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间传来朦胧的声响,空气中有股空灵的哀伤。一向暖和的瓦伊特蒙,已不如以往。
在人称“阳光殿堂”的小洞穴,钟乳石丛沿地铺开,只有一条走道从中央通往末端的一面墙,上头尽是符纹壁画。走道两旁,上千个银饰以线绳悬吊在钟乳石上,代表无数世代的奔灵者为了瓦伊特蒙付出了生命。
白发的奔灵者低着头,独自坐在洞窟角落。他裹着残破不堪的黑色远征衣装,暗淡无光的长发遮蔽面容。
不知为何,岩壁偶尔微震,钟乳石上的银饰发出叮当声。
回到瓦伊特蒙时,他第一时间交出从所罗门带回的资料,并双眼茫然地告知人们所罗门已灭亡,联合远征队也已瓦解。
接下来不知多久,他恍惚地回答他们的每个问题。联合远征队发生了什么,所罗门发生了什么,他发生了什么;沿途的情况如何,所罗门周边的情况如何,所罗门内部的情况如何;所罗门里的尸体有着什么样的伤口,精确死亡人数多少,远征队的每位成员如何阵亡……
他面无表情,逐一回答问题。恩格烈沙长老急切地提出更多问题,总队长亚煌则坐在一旁聆听,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他有点记不起来自己回答了什么,靠本能来回应,且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
“先让他去休息吧。”亚煌最后开口,人们才静了下来。
然而他没有回自己的窟房。与许多奔灵者一样,他父母双亡,也没有其他亲人。最像兄弟的那人,他背叛了他,独自回到瓦伊特蒙。
因此他来到阳光殿堂,从怀里拿出一小片饰物。上头的银纹像是怒吼的狮子。
他选了一柱钟乳石,将它叠在成串的银饰上。然后坐了下来,再也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数小时,或许数日。这种对时间丧失敏感度的感觉,他非常熟悉……他曾与一群伙伴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尝试坚信不会到来的希望。
白发的奔灵者就这么坐在殿堂里,直到感受不到时间的脉搏。
不时有人来到他身旁探望。前探寻者支部的同伴,首席学者帆梦。恩格烈沙长老、总队长亚煌也再度到来……他们都想跟他说话,却无人能让他抬起头来。
“能生还下来,便是好事。黑允长老昏迷了,桑柯夫长老他……总之,现在瓦伊特蒙的事宜暂由我掌管。”厚实的嗓音在耳边说,“你放心,短期内不会再派你出任务,先好好休息吧。”他一动也不动,说话者离去了。
“你辛苦了。”另一人说道。但他什么也没回答,对方仅将手放在他肩上一阵,便拖着跛行的脚步声离开。
“谢谢你带回那些资料,非常宝贵,研究院已在研读。”轻柔的声音说。
“俊……”
他完全听不见身旁人所说的话。他们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了。
因为他的耳中,只听见风声。
卷动雪尘的风声,对抗魔物的风声;在他疾驰的身影后方,逐渐消失的风声。
苍灰色的天空下,他在深雪中疾驰,紧抱怀里的卷轴筒,紧盯前方的海岸线。成千上万的狩——那些冰晶骨架、雪块肌理的魔物,不断放出震天嘶吼,卡在他身后某个关口,却无法通过。
——因为路凯只身镇守在那儿。
俊咬着牙死命往前,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逼迫自己不能回头。他差点儿无法克制折返的冲动,辜负战友以生命托付给他的信任。
后方传来极度剧烈的轰鸣,炸裂声掀起一波雪尘扫过身旁,仿佛大地正在怒吼。
不停涌出的泪水在冰天雪地瞬间结冻。他没有放缓速度。
后方安静了,耳边只剩栖灵板的刮雪声响,他却没有放缓速度……
记忆中,路凯总站在俊的前方,先于他面向所有挑战。但那是最后一次了,未来也不会再有了。
现在,俊低着头,双臂靠在膝盖上,眼角的伤疤隐隐刺痛。
在他身旁是个破损的行囊,以及严重毁坏的栖灵板;银质的边角几乎全磨掉了,透出里头变形的钢环。一道巨大的裂痕切过板子底部,暴露出干裂的魂木。
偶尔,几丝幽然的蓝光从板子冒出,在空气中晃动。他依然埋首在手臂里,动也不动。那飘晃的柔光无奈似的,再度没入板中。
回忆像是一缕轻烟,在混沌的脑中漫延,直到它浓烈得不堪承受,像炽热的火焰扭曲所有念想。俊的双手合拢、颤抖。
俊脑子里冒出很久以前的画面。
第一次知道路凯的时候,两人才十二岁。
瓦伊特蒙的资源稀缺,因此只有即将成为学者或奔灵者的人,才有资格学习阅读与书写的技能。这些奔灵者的候补生平时在外以木板锻炼滑行,课余时间就和导师坐在雪地,运用白昼的明亮来练习读写文字。一有考试,每个孩子每天都会分配到一颗拇指大的蜡烛,在短短的一小时内,自己在阴暗的书舍复习所学。
那次俊离开书舍时看见一堆孩子挤在广场,似乎分成两派起了冲突。双方的头目怒气冲冲地对骂。而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个矮一点的黑发男孩。
“别打了。”那孩子似乎想阻止两边的人打起来。他把小手放在大孩子的胸口,却被对方揍了一拳。
“路凯你滚开!我非教训他们不可!你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揍!”
但那孩子动也没动。他的嘴角滴血,再次把手按在大孩子的胸口上。“别打了。”
白发的俊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
三年之后,两个少年将一同从雪地归来,把双手放在各自的板子上,说出束灵仪式的祷文——
纵使光明破灭,黑暗丛生;直到天地灭裂,生命终结……
又有人走进了阳光殿堂。
脚步声停在不远处,那人似乎坐了下来,之后许久没有动静。俊没有多加理会,依然垂着首。他甚至感觉不到饥饿,身体早已麻痹。他忆起那场决定命运的等待,十几天来除了雪水,没有任何东西进入胃里。熟悉的痛麻感来到腹部,他想借着身体去回忆,想象时间能倒流,仿佛只要再一次承受极限的痛苦,就能回到那一刻。伙伴依然存活的那一刻,他必须选择离去之前的那一刻。
空气中一点声音也没有,身旁却多了一层淡淡的香气。
“路凯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俊没有回话。
好几分钟过去,那人叹了口气,站起身。这时俊才仿佛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他想起什么似的,缓缓抬起头来。白发遮着憔悴的面容,望过去,看见女孩的手中握着玻璃蜡烛,微微点亮柔顺的绿发。她宝石般的眸子里,是反射着烛光的泪水。
俊凝视她好一阵子。
动起胳臂时,僵硬的筋络阵阵疼痛,但他从一旁拿来行囊,在里头找到一个小型的铁质筒。然后他伸出颤抖的手,“路凯说……必须亲手交给你。”
女孩迟疑了几秒,接过来后立即抽出里头的东西。那是一沓薄薄的文献,似乎是从某个记事本上撕下的。
“这是……这是所罗门的日志……”她的目光从纸张挪向白发的奔灵者,“外头带回的东西,不该先交由长老或研究院吗?”
俊再度低下头,不再回应。
他看不见女孩的表情,却听见她叹了口气。“俊,谢谢你……”
女孩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在岩壁间,就像无法返回的时间,越渐稀薄,在白发奔灵者的耳中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魔物的嘶吼声和刮雪的余音。
以及脑中的无尽风声。
首席愈师坐在黑允长老床边,栖灵板平放在大腿。释放而出的彩光像只比人还大的蜘蛛,凝聚在长老的胸前,以弯曲的长脚没入她的颈子、双肩、双手及腰间。暖绿色的光波潋滟闪烁。
一阵子后,巨型蜘蛛恢复七彩的色泽,慢慢消散于空气中。虹光的残迹流回了栖灵板。
“谢谢你每天来这儿,安雅儿……”雨寒站在一旁搓着冰冷的双手,声音泛着伤痛与愧疚。
“这是我该做的,黑允长老的生命力很强韧。”首席愈师安雅儿露出淡淡的笑容。但雨寒知道那仅是安慰的话,母亲一点儿起色也没有。
安雅儿的瞳孔是极浅的绿色,像被萤光照亮的水面。翡颜裔的绿发盘成两轮圆圈,贴在头的两侧。她身穿高雅的连身厚袍,脸蛋却总泛着孩子般的笑意。
雨寒看着母亲失神的目光。几个月来,黑允长老虽已度过危险期,意识却似乎再也回不来。多数时间除了落入梦境,就是呆滞地盯着前方。她听不见别人的话,只在食物来时张口,早已不是母亲过往的模样。雨寒在面前,她也视而不见。
“别担心太多,你的母亲一定很快就会康复的。”安雅儿虽这么说,却避开了雨寒的视线。她的雪灵和雨寒的“拂羽”性质不同,无论抗缚性或灵体分散性都偏弱,但其治愈能力却无人能出其右,无数次救活了濒死的奔灵者。
或许她无法接受自己的治愈能力在母亲身上一点用也没有。雨寒低着头想。
首席愈师踌躇了一下,转身离开黑允长老的窟室,出门前差点儿撞上另一个身影。
“啊,愈师大人。”蓝恩大妈打了招呼后,看着安雅儿离去,才蹒跚地走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铁盘。
隆隆……岩壁发出微晃,令她肥胖的身子差点儿走不稳。窟房屋顶落下些许粉末。
“又地震了……”雨寒看着上方。
“刚从菜园里拿来的,有点熟透了,”蓝恩大妈把盘子摆在桌前,以利落的动作将里头几个白色果子给剥开。滑溜的果皮包着多汁的果肉,一股香味飘散出来。铁盘里还有碗黏稠的粥,浮着一层灰色的油。蓝恩大妈来到黑允长老身旁准备拿粥喂她。“雨寒,赶紧吃掉那些水果,不然它们干化得很快。”
“好的。”雨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白果子,才刚咬一口,又有人探头进来。
那是探寻者支部的蒙勒。“‘边缘之门’已打开,大家都到了。”他对雨寒说。
“啊,好,我马上去。”雨寒放下手中的果子。
“等一下,什么事那么急?”蓝恩大妈有些恼怒地说,“先让她好好吃个午饭吧。”
“这是与死者道别的仪式,她得代表黑允长老出席。”
“没关系,蓝恩大妈,我不是很饿,带一个在路上吃就行了。”雨寒再度拿起果子在蓝恩大妈面前晃了晃。
她跟着蒙勒绕过半座瓦伊特蒙,明显看见过去数个月的重建工程已有成效。到处是重返工作岗位的人们,日常生活也开始正常运行,许多人提着萤光灯游走在暗沉的隧道间。
“今天也是你代表探寻者支部吗?”雨寒问。
“是的,目前也只能这样了。”蒙勒用略带恭敬的口吻回道。他是桑柯夫长老的亲信,之前由他镇守被长老监禁的缚灵师,与凡尔萨起了冲突。
雨寒又探头问:“那么……桑柯夫长老怎么样?他还好吗?”印象中,瓦伊特蒙战役结束后,许多人把怨恨全指向桑柯夫,他便从公众眼中消失了。
“长老他……不太好。”蒙勒搔搔自己的下巴,下唇的整串唇环发出清脆声响。“有人提议要公审他,否则褫夺长老地位。”
雨寒心想这是必然的,囚禁缚灵师一事差点儿导致瓦伊特蒙的灭亡。但她没说出口。
那些曾经遭到魔物入侵的洞穴修复得完好如初,已看不出激斗的痕迹,只有墙面偶见的黯淡冰屑——由狩体爆开后嵌入岩壁的残迹——提醒人们当时的惨况。
雨寒看着居民坚毅的神情,心生钦佩。没人预料到狩能闯入无雪的地底,很多居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们骇人的模样。
但他们已经往前走,把控好生活的节奏。雨寒如是想的同时,他俩步出了一个通道来到黑底斯洞。
位于瓦伊特蒙中心的巨大岩洞被上百万个萤火虫覆盖,数座巨型钟乳石柱没入岩顶,像幽幽冷光中的黑影。然而,存在于洞穴北半边数百年的一大片萤光,现在稀疏黯淡。那是狩群入侵时温度剧变的结果。
奇怪的是,暝河的北角依然留有残冰。工匠们花好几个星期想处理掉那些碎冰,不知为何却一直遇到困难。雨寒盯着河面的浮冰看了一阵,被蒙勒叫上,跟着他绕过黑底斯洞。
龙骨洞穴就在前方,从湿气都闻得出来。
“小心这儿的岩地崎岖不平。”蒙勒生怕她跌倒,频频回头以灯罐替雨寒照亮步伐。
不出一会儿,他们来到一个相对明亮的宽广洞穴。石笋之间悬挂着一长串绳索,上头的萤光灯点亮了某种动物的骸骨。雨寒每次见到都感到震撼:石化的骨头像被时间凝固,一半没入岩石中,却能明显辨识出那远古生物的全貌。
一排排弧形的骨头拱起它的肺腔,底下有四片鳍状物,工整的颈骨随着岩壁的角度向前弯曲,比它的身子还要长。连接的颅骨像在呻吟,整副骨骸可谓完整无缺,除了几处在世纪轮转间被钟乳石给截断的地方。
“这里有个坑,啊,这里边缘有片软苔,要小心!”蒙勒殷勤得令雨寒有些不知所措。她被迫说了声谢谢,但蒙勒接着伸手扶她。萤光灯在对方手中,雨寒只好惶恐地拉着他,小心翼翼攀爬在骨骸与石笋之间。
龙骨如此巨大,两人耗了好一阵子时间才走到洞穴另一端。前方的道路终止在岩壁围成的三角夹缝里,中央是道敞开的铁门。
“边缘之门”位于瓦伊特蒙最南方,仅与一个人的肩膀同宽,却高得看不见顶,像根铁柱没入上方的黑暗中。
雨寒跨出铁门,立刻踏入柔软如泥沼的湿土。
地面发出黏稠的声音,仿佛吸着她的脚步,前方却传来明显的水流声。有虫子在无边无际的幽暗空间鸣叫。蒙勒手中的灯光偶尔照亮身旁的钟乳石,却驱逐不了没有边界的黑暗。雨寒跟在他身后左右张望,想象石柱之间有魔物扑来。如果凡尔萨在场,她八成会抓他袖子,搞得他愤怒地甩手……
好像只有凡尔萨在身旁,她才真正感到安心。
渐渐地,雨寒望见左前方有几簇绿光。那是河岸边的人群。
这已是几个月以来,她第三次代表母亲来到这儿。雨寒循着水流声走到他们当中。那些人的手中都提着灯罐,被萤光照亮忧愁的脸庞。他们是死者的家属和朋友,来送死者最后一程。
河水漆黑,而一旁的湿地上,躺着三具用亚麻叶裹住的尸体。
她看见几个守护使支部的奔灵者,应该是代表恩格烈沙长老前来。雨寒沉默地望着他们,忽然想起茉朗。她想象自己的导师就站在所有人中央,微笑着转过头来……
哀伤令雨寒低下了头。瓦伊特蒙战役牺牲了许多人,包括茉朗。几个月前,战争刚结束的初次道别仪式送走了三百多人,由雨寒亲自捆包茉朗的遗体。第二批也有几十名亡者。现在眼前这三具尸体,想必是挺着伤势撑过好几个月,最终依然对抗不了命运的残忍。
有奔灵者双双抬着那几具遗体踏入水中,将他们悬浮于水面。
“请阳光保佑这些人的灵魂……”他们念起瓦伊特蒙的祷文。河边的人群垂首哀悼,有人发出啜泣声。雨寒想起恒光之剑的归来。既然人们已见到阳光的模样,为什么仪式还是得在这种阴暗的地方举行……
“希望地心,会永远为你们保持温暖。”语毕,奔灵者放手了。那几具遗体半沉半浮地顺着水流而去。岸边似乎有人想追上去,却绊倒在湿土地上。他们的哭泣被黑暗吞噬。
雨寒望着漆黑的河川。
边缘之门外头的这条河,没有名字。即使人类已在瓦伊特蒙住了五个世纪,却从未为它命名。
“雨寒——”她跟随人群走回龙骨洞穴的途中,被人叫住。雨寒回过头,看见那人左眼的蓝光。
“额尔巴先生。”雨寒站直了身子。对方是远征队支部的主要领队之一,年过六旬却依然健壮。他失明的左眼埋着一道冰色的碎片,据说是与狩交战时发生的意外。他本人爱开自己玩笑,说这冰屑让他老迈的身躯有无穷的力量。
“正巧我得去找一下缚灵师,你和我一道过来吧。有件事,也得让你知道。”平时总穿着远征装束的老将难得只穿着几层布衣,腰部缠了好几捆麻带。
“有什么事呢?”雨寒开口问。身旁的蒙勒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老将压下音量,神秘兮兮地说:“这儿不方便,到仪式厅再说吧。”
蒙勒似乎有自知之明,尴尬地与她微笑道别后便跟着人群离开。因此雨寒尾随额尔巴再次穿越黑底斯洞。
途中,她不断听见有工匠在争吵,似乎是新带回的魂木才过一天就白化了。这比过往更加严重。铸铁工坊、色染工坊、净水工坊全都抢着要尚存的魂木助燃。
最后两人绕过镜之洞,来到仪式厅。刚踏进去,雨寒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男子的口吻酝酿着濒临爆发的怒意。
“我说过很多次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你必须给我更明确的指示。”凡尔萨站在缚灵师面前,气急败坏地说。
短刺的黑发和白色羊驼毛制的披风,全都挂着雪末,显示出他刚从外头归来。凡尔萨正用手解开两边袖口的系绳,手肘处和裤管都垂着细长的皮质带子。他不经意转头和雨寒四目相接时,雨寒不知为何胸口感到一阵闷热。
“陀文莎,你得再试试。不然根本是浪费时间!”凡尔萨继续催促。
仪式厅只有他们四人。此时雨寒才注意到缚灵师的异样:以往总散发着从容的美丽女子,现在坐在仪式厅的角落,神色不宁。
“ 我不……我不知道…… ”陀文莎以模糊的眼神望着地面,摇头说道:“ 整个地方……大地都在摇晃……我的感觉,我没办法去决定…… ”
额尔巴来到他们身旁。“三个支部都已调动人力去勘察。周围雪域确实发现狩的踪迹,但这和以往并无不同,就是一些零星的偶遇。我们每隔几天就得和它们交战无数回。”老将深沉地说:“那些零零散散的狩反倒像是上次战役失败后,不甘回来找碴儿的。”
额尔巴说得一派轻松,雨寒却心知肚明,有了上次的教训,再无人敢担保会发生什么事。
如今奔灵者竭尽心力想加强防御,却因少了缚灵师的明确指引而茫然。
陀文莎依然失神地盯着前方,伸手压住自己的额头,神情痛苦。雨寒和凡尔萨交换了眼神,心里涌现一阵担忧。缚灵师近来的情况已非糟糕所能形容……自从被桑柯夫长老监禁在“深渊”的牢房开始,陀文莎的身体便一直不好。雨寒听说最近一次的束灵仪式更是出了大灾难:传说中的“暗灵”冒了出来,还惊传有奔灵者死亡。
在那之后,陀文莎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无法再进行仪式,说出的话都语焉不明。
即使是曾经救过她、理应身受缚灵师信任的凡尔萨,也搞不明白陀文莎想表达什么。
三个支部的人都绷起了神经,害怕几个月前驱逐的狩群大军将归返而来。缚灵师的异状让奔灵者进入戒备。
凡尔萨叹了口气。他收拾起烦躁的口吻,缓声对陀文莎说:“我再看看吧,你最好多休息。”
“不,缚灵师没有时间休息。”老将额尔巴忽然插嘴,对其他三人说道,“我带了个消息来,明天将有一个秘密会议,陀文莎你也得参加。说不定,这与你探知到的威胁有关联。”
“ 关联……秘密会议? ”陀文莎缓缓抬头。
“嗯,是联合远征队带回来的资料……研究院彻夜不眠去解读,发现了一些东西。他们似乎有重大消息要宣布。”额尔巴眼窝中的冰屑微微发光。“帆梦说明早我们得做个紧急决定,而且消息绝不能外传,尤其不能让任何居民知道。这得切记。”然后他对雨寒说:“所以,你还是得代表黑允长老出席。凡尔萨,你也一起来。”
凡尔萨露出诧异的神情。“我……”
“这是恩格烈沙长老的吩咐,我也同意。说来有点儿讽刺,但凡尔萨你脱离支部体系好一阵子了,反而没什么包袱。我们需要你的意见。”
离开仪式厅后,雨寒看见凡尔萨提着栖灵板和双刃大刀朝着北环大道走去。她跟在他身旁,双手握在背后,不自觉捏着自己的手指。
“你现在去哪儿?”凡尔萨瞥了她一眼。
“我、我要去贮藏窟,帮母亲盘点一下存粮。”她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竟撒了大谎。所有人都知道储粮盘点和远征队支部的黑允长老一点儿关系没有。她纯粹是想跟着凡尔萨走这一小段路。
雨寒羞赧地红着脸,偷偷地往上瞄,看见凡尔萨一贯地皱着眉头,没说什么。对方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瞥过来时,雨寒慌张地赶紧低下头。凡尔萨径自朝前走去。
雨寒再度试探性地望向他。“你又要去外面了吗?”
“嗯,我相信陀文莎的感知力。她在挣扎,有什么想说的却做不到,这种情况反而让我更不安。多到外头走走,说不定会撞见什么。”
“是吗……”雨寒想了想,“那么你……需要人帮忙吗?”
凡尔萨斜视过来,把银纹满布的巨刀扛在肩上。“别说笑了,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吧。”
“喔……”雨寒缩了下脖子,心跳加速。凡尔萨的意思是……不想要我帮忙吗,还是觉得我总没有做好本分?
她的心里有千百种混乱的想法,却又一次偷偷侧过脸,盯着他胸膛的牙骨项链。他的身上有股陈旧皮衣的味道,衣领间透出热气。
“黑允的事你别管太多。”凡尔萨突然说,“瓦伊特蒙重建得差不多了,许多事都解决了。你该多花点时间练习奔灵。不然再出状况,你一样会是个累赘。”
“我……我想多帮母亲一些忙。等哪天她醒来,若知道我是靠谱的助手,一定会很高兴的。”
凡尔萨瞪了她一眼。“啧,随便你。”
到了通道口,凡尔萨拉紧披风准备回到雪地。才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他的神情有些别扭,没有直视她。“我的意思是,若你找不到人陪伴做奔灵练习……跟我说一声。”
雨寒愣了一下。“啊?哦,好……”她看着对方立刻转身的背影,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快。
待对方离去,雨寒才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因为她明白凡尔萨想说什么。她站在原地好几秒,然后快步朝母亲窟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