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一位接一位的英国首相锲而不舍、毫不松口的谈判,感谢议会的混乱与瘫痪、两场大选以及整个国家的痛苦分裂,大不列颠近年来正努力要实现英伦列岛有史以来最无聊、最受虐狂的一项追求。英国之外的整个世界——普京与川普两位总统除外——全都惊愕地在一旁看着。如果我们真的成功脱欧了,接下来我们就将开启未来十五年的艰苦跋涉,希望能回头重拾一鳞半爪我们曾经拥有的那一切——许许多多的贸易协定,安全与科研合作,还有其他成千上万种便利的协议。我们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我的蟑螂首相给了德国总理那个唯一可能的答案: 因为 。
在这个历史进程中,《蟑螂》的构思正是发生在那个绝望与大笑交会的关头。许多人会觉得,也许脱欧的进程是无法付诸讽喻的。什么样的邪恶小说家能想出来这样的事情呢?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出曲折的自我讽喻。也许,留给我们的只剩下嘲弄和大笑的悲哀慰藉了吧。
无论我们的脱欧时刻最终是否会到来,有一些问题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要问自己的。谎言、可疑的献金、俄国的介入都将是未来的历史学家们的关注点所在。他们也一定会研究一种特殊的“魔粉”所导致的失明——在当下席卷欧洲、美国、巴西、印度和许多其他国家的所有那些民粹运动中,这种“魔粉”可谓是一种共性。“魔粉”的成分在如今已是人尽皆知:疯狂的非理性、对陌生人的敌意、抵制耐心的分析、怀疑“专家”、夜郎自大式的爱国、狂热地相信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渴求文化上的“纯洁”——再加入一小撮利用这些冲动的无底线政客。
当然,各地的情况有所不同。在巴西,他们喜欢焚烧亚马孙雨林。美国渴望建成它的墨西哥墙。土耳其将监禁记者的技艺打磨得炉火纯青。在英国,在这“魔粉”让我们闭上眼睛的时刻,我们也发现了欧盟的生态进化如何深刻地塑造了我们本国的植被风貌。将这些植被连根拔起愈发证明是一个暴戾的过程,而且——归根结底——并不十分简单。可这没有吓住任何人。我们会奋勇向前—— 因为 。
英国确实存在着许多历史上的不公,可那些不公极少来自欧盟。脱欧派的任务就是让选民相信完全相反的结论。他们以百分之三十七的支持率成功了,这件事足以改变我们在未来许多年里的集体命运。凭借着经典的民粹主义“魔粉”,脱欧派对冲基金老板、财阀、伊顿公学学生与报业大亨将自己打造成精英阶层的敌人。这办法奏效了,现在这群反精英的精英组成了我们的政府。
在英国政治讽喻的文学传统中,奠基性的文本依然是乔纳森·斯威夫特的《一个温和的建议》。我第一次读这篇文章的时候只有十六岁。作者在文中面不改色地断言活吃婴儿能够解决一个长期存在的难题,这话听上去真是既野蛮又怪诞,可并不比——在斯威夫特看来——英国在爱尔兰的统治更残酷。
而在英国脱欧这出戏中,某种丑恶怪异的东西进入了我们的政治精神中,因此,对我而言,召唤出蟑螂——所有生命形式中最受鄙视的一种——就似乎是顺理成章了。对于任何想象人虫换体的文学尝试而言,卡夫卡的《变形记》都是怎么也绕不过的;不过,在鞠躬表达必要的致敬之后,斯威夫特才是我转而求助的对象。我的任务始终是构思出一个政治与经济计划,其适得其反的荒诞性能够与脱欧相提并论。我不知道我那个荒唐的杜撰——“反转主义”——算不算得上成功。有鉴于眼下这个国家计划的规模及其对至少未来一代人可能造成的冲击,也许没有什么能够在愚蠢的尺度上和它匹敌。
接近三分之二的英国选民没有投票支持脱欧。大部分商业、农业、科学、金融与人文从业者反对脱欧计划。四分之三的议员投票支持留在欧盟,但他们大多忽视了公共利益,躲在了党派站队和“人民发话了”后面——那句冷冰冰的苏联式口号,那团笼罩头脑的“魔尘”,它蒙蔽了理性,黯淡了我们的子孙后代未来在大陆欧洲自由工作生活的前景。
民粹主义——它对自身的无知浑然不觉,满嘴嘟囔着血与土,满心不切实际的本土保护主义渴求和对气候变化的可悲轻蔑——在未来也许还会召唤出别的怪物,其中一些要远比英国脱欧更暴力,后果也更严重。但在民粹的所有版本中,蟑螂的精神都将发扬光大。我们应该好好了解这种生物,这样才能更好地击败它。我相信我们会的。
如果理性不能睁开双眼,最终胜出,那么我们也许就只能仰赖笑声了。
献给蒂莫西·加顿·艾什
本中篇小说纯属虚构。人名与人物出自作者想象,任何与现实蟑螂(无论在世与否)的相似点都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