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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临前,疾风拉起缎带般的飞雪。

凡尔萨站在雪地里,披风沉重地飘摆。两只虹光凝聚而成的猎犬伫立在身旁,空洞的眼珠仿佛在燃烧,全身释放丝丝光影随风晃动,成为阴沉大地上唯一的色彩。

在“恒光之剑”归来而解救了瓦伊特蒙后的这几个月,人们把怒意全部指向桑柯夫长老,同时视艾伊思塔和凡尔萨为英雄。居民更是把凡尔萨解救缚灵师的事迹广为传颂。

这些突如其来的扭转令他有些无法适应。

这阵子以来,缚灵师似乎只在他俩面前才会透露出信赖,说出她所感知到的蛛丝马迹。此举招来一些奔灵者的妒意和另一些人的钦佩。但只有凡尔萨自己明白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因为陀文莎的呢喃连他也听不大懂。

记得瓦伊特蒙战役过后不久,有次他走过亚麻田时,几位居民围了上来。

“我们听说最早是你警告了三长老,咱们才有时间准备防御。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长老他们根本不懂怎么领导,差点儿把我们家园给灭了……幸好有你在,否则情况必会更糟。”

“谢谢你,凡尔萨。为了所有人的安危,只有你敢触犯规矩,点燃烽火绳!”

“原来你不是‘叛逃者’。我们都听说了关于你父亲的事……”

最令他吃惊的是最后一句话。是谁告诉居民那么多事的?

这种闻风而来的攀谈现象越来越多,搞得他喘不过气。或许相较于感谢的声音,他更习惯人们质疑的目光。因此他时常得溜到雪地,躲避人民,只不过这次是为了完全相反的理由。

现在他绕着瓦伊特蒙的周边滑行,只稍停下动作,随手往雪里捞,就可看见失去光芒的冰屑——狩的残痕。当时数千只魔物就挤在这儿,准备突入人类最后的要塞。

凡尔萨拾起一片细小的冰屑,试着用指头挤压。那硬度堪比钢铁,若没有雪灵的力量介入,刀刃怎么也劈不碎——

地面忽然震荡。一阵轰鸣,像是大地龟裂的声响,又像把狂风扭曲的怪叫。他警觉地四处张望。

过了几秒这现象便停止了,留下满天的飞雪和逐渐变暗的天空。

这种现象最近似乎越来越频繁,瓦伊特蒙的上空也总出现不寻常的风。凡尔萨严肃地凝视雪地,回忆起魔物大军做出消耗战的影像。现在回想起来,他一直觉得整件事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他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哪儿不对劲。

凡尔萨摆动后腿前进,让栖灵板在白雪中划开弧形轨迹。他不断在雪里看见战后的碎冰残迹。有时一阵强风掀起的雪浪,在空气中撒下无数暗蓝色的块状物。一股说不出由来的不安卡在他的心里。

陀文莎已感受到瓦伊特蒙正面临某种重大的威胁。但每当有人询问哪个方向的雪地聚集了狩群,她却又说没有任何地方,语焉不详。

或许这一次,连缚灵师都无法确定他们将面对的是什么……

我们不是击退它们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凡尔萨思考着,感到雪灵在体内膨胀,传来暖意,并将暖流导向他的手腕和领口处,那些暴露在风雪中的皮肤表面。

“恒光之剑”已回归瓦伊特蒙,狩群应该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难道不是这样?

然后他想起了亚阎。战后他们曾经仓促地碰过一次面,凡尔萨立刻明白“恒光之剑”其实是那家伙带回来的,而不是瘦弱的绿发少女。然而在战役结束后亚阎就消失了踪影,不知去向。

又一次无功而返,凡尔萨踏进闸门,解开结霜的白毛披风,用它裹住栖灵板。他闷哼一声提起板子和巨刀,步入北环大道,试着避开驻守的奔灵使复杂的目光。

倦意令他打算先回到“深渊”的居处。然而,某个突来的想法令他止步。

冰冷的空气中,凡尔萨盯着前方,一动也不动。他询问自己挣扎的内心,是否该造访一个他已许久未去的地方……

他踏着犹豫的步伐来到北环大道的东南侧。这里有几个遭到封锁的隧道,也是当初狩军最先突破的缺口。相较于以往的空无一人,目前守护使支部派驻许多人镇守在此。凡尔萨经过时,其中一人向他点头,另一人则以奇特的眼神看着他。

他记起他们的名字。脸颊消瘦的是尼古拉尔斯,粗大脖子上有爪痕的是海渥克,他们都是相当有经验的奔灵者。然而凡尔萨与他们并不熟识,些许尴尬地点头示意。

他穿过几条通道,终于怀着不安的心情来到一座幽暗的洞穴。上一次来到这里已是好几年前。

洞穴像是天然成形的厅房,荒废许久,尽是软苔。湿气沿着不规则的岩壁滴落,在两旁的地上淤积成小水坑。他盯着房间尽头那道破碎的红砖墙。它是由早期的居民从“边缘之门”外头取回的红土所砌。

爬满墙面的,是整片白色的藤蔓。

人们不会相信好几百年前,这儿曾是通往外头雪地的唯一通道。在那个时代,奔灵者唯一的工作就是从这里保护瓦伊特蒙不受魔物侵袭,因此当初只有守护使支部一个单位。可想而知,这通道外头发生过无数可歌可泣的战事。

而后,奔灵者的崛起带动了人们探索外面世界的欲望。早在凡尔萨出生前的一百多年,祖先们已沿着北环大道开通各个出入口。

后来人们决定封锁这儿的旧通道,用岩石和湿土把它堵住,筑起最后一道红砖墙。时间流逝,却无人晓得藤蔓是从哪儿出现的,它们像数不尽的白色触须,逐渐覆盖墙面。有人猜测它们来自后方被封锁的通道里,汲取奔灵者祖先的血液滋长,坚忍地穿透了石块与硬土。

凡尔萨刚往前挪动几步,便发现厅房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洞穴里唯一的萤光灯悬挂角落,点亮那人的黑披风和墨绿色发辫。她回望过来,从装束判断应该是名远征队员。

“‘叛逃者’——凡尔萨。”对方以尖细的声音说。

这句突来的话激起了凡尔萨许久未曾感受的怒意。他直视着那个女人。“你是谁?”

“你不晓得吗?也难怪,我成为远征队队长时你已经躲在自己的窝里不出来了。”她发出嘲讽的笑声,“我叫哈贺娜,刚从南方‘基督城’的遗迹归来。”凡尔萨看见她眼角白色的蔓纹刺青,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她那双深黑色瞳孔的外围有圈淡淡的绿光;只有体内灰薰裔和翡颜裔的血统匀称才会有这样的色泽。哈贺娜看来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却显老成许多,面部的皮肤有长期暴露在外的干裂痕迹。雨寒曾说这阵子越来越多远征队员从外头归来,他们错过了瓦伊特蒙战役,现在才知道黑允长老出事了。哈贺娜必是其中之一。

“看来你似乎找到方法弥补自己的过错了,许多人都在谈论你呢。”哈贺娜露出更加讽刺的笑容,“恩格烈沙长老有要你归队哪个支部吗?”

“他知道没有支部适合我。”凡尔萨回。

“呵呵。意思就是你不适合与其他奔灵者合作。”哈贺娜冷笑道。

凡尔萨选择不回答。只要她的讥讽未获回应,便会自讨没趣地离去。这是他长年应对他人的方法。

然而哈贺娜的下一个动作,却令凡尔萨差点儿呛了气。

她伸出一只手,拉开砖墙上繁密的藤蔓。哈贺娜的目光锁死他,笑容却变得深沉,五指持续扯开一层层干硬、皱缩的蔓痕。底下的墙面逐渐露出模糊的字迹。

凡尔萨的心跳变得急速。他恶狠狠地盯着哈贺娜数秒,才把视线挪往墙上的文字。

父亲的笔迹以白墨写下的一段话。

哈贺娜看向白字,眼神似乎浮现某种情绪。她松开手,扬起披风往凡尔萨的方向走来。

她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加尔萨纳告诉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抛下伙伴。外头的世界只有敌意,但伙伴会扛着你一起活下去。”

凡尔萨握住颤抖的拳头。

“加尔萨纳曾在单眼负伤的情况下,领着十几位奔灵者突破数百头狩的包围,”哈贺娜继续说,“他救出全队同伴,没让任何一人阵亡。”

凡尔萨没让自己的视线从父亲的文字上挪开,脑中一片空白。

“他是我们的恩师,却有了你这不孝子。”哈贺娜闷哼了一声,“别以为运气好,做对几件事就想与你的父亲平起平坐。你还早得很呢。”

凡尔萨就这么盯着暗红砖墙,一句话没说。他甚至没有听见哈贺娜离去的脚步声。

他再度被本能绑架,双腿像遭到冰封,无法采取行动。就跟过去两年一样。

他的思绪飘向父亲在世时,两人因价值观不同而发生的永无止境的争吵。加尔萨纳——人称“疾驰焰痕”的知名奔灵者,认为当今的三支部体系严重拖累奔灵者的组织能力,向往着单纯而统一的领导格局,也就是仅由总队长来决定一切。他反对什么事都得通过三位长老来分配职责,瓜分相应的利益。

当时的凡尔萨认为父亲的观点与现况极度脱节,他看不清奔灵者的体系也必须进化。要扛起日渐繁杂的责任,体系的复杂化是必然。

两代人之间的争执越演越烈,也在奔灵者支部间成为广为人知的话题。

凡尔萨从不愿承认,但他明白即使在争执最激烈的时候……他也从心底以父亲为荣。他见过父亲把双剑操控得淋漓尽致,驰骋魔物之间,利落斩断冰脊。许多年轻的奔灵者都是加尔萨纳教出来的,包括亚阎。

凡尔萨渴望父亲这样强大的战士会认同自己的想法。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正在茁壮成长,才频繁地与他争吵……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飘向更远的时空。自己很小的时候看过父亲给新人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在这儿。

加尔萨纳带新人们来到这个密封已久的通道,看着这片象征性的红土砖墙。他诉说祖先们曾在这儿经历的种种战事,并在砖墙上以白墨写下文字,告诉他们身为奔灵者的真正意义……

但在三年前,由于三长老的背叛,加尔萨纳所率领的队伍全灭了。一些学生与伙伴为了悼念他,便在眼角刺了白色蔓纹。

凡尔萨终于挪动双腿往前走,贴近破碎的砖墙。他不自觉伸出手,握住干皱的藤蔓,然后闭起了眼。

父亲的死,让他质疑自己曾经相信的一切。两年来支撑着他让他不崩溃的信念,是对三长老的恨意。在瓦伊特蒙战役结束后,黑允和桑柯夫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凡尔萨的情绪平静许多,却依旧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与父亲冲突的过往……但至少,做噩梦的次数减少了。

他猛然睁开眼,提醒自己仍有一位长老尚未得到应得的惩罚。

凡尔萨握住拳头,干硬的藤蔓在五指间发出脆裂声响,挤压出灰色粉末。他紧紧盯着墙上的字迹。

……那片白色的大地是人类这个物种最大的天敌……而奔灵者的远古使命便是代替人们去面对外面的危险,确保其他人永不需要与冰雪世界交会。这该是至死不渝的天命……

凡尔萨握紧右拳。

“嘿!”他猛然出拳,粉碎了在红砖墙中央的父亲的字迹。

在瓦伊特蒙最西边的“深渊”某处,凡尔萨躺在岩壁凹陷处的一块简陋的雪鹿皮垫上。

他已脱掉上衣,双手枕在脑后。明天一早首席学者将召开秘密会议。现在只有恩格烈沙长老会参与,因为黑允和桑柯夫已经丧失了领导者的实权。他忽然想起了雨寒。那傻乎乎的女孩依然忠于自己的母亲,代替她东奔西跑,期盼有天黑允能恢复意识。

一丝莫名的罪恶感浮现。当初若他快一步解救黑允,或许……

凡尔萨发出咒骂,翻身压下复杂的情绪。他身旁一点儿光也没有,冷空气中时而飘来微微的暖流,像是地心的规律呼吸。

曾经当他闭起眼,看到的尽是黑暗。曾经复仇的意念啃噬着内心,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然而现在,连眼前的黑暗也模糊了……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看见视野边缘的微光……

凡尔萨有种非常不安的想法。

那次他昏死过去,被茉朗和雨寒所救,女孩的雪灵进入他体内时,触碰到的不仅仅是肉体的伤口。她放了一股深沉而强烈的暖意到他感知的深处。

他应该要痛恨雨寒、痛恨与黑允长老有关的一切才对啊……他深吸了口气,忽然发现弥漫心中的其实是恐惧,而且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一种恐惧。

一度可以依赖的黑暗被剥夺了。现在的他,总能瞥见那羽翼般的微小光点……

黑暗中的光,这才是他从不熟悉的。

秘密会议的地点在黑底斯洞南方的湿土洞穴末端,一个废弃已久的地窖里。

凡尔萨带着缚灵师来到入口,一个不规则凹洞的边缘,侧边绑着亚麻绳梯。他往下爬了一会儿,离地面尚有几尺便跳了下去,以稳健的姿态落地。

然后他呼喊缚灵师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陀文莎才以缓慢的动作攀爬下来。她的丝绸裙摆被麻绳挂住了,露出苍白的腿。

陀文莎紧抓着绳梯,似乎不知该怎么办。

“跳吧,我会接住你。”凡尔萨说。

几秒钟的宁静,然后缚灵师落了下来。凡尔萨接住她柔软的身子,诧异地发现她几乎没有体温。缚灵师的目光蒙眬,眼睛像两颗失焦的灰色珠子,直盯着凡尔萨的脸庞,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为什么她的神情总是泛着彷徨?凡尔萨看着陀文莎惨白颤动的双唇,帮她站直了身子。他担忧缚灵师的情况将牵动整个瓦伊特蒙的命运,但以她现在的模样根本无法胜任她该做的事。或许之后,他得想办法找她独自沟通,看有没有令她恢复的方法……

他们走过的路,两旁尽是钟乳石,在广大的幽暗空间里像遭遗忘的墓碑。突然他意识到前方有抹昏暗的光。

当两人越走越近,路的尽头是一扇半开的木门,橘光从里头透了出来,仿佛伴随某种镇魂曲的韵律,微微闪动。

凡尔萨原本预期这是个小型会议,因此推门进去的一刻着实吃了一惊。简陋的小房间里,已聚集不下十个人。

恩格烈沙长老,总队长亚煌,首席愈师安雅儿……

而在他们身旁,是四位黑色装束的奔灵者:“冰眼”老将额尔巴,以及人们广称“红狐”的费奇努兹。另外两人的面孔不算熟悉,其中一人凡尔萨昨天已见过,就是带着轻蔑笑容的哈贺娜。她看见凡尔萨时立刻变了表情。而第四人留着直顺的灰发到腰间,是个神情冷酷的男子,与哈贺娜的手肘相贴。她称他为飞以墨。

从衣装来看,这四个人应该都是远征队的队长,是黑允长老的亲信。

而站在人们中央的是首席学者帆梦,身后跟了一位研究院的年轻小伙子。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零零散散的资料。

房间里的人看见凡尔萨走进来,要不皱眉,要不毫无表情,只有帆梦如往常一样对他露出微笑。就像自己遭瓦伊特蒙唾弃的那几年,也只有帆梦和亚阎两人对他的态度从未改变。

首席学者将白发在脑后绑为一束,他的神情极为憔悴。凡尔萨看着那副古老眼镜后面精力殚竭的神色,仿佛数日未眠。

“凡尔萨,进来吧。”恩格烈沙长老对他发出友好的招呼,却令凡尔萨的情绪微微波动。他颔首回应。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这群人中最娇小的那个身影上。

雨寒顶着一头黑色波浪似的卷发,总缩着脖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看见凡尔萨出现,她露出殷切的神情。凡尔萨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众人围绕着陈旧的石桌,堆叠上头的蜡烛摇曳着烛光。在这么隐蔽的地方燃起珍贵的烛火,这赋予了会议严肃的意味。凡尔萨瞥了一眼身旁的缚灵师,算算包括他自己,房间里共计十二人。

所以,辟除了桑柯夫长老,瓦伊特蒙的最高领导者都在这儿了……凡尔萨心想。

人们恭敬地让位给神色不宁的缚灵师。凡尔萨自己却倒退几步,选择站在墙边。他仍不习惯这一切,觉得自己不属于这帮人。视线对面,哈贺娜似乎正在打量他,嘴角挂着明显的嘲讽,对身旁的长发男子飞以墨说了些什么。

“人都到齐了。”首席学者环视所有人。

帆梦那暗淡的神情与以往不同,似乎颇有犹豫。“在开始之前,”他继续说道,“我必须先告诉各位……接下来要说的事,在我们共同做出决定之前,绝不能让这房间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所有居民,所有奔灵者。包括研究院的所有学者。”

包括他自己的学者同伴?凡尔萨感到诧异。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像帆梦。

气氛立即凝重,一股不安的情绪悬浮在闷热的空气中。

恩格烈沙长老指着桌面的文献率先打破宁静:“帆梦,难道不是研究院的同人协助你解读这些资料?”

首席学者伸手把资料整理起来,沉静了半晌。“是的……但只到某个阶段。”他的神情有明显的罪恶感。片刻后,他吸了口气,举起手中的文献说:“这些……是联合远征部队用性命换来的。”

烛光映照出淡褐色纸张的粗糙表面,以及上头密密麻麻的音轮语。“所罗门的日志。”他告诉众人。

“我们只获取了一部分,但分析出来的内容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帆梦接着说,“在过去几年间,所罗门探索旧世界的方法彻底改变了。他们开始研究狩的动态,想从远古遗迹寻求线索,找出根除魔物威胁的方案。”

几位远征队长露出不解的神色。老将额尔巴问道:“首席的意思是……他们派出的远征部队后来都以此为目标?”

“是的,尤其是远征队。日志里写着他们的第一守则——抵达各遗迹时,首要任务便是集中精力找寻与‘狩的起源’相关的资料。”

四名远征队长交换了目光。打从数年前开始,人们对所罗门奔灵者的印象就是他们贪得无厌,每达一座遗迹都拼命翻找东西,却未想过他们可能在寻找实物资源以外的东西。

深受所罗门影响的人,凡尔萨的父亲是第一个。但凡尔萨从未想过有帆梦所说的可能性,因为瓦伊特蒙自己的远征队就从未有过如此明确的目标,他们甚至没有想过要从远古文献里去找到“抵抗魔物的方法”。

在黑允长老的领导下,各个远征部队搜刮远古文物,仅用以协助研究院拼凑旧世界文明的样貌,仿佛那是最重要的精神食粮。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恩格烈沙长老问。

“或许三四年前,甚至更早。”

“那时正值我们冲突愈演愈烈的时刻……”老将额尔巴眯起了双眼,冰晶般的左眸眯成一条深湛的蓝光。“所罗门有这样的想法,却从未告知我们。”

凡尔萨想起父亲便是三年前与所罗门进行合作任务,率领部队前往旧世界的斐济岛,才会遭遇不测……

石桌另一端,某个深沉的声音开口:“我们双方缺乏信任,错在他们。所罗门总对我们隐瞒许多事。他们的奔灵者甚至不曾露脸,总戴着面罩。”说话的是费奇努兹。他是位年纪稍长的远征队长,复杂的发辫披在头颅上,像张网子。他拥有深褐肤色与刚强的眼神,左眼角也有白色的藤蔓刺青,一身黑色衣裳披着染红的雪狐披肩,因此拥有“红狐”这个称号。“那么,他们发现了什么关键信息?”

帆梦转身朝陪同的年轻学者轻声说:“麦尔肯,把东西给我。”对方立刻打开一个大袋子,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拉出又一沓文献。帆梦接过手。“我们都知道狩真正的居地——‘白岛’,远古时期并不存在。”

众人点头,仔细聆听。

“五百年前它降临在海中央,开启了冰雪世纪。”帆梦一边整理着手中的纸张,一边将目光投向总队长亚煌,“前一阵子,总队长和路凯……找到一张画有‘白岛’的地图。当时我们推测那是唯一捕捉到冰雪世纪真实样貌的图。看来,我们彻底错了。”

帆梦在众人面前摊开好几张地图,接着说:“这些是所罗门收藏库里的东西。”

愈师安雅儿发出微微的惊叹,老将额尔巴也倒抽了口气。就连凡尔萨也不免感到震惊;在他们眼前至少有十几张白色世界的地图——苍白的陆地,暗沉的海洋,全世界遭冰封的模样。

每张地图的大小都不同。它们当中有些边缘莫名地泛白,呈现的地理范围也不尽相同。然而这些图都有个共通点:它们全都捕捉到太平洋中央的白色岛屿。

“这怎么可能?他们从哪儿找来那么多这样的地图?”哈贺娜尖声质疑。

“冰雪世纪的大地样貌……”额尔巴用宽厚的手掌拨弄它们。“这些全是所罗门的收藏品?”

帆梦用手推了下眼镜,烛光在镜片上跃动。“在所罗门的记录里,提到这样一件事……”他的声音听来像在颤抖,“‘白岛’的面积,在不同的时期,是不同的。”

凡尔萨惊愣一下,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他离开墙边朝桌面靠了过去。其他人似乎才刚会过意来,陆续凑身向前,盯着散布面前的图像。

这些尺寸不对等的一张张地图,单凭肉眼对照当中的细节,已可察觉首席学者所说的是不争的事实。

“会不会是绘制地图时的误差?”哈贺娜还是满脸不相信的样子。“或者是附近海面结冰的结果?”

“旧世界的魔法几乎不会出差错,这点我们早已印证。”帆梦的口气十分笃定,却压不住焦虑。“若依照所罗门标识出来的时间来推测,所有的迹象只证明一件事……”帆梦的手指扫过每张地图角落的字迹,然后将它们的顺序重新排列。

他的动作不算流畅,阴暗的火光下,仿佛在害怕什么。人们不自觉地屏气凝神,宁静的房间只剩纸张搓动的声响。

“看这里……”众人的目光顺着帆梦的手,略过一张又一张地图。开始有人发出惊讶的叹息。凡尔萨咬着牙,立刻知道帆梦想说什么。

“‘白岛’,正在随着时间成长……”

摇晃的烛光在这一刻显得相当诡异。众人仍不确定眼前的信息代表什么,一阵子无人说话。此时总队长亚煌问道:“首席,这代表现在‘白岛’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对吗?”

他们全看向他。

“是的……”帆梦点头,“有可能比我们所处的大陆更加巨大,也说不定。”

“这怎么可能呢?”哈贺娜瞪大了眼,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

“旧世界用以捕捉世界模样的魔法,必须依赖一种被称之为‘电’的特殊能源,如今已不存在。”帆梦说,“因此这些图应该来自冰雪世纪初期。如果照它成长的迹象推演,过了数百年的现在,‘白岛’的样貌将难以揣测。更重要的问题是,究竟什么驱使它成长?这与狩群的活动有关联吗?没人晓得原因。”

“这与瓦伊特蒙有什么直接关系?”恩格烈沙长老打断了他的话。

帆梦不安地回望长老。“所罗门的日志里,不断用音轮语重复一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概是……‘恶魔已突破火焰,人类都要灭亡。’”

凡尔萨忽然注意到缚灵师的情况不太对。她以单手紧抓着丝衣,压在胸口上。

“在这里,‘恶魔’应该就是‘狩’的意思。而‘火焰’……”首席学者用手在海洋周边比了一圈说,“我们有理由认为,‘火焰’代表的是‘太平洋火环带’。在冰雪世纪,地热成了文明生存的必要条件,也直接保护人类不受魔物侵扰。所罗门,以及我们瓦伊特蒙,都位于火环带的边缘,因此五世纪以来,只有我们幸存下来。”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凡尔萨知道在这一刻,众人的脑中必然想着同样一件事——所罗门文明已被彻底歼灭,现在只剩瓦伊特蒙了。

“这种臆测太夸张了。”恩格烈沙长老将双掌压在石桌上,面对首席学者说,“狩的威胁过去五百年一直存在。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是啊,就算它们想大举入侵,最后胜利的依旧是我们。”老将额尔巴也附和,用安抚似的口吻说,“所罗门灭亡,不代表我们会有相同的命运。”

在一旁,红狐吸了口长气,似乎若有所思。火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令他看来格外阴沉,只有那双细长而锐利的眸子相对明亮。那是身经百战的弓箭手的眼神。“有件事情你们得想想……”红狐开口,“几个月前,我们头顶上集结了千万只魔物。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不曾发生过。试着回想那些魔物的形态,有多少我们连见都没见过。那些嘴巴里含着紫光的巨兽,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难道你们曾见到过?”他望向恩格烈沙与额尔巴。

他们沉默了。

那次危机的解除,是凡尔萨贸然闯入狩群大军斩杀一头口含紫光的巨兽,待它死去连带周遭的小型狩群一并崩解。对于所有奔灵者,那都是他们第一次面对这样诡异的敌人。

“不管将来出现什么样的敌人,我们守护使支部都不会松懈守备。”恩格烈沙长老固执地告诉众人,并扭过头说,“帆梦,你召集我们来这儿,还有别的意图吧?”

首席学者沉思数秒,才再次望向麦尔肯。年轻的学者从大肩袋里翻出一个卷轴筒,从里头掏出又一沓厚重的资料。它们看上去无疑应该是旧世界遗迹,是远古时期的人运用某种魔法把画面冻结。尽管色彩已褪去,却仍能清楚看见结满冰雪的建筑,甚至是“城市”的全貌。

众人意识到所罗门私藏的宝物多得令人诧异,无不神色惊愕。然而首席学者略过一张张惊人的图片,从中挑出一张粗糙的手绘稿。

“这是什么?”恩格烈沙长老盯着那张唯一的黑白稿,看样子像是地理平面图。

帆梦将它摊平于桌面,曾担任使节的老将额尔巴立刻认了出来,凑身过来说:“这是所罗门大本营的内部结构……这也是联合远征队带回来的?”

“是的。”帆梦轻声回应。它画出了所罗门内部的通道、厅房、阶梯。凡尔萨想起在父亲的时代,当双方文明出现严重冲突,这样一份地图必然会为瓦伊特蒙带来强大的战略优势。但没人料想到所罗门就这么灭亡了。

众人好奇地传看,直到首席学者伸手指向地图的中央部分:几个大厅房的交会口,隧道与河流彼此穿插,被几层交错的阶梯环绕。它也是所罗门大本营主要道路的汇集处。

在那儿,帆梦食指触碰的地方,有道潦草的音轮笔迹。

“‘恶魔的起源’……”愈师安雅儿说出口,“这是什么意思?”

“日志里明示,这是他们首次发现狩出没的地方。”帆梦回答。

“怎么可能?这儿可是他们地底要塞的正中心!”额尔巴一把将图抓了过来,他的独眼瞪得老大,仔细检视那张图。“所罗门的入口离中央厅堂非常远,狩怎么可能直接在要塞的内部出现?”

帆梦没有回话。

“说不定他们有些外人不知道的密道……”安雅儿做出推论,“而狩就是从密道突入要塞中央。”

帆梦这时摇头,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这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我问过俊,那个联合远征队的生还者。他说他们六人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勘察整个地方,并没有找到额外的密道。所以看见这张图的时候,路凯他们也相当纳闷。”

“首席,你的判断呢?”总队长亚煌切入要点地问。

“我不知道……我翻过所罗门的每一张记录,再没有找到相关的讯息。很不幸,联合部队避难的地方似乎只是众多的储藏库之一,或许还有更关键的日志,俊没有找到。”

“‘恶魔的起源’……”安雅儿那浅绿色的双眸反射着烛火,盯着那不祥的字迹。

所有人也沉默地凝望着石桌。众人不安的神色,代表他们都明白一个最糟糕的可能性——瓦伊特蒙很可能正面临相同的危机。

这一次,无论缚灵师或是研究院,都找不到问题的症结。

“有太多难以理解的事了……”帆梦压着额头,嘶声说,“联合远征队带回来的东西给出了更多的谜团,而非答案。但这些破碎的信息已经很明显了,我感觉……”帆梦忽然停顿,似乎无法让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

四名远征队长正盯着他,恩格烈沙和安雅儿的目光也看向他。首席学者试着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首席。”在他身后的麦尔肯轻声叫道。

“嗯。我们必须做个决定……或许……”他咽了口唾沫后,终于对众人说,“这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但我们得考虑让所有居民做好准备……我们有可能得撤离瓦伊特蒙……”

摇曳的烛光下,所有人的神情茫然。有些人交换了眼神,似乎还无法理解听到的话。雨寒瞪大了眼,捂住双唇。

凡尔萨注意到在场只有两个人的表情未显诧异——亚煌,以及红狐。仿佛早在帆梦开口前,他们便已思考过这种可能性。

“但如果撤离……还能去哪儿呢?”愈师安雅儿疑惑地问。

“你说要让所有人离开瓦伊特蒙?”恩格烈沙长老一反过往威严沉着的态度,表情变得异常锐利。他肩头的两圈铁环把橘黄色的光反射在脸颊上,仿佛他的表情遭怒意点燃。“帆梦,你得想清楚。我感觉你这次言过其实了。”

“不……这才是我召开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我得询问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帆梦说,“是的,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们必须考虑最坏的可能性——”

“帆梦!这根本不是解决之道。你明白这个提案代表什么吗?”恩格烈沙长老提高了音量。

“一切……得由统领瓦伊特蒙的你们来决定。”首席学者望向几个远征队长,“若真有那么一丝可能性,要离开瓦伊特蒙,远征队的角色是最重要的。得派他们先去寻找下一个栖息地……”

恩格烈沙长老激动地反驳着,但站在一旁的凡尔萨却没留心去听,因为他这才惊觉一件事……

过去好长一段时间,缚灵师总把新的奔灵者编入远征队支部。事实上,这正是当初三长老发生冲突的引爆点。现在回想起来,莫非缚灵师早已料想到什么?

众人在桌前激辩,凡尔萨却悄悄地望向陀文莎。

奇怪的是陀文莎似乎没在听任何人说话。她眼神恍惚,面容苍白,只是呆望着石桌。

此时帆梦身后的年轻学者面带惶恐地举起手,以畏缩的姿态自顾自地说:“联合远征队的生还者说过,所罗门从入口开始,一直到要塞的深处,到处都是死尸。而且多数都是毫无防备的居民。”说话的麦尔肯看来不到十八岁,声音极度轻细,甚至带了点羞怯,但他的眼神却含有某种坚定。“这代表一个很恐怖的可能性……”

人们纷纷望向他。

“魔物的袭击定是突发的。所罗门里的人,没有任何时间反应。这和几个月前我们面对的从外部攻击的魔物是不一样的。当初我们还有机会叫居民逃往黑底斯洞,派遣战士在洞穴交错的节点部署防御……对吧?”

显然麦尔肯这番话让众人陷入沉思。就连恩格烈沙长老也静了下来。

帆梦接着麦尔肯的话说:“是的。现在没人知道狩群是用什么办法突入所罗门的中央地带的。但如果同样的情况出现在瓦伊特蒙,我们一样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你希望所有人都做好离开瓦伊特蒙的准备?”愈师安雅儿说,“帆梦,你知道这个提议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她摇了摇头。“我们正处于疗伤期,现在丢一个震撼弹给居民,没有人可以承受。”

恩格烈沙长老深吸了口气。“安雅儿的想法是对的。况且我们刚打完一场胜仗,突然就说瓦伊特蒙要灭亡了,这毫无道理。你得考虑到这件事将冲击居民对奔灵者的信心。”

还是,冲击居民对你这位长老的信心?凡尔萨讽刺地想,或许帆梦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只让这群人知道。

“我们想个最简单的问题吧。若踏出瓦伊特蒙,人们还能往哪儿去?”老将额尔巴质问。

“我还不清楚。但若你们认为有必要采取行动,我会立刻动员研究院的全部力量,勘察迄今积累的所有旧世界资料。或许我们有机会找到可以迁徙的据点——”

“首席,恕我冒犯,你们学者可曾亲身在外头的雪地里待过?”远征队长哈贺娜露出僵硬的笑容,“离开瓦伊特蒙,你认为有多少居民能顺利活下来?别说找到下一个像瓦伊特蒙一样的地方,就说三天吧。三天。你认为有多少居民撑得过三天?”

帆梦紧闭双唇,无法回答。然而这次红狐却开口了:“论最糟的情况,一部分有能耐的人存活下来,总比所有人都被屠杀来得好。哈贺娜,你不同意吗?”

哈贺娜愣了一下,似乎想反驳,但总队长亚煌接道:“那还只是一个层面的问题,费奇努兹。”他又对红狐说道:“安雅儿先前的顾虑不无道理。我们得考虑现在这个时间点,要居民从心理上做最坏的准备,目前已分崩离析的社会机能,必会全面瘫痪。”

“那是必然的。但是面对危机,你指望不付出任何代价?”红狐反驳亚煌。

“由谁来付出代价,居民还是奔灵者?”

“适者生存,乃是天理。人类的文明得延续下去——”

“够了!”恩格烈沙长老厉声吼道。烛火把他的瞳孔染得炽热,他用目光横扫所有人,“瓦伊特蒙是我们祖先牺牲多少东西,付出多少性命拼死守护,才成为世界沦陷后的最终庇护所?我没想到竟会有一天,我们在讨论该不该舍弃它。”恩格烈沙长老很少动用这种语气,石桌前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你们忘记了吗——‘奔灵者的远古使命是确保其他人永不需要与冰雪世界交会。这是我们至死不渝的天命!’”

恩格烈沙的凝视给两位学者巨大的压力。他们陆续低下了头。

“帆梦,我了解所罗门的灭亡是件大事。我相信你在研读那些资料时,脑中满是对瓦伊特蒙的担忧。这是美德。”恩格烈沙放缓了口吻,嗓音却依然不失嘹亮,“但别忘记,瓦伊特蒙有最优秀的战士。我们会誓死捍卫自己的家园。你是首席学者,请你相信守护者支部,请你相信所有奔灵者誓死保卫居民的决心。”

帆梦看着石桌周围的人们,似乎想寻求支持,却发现自己孤立无援。

“我们绝对会保护瓦伊特蒙,无论魔物从哪儿出现。相信我。”恩格烈沙说。

红狐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没出声。

恩格烈沙毕竟是在场唯一的长老,此话一出,无人敢提出反对意见。凡尔萨看见其他远征队长也神情坚决,逐一点头同意。总队长亚煌正在沉思。麦尔肯垂首,帆梦轻轻叹息;两名学者也颔首示意让步。

渐渐地,凡尔萨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或许瓦伊特蒙五千多人的命运,在这一刻已遭定夺——就像当初,三位长老擅自决定了他父亲的命运一样。

“……食古不化的垃圾。”

几根蜡烛烧得只剩矮蒂,火光隐隐收缩,让房间变得昏暗不明。过了好几秒,石桌前的人们才一个个回望过来,看向凡尔萨。

“你刚才说什么?”恩格烈沙侧首凝视。

凡尔萨已经许久未有现在这样的感受。瓦伊特蒙战役完结之后,他在过去两年里紧绷的神经得到舒缓,差点儿忘记那一股可以贯穿脑门的恨意。在这一瞬间,凡尔萨想起自己当初为何痛恨这地方。

他的面孔深陷在暗影中,只有皎白的眸子被烛光点亮。凡尔萨直接回应恩格烈沙:“你打算说服所有人,他们后代子嗣在未来几千年、几万年,都还会待在瓦伊特蒙,还是你打算恐吓人们,未来数千万年,只要待在地底就会永远安全?”他压低嗓音,听来却更加愤怒。“所以我说你是食古不化的垃圾。”

“凡尔萨!搞清楚你是在和长老说话!”额尔巴恼怒了。

“没关系,让他说下去。”恩格烈沙举起手,“是我要他来参与这次会议,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权利。”长老的眼神也燃烧起来,表情却像石雕般沉静。

“奔灵者想不想誓死守护这个地方,和居民需不需要做好迁徙的准备根本是两码事。”凡尔萨瞥向首席愈师安雅儿,“你说瓦伊特蒙战役让居民饱受惊吓,所以他们需要时间做心理疗伤?在我看来,现在不正是披露最坏可能的最好时机吗?”

安雅儿呆愣原地,回望着他。

“居民刚经历过一遭生离死别,承受力正强。”凡尔萨扫视着房间里的这群人,打从心里感到恶心。“我搞不清楚是谁赋予你们权力,对瓦伊特蒙的所有人握有生杀大权。但没有人能剥夺其他人面对未来的打算。若你们连考虑都不考虑帆梦的提议,等我走出这房间,就立即告知所有居民!”

恩格烈沙长老也愣住了。各个远征队长都带着凡尔萨熟悉的敌视目光凝望他。

“凡尔萨,我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不是为了威胁任何人……”首席学者急着解释道。

凡尔萨明白自己会脱口反驳,纯粹是因为长年被恨意包覆的神经遭到挑动。居民的死活与他何干,况且他当初连逃离瓦伊特蒙的勇气都没有。但在这一刻,他无法默不作声。

“你说得振振有词。但没搞清状况的是你。”开口的是哈贺娜身旁的飞以墨。他披着远征队的黑色披风,灰色长发在烛光下像冷铁般平顺。他以冰冷的声音说:“远征队支部经过多少个世代建立起探索系统,才开始明白外头世界的情况。而最远,我们也仅到过澳大利亚。五千多个居民,你想带他们去哪儿?”

“研究院是做什么用的?”凡尔萨恼怒地反问。

“研究院只会纸上谈兵。面临雪地的实地挑战,没有多大用处。”对方说道。

“飞以墨……你们的远征基础都是研究院提供的。”帆梦挺着疲惫的身体回他。

“那么何不去找实际到过更远地方的人,像是艾伊思塔,征求她的意见?”凡尔萨面对所有人。

“是啊,她去过难以想象的远方。或许可以听听她的想法……”安雅儿轻声附和。

其实真正明白远行挑战的人是亚阎。但即使事关瓦伊特蒙的安危,凡尔萨也不打算出卖自己的朋友。他不会道出亚阎才是艾伊思塔背后的关键。“听说那女孩偷了研究院的资料,跑得比你们任何一支远征队都要远,”凡尔萨讽刺地望了飞以墨一眼,“那么找她过来,询问她远方世界的情况,讨论出对应的选项。整个瓦伊特蒙都知道艾伊思塔从‘方舟’带回了恒光之剑。我不敢相信你们竟没有考虑询问她的意见。”

然而她并未受邀来参加秘密会议,必然有其原因。飞以墨回道:“艾伊思塔有自己的雪灵,但五千位居民没有。况且她并不算正规的奔灵者,无权参与我们的决策会议。”

“凡尔萨,真要严格说,你也老早就不是我们一伙的了。”哈贺娜双手抱胸,尖声回道,“若非恩格烈沙长老要求,你连站在这房间的资格也没有!”

凡尔萨怒视她。哈贺娜的身上有父亲的鬼魂,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羞辱他。

凡尔萨感觉脑子有些晕眩。他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与决策者起了冲突。心里某个声音在呐喊,自己总是干涉太多。他总不由自主地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

奔灵者的未来、居民的未来、瓦伊特蒙的未来,根本都与他无关。他有股冲动想掉头就走,自己本不该踏进这房间。凡尔萨扫视石桌前的众人最后一眼,接触到每个人冷漠的眼神。

然后他看见雨寒。

黑色卷发的女孩蜷缩在石桌的对角线,双手紧握,惶恐不安地回望着他。她那漆黑的瞳孔里有烛光在跳动,让凡尔萨忆起每当自己闭起眼,那些在暗夜中的微小光点……

他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如果你们真想以瓦伊特蒙的统治者自居,凭借十几人聚在一起就想决定瓦伊特蒙的未来,”凡尔萨低下头,咬着牙说出口,“那么至少把所有可能性都考量一下吧。找‘引光使’艾伊思塔过来,告诉她这些危机。她有能耐往返亚细亚大陆和瓦伊特蒙,你们需要她的判断力。”

至少,她和亚阎有勇气做到我不敢做的事,凡尔萨心里想着。他俩凭借一己之力,做到了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从来无法办到的事! q6jWeNlhPBH8urycuZUNLIiZNGtRKYZTC0XAS9U0Q64T684H+gKK9onpv+icj1m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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