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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在空气中的硫黄味,总令凡尔萨为之作呕,感到窒息。

在瓦伊特蒙的外缘,凡尔萨在全然的黑暗中凭借感觉爬下低崖。他将身子放得极低,以防被头顶尖锐的岩石刮伤。他手中的栖灵板不断碰撞周围,摩擦出令人不悦的声响。

凡尔萨来到一片较宽广的空间,知道脚下全是龟裂的岩地。这些裂缝有些仅几个指距宽,有些却必须倾全力跳跃才可越过。但它们都有个共通点——深不见底。凡尔萨曾把发光的萤火虫幼虫抛入这些缝隙中。荧光逐渐远去,消失的时候他依然无法判定脚下的洞到底多深。

现在,凡尔萨站定在一片漆黑之中。虽然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多少还算熟悉,但知道不能冒险,每一步都可能致命。

他卸下背上的武器,是柄双刃大刀。两片比手臂还长的宽大刀刃从中央握柄向外延伸,表面镀着复杂的银色纹理。凡尔萨右手扛着栖灵板,左手将刀尖指向前。

虹光由栖灵板浮现,成为悬浮在幽静黑暗中的光点。那些光点凝聚为彩色的光带,轻柔缥缈,韵律闪动,并从凡尔萨的手腕向上游移,盘绕他整个右手臂。接着,虹光从他的左手出现,顺着刀刃的银纹往前飘,直到整把武器被柔顺的光波覆盖。

脚下的路径被依稀照亮,凡尔萨往前走。

回到居处,凡尔萨放下栖灵板和双刃大刀。虹光消失时,黑暗迅速涌上来,再次将他包覆于一片宁静。凡尔萨凭记忆走到岩壁凹陷处,那是他当成床的地方。

这里是“深渊”,瓦伊特蒙的最西边,没有萤火虫点亮的天顶,也不存在人们嘈杂的声音。数代之前的长老划分出这个特殊地域,远离以黑底斯洞为中心的人类社会,作为囚禁犯人之处。然而近几十年,监狱迁至东边的洞穴后,这儿被遗弃,再无人来。

不过对凡尔萨来说,这里就是他的世界,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深渊藏在更深远的地底,远离北环大道以及东边通往外界的通道。

他解开喉前的线绳,脱下厚重的披风——那件他一直保存着,适用雪地远行的白毛羊驼披风——露出褴褛的衣衫。他的胸口总是敞开,脖子前的一串牙骨项链在黑暗中发出声响;长袖上恣意悬着几条皮制带子,裤子也残破不堪。

凡尔萨随手顺了下短刺般的黑发,将披风扔在角落。两条细辫在他脑后交叉数节,落在精悍的背肌上方。凡尔萨脱掉上衣,跃上石床倒头就睡。

但过了一阵子,他却发现自己依旧双眼圆睁,直视这片黑暗。

他憎恨瓦伊特蒙。

他憎恨这里的一切。湿冷的地面,陈腐的空气,三长老,所有居民——所有奔灵者。凡尔萨不自觉地将拳头握紧,然后松开。好几次他打算一走了之,将一切抛诸脑后。外头冰冷的空气能使头脑恢复清醒,这里的硫黄味却总使他的脑子一片浑浊。人们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生活,听从长老们的指示,却从未质疑过其动机。待在瓦伊特蒙的每一刻,都让他觉得身心逐渐腐朽。然而每次决心离开,却发现自己都会重回原点,就如今天。

外头的苍茫大地永恒积雪,连地平线的彼端都见不着,只有绵延天际的灰色云层低得令人感到压迫。凡尔萨愤怒地想,外头的死白世界与他现在躺卧的石床,对自己来说都是牢笼,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独自在外头存活不了多久。无论多么不情愿,离开这儿他已无处可去……就凭他自己,没有能力对抗整个世界。

因此,他每每压下恨意,待在社会的边缘地带,想远离令他作呕的人群。讽刺的是他依然必须靠着瓦伊特蒙的资源活下去,他别无选择。那恨意并未因压抑而消失,反而像文火在心底煨煮。

凡尔萨屡屡说服自己并非懦夫。不,他之所以留下,是因为心中某个声音阻止了自己的脚步——纵然人生已失去所有意义,他尚有未完的使命:总有一天,他将亲手取下三长老的命。

深渊位于瓦伊特蒙的边缘地带,距离目前仍开放的通往地面的三个主要出口相当远,是个相对封闭的区域。监狱迁移后,再没人注意这个地方。因此,很少有人知道在深渊的某处,有条通往外头的密道。

瓦伊特蒙所处的大陆底下,自古以来都是错综复杂的网络,拥有上千个相连的洞穴,以及交织其中的地底河道。从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洞穴暴露在水面上,多少被淹没在水底下。甚至有学者说,比远古时代更早的创世之初,这里全部位于海底。当冰雪世纪降临,许多地底河全部转化为冰,凝固了空间的样貌,却依然有几条地底长河不受影响,畅流洞穴之间。据说这是因为在更深的地方,人们从未亲眼见过的永恒火焰点燃了这些稀有河川的灵魂,让它们自由流淌。

打从冰雪世纪之初,藏匿此地的人们即意识到自己无法占领这整片未知的地底领域,因此他们依循历史赋予人类的本能,建立疆界。在地底,人类划分出来的地理范围也经过了诸多阶段的演变,从盲目拓展到逐步收缩,至今已进入稳定状态——既定区域被规范出来,上千条隧道,三百多个洞窟。

瓦伊特蒙,远古语言代表水的子宫。新文明的孕育地。

如今人类封锁所有通往外头的路径,只留下北环大道上的三个隧道口,以及南方通向地心更深处的“边缘之门”,全由“守护使”支部的奔灵者严格把守。如此一来,无论是雪地上的狩,或存在于地底的未知危险,都无法威胁到人类文明的堡垒。

然而,凡尔萨在“深渊”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找到一条极为隐秘的隧道,同样能通往外头的雪地。它的入口就在全然无光的洞窟深处、岩顶与某片低崖间的狭缝里,隐藏在扭曲的地形之中。

“原来常去的那条冰缝消失了,现在必须再往西行一小时,才会遇见下一条。”一名绑着头巾的男子说道。他跪在一条庞大的鱼前面,手中挥动匕首。白色绒毛披风结满雪霜,这是刚从外头归来的证明。

“这一带的温度最近不断剧降,冰缝八成结冻了。”凡尔萨坐在对面,心不在焉地看盯着一旁的荧光灯。

绑头巾的男子名叫亚阎,是凡尔萨的旧识。他用匕首切下一块手掌大的鱼肉,肌理呈半透明,光泽晶莹。然后他从一旁拿来淡灰色的叶片,包起来递给凡尔萨说:“尝尝看,一定比那些配给的地底河的鱼来得鲜美。”

肉块明显比叶片大上许多,凡尔萨的手碰到冰冻的表面,感到些许不悦。但当他咬了一口,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滑嫩、富弹性的肉质,酥脆的叶片垫在味觉底层,冰凉口感散发着淡淡的远洋香气。

“真不错。”亚阎也为自己切了一大块,用牙齿扯开鱼肉,大口咀嚼后满意地点头,“这鱼有股浓烈的咸味。估计那条冰缝刚形成不久。”

他们两人坐在扭曲的地形夹层中央,仿佛身处某种未知猛兽的胃壁。周围的石墙自黑暗中蜿蜒,以怪异的角度从头顶弯曲,再消失于黑暗里。两人在荧光灯的陪伴下,享用这顿饭。

凡尔萨三两口吃完后,亚阎又切了一大片生鱼肉给他。“来吧,估计这条鱼一周都吃不完。”

在瓦伊特蒙的五千多名居民当中,会经由那条不为人知的密道擅自前往地面的,就属亚阎与凡尔萨自己。然而亚阎不像凡尔萨缺乏独自远行的勇气,他总是自己一人去远方探勘。

凡尔萨看着眼前的这名男子。在自己刚成为奔灵者时,亚阎则已立下许多卓越的功绩——独自发现重大遗迹、创下无人可比的猎鲸数量、独闯敌阵解救陷入苦战的伙伴。据说亚阎的作战能力和总队长亚煌不相上下。更有传言,亚阎或许是瓦伊特蒙最具实力的奔灵者。

他们俩同为灰薰裔,只不过凡尔萨一向面容愠怒,亚阎则总带着从容的笑意。亚阎的头巾半遮掩着深灰色的眼珠,那目光可以令你感到亲切,也可以在下个瞬间释放强大的压迫感,全取决于他希望营造哪种效果。凡尔萨两者都见识过。

“我听到一些谣传。”亚阎低着头,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制容器,在鱼身上方抖动,将干盐巴撒在被割开的地方。

凡尔萨回望他。

“瓦伊特蒙可能会派遣使者前往所罗门。”亚阎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却似乎在暗喻什么。他掏出细绳,用两大片叶子捆绑住鱼身。但因鱼的体积过大,叶子仅覆盖住腹部。

凡尔萨忽然意识到自己正以紧绷的神情凝望着亚阎。愤怒突如其来。“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亚阎挂着淡淡的微笑,继续低头将盐抹在鱼的前后两端。

时间流逝,却没人开口说话。凡尔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随着炽热的情绪撞击耳膜。每次鼓动,都让他的思绪逐渐模糊,所有的本能都被仇恨所取代。

“或许你可以考虑,要不要跟使节团队一起去——”

凡尔萨倏地起身,中断亚阎的话。他的眼神燃烧着怒意,觉得脑中的每根神经都濒临爆裂。“我走了!”抛下这句话之后凡尔萨转身,准备回去自己的穴居。

“等等,我没别的意思。”亚阎叫住他,“你明白所罗门是另一个仅剩的人类文明。如果你真的那么痛恨瓦伊特蒙,不妨试着离开?”他看到凡尔萨停下了脚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有机会,我倒也想去所罗门看看。说不定我们都会喜欢那儿。就许多方面来说,所罗门的文明比我们发展得更成功。他们的领导者相当优秀。”

凡尔萨欲言又止一阵,最后向亚阎投射出狰狞的目光,头也不回地步入黑暗中。 5XJ1mjg/X81/myW4T83azKZAeu/uk87IwFYfhv4HyolffINjweUYV0JAf3lBVq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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