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追求超越。“越”,就是说比一般的社会人站得高一些。孔子评判人,是看他是君子还是小人,孟子、荀子都是看是性善还是性恶,这多是从品德的角度来衡量人。道家不屑于这么看。他们认为人的本性是与天一样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人同生于道,道什么样呢?看不见,摸不着,就是一种浑浑沌沌的状态。道法自然,人的本性就是自然,自然就是天性了。
什么是天性呢?就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逍遥洒脱。在老子、庄子看来,人生活在世界上是非常受累的,真正要想保持自己的性情,就要超越现实。因此,道家提出要退守、要沉默、要虚空、要安静。儒家讲“智者乐水”,智慧的人像水一样,遇到障碍聚集,顺势就流走,放在什么容器里就形成什么样的形状。道家也讲“上善若水”,但肯定水的时候不是看到水的变化多端,而是说水利万物而不争,天下万物都离不开水,水滋养万物但不去争功。儒家看到水的变化和智慧,道家看到的是水的德行和深沉。
儒家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道家却认为人应往低处走,像水一样,要做退守之道,无为而无不为。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们不要轻易去改变别人,也不要轻易改变自己,更不要妄图去改变世界,因为天下万物自有它存在的道理。人生下来的时候,像赤子一样天性纯真,为何后来变得那么复杂?就在于后天的异化。因此要顺应自然,努力保持赤子特有的淳朴纯净。治理国家也是如此,不要轻易扰乱百姓的生活,今天让他们修梯田,明天让他们退耕还林,朝令夕改,会让老百姓无所适从。国君、政府清静无为,让天下的老百姓像禾苗一样自然而然地成长,天下必然和谐。
在儒家看来,培养人就能改变社会,而道家认为,培养人不一定能改变社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第五十八章)在得到一个东西的时候,就意味着失去了另一个东西;失去一个东西的时候,同时也是得到了另一个东西。因此,不要过分地强调是得还是失。人的德行也是如此,培养了伦理意识,开始强调远近关系,就失去了纯真的性情。万事万物都存在一个度,存在一个相反的方面。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老子认为,“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老子》第二十二章)委曲的事物容易保全,弯曲的东西能够直立,低洼的地方才能装满,破旧了才能更新,少欲就能多得,多思就会迷惑。因而,与其不停地培养民众,倒不如让他们自由自在地生活。
对于理想,儒家比道家积极;对于现实,道家比儒家看得透彻。儒家看到的都是社会阳光灿烂的一面,道家看到的则是社会中相对灰暗的一面。庄子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庄子·胠箧》)偷一个东西的人被杀了,盗窃一个国家的人却做了诸侯。这种思考源于道家朴素的辩证思维。老子便说:“大直若曲,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老子》第四十五章)真正正直的人和事,看起来像是弯弯曲曲的样子。树要参天,发芽要曲。真正的正直,不是鲁莽地争执,而是忍辱负重地坚守正道。真正智巧的人看起来笨笨的,实际上智慧是在心中;反倒有些人的聪明是写在脸上的,只是小聪明。真正会说话的人话非常少,反倒不会说话的人整天唠唠叨叨。老子在几千年前,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世事洞晓。老子还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老子》第八十一章)意思就是,真实的话听起来不美,美的话听起来不真实。批评的话、实事求是帮人分析的话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华美的,有时候甚至听起来很刺耳。所以,我们习惯说美言,而宁肯少说信言,不肯冒这个险去得罪别人。
道家虽充满大智慧,但总体上来说,他们是反对才智的。道家认为,社会上之所以有这么多的争夺、这么多的罪恶、这么多的杀戮,原因就是才智创造了财富,有了财富大家都开始抢夺,从而人心不古,秩序开始紊乱。老子说要“绝圣弃智”(《老子》第十九章),就是不要有这么多引人非分、使人算计的聪明。但是,老子一方面反对这些智慧所带来的罪恶,另一方面却强调人要讲智慧,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老子》第三十三章)一个人最难了解的是自己,最无法超越的也是自己,而站在自知的基础上去认识别人、改变社会就更难了。与其如此,不如退默,不如守拙。所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第二章),不要去骚扰别人,更不要用语言去教育别人,而是要引导他自觉去顺应自然,体悟大道。
正因为道家看问题的境界比常人高,它是在追求一种精神的自由和超越,而对社会的关注又少,其后的道家就慢慢地开始远离现实,开始更关注心灵的修炼和心性的调养。战国时期,庄子注重的是精神的超越,杨朱强调的是肉体的保全,列子追求的是羽化成仙。这些思想后来逐渐进入到道教中,建构了道教最基本的理论体系。
道教和道家最大的区别在于: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是顺应自然的,认为人的生死祸福都是自然运行的结果,人应该顺应而不应该改变;而以杨朱、列子为代表的道家,却试图通过养生、全形延长生命,是反自然的。后来的道教正是在杨朱、列子的思想上继续发展,建立起了一套养生理论体系。
这套养生理论是以丹道理论为基础的,包括外丹学说和内丹学说。外丹就是用各种矿石炼制成所谓的金丹,配以服食之法,来保养身体,延长寿命。内丹学说是一种调养身心,讲究性命双修的理论,要求修炼者先要修德养性,然后配合以调息、行气之法,以身体为炉,以精气神为药,在体内形成金丹,以全养性命。
内丹学说形成很早,《庄子》的“坐忘”“心斋”,便是心境的修炼。屈原的《远游》说:“入见王子而宿之兮,审一气之和德。”已经有了调息的记载。调息就是通过调整呼吸来行气。后经过魏伯阳《周易参同契》、司马承祯《坐忘论》等阐述,内丹学说逐渐完善起来,成为中国气功理论的基础。
内丹学说以精、气、神为三宝,认为人是由精、气、神组成的。先天的叫元精,至清至精,如赤子;后天是浊精,由欲念而产生。人要长生,需要保持元精不散不浊,摒弃后天欲念导致的浊精。怎么办呢?要归于“虚之极,静之笃”,保持虚无的状态,把自我忘掉。这时,一要自然,把自己化到自然之中,清静无为,不要多想,闭目养神,做到人与天地同体。二要自如,让自己彻底放松,仿佛天地万物与我为一。这样就能抵制外在的诱惑,做到至清至纯。
道教认为,气分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先天之气不是用肺呼吸的,后天的气是用肺呼吸的。小孩在孕育之中不用肺呼吸,这类似于所谓的先天之气。先天之气浑然一体,可以滋养元精。神也是分先天神明和后天认识的,神藏于心,气藏于肺,精藏于丹田。先天的神明好清喜静,可以不通过眼睛观察,不通过耳朵谛听。内丹练气化精,炼精化神,炼神还虚,洞识天地万物之玄理,达到“一纪飞升”,从而延寿长生。
道教的修炼,常人很难完成。首先,修炼讲究法财侣地。法财,指的是要有充足的经济保障,所以古代炼丹的大多都是富人,或者是得到富人支持的人;侣地,指的是要有一个很清静的地方,修炼时注意力高度集中,最忌讳惊惧,否则容易走火入魔。其次,修炼的过程十分繁复,要百日筑基,先静坐一百天;炼精化气,运行小周天,要十月养胎;炼气化神,是把修炼的内丹回来滋养身体,要三年哺乳;练神还虚,达到练虚合道,要九年面壁。这些繁琐的过程,我们想想可以,恐怕没有能力可以做到,所以在现实生活中的人,既不能长生,更不可能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