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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灵仪式尚未开始,厅堂内已气氛诡谲。

岩壁间的狭长黑影仿佛有了自己的仪式,舞摆,摇晃,朝她无声呐喊。

缚灵师挺起身子,手拎灯罐,步履缓慢地走到墙边。罐子里的萤火虫幽光依稀照亮她白皙的手臂和修长的手指。陀文莎是名高挑的女子,一身丝绸贴附胴体,薄得近乎透明,在萤光渲染下透出了柔美的身躯,胸脯的弧度若隐若现。

和往常一样,她闻到潮湿的皮革味,听见岩地的脚步声。但今天,这些感知被推挤到意识的朦胧边缘,被脑中某个鲜明、险恶的黑影给盖过。

她弯身把罐子轻放在墙角,然后回过头,看向长形石桌前的四个人。

黑发少女。

娃娃脸的挺拔少年。

鼻子长满水痘、下巴方正的青年。

以及,明显年过四十五的中年男子。

他们都穿着厚实保暖的衣裳,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陆续从外头的雪地归来,抱着已捕捉到雪灵的栖灵板——由钢铁、银纹及魂木打造而成的狭长板子,尚待缚灵师进行封灵。

现在,他们战战兢兢地盯着缚灵师,静候仪式的启动。

陀文莎打量着四个人,一股不安的感觉骚弄着她的脑门,如同从地底缝隙里爬出来的蜘蛛似的,不停地挑动她的神经末梢。这种隐隐的难受使她忆起了什么。

来自回忆深处想忘却的角落,某种极度不祥的预兆。

* * *

那些天生拥有缚灵资质的人类,能感受到邻近区域的原生雪灵的动态,甚至可以探知不同雪灵的深层潜能。然而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伴随着代价,让这些被称为“缚灵师”的女性五感朦胧,身体冰冷。常人所感受到的事物和情绪,对她们而言难以领略。

在冰雪世纪,老一辈的缚灵师一旦发现某些孩子拥有这样的天赋,便会从非常早的时期就开始培养她们,并在她们的第二性征出现之前,通过仪式令其正式成为缚灵师。她们以身体作为媒介,担任这时代最神秘的力量的容器,她们的判断会主导每一位奔灵者的命运。

然而缚灵师却永远无法拥有自己的雪灵。

在陀文莎十四岁,初次担任此一职务的那年,瓦伊特蒙同时有三名缚灵师。这还不算多,据说两三百年前奔灵者为数众多的年代还曾同时出现十几名拥有缚灵资质的人……然而能束灵的人数却一代比一代少,直至今日,仅剩她一人。

所幸陀文莎的能力是公认的百年难得一见,足以撑起瓦伊特蒙所有奔灵者的需求。她可以清晰感受到偏远角落的原生雪灵,引领每位新人在指定的日子出发寻觅。多数情况下,她所判断的结果均令人心服口服,各个奔灵者支部都在她的引导下茁壮成长。

于是年少的陀文莎在崇拜与爱慕中成长,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份,沉浸在身为史上最伟大的缚灵师的赞颂与虚荣之中……

然而在她首次接触到“暗灵”的一刻,一切改变了。

当时她以最年轻缚灵师的身份担任仪式主司,其他两位年长的缚灵师则陪伴身旁。盛气凌人的陀文莎隐约感觉厅堂的气氛有异,穿着薄纱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动,但两位长辈不停催促,而且她也笃定无论发生何事自己都有能力处理。

于是,当时的陀文莎不顾内心的不安,开始进行仪式。

犹记得当那异变的雪灵忽然出现时,吓慌了在场的所有人。“暗灵”散发着纯黑色的光芒,从那年轻人的板子里冒出来,钻进少年的体内并反噬了他的意志。

少年的眼睛翻白,在她面前倒下。仪式大厅陷入慌乱。

事后,长辈们告诉陀文莎那并非她的错。她们说广大雪地里隐藏着亿万个原生雪灵,确实有极小的机会人们会捕捉到“暗灵”,也就是雪灵的突变种,那代表邪恶、无法降伏的远古意志。每个世代都会出现一两个这样的不幸事件。长辈们还说单看原生的彩影根本看不出差异,只有历经束灵仪式才能将暗灵的真实形态释放出来。因此这一切不是陀文莎的错。

然而陀文莎的心底却再清楚不过,仪式启动前那股不祥的预感就快把她淹没,但她选择了忽略。她早该拒绝束灵,中断仪式,果断毁掉那少年的栖灵板……

虽然长辈说了那么多的安慰话,事实便是在事件发生后,她再也没听见人们说她是史上最具资质的缚灵师的话。

这是陀文莎心中的烙印,无法忘怀的失败。接下来的二十年,她的能力稳健地成长,再未面对当初的窘境,也再没体验过当初那种不安的预感。

——直到今天。

* * *

恩格烈沙长老走进仪式厅,发辫上的铁环在肩头当啷作响。他的手中捧着结霜的栖灵板,似乎刚从外头归来。他脸上深长的伤疤在萤光照耀下格外明显,那是在数个月前魔物入侵瓦伊特蒙时所留下的。

目前,瓦伊特蒙只剩恩格烈沙一位长老坐镇,负责监看束灵仪式。

他在陀文莎的旁侧坐下,威严地朝她点头。

陀文莎却犹豫了。不祥之兆啃咬着她感知的末梢。她几乎能确定,这就是当初遇见暗灵的感受。她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停止仪式。

这一次,没有其他年长的缚灵师在她身后盯着。只有自己一人了。她必须下决定。

陀文莎可以确定眼前四人所带回的原生雪灵之中包含了暗灵。或许她应该叫他们全部放弃手中的板子,回到雪地重新寻觅。

然而,时间不够了……再次要灵板工匠为他们量身定做板子需要时间,外出寻灵也需要时间。瓦伊特蒙对新人战士的需求却迫在眉睫。

四分之一的概率……

做决定前的短暂一刻,陀文莎轻轻闭上眼睛。

她和二十年前不同了。现在的她,处于缚灵一职的真正全盛期。不……压下不自量力的傲气。她已见识过暗灵的恐怖。会毁了那位奔灵者的一生。

但为了一位奔灵者,要其他三人一并放弃自己的雪灵吗?

他们接受缚灵师指示,冒死带回初见的雪灵,那也是雪原里最适合他们的雪灵。那三人会愿意放弃最理想的原生雪灵,妥协找个次佳的吗?

而她自己……难道也想放弃这雪辱二十年前污点的机会吗?

许久不作声的陀文莎缓缓睁开眼。她知道有一个风险极高的方法:只要在暗灵现身的前一刻探出它的所在,就可以阻止它。

或许这正是命运赐予她的机会。就算整个瓦伊特蒙都不了解,陀文莎必须证明给自己看,今天的她有能力面对暗灵。

“开始吧。”陀文莎终于开口。转念之间,心意已决。她必须直面这个挑战。

她吩咐四名新人将带回的生雪撒在板子的表面,引领他们同声念起仪式祷文:“ 消逝的生命,莫忘远方的执念。自沉睡之中苏醒,唤醒对方到来。两者相互牵引,此乃属于你的意志……

四名奔灵者齐声附和。角落的萤光莫名地闪动,让他们的面孔蒙上一层诡异光影。

以未来弥补过去,我们并未忘却远古的誓言。灵魂紧系,相守相依……” 她斜视墙角的阴影, “纵使光明灭绝,黑暗丛生;即使天地崩裂,生命终结……

众人的声音就像池面扩散的涟漪,回荡在岩壁间。厅堂内的气氛庄严,不安的感觉却像投入池面的石子打乱一切节奏,沉入陀文莎胸口,揪住她的心脏。

接下来的阶段,缚灵师得逐一唤醒原生雪灵的本质。她的神色未变,心跳却已飞快。她必须在“暗灵”出现之前,早一步采取动作。

陀文莎挪身到黑发少女面前,伸出双手触碰她的手背,指引女孩把额头贴向板面的雪末。陀文莎的体温逐渐上升,驱动栖灵板内的雪灵蜕变;在她的意识中,所有原生雪灵就像无数光点,没有固定形态,直到她以感应将其凝聚为更实质的形体。

暗灵的威胁像道阴影在意识的边缘徘徊。

“‘绚痕’。”少女照着缚灵师的话,说出自己的雪灵的真名。

霎时间在她的面孔底下,栖灵板表面浮现出醒目的雪纹。彩色的光波从四方缓缓溢出,像游动的烟丝爬满石桌。少女轻抬起头,睁眼盯着发光的板子,以及海草般延伸的雪灵。

陀文莎轻吸一口气,感到胸口一阵冰凉。她的目光扫向剩下三人,情绪越趋紧绷。

下一名是个娃娃脸的灰发少年,殷切的微笑带着稚气,似乎等不及想看自己雪灵的模样。陀文莎的不安却倏地加剧,呼吸急促。她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继续下去,因而好一阵子没有动作。

“陀文莎,怎么了?”恩格烈沙长老投来质问的眼光。

她往旁边瞥了一眼,设法定住心神。是的,她曾被暗灵击败过,但这次她绝不容许失败。

陀文莎的身子往前倾,薄衫飘晃,露出了圆润的乳线。她的双掌握住对方的双手时,少年似乎一阵羞赧,前额压向雪末时还撞出了声响。

“‘魄凡’。”他的雪灵是道球状的旋光,以少年为中心敞开,像是突然吹起的巨大泡沫。球形彩光几乎紧贴厅堂的岩壁,像水波般飘动。不出一阵子,圆罩般的光波回缩包裹住他的身子,看得少年满脸惊奇。

陀文莎坐直了背,望向最后两人。

第三名青年神色黯淡,宽大的下巴和长满水痘的鼻子,并未在她的意识中触动什么感觉。然而,坐在最旁边的第四名新人,中年工匠,却令陀文莎想起了什么……

人类在十来岁的青少年时期,与雪灵之间的共鸣最为强烈。因此瓦伊特蒙选出的战士,很早就必须接受奔灵的培训。通常过了三十岁便难以找到与自己绝对契合的雪灵,在雪地晃了一圈却无功而返的概率高达九成。也有人因为找不到雪灵,冻死在外头。

但陀文莎知道,眼前这人是个例外。

她记不得他的名字——她记不得任何人的名字——但她知道这男人长久以来的工作就是修补通往外头雪地的隧道。因此他时常身处于风雪之中,年过四十五却体魄强健,领着居民在瓦伊特蒙的周边做粗活。最近不知为何,这名工匠突然向缚灵师提出自己想成为奔灵者的要求,希望缚灵师给出指点。

起初陀文莎拒绝了。但男子异样地坚持,无论缚灵师允不允许他都要出发。陀文莎在六天前将他送往外头的白色大地。

这位中年男子成功捕捉到雪灵已是天大的意外,更令陀文莎感到诧异的是,他在获得雪灵前,竟有办法独自在外存活将近一周。

恐惧像只无形的手揪住陀文莎的脑门,揪住她的颈子,揪住她的胸口。暗灵的压迫感忽然令她喘不过气。

难道这次……我又要失败了? 陀文莎有点儿不知所措,脑中全是即将破茧而出的黑暗预兆。

她立即做出决定,跳过第三名青年,直接来到中年男子面前,命他以额头贴雪。

此举令所有人迷惑,包括中年男子自己。恩格烈沙长老也挪动身子,似乎想问些什么,最后却选择不吭声。他们知道仪式中必须完全遵从缚灵师的决定。

此乃你的雪灵真名,跟着我念。 ”陀文莎赶紧握住他的手,感觉自己的身体正不断升温。中年男子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陀文莎禁不住颤抖,却逼自己说出了对方的雪灵真名。

“‘琨瀚’。”男子跟着说。

有几秒,厅堂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突来的光影从板中射放,穿透男子的胸膛,在他身后散开。所有人惊讶地抬头。七彩的光波凝聚起来,形成一种庞大的生物形态:驼着厚实的背,高至岩顶,大如石柱的前肢支撑身子,空洞的双眼释放杀气,身上彩光凝结成鳞甲,波光粼粼。那雪灵静峙在男子的身后,像座守护主人的巨塔。男子回过头,神情僵硬在那儿,似乎被自己的雪灵给吓着了。

不是 他?陀文莎盯着中年男子,恐慌掐住自己的喉咙。仪式大厅早已弥漫着暗灵的浓厚气息,已超过她能阻止的界限。慢慢地,她将视线挪向第三名青年。

对方坐在石桌前,盯着板子的神情有股异样。

你…… ”陀文莎惊惶开口的一刻,黑影突然出现。瞬间她的听力、视觉遭剥夺,体温剧降,意识昏眩,感知被邪恶的意念给占据。待她回过神来——

她看见鲜血猛然从那青年的口中溢出,沿着宽厚的下巴滴落。数道黑雾从青年的身子钻出,在胸前打开一片血红。

“这是什么?!”一旁的灰发少年大喊。所幸他的球状雪灵仍像一层保护膜依附于身,阻挡了腰间好几道曲卷的黑色异物;它们像是邪恶的意念,想突破彩光护罩啃噬里头的人。“你……你的雪灵……”少年慌张地连滚带爬,退后好几步。

此时,所有人都看见了。

黑发少女的雪灵不再是彩色的,不知何时已转为黑色光芒般的波缎。它像整片活过来的乌烟,笼罩面前的石桌。

少女显然吓坏了,不知所措。暗灵像漆黑的海藻以恶心的模样甩动,倏地袭击仪式厅里所有人。水痘鼻的青年因胸口负伤,来不及逃脱,从脖子到脑门被黑烟劈过,裂出一道道鲜红的肌理。他的脸颊融化,露出白齿,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游动的黑烟朝陀文莎扑去,却被恩格烈沙长老挡住。闪烁的虹光从长老的栖灵板冒出,形成一道弯刺钻入岩地,再以强大的物理影响力掀起整片石板,拦住凶猛的暗灵。

中年男子也踏了上来,身后的庞大雪灵挥动彩光凝成重拳,瞬间打散了黑烟。暗灵却像被吸引的尘埃,重新凝聚在少女的栖灵板上。

雪灵刚诞生,会依附奔灵者的精神来活动, ”陀文莎对长老说,“ 得想办法让她失去意识!

暗灵再次袭来。灰发少年咬紧牙关,张开虹光护罩与之对冲。此刻,恩格烈沙长老孤注一掷,抛下栖灵板,绕到少女身后单手锁住她的颈子,另一手重击她的后脑。

少女昏过去的数秒后,暗灵以扭曲的姿态慢慢缩回栖灵板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年喘着气,慌张地问。

“他没救了。”中年工匠跪在全身血红的青年旁边,伸手触摸他鲜红的颈部。

“这是‘暗灵’……”恩格烈沙长老望向缚灵师,“这女孩叫琴,对吗?”

陀文莎茫然地点头,眼神却无法从震惊中恢复。

她真的再度失败,就和最初那次一样。

她无法即时侦测出暗灵的所在,也阻止不了奔灵者受害。人们会知道缚灵师再次辜负了所有人……

恩格烈沙长老捧起少女瘫软的身子。“那么现在怎么办?她已完成‘定魂’,脱离不了暗灵的束缚……”

“长老!恩格烈沙长老!”有人冲进仪式厅,惊慌呐喊,“啊!您在这儿——”那人是守护使支部的奔灵者,弯着腰在昏暗的灯光下气喘吁吁,似有急事报告。当他看见躺在冰冷地面的死者,以及满地的鲜血,顿时语塞。

陀文莎已不在意身边任何事,只在脑中不断重复一句话。

我无法……再面对瓦伊特蒙了。

“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我们有突发事件得处理。”恩格烈沙对前来的使者摇头,抱着琴准备离开仪式厅。

使者停顿了几秒,硬将目光从尸体上挪开,急切地说:“但是长老,联合远征队……”他环视所有人,以极度不可思议的口吻说,“联合远征队的成员……从所罗门归来了!”

相传在旧世界的二十一世纪,有颗陨石毫无预警闯入地球大气层,坠落于太平洋中央。

冲击力使地壳板块与海洋水位起了巨大变化。数年之间,厚重的云层凝聚于天空,永恒降雪,逐渐将地球密封。全世界平均温度降至零下,文明相继灭亡,生命逐一消逝。

从此,世界进入“冰雪世纪”,地球全然转为一颗白色星球。昼夜依旧,但白天的一切变得朦胧,夜里的天空则永远漆黑。

“阳光”成为传说的五个世纪,却因“恒光之剑”被发掘而重返世间,点燃所有人剧变的命运—— CQWTdIIW8c//SE7KsTOv8DwlEKCzo55mKeXoS83F5QYLE5YN+dXlNsMY2M1DX5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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