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一幕

拉姆斯代尔,一个美丽、安静的小镇,充满绿叶成荫的树木。时间是在初夏时的一天中午前后。

在黑板上慢慢地涂写着 学期的最后一天 几个字。

镜头切换到:

三个姑娘待在凸窗旁边:

弗吉尼亚·麦库(因患小儿麻痹症而跛足,五官轮廓分明,声音尖利);菲利斯·查特菲尔德(圆脸蛋,身体结实);还有另一个女孩(头转了过去,正在系鞋带)。

弗吉尼亚 对菲利斯 )噢,菲利斯,你夏天有什么计划?去夏令营吗?

菲利斯 对,夏令营。我的父母要去欧洲。

弗吉尼亚 嘿,把你甩了?

菲利斯 嗯,我不在乎,我喜欢夏令营。

弗吉尼亚 还是同样的地方——克莱马克斯湖?

菲利斯 同样的老地方。金尼 1 ,你呢?

弗吉尼亚 我会过得很愉快的。我打算跟我们的新房客学法语。

菲利斯 哦——他已经来了?

弗吉尼亚 明天来。我妈妈在纽约见过他,我妈妈说他真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长得又很英俊。我想那一定会很有趣的。

菲利斯 对另一个女孩 )你呢,洛丽塔?

洛丽塔向她们转过脸来,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膀。

镜头切换到:

一辆汽车开到学校门口。夏洛特·黑兹出现了。

洛丽塔 我亲爱的妈妈来了。

镜头切换到:

有个教师出来迎接走进学校的夏洛特。

教 师 你好吗,黑兹太太?

夏洛特 很好。你呢,霍顿小姐——总算在秋天开学前可以不用再管她们了,是不是感到很高兴?

教 师 确实是这样。现在该由做妈妈的接管了。洛丽塔是不是打算到克莱马克斯湖的营地去?

夏洛特 我不知道。我可以说还根本没有抽出时间来安排我们夏天的活动。

镜头切换到:

夏洛特开车带着洛丽塔回家。

路上交通十分拥挤。红灯亮了。

洛丽塔 我们的运气就像往常一样。( 停顿了一下。

交通信号灯变了颜色

以我们的运气,肯定是一个丑陋的老巫婆。

夏洛特 你在说什么呀?

洛丽塔 说的是你想要找到的房客。

夏洛特 噢,是 这件事 。唔,我相信她会是一个可爱的人。只要时机来临。中介机构告诉我说今年夏天这儿会是一个旺季。由于开了那家新的夜总会。

洛丽塔 金尼·麦库向我讲起 他们 找到的那个房客。他是一个法国诗歌教授。金尼的叔叔的出版公司将要出版一本他写的书。

夏洛特 我们并不想要什么法国诗人。 求求你, 不要在那个贮物箱里乱翻一气。

洛丽塔 我有几块糖放在那儿。

夏洛特 你的牙齿都要给这些薄荷糖弄坏了。顺便说一句,约好了三点钟要到奎尔蒂大夫那儿去看牙,你没忘吧——哦,这条该死的狗!

镜头切换到:

容先生的狗,一条很大的柯利牧羊犬,

等在草坪街的转角处,接着便跟在汽车旁边飞跑,一边汪汪直叫,差一点儿给汽车轧死。

夏洛特 这头畜生真叫我厌烦透了。

镜头切换到:

她把车停在人行道边上

容老先生正在那儿检查他信箱里的邮件。他从眼镜上边瞅着黑兹太太。

夏洛特 从车里探出身去 )容先生, 一定 得对你的狗严加管束。

容先生满脸笑容、有点儿糊涂地绕过车子,朝车窗走去。

镜头切换到:

洛丽塔 从她那一侧的汽车里探出身去,

温柔地拍了拍那头开心的猎狗,用表示亲密的口气说——

洛丽塔 我觉得它是一条很好、很好的狗——对,一条 很好的 狗。

镜头切换到:

容先生 ,他耳朵有一点聋,

好像用他的嘴巴在听,走近驾车人的车窗。

夏洛特 我在说的是你的那条狗。一定得对它严加管束。

容先生 为什么?它干了什么?

夏洛特 它是一头讨厌的畜生。每辆汽车开过,它都要跟在后面追赶。它还教另外两条狗也这么做。

容先生 它是一条听话的聪明的狗,从来都不伤人。非常机警、聪明。

夏洛特 我对它的智商不感兴趣。我只知道它是一头讨厌的畜生。如果它受到什么伤害,那可是你的过错。

容先生 它不会伤害任何人。过来,小家伙!你完全不用理会它,黑兹太太。过来,小家伙!

洛丽塔 妈妈,我肚子饿了。我们走吧。

划变成:

晚餐时间。

短暂出现的拉姆斯代尔的景色。在墨黑的天空下一座有着大钟的白色教堂。洛丽塔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放在一个盘子里的晚餐。

叠化为:

支离破碎的晚霞。

不断响起啪嗒啪嗒的拍击声的湖泊。一片雷雨云砧正渐渐逼近。

雷暴雨即将来临的各种预兆:一个空的牛奶瓶给一阵狂风刮倒了。

风猛烈地掀动着忘在折叠椅上的一本破破烂烂的杂志。突然,那本杂志给刮得发疯似的在空中打着转儿,飞走了。

天黑了。洛丽塔光着脚,赶紧关上卧室的窗户。天上掠过一道闪电。夏洛特把放在花园里的椅子折叠起来,拖进屋子。雷声轰隆隆地直响。又是一道闪电。

镜头切换到:

洛丽塔 裸着身子,站在楼梯口,望着她那待在楼下的母亲

我打算上床睡觉去了。我真害怕!

一声霹雳

镜头切换到:

夏洛特待在起居室里。

暴风雨一直没有停歇。远处,可以听到救火车的声音。声音变近了。又变远了。夏洛特望着窗外。夜间暴风雨的各种景象:树枝不断摆动的黑色树木,嗒嗒地打在屋顶上的雨水,隆隆的雷声,在墙上映现出的闪电,洛丽塔坐在床上。又传来一阵救火的声音。

镜头切换到:

一辆汽车,

(草坪街三四二号,接着草坪街三四五号给它的车灯灯光照亮了)转弯开进隔壁那家人家的车道。是法洛夫妇,约翰和琼。暴风雨的势头正在减弱。

约翰,你停车的时候,我就跑到夏洛特那儿去告诉她——

约 翰 噢,可她一定睡着了。

不,她在起居室里。灯亮着。

镜头切换到:

夏洛特,她已看到他们回来 ,把前门开了。在湿淋淋的黑暗中出现了猫儿的两只眼睛。天空中掠过一片闪电。

哦,这只猫在这儿干吗?夏洛特,你有没有听到失火?

夏洛特 我听到了救火车的声音。

哎,是麦库家着了火。

夏洛特 不会吧!

是的。他们的房子遭到了雷击。我们当时正在约翰的俱乐部里,隔着五条马路都能看到那儿冒出的熊熊火焰。

夏洛特 天哪!他们是不是平安无事?

是的,他们没什么事。他们甚至把电视机也抢救出来了。但是房屋却烧得几乎只剩下一个空骨架。

夏洛特 多么 吓人!

他们当然保了险,可以得到诸如此类的赔偿——而且他们还有在帕金顿的那套公寓。唔,明儿见。再会。

镜头切换到:

第二天清早

知更鸟把潮湿的草地上的蚯蚓拉出来。一颗新长出来的蒲公英。送牛奶的人把空的牛奶瓶收集到一起。丁零零。电话占据了主要地位,响了起来。

洛丽塔穿着睡衣,光着脚,从楼梯栏杆上探出身子,跟正在下面过道里接电话的夏洛特隔着半个楼层。谈话已经快结束了。我们只能听到她这一方所说的话。

夏洛特 麦库先生,我当然可以。噢,我只是老想到、想到你们跟那场可怕的火灾——

(听着电话)

一点也不麻烦。其实,这正是那种房客——

(听着电话)

好的,我明白了。好的,当然。

(听着电话)

噢,我很高兴他为人这么保守,喜欢湖泊胜过喜欢海洋。这意味着他是一个相当文静的房客。

(矜持地笑了笑)

(听着电话)

噢,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去把他接来。

(听着电话)

我明白了。

(听着电话)

嗨,你何不到车站去接他,对他把情况说明,让他坐进哪个家伙的出租汽车,把他送到这儿来。

(听着电话)

啊哈。当然如此。这我明白。

(听着电话)

那好。我中午前后等着他。

(听着电话)

不用谢,不用谢( 悦耳的笑声 )。世上每一件事都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生的。

(听着电话)

好的,就这么做。要知道,我一夜都没合眼,老想着那场可怕的火灾和你那可怜的太太。你把她跟金尼都送到帕金顿去,真做得对极了。嗳,请务必告诉你太太,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帮得上手——

(电话给挂断了)

洛丽塔 妈妈,那个人是不是要住在家里?

夏洛特 他是要住在这儿。噢,亲爱的,路易丝要过了明天才来。你最好穿好衣服,把你从学校里带回来的所有那些书和东西收拾一下。门厅里乱糟糟的。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到达

渐显为:

拉姆斯代尔 一个繁荣的旅游胜地,位于明尼苏达州和缅因州之间的某个地方

在一个坐飞机前来的游客眼里的景象。我们好像面前摆了一盘菜肴,出现了那个幅员广阔、闪闪发亮、周围都是松树的拉姆斯代尔湖,而在湖的一头还有一座拉毛粉饰的游乐场和一个供人休闲的公园。市郊的一部分新建住宅区正为一小片黑色的烟雾所笼罩。再往前去,就是沉浸在五月里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下的那座悦目的显得十分整洁的市镇。机场在我们底下铺展开来,上面旗帜飘扬,当飞机的影子在上面掠过的时候,好似在微微地回环摆动。

镜头切换到:

满是苜蓿的田地,铺了柏油的场地,停放着的汽车:拉姆斯代尔机场

亨伯特提着公文包下了飞机,走进机场办事处。他的行李就跟在他的后面。他朝四周看了看。

亨伯特 应该有个人来接我……

他翻看着一本黑色的小日记簿。

服务台接待员 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亨伯特 我可以用一下这个电话吗?

他想要拨通麦库的电话号码。又翻看了一下他的日记簿。重新拨号。没有人接。

亨伯特 真奇怪。( 转向那个接待员 )我在哪儿能找到一辆出租汽车?

接待员 用铅笔指了指 )就在下面。司机会把你的行李提到车上。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坐在出租汽车里面

他们穿过市镇,转进莱克街。传来救火车的声音。消防队员正回到消防站去。

出租汽车司机 昨天夜里无疑下了一场大暴雨。莱克街的一幢房子遭到雷击,哟,它真给烧掉了!

(再次细看)

哎呀,先生,你说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门牌是几号?

亨伯特 九百。九零零。

出租汽车司机 格格地笑着 )哟,“零零”几乎就是它剩下的

一切。

镜头切换到:

一幢烧毁的房屋的黑色残骸,被消防水龙的水喷得湿淋淋的,但仍在冒烟

几个警察仍然不让一群人数正在逐渐减少的看客靠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坐着汽车或骑着自行车赶来的。麦库那幢住宅坐落在莱克街的栽有松树、居民稀少的地段,如今成了一片烧焦的废墟。亨伯特乘坐的出租汽车在一个给绳子隔开的水坑前停了下来。

出租汽车司机 继续沉浸在粗俗且轻易就能产生的幽默中 )先生,你到了。

亨伯特 天哪!你是说这就是麦库家的住所吗?

出租汽车司机 住所?哦,真要命!

亨伯特没有什么意识地拿着雨衣和公文包,爬出汽车。人群中传来一阵低微的欢呼声。

巡 警 你不能再靠近了。

亨伯特 我应当住在这儿。

巡 警 你何不去跟房主说说?就是那边的麦库先生。

(在接下来的镜头里,麦库好像作为向导要领着来客参观一幢已不存在的房屋,以此体现出荒诞可笑的幽默。他向本来要到他家居住的亨伯特为时已晚地聊尽主人之谊。)麦库在院子的废墟里出现了,他是个身材矮胖的人,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室外烤肉炉,步子蹒跚地朝前走着。他身上湿漉漉的、十分肮脏,神情显得非常迷惘。他站住脚,目不转睛地看着亨伯特。

亨伯特 你好吗?我是你的房客,或者说得确切一点,我本来是你的房客。

麦 库 放下他抱在怀里的东西 )真没想到!亨伯特先生,我必须向你道歉。我以为我太太会在机场给你留个信儿。我知道她为你找了另外的住处。瞧瞧这场可怕的灾祸。

他向待在那所消失的住宅的氛围中的建筑幽灵指了指。

麦 库 跟着我。瞧,先生,瞧。你的房间就在这儿。一个阳光充足、漂亮、安静的房间。这是你的床——有一个崭新的床垫。这儿你有一张书桌——你看,就在墙壁这儿——就在现在那根橡皮软管所在的位置。

亨伯特茫然地瞅着一堆被水浸泡过的书册。

麦 库 金尼的百科全书。( 往上对一个已不存在的楼层瞥了 一眼 )一定是穿过我女儿房间的地板掉下来的。有精美的插图、大教堂、可可行业。真奇怪,我和我的太太待在主卧室里,雷电倒没有把我们劈死。我们的小女儿简直情绪激动得无法控制。噢,原来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家。一件经常供人观赏的样品。人们一路从帕金顿赶来观看。

亨伯特给一块木板绊了一下。

麦 库 小心。我知道并没有剩下多少东西,但我想让你看看院子。这儿是烤肉桌。唉,现在都不可能了。我曾打算让你教教我的小金尼、那个可怜的宝贝法语。我把她们打发到帕金顿去了。当然我都保了险。可是这仍然是一个可怕的打击。噢,至于为你找的另外那个地方——

麦库用一只肮脏的手抹了抹他那肮脏的脸,跟小心地把脚步抬得很高的亨伯特一起走回街上。摄影机一直伴随着他们。

麦 库 我们觉得在目前这种凄惨的情况下,你住到另一个地方会是最好的安排。我们都不得不过一阵苦日子。她是一个寡妇,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很有文化修养。但那儿不像这儿那么气派,不过更靠近市区。那地方的地址是草坪街三四二号。我来给你坐的出租汽车指一下路。喂,司机。

镜头切换到:

一头追逐汽车的 柯利牧羊犬 在草坪街上 歇斯底里地汪汪直叫 ,亨伯特乘坐的出租汽车顺着草坪街开到三四二号门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幢平凡的、装着白色护墙楔形板的郊区房屋,屋前有片平坦的、毫无情趣的草地,经过动力割草机的平整,草地上只剩下一棵蒲公英。亨伯特出现了,夏洛特在楼上的窗户里注视着他。司机预备帮着把手提箱拿下车子。

亨伯特 不,让这些行李放在车上。我想让你稍微等个几分钟。

司 机 当然行。

亨伯特 我看自己未必会住在这儿。( 用直言不讳的形式 )一幢多么令人厌恶的房子。

大门半开着。亨伯特走进房子。门厅里摆设着一些墨西哥的小玩意儿,另外还有特别受到附庸风雅的中产阶级喜爱的平庸的画作(比如一幅凡·高画作 的复制品)。一个橡木橱上放着一把断了一根网线的旧网球拍。在起居室的那扇半开着的门边上有个小桌子,上面摆着电话。

从上面的楼梯口传来黑兹太太的声音,她伏在楼梯栏杆上,悦耳动听地问道:“是亨伯特先生吗?”

亨伯特抬起头,一小撮香烟灰从上面落了下来。不一会儿,这位太太本人——凉鞋、宽松长裤、绸衬衫、玛琳·黛德丽 似的脸(依次出现)——走下楼梯,她的食指仍在弹着香烟。

双方握手。

亨伯特 你好。请允许我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

夏洛特 噢——我都知道了。进来吧。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和夏洛特走进客厅

她做出好像爪哇人的那种动作:请亨伯特选择一个座位。(注意:多莉·希勒在这出戏的最后一场会重复这些动作)。他们坐了下来。

夏洛特 让我们认识一下,然后我带你去看一下你的房间。我只有骆驼牌香烟。

亨伯特 谢谢,我不抽烟。

夏洛特 好吧,少了一个不好的习惯。我是一个有许多细小的坏习惯的人。C’est la vie。 [1] 开亮了灯。 )你坐在那把旧椅子上真的觉得舒服吗?

他把大腿下面的一个旧网球拿开。

亨伯特 噢,好极了。

夏洛特 把他手里的那个网球接了过去 )我想,亨伯特先生,你要找的那种住处,我正好可以提供给你。我猜你是想整个夏天都待在拉姆斯代尔吧?

亨伯特 我也无法确定。不,我真的说不准。问题是我曾经病得十分厉害,有个朋友建议我到拉姆斯代尔来住一阵子。我想象着湖岸上的一幢宽敞的房子。

摄影机 这时具有讽刺意味地仔细照出房间里各个不同的角落。

夏洛特 唔,湖离 我的 宽敞的房子只有两英里。

亨伯特 噢,我知道。但我设想的是一幢别墅。白色的沙丘,易于见到的微波细浪,规定好的每天早晨的游泳。

夏洛特 老实说,就我们之间私底下讲讲,麦库家的宅子尽管也许比我的住所新式一点,但压根儿就不在湖边平地上,压根儿就不在,你得走过两条横马路才能见到湖水。

亨伯特 噢,我肯定会有某些欠缺,某种失望。我的意思是说我一直在寻求一种特殊的梦境,不是 任何 一幢房子,而是 那幢 房子。

夏洛特 我为麦库夫妇感到很难受——但他们不应当作出过多的保证。噢,我可以在一个上层人士居住的地区向你提供合适的环境。如果你喜欢打高尔夫球,我肯定你喜欢这项运动,我们离乡间俱乐部实际上并不远,走一小段路就到了。而且我们也很有知识,确实如此。你是一个诗歌教授,对不对?

亨伯特 唉,明年我要到比尔茨利学院去教书。

夏洛特 那你一定得到我们的俱乐部来做一次演讲,我是俱乐部里的一个很有地位的会员。上一次我们请了埃米·金教授,一个那种十分令人兴奋的教师来给我们谈论施韦策医生 和日瓦戈医生。现在我们来看一下那个房间。你会喜欢的,我对这一点是有把握的。

镜头切换到:

夏洛特和亨伯特 走到了楼梯平台上

夏洛特 那是你可以称作半个单间公寓——或者 几乎 是半个单间公寓的房间。

洛丽塔房间的门半开着,她赶紧把门关上,打开了对面的一扇门。

夏洛特 喔,我们到了。这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书架?瞧瞧这些殖民地时期式样的书挡。噢,在那个角落里( 抱着胳膊肘,沉思地停顿了一下 ),我会放一台多余的收音机。

亨伯特 不要,不要。请不要放收音机。

他瞥见一幅画作,一幅勒内·普里内 的《克鲁采奏鸣曲》的复制品,不禁皱了下眉头。在这幅毫无吸引力的画作上,一个头发凌乱的小提琴手热烈地拥抱着给他钢琴伴奏的美丽女子,那个女子正从琴凳上站起来,她那双湿腻腻的柔嫩的手仍然摸着琴键。

夏洛特 噢,这是黑兹先生跟我在墨西哥买的一块小地毯。我们去那儿度蜜月,那是——让我想一下——十三年前的事了。

亨伯特 那大概就是我结婚的时候。

夏洛特 噢,你结婚了?

亨伯特 离了,太太,快乐地离了。

夏洛特 在哪儿离的?在欧洲吗?

亨伯特 在巴黎。

夏洛特 巴黎在一年的这个时候一定景色很美。其实,经过三年幸福美满的生活,就在黑兹先生去世前,我们正打算去欧洲旅行。他是一个可爱的人,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我知道你本来一定会乐意跟他谈谈,而他也同样乐意跟你谈谈。噢,我们这儿有——

亨伯特打开一个壁橱。一个可以折叠的彩绘屏风倒在他的胳膊里。屏风上画的是一个小仙女三种不断重复的姿势:(一)隔着一把黑色的薄纱扇子向外注视,(二)戴着半个黑色的面具,(三)穿着比基尼游泳衣,戴着好像丑角面具似的眼镜。织物上有条裂缝。

夏洛特 哎哟!我 抱歉。这是我们在这儿的店里买的,好跟我们的墨西哥摆设相配,但并不耐用。我要叫洛丽塔把它搬到她的房间里去。她喜欢这个东西。

亨伯特 你房子里住着一个女用人吗?

夏洛特 哦,没有,你想到哪儿去了?拉姆斯代尔可不是巴黎。有个黑人女孩每星期来三次收拾打扫,我们觉得能用上她,真是幸运。我发觉这个床头灯开不亮了。我要叫人来修修好。

亨伯特 但我以为你说——

夏洛特小心地、相当愁闷地关上房门,这个房间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她打开了旁边的一扇门。

夏洛特 这是浴室。我相信你身为一个欧洲的知识分子,一定不喜欢我们那些奢华、现代的怪玩意儿——贴了花砖的浴缸和金色的水龙头。这儿是一个好看的老式浴缸以及那种应当会叫英国人喜欢的风格古雅的卫生设备。我必须为这只脏袜子道歉。现在,要是我们回到楼下,我就让你看看饭厅——当然,还有我的美丽的花园。

亨伯特 我原来听说有一个单人独用的浴室。

夏洛特 对不起。

亨伯特 我不想占用你这么多时间。一定给你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夏洛特 一点也不麻烦。

亨伯特和夏洛特一起由客厅走进饭厅,摄影机跟着他们。

夏洛特 我们在这儿用餐。那边是个可以晒太阳的门廊。嗯,差不多就是这些,cher Monsieur [2]

(叹了口气)

恐怕你并没得到什么太好的印象。

亨伯特 我得考虑一下。我让出租汽车等在外边。让我记下你的电话号码。

夏洛特 拉姆斯代尔一七七六。记起来很容易。你知道,我不会收你很多租金。每月两百美元,包括一日三餐。

亨伯特 我明白了。我有没有拿着一件雨衣?

夏洛特 我看见你把雨衣放在车里了。

亨伯特 原来我放在那儿了。嗯——

他鞠了一躬。

夏洛特 噢,可你 一定得 看一下我的花园!

亨伯特跟着她。

夏洛特 那是厨房。也许你乐意知道我是一个很出色的厨师。我做的酥皮点心在附近一带赢得了不少奖项。

亨伯特跟着夏洛特来到门廊上。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一阵令人目眩的狂喜和识别出心上人所带来的冲击。“在一个布满阳光的草垫上,半光着身子,跪着转过身来的,正是从黑眼镜上面瞅着我的我那里维埃拉的情人。”

现在把下一段别出心裁的比喻拍成画面,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好像我是神话中一个(迷失路途、受到劫持、被人发现穿着吉卜赛人的破衣烂衫,赤裸的身体从破衣服里对着国王和他的猎狗微笑的)小公主的奶妈,我一下子认出了她肋骨上的那颗深褐色的小痣。”亨伯特心神不安地跟着夏洛特走到花园里。

夏洛特 这是我女儿,那是我的百合花。

亨伯特 嘴里嘟哝着 )很美,很美……

夏洛特 带着娇媚动人的神态 )噢,这就是我能提供给你的一切——一所舒适的住宅,一个阳光充足的花园,我的百合花,我的洛丽塔,我的樱桃馅饼。

亨伯特 是啊,是啊。我很感激。你是说每周五十美元,包括一日三餐,对吧?

夏洛特 那你 打算 住在我们这儿了?

亨伯特 呃——对呀。我想马上就住进来。

夏洛特 你这可爱的人。这真叫人高兴。是不是我的花园起了关键的作用?

镜头切换到:

洛丽塔所在的门廊 ,她穿着短内裤,戴着胸罩,在那个草垫上晒太阳

夏洛特和亨伯特正要回进屋去,从花园里走上台阶。

夏洛特 我来付你的车费,让司机把行李搬到你的房间去。你有很多行李吗?

亨伯特 有一个公文包和一个打字机,还有一个录音机,一件雨衣以及两个手提箱。我可不可以——

夏洛特 不,没关系。我打麦库太太那儿知道你是不应当提东西的。

亨伯特 噢,对了。还有一盒巧克力,是我原来打算带给麦库夫妇的。

夏洛特笑了笑,走开了。

洛丽塔 啧啧。

亨伯特 那么说你就是洛丽塔。

洛丽塔 对,我就是。

从海星似的仰卧转变成海豹似的俯卧。停顿了一会儿。

亨伯特 今天天很好。

洛丽塔 很好。

亨伯特 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儿挺不错。噢,地上很烫。

洛丽塔 把一个坐垫朝他推了过去 )舒坦地坐在上面吧。

她这时摆出半坐的姿势。

洛丽塔 你看到火灾了吗?

亨伯特 没有,我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可怜的麦库先生显得心烦意乱。

洛丽塔 你自己也显得心烦意乱。

亨伯特 呃,没有。我挺好的。大概我该换上薄一点的衣服。你的腿上有只瓢虫。

洛丽塔 那是甲虫,不是瓢虫。

她把那只虫移到自己的手指上,想要哄得它飞起来。

亨伯特 你应该吹口气,就像这样。它走了。

洛丽塔 金尼·麦库——你知道,她是我的同学。她说你要做她的辅导老师。

亨伯特 噢,这可说得太夸大了。原来的计划只是我可能帮她学习法语。

洛丽塔 金尼,她很严肃。

亨伯特 她——嗯,讨人喜欢吗?

洛丽塔 她是个丑陋的人,心眼儿很坏,还是瘸腿。

亨伯特 真的吗?这倒奇怪。瘸腿?

洛丽塔 是的。她有小儿麻痹症或者这类病。你是不是准备在我做课外作业的时候帮帮我?

亨伯特 Mais oui, [3] 洛丽塔。Aujourd’hui? [4]

夏洛特进来了。

夏洛特 你们在这儿。

洛丽塔 他准备在我做课外作业的时候帮助我。

夏洛特 好啊。亨伯特先生,我把你的出租汽车车费付了,并叫司机把你的行李拿上楼去。你欠我四块三毛五。不急,不急。多洛蕾丝,我看亨伯特先生想歇会儿。

亨伯特 不,我很乐意帮她。

夏洛特走开了。

洛丽塔 噢,今儿没有多少作业。哎呀,不出三个星期,学期就要结束了。

停顿了片刻。

亨伯特 我可不可以——我想从那个盒子里抽些面纸。不是,你正躺在上面,那儿——让我——谢谢。

洛丽塔 等一下。这一小片上有我的口红印子。

亨伯特 你妈妈许你涂口红吗?

洛丽塔 不许。我把口红藏在这儿。

她缩进她那好看的腹部,从她的短裤的松紧带下面抽出口红。

亨伯特 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姑娘。你常常到湖边去吗?我瞅——我是说,我从飞机上瞧见那个美丽的湖。

洛丽塔 仰卧着叹了口气 )几乎从来不去。离这儿有一段路。我妈妈懒得跟我到那儿去。再说,我们孩子更喜欢市里的游泳池。

亨伯特 你最喜欢的唱片歌星是谁?

洛丽塔 噢,我不知道。

亨伯特 你念几年级?

洛丽塔 这是一项测验吗?

亨伯特 我只想对你有更多的了解。我知道你喜欢让你的心窝儿晒晒太阳。但你还喜欢什么别的?

洛丽塔 你知道,你不应当使用这样的词语。

亨伯特 难道我应当说“你 迷上 什么”吗?

洛丽塔 这种说法已经过时了。

停顿了片刻。洛丽塔又翻身俯卧。亨伯特局促不安地蹲在那儿,神情紧张,身子不住抽搐,好似在默默呻吟,用哀伤的眼睛热切地盯着她。洛丽塔这个不肯安静的沐日光浴的人儿又坐了起来。

亨伯特 等你长大了,有没有什么具体明确的你想干的事儿?

洛丽塔 什么?

亨伯特 我是说——

洛丽塔,眼睛扑闪扑闪的,听着远处门厅里的电话铃声以及她母亲去接电话的声音。

洛丽塔 大声喊着 )妈妈,是我的电话吗?

亨伯特 我是说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夏洛特从饭厅里走了进来。亨伯特心怀鬼胎地爬了起来,他的隐秘的欲念给打断了。

夏洛特 是肯尼。我猜他是想下个月陪你去参加那场盛大的舞会。

洛丽塔四处摸索,用一只脚跳着,鞋子穿了一半,脱掉沙滩拖鞋,猛然转过身子,匆匆离开,撞在潮乎乎的亨伯特身上,发出一阵笑声,光着脚走开了。

夏洛特 我过几分钟要开车到城里的商业区去。你想不想我带你到哪儿去走走?想不想看看拉姆斯代尔?

亨伯特 首先我想换件衣服。我压根儿没想到拉姆斯代尔会这么热。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的房间。 几天过去了。

亨伯特草草记下他昨天晚上所做的梦:一个有点起波纹的镜头展现出下面的画面:一个全身披挂的骑士骑着一匹黑马,顺着树林里的一条道路前行。三个小仙女(其中一个是瘸腿的)正在一块充满阳光的林中空地上玩耍。小仙女洛丽塔朝亨伯特,也就是那个黑骑士跑去,迅速坐到他的后面。他的面甲又拉上了。他们以步行的速度,骑着马来到“着魔的树林”深处。

叠化为下一个场景:

我们待在门廊上。亨伯特在摇椅上占好一个战略位置,手里拿着厚厚的星期天报纸,旁边有两块平行摆着的草垫。他在椅子里摇着,一边假装在看报纸。把报纸的厚度增大。

母亲和女儿两个人都穿着两件一套的游泳衣,前来晒太阳。

镜头切换到:

夏洛特把一罐护肤膏 从较远的那块草垫(二号草垫)移到较近的那块草垫(一号草垫)上,接着便在一号草垫上坐下。洛丽塔从亨伯特手里拿着的报纸中抢走了连环漫画栏、家庭栏和杂志栏,随后舒舒服服地坐在二号草垫上。

在她的那一边,有块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亨伯特那个鬼鬼祟祟的作家,在他那缓缓移动的摇椅中不断轻轻地来回摇摆,来到了这块地方。如今他与洛丽塔靠得很近。

母亲远远地仰卧在(如今与亨伯特离得最远的)一号草垫上,把护肤膏在身上大抹特抹,让太阳晒着自己的身体。女儿离得很近地趴在二号草垫上,埋头看着报纸的连环漫画栏,向亨伯特展示出她窄小的臀部和大腿外侧。

摇椅轻微地不住摆动。

一只声音凄凉的小野鸽发出咕咕的叫声。

夏洛特摸索着寻找她的香烟,但香烟在离亨伯特较近的二号草垫上。她把洛丽塔推到一号草垫上,身体半站半坐地摆出一个新的姿势,待在亨伯特跟她的女儿之间。

夏洛特如今待在二号草垫上,与亨伯特靠得很近,忙乱地把烟点着,对亨伯特神情严肃地阅读的东西看了一眼,原来是书评,有条占了整版篇幅的广告:

在丁香没有凋谢的时候

今年争议最大的小说,印了三十万册。

夏洛特 你看过这本书吗?《在丁香没有凋谢的时候》。

亨伯特( 否定地清了清喉咙 )。

夏洛特 噢,你应该看看。亚当·斯科特对这本书写了一篇大加赞扬的评论。书的内容是讲一个来自北方的男人跟一个来自南方的姑娘所建立起的美好的关系——他是她的父亲的形象,而她是他的母亲的形象,但后来她发现自己做孩子的时候曾经排斥父亲,当然后来,他也把她看成自己那爱好支配的母亲。你知道吧,这本书可以这样理解:男人象征的是工业的北方,而姑娘象征的是老派守旧的南方,而且——

洛丽塔 漫不经心地 )都是瞎胡扯。

夏洛特 多洛蕾丝·黑兹,请你马上回到你的房间去。

三星期后,学校举行舞会的日子。

渐显为:

厨房,早上送来的牛奶跟猫儿都在那儿

夏洛特优雅地系着围裙,在给亨伯特准备早餐。亨伯特走了进来,穿着一件有着盘花纽扣的绸上衣。

亨伯特 早上好。

他在用早餐的那个角落里的桌子边上坐下,把两只胳膊肘撑在桌上,沉思起来。

夏洛特 你的熏肉好了。

亨伯特注视着墙上的日历,把手伸到背后的口袋里去掏皮夹子。

亨伯特 今天是我在这儿的第四个星期。

夏洛特 时间确实过得很快。先生可以用餐了。

亨伯特 我该给你五十块,还有两毛八的酒钱。

夏洛特 不,是六十二块三毛五。我付了订阅《一瞥》杂志的费用,还记得吗?

亨伯特 哦,我还以为已经把这付掉了。

他付清了账。

夏洛特 哎,今天是举行舞会的日子。我敢说她一定会整个上午都缠着要我对她跳舞穿的衣服表示意见。

亨伯特 这不是很正常吗?

夏洛特 是的,当然。我完全赞成这种合乎传统习俗的活动。这可以使爱吵闹的顽皮姑娘想到她也是风雅而合乎礼仪的生活的组成部分。

(在桌边坐下。)

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整个学年的结束。在这个令人愉快的时期之后,我们免不了会经历一段无精打采、忙乱乏味、肠胃剧痛、假装想要呕吐以及其他类似状况的时期。

亨伯特 哼。你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夸张?

夏洛特 噢,我把 这种事 都留给她。都是她在夸大其词。我讨厌那种漫无边际的说笑逗趣——也就是人家称作“游手好闲”的样子。在 年轻的时候,好歹也就只不过二十个短暂的年头以前,我从来没有沉迷在那种懒懒散散、垂头耷脑、眼神迷糊的生活方式中。

楼梯上传来洛丽塔叫唤的声音。

夏洛特 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鬼脸 )明白我说的话了吧?

(对洛丽塔)

有事吗?什么事?

洛丽塔 手里拿着一条衬裙 )你答应要把这条衬裙给我拾掇一下的。

夏洛特 行,过一会儿。

洛丽塔 对亨伯特 )哎,去看我们跳舞吗?

夏洛特 我的女儿是说你是否想去出席她学校里的舞会。

亨伯特 我明白了。好的,谢谢你。

夏洛特 我们家长当然是不应当跳舞的。

洛丽塔 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

夏洛特 神情有些慌乱 )噢,我是指成年人。家长和他们的朋友。

洛丽塔唱着歌走了出去。

亨伯特 舞会什么时候开始?

夏洛特 四点左右。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精美可口的冷冻鸡。

(看到他站了起来)

又要去看波德莱尔 的诗集了?

亨伯特 对。我本来想在花园里动笔写些东西,但我们邻居的花匠又开动了动力割草机或者无论你称作什么的那玩意儿。它的声音吵得要命,耳朵都快给震聋了。

夏洛特 我一直觉得那是一种令人兴奋愉快的声音。它使我们

想起许多个绿色的夏天以及诸如此类的事。

亨伯特 你们美国人对噪声并不在意。

夏洛特 反正莱斯利到中午时就不干了,你在舞会开始前有充

足的时间。

镜头切换到:

花园

亨伯特待在树荫里,在他那本黑色的小书上不断地写着。哀鸽发出凄切的叫声,蝉发出嗡嗡的声音,一架已经看不见踪影也听不见声响的喷气式飞机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中留下两道银白色的尾流。街那头的什么地方传来一个母亲的叫唤声:“罗西!罗——西!”那是一个天气十分宜人的下午。亨伯特看了看表,又抬头朝房子瞥了一眼。他站起身来,在花园里四处转悠,私下里想要确定洛丽塔在哪儿,一会儿从一个房间里传出她的声音,一会儿在另一个房间里又响起她的声音,而从第三个房间里又传出收音机播放的音乐声。不久传来放洗澡水的声音,浴缸里给注满了水,后来水又给排到下水道里。亨伯特把做的记录汇集到一起,向屋里走去。

镜头切换到:

起居室

亨伯特假装在看一本杂志。洛丽塔穿着一件浅色的、下摆起伏飘动的跳舞裙以及一双浅色的缎面舞鞋,窸窸窣窣走进房来。她在亨伯特的面前举止优雅地转动着身子。

洛丽塔 怎么样?你喜欢我吗?

亨伯特 像一个冒牌的鉴赏家 )非常喜欢。

洛丽塔 仰慕吗?雾中的美女?漂亮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亨伯特 洛丽塔,我常常对你嘴里说出来的巧妙的言辞感到诧异。

洛丽塔 检查一下我衣服背部的拉链,好不好?

亨伯特 你的肩胛骨上有些爽身粉。我可不可以把它去掉?

洛丽塔 那要看情况。

亨伯特 就在那儿。

洛丽塔 傻家伙。

亨伯特 我的年龄要比你大两倍。

洛丽塔 去告诉妈妈吧。

亨伯特 为什么?

洛丽塔 噢,我猜你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

亨伯特 等一下,洛丽塔。不要转动身子。有个伟大的诗人说:站住,这一刻——你真漂亮。

洛丽塔 假装叫喊起来 )妈妈!

亨伯特 就连你瞎胡闹的时候也一样。

洛丽塔 这话我听不明白。

亨伯特 我觉得够明白的了。

洛丽塔 你觉得这件衣服会不会叫肯尼吃惊得倒吸一口气?

亨伯特 肯尼是谁呀?

洛丽塔 他是我今儿晚上的约会对象。觉得妒忌了吧?

亨伯特 实际上是这样。

洛丽塔 精神错乱了?痴呆发狂了?

亨伯特 不错,不错。噢,等等!

洛丽塔 而她飞快地跑走了。

她飞快地跑走了。

镜头切换到:

楼梯平台

亨伯特穿着一套法兰绒衣服,夏洛特穿着一件性感迷人的礼服(是拉拇斯代尔的美女,居住在南大街五十号的罗森塔尔送的)。

亨伯特 我们要去接她的男朋友吗?

夏洛特 不。他说他会来接她的。他家离这儿有两条横马路。我敢说她会梳妆打扮到最后一刻。

镜头切换到:

面对汽车房的车道

肯尼帮洛丽塔坐进黑兹家那辆双门厢式小客车的后部。在另一侧,亨伯特为夏洛特打开了驾车人的车门。女儿跟母亲经过同样精心的穿戴打扮,发出同样有规律的衣衫窸窣声,在车子里坐了下来。亨伯特开始走到车子的另一边。夏洛特朝准备跟着洛丽塔坐进车去的肯尼转过身子。

夏洛特 是在那幢新的大楼吧?

肯 尼 是的,伯母。

夏洛特 栗树街是不是因为修路而封闭不通?

肯 尼 是的。您得过了教堂以后就转弯。

夏洛特 教堂?我还以为是在另一边。让我想一想——

洛丽塔 嗨,肯尼,你何不坐在妈妈旁边,给她指一指路?

夏洛特 不用麻烦了,我会找到的。

洛丽塔 不,您找不到的。去吧,肯。你坐到这儿来。

向亨姆 拍了拍她旁边的位子。亨伯特头碰了一下车门的过梁,钻进车子,在洛丽塔的蓬松的裙子旁边搁好他的两条长腿。肯尼把乘客座位的靠背推到原来的位置,精神饱满地在夏洛特身旁坐下。夏洛特为了发泄心里的怒气,猛地把车一倒,洛丽塔搁在膝头的钱包一下子掉了下去。洛丽塔和亨伯特在车里摸索着寻找。

洛丽塔 格格地笑着 )慢点儿,妈妈。

夏洛特 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孩子们,不要在后座上指手画脚。

亨伯特就这样与那个小仙女暗中结成了时间短暂的联盟。洛丽塔故意把一只手放在亨伯特的手上面,让这只手滑到亨伯特的手里,给他的手握着。

镜头切换到:

新会堂

教师、家长以及他们的朋友都嘁嘁喳喳、三五成群地闲站在走廊上,那儿放着学校待客的潘趣酒 和甜饼干。孩子们在邻近的那个房间里跳舞,从那儿传出音乐声。夏洛特介绍亨伯特跟查特菲尔德夫妇认识。

夏洛特 安,我想让你见见亨伯特教授,他目前住在我们家。这是查特菲尔德先生和太太。

双方相互寒暄招呼。

查特菲尔德太太 对夏洛特 )你的洛丽塔在这一大堆穿着粉红色衣衫的学生里显得真迷人。而且她走路的那种样子……哎哟!

夏洛特 谢谢你。我正想为你的菲利斯向你道贺。她真是个可爱的姑娘。我听说下个星期,你要把她送到克莱马克斯湖的营地去?

查特菲尔德太太 是的。那是天底下最健康有益的地方,由一个相信自然教育的卓越的妇女管理。当然,那实际是与自然结合的进步教育

夏洛特 喂,那个穿着精美高档的背心、给那些女人围在中间的先生是谁?我觉得他很眼熟。

查特菲尔德太太 噢,夏洛特!那不就是剧作家克莱尔·奎尔蒂嘛。

夏洛特 当然是他。我竟忘了我那医道高明的老牙医有个如此出名的侄子。你不爱看他那出在电视上播放的名叫《小仙女》的戏吗?

镜头切换到:

走廊的另一部分

这当儿,与查特菲尔德先生沉闷乏味地闲聊了几句后(查特菲尔德:教授,我听说你要去比尔兹利学院教书。我想我们总裁的太太——我在莱克伍德公司工作——曾在那儿主修家政学),亨伯特走开了。他信步朝跳舞的场地走去,注视着洛丽塔。第二或第三场慢步舞已经结束,如今耳朵里又听到一支相当欢快活泼的舞曲。肯尼和洛丽塔跳起了活力四射的摇滚舞。亨伯特把肩膀靠着一根柱子。摄影机专门照出他的喉结。

镜头切换到:

茶点桌,夏洛特站在桌子近旁

她朝四周扫了一眼,没有看到亨伯特。两个穿着宽下摆的裙子的姑娘格格地笑着,急急忙忙、窸窣作响地从她旁边经过,朝着舞厅走去。

第一个姑娘 对第二个姑娘 )你知道那是谁吗?克莱尔·奎尔蒂!噢,天哪,看见他,我真感到十分快乐。

夏洛特四下环视的目光与待在奎尔蒂周围的那群人里的那个英语教师亚当斯小姐的目光相遇。亚当斯小姐朝她打了个招呼。夏洛特便飘然走到那边。彼此介绍。奎尔蒂是一个极为成功的骗子,年纪四十上下,头有点儿秃,十分调皮,嘴唇上留着一小撮讨厌的胡子,他那种轻松活泼的举止有些人觉得相当无礼,另一些人却很喜欢。

夏洛特 噢,我以前见过奎尔蒂先生。

(举止优雅地一下子把他据为己有。)

奎尔蒂先生,我是一个对你十分仰慕的人。

奎尔蒂 是啊——是啊——

夏洛特 我们在两年前相遇——

奎尔蒂 嘲讽地轻声哼了哼 )永无休止的——

夏洛特 我们在俱乐部招待你的那个午餐会上用餐——

奎尔蒂 尽管我记不大起了,但我还是可以清楚地想象出来——

夏洛特 后来我就领你去看了我的花园,并开车把你送到机场——

奎尔蒂 啊,对了——气势宏伟的机场。

他想要脱离她的控制。

夏洛特 你会在这儿待一阵吗?

奎尔蒂 噢,时间很短。来向艾弗叔叔借一点钱。对不起,我看现在我得走了。他们要在帕金顿演出我写的一出戏。

夏洛特 我们最近有幸能在五频道上观赏你写的《小仙女》一剧。

奎尔蒂 这些频道真是怪有趣的。喔,聊聊往事真开心。

他悄悄钻进人群,走开了,但突然又站住脚,转过身来。

奎尔蒂 哎,你是不是有个小女孩?让我想想。她有个可爱的名字。一个可爱的、抑扬顿挫、具有抒情色彩的名字——

夏洛特 洛丽塔,多洛蕾丝的昵称。

奎尔蒂 噢,当然,多洛蕾丝。泪水和玫瑰

夏洛特 她在那边跳舞。明天她要请你的叔叔给她补一补牙。

奎尔蒂 我知道了,他是一个邪恶的老家伙。

亚当斯小姐 奎尔蒂先生,我看我非得把你强行拉走了。有个人从帕金顿来接你前去。

奎尔蒂 让他们等着吧。我要看多洛蕾丝跳舞。

镜头切换到:

在茶点附近的走廊里

亨伯特出现了。

夏洛特 你刚才究竟到哪儿去啦?

亨伯特 只是四处走走。

夏洛特 你这可怜的人,显得厌烦透了。哦,你好,埃米莉。

格雷太太 晚上好,夏洛特。

夏洛特 埃米莉,这是亨伯特教授,他现在住在我们家。这是格雷太太。

两个人彼此握手。

格雷太太 这是不是一个可爱的社交聚会?

夏洛特 你的宝贝罗丝玩得很开心吧?

格雷太太 噢,是的。你知道,那孩子总是不满足。她过生日时得到了几张新的唱片,因此她打算在聚会结束后放起唱片来跟杰克·比尔以及两三个别的孩子一起跳舞。她想邀请洛丽塔和肯尼参加。洛丽塔待会儿能不能从这儿跟我们一起走?我会让她在我们家吃晚饭的。

夏洛特 当然可以。这样安排很合我的心意。

格雷太太 好极了。我会把她送回家的。十点左右,行吗?

夏洛特 十一点好了。十分感谢,埃米莉。

格雷太太走到另一群人中间。

夏洛特 抓住亨伯特的胳膊 我们 可以回家了,舒舒服服地好好吃一顿晚饭。Cher monsieur,你觉得这样行吗?

镜头切换到:

黑兹家的起居室

夏洛特和亨伯特吃完了冷冻鸡和色拉,现在正在客厅里小口地喝着甜酒。

夏洛特 我认为crème de menthe [5] 是最美妙的玉液琼浆,这一瓶是法洛夫妇送我的。我猜花了他们不少钱。

亨伯特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个上面标着两块五的圆形小标签。他们碰杯喝酒。

夏洛特 噢—votre santé [6] 。现在我们放点儿好听的音乐。

亨伯特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挂钟。

夏洛特 巴尔托克 还是巴定斯基

亨伯特 无所谓——还是巴定斯基吧。我完全拿不准这些聚会是否受到适当的监护。

夏洛特 什么聚会?你在说什么呀?

亨伯特 在做母亲的人家里举行的聚会。在灯光熄灭的地下室里放唱片的聚会。

夏洛特 噢,这个!实际上,亨伯特先生,我没工夫去想如今孩子的举止,我脑子里有更加令人兴奋的事儿需要思考。嗨,我们换个话题吧。我是说,不管怎样……我们可不可以忘掉我那令人厌烦的女儿?我有一个提议,我何不教你一些新的舞步呢?你说怎么样?

亨伯特 我对旧的舞步也不怎么了解。我是一个动作笨拙的跳舞的人,一点节奏感也没有。

夏洛特 噢,来吧,亨伯特,来吧。我可不可以称呼你亨伯特?特别是因为没有人能辨别出两者哪个是你的名,哪个是你的姓。你是不是认为姓的发音有一点不同?声音更加低沉一点?不是这样?亨伯特……现在说的是哪一个,是你的名还是你的姓?

亨伯特 变得越来越不安 )我也不晓得。

夏洛特 走到唱机边上 )我来教你恰恰舞

(回到她的椅子扶手边坐下娇羞地询问)

恰恰舞?

他从自己坐的那张低矮的扶手椅里站起身来,并不是因为想要向她学跳舞,而是因为如果他仍然坐着不动,那个体态丰满的女子就可能会滚到他的怀里。唱片里发出噼噼啪啪、低声吟唱的声音。夏洛特显露出她的两个脚踝。亨伯特厌倦地、无可奈何地把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搁在裤子的拉链前,站在那儿看着她的两只移动的脚。

夏洛特 就像这样这么简单。

(冲到唱机边上重新开始放唱片)

现在,亨伯特,到这儿来。

(面带笑容)

我说的这可并不是姓。

亨伯特只好不再抵抗。夏洛特凭借触觉的训练方法领着他前后左右地摆动。接着松开了他一会儿。

夏洛特 现在你的两只手要摆成这样。增加一点活力。好。现在紧紧搂住我的身子。

镜头切换到:

草坪街三四二号门前

格雷太太驾着一辆客货两用轿车,载着洛丽塔跟两三个男孩,在草坪边上停下车子。七嘴八舌的响亮的道别声。车子开走了。洛丽塔跑上门口台阶。

镜头切换到:

起居室

夏洛特晃动、触摸着亨伯特的(肉鼓鼓的)肩膀。

夏洛特 在某种灯光下,你像这样皱着眉头的时候,不禁叫我想起了某个人。以前曾经跟我跳过舞的一个大学生,一个出身名门的、年轻的波士顿人,我的头一个富有魅力的约会对象。

门铃的声音 响了起来。

夏洛特 关掉了唱机 )噢,该死!

亨伯特开门让洛丽塔进来。

洛丽塔 漫不经心地 )嗨,亲爱的。

她悠闲地走进起居室。

夏洛特 哦,你这么早就回来了,真没想到——我是说,我没指望你会这么早回来。

洛丽塔 你们俩似乎正在这儿纵情作乐?

夏洛特 你的聚会怎么样?

洛丽塔 很糟。

夏洛特 我原来觉得肯尼显得怪机敏的。

洛丽塔 从今以后,我要把他称作小矮子。我从没意识到他个儿这么矮小,而且很笨。

夏洛特 唔,你已经玩够了——现在上床睡觉去吧,好孩子。

在她们这样交谈时,亨伯特可怜巴巴、充满爱慕地紧盯着那个无精打采的小仙女,眼下她坐在一把低矮的椅子里,露出两只瘦瘦的胳膊,穿着那条好像充满泡沫的裙子。

亨伯特 你叫我想起一只瞌睡矇眬的火烈鸟。

洛丽塔 亨姆,别来这一套。

夏洛特 你是否允许,亨伯特先生,这个不讲礼貌的孩子——

洛丽塔 噢,妈妈,收起你这一套吧。我可不可以把这些甜饼干拿上楼去?

夏洛特 唔,如果你想要纵容脸上的粉刺——

洛丽塔 我可没有粉刺!

夏洛特 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吧,只是快点走开。

洛丽塔 别急。

(伸了个懒腰。)

你有没有跟那个很有名气的作家谈上几句?

夏洛特 谈了。请走吧。

洛丽塔 罗丝简直对他着了迷。好,我走了。再见。

她懒懒散散地走出房去。在楼梯底下——从客厅可以看见——她站住脚,停留在那儿,把一只白皙的胳膊伸到楼梯栏杆上,脸蛋靠在胳膊上,就以这样一种姿势沉思起来。

亨伯特 她说的是哪个作家?

夏洛特 《小仙女》的作者。他是那个侄子——洛丽塔, 你上楼去好不好?

洛丽塔叹了口气,做了个鬼脸,慢吞吞地、懒散地走上楼去。

亨伯特 黑兹太太,这个晚上令人相当愉快,谢谢你。

夏洛特 谢谢 ,亨伯特先生。噢,坐下。我们来喝杯睡前酒。

亨伯特 不,不喝了。我看我要去睡了。

夏洛特 你知道,时间还早着呢。

亨伯特 我知道。但我的神经痛要发作了……而心口也灼热不适,老毛病了。

镜头切换到:

楼梯和上面的楼梯平台

那个小仙女仍在那儿,如今正心神恍惚地悄悄上楼,身子半倚在楼梯栏杆上。亨伯特和她一起走到上面的楼梯平台上。

亨伯特 明天见,洛丽塔。

洛丽塔 嘿?

亨伯特 我说“明天见,洛丽塔”。

洛丽塔 明天见。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她的房间。

镜头切换到:

两三天后,亨伯特的书房

亨伯特待在房间里,正在把他的演讲“波德莱尔与坡”录音。他把刚录的几句话放出来:

亨伯特的声音 在讨论波德莱尔对坡的作品的翻译方式前,我们先来谈一会儿那几行浪漫的诗句,我们先来谈一下那几行浪漫的诗句,那个美国伟大的患神经官能症的诗人用这些诗句纪念他与一个十三岁的姑娘、他的漂亮的安娜贝尔·李的婚姻。

(录音机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停了下来。)

这时可以听见洛丽塔在拍一个网球。亨伯特轻轻把房门打开倾听。洛丽塔在门厅里,嘴里哼着歌儿,拉着楼梯栏杆,暗自做着可笑的动作,走上楼来。亨伯特穿着衬衫和蓝色牛仔裤,又重新坐到椅子上。洛丽塔来到楼梯平台上。她把脚挪来挪去,在地板上擦了好长时间,才走进亨伯特的房间。她烦躁不安,四下转了一圈,在他的书桌附近踅来踅去。

洛丽塔 弯腰凑到他的跟前 )你在画什么?

亨伯特 端详着他的画儿 )这是不是你呢?

洛丽塔 凑得更近地仔细看着 —— 她有一点儿近视 )这是?

亨伯特 也许更像我在你这个年纪所认识的一个小女孩。

书桌的一个抽屉,好像一个可以延长的身体器官那样自行滑了出来,展示出一张表现亨伯特的初恋的照片,背景是里维埃拉:一个满是人的 海滩 附近的一家路边餐馆。

洛丽塔 这是什么地方?

亨伯特 是海边的一个公国。摩纳哥。

洛丽塔 噢,我知道那在什么地方。

亨伯特 我肯定你知道。许多许多年以前,确切地说,有三十年了。

洛丽塔 她叫什么名字?

亨伯特 安娜贝尔——真是奇怪。

洛丽塔 为什么真是奇怪?

亨伯特 跟你没关系。这是我。

同样的照片,同样的背景,不过如今在照片里,坐在安娜贝尔近旁的那把椅子上的是年轻的亨伯特,一个闷闷不乐的孩子。他神情阴郁地摘下头上的白帽子,好像承认自己认出了对方,接着又把帽子戴上。

实际上,那与扮演洛丽塔的是同一个女演员,只是留着不一样的发型等。

洛丽塔 她一点儿也不像我。你爱上她了吗?

亨伯特 是的。三个月后,她就死了。嗨,在那片海滩上,你可以看到那些对她跟我的恋情充满忌妒的天使。

他清了清喉咙。

洛丽塔 这时拿着照片 )这不是天使。这是穿着毛巾布浴衣的嘉宝和亚伯拉罕·林肯。

她笑了起来。停顿了片刻。她刚低下头来,把褐色的鬈发垂到照片上,亨伯特就可耻地仿效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之间所做的动作,用一只胳膊搂住了她,洛丽塔仍然细看着那张照片——如今照片上只可以看见年轻的亨伯特一个人——缓缓地倚在他的膝上,成了半坐半站的姿势。

这种勾起性欲的紧张状态被打断了。

夏洛特 在门厅里大声叫道 )洛丽塔!请你下来一下,好吗?

洛丽塔 没有改变她的姿势 )我忙着呢!你要干什么?

夏洛特 你能不能马上下来?

在楼梯脚下

夏洛特和洛丽塔。

夏洛特 嗳,首先我要你去换件衣服。穿上一条连衣裙,我要到查特菲尔德家去,我要你和我一块儿去。其次,我绝不准许你去打扰亨伯特先生。他是一个作家,不应当受到打扰。要是你再做这种鬼脸,我大概就要打你的嘴巴了。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把拍纸簿上写的东西抄写到日记本中

他一边辨认他做的摘记一边嘴里念出来。

亨伯特 用低微颤抖的声音 )这个母夜叉说她会打洛丽塔、我的洛丽塔的嘴巴。三十年来,我一直为安娜贝尔的亡故感到悲痛,观察着在公园里嬉戏玩耍的小仙女,从来没有一次敢——现在安娜贝尔死了,而洛丽塔活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命根子和我的新娘。”

镜头切换到:

和夏洛特一起吃晚饭

亨伯特 你女儿今晚到哪儿去了?

夏洛特 噢,我把她留在查特菲尔德家了——她要和菲利斯一块儿去看电影。顺便说一句,我要告诉你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

亨伯特 什么意想不到的事?你的一样引人注目的餐后甜点?

夏洛特 错了,先生。再猜一下。

亨伯特 一个新的灯泡。

夏洛特 不是的。

亨伯特 我猜不出了。

夏洛特 过了明天,洛丽塔就要去夏令营了。

亨伯特 尽力掩盖起自己惊慌的神情 )真的吗?你知道,现在才六月。

夏洛特 一点不错。我把自己看作一个总体还算不错的母亲,但我承认我盼望着那整整十个星期安静的日子。要不要再吃一片牛肉?不要了?

亨伯特 我牙疼。

夏洛特 噢,你这可怜的人!我去请奎尔蒂大夫来给你看看。

亨伯特 不,不,别费事了。一会儿就不疼了。那个夏令营离这儿有多远?

夏洛特 大概两百英里。这是做妈妈的采取的一项十分高明的措施。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并没有告诉小洛丽塔,她平白无故地不喜欢菲利斯。在查特菲尔德家冷不防向她提出来,这样她就不能回嘴不听了。我聪明吧?我希望那场电影会叫小洛丽塔安静下来。今晚我实在没法面对她。

亨伯特 你肯定她在那个夏令营会感到快乐吗?

夏洛特 她最好去。她会在那儿骑马,那比她朝着车库的门扔网球要有益身心得多。再说夏令营也比百无聊赖地待在这儿,追求腼腆的、研究学问的先生要有益身心得多。营地生活会教多洛蕾丝在许多方面得到成长——健康、知识、性情。特别是对别人的责任感。我们要不要拿着蜡烛到外面的门廊上去坐一会儿?还是你这就想上床睡觉,让那颗牙不再疼呢?

亨伯特 让那颗牙不疼。

他慢吞吞地走上楼梯。夏洛特在背后大声说道。

夏洛特 顺便说一句——我告诉洛丽塔说是你建议这么做的。

我觉得你的威信

(声音清澈地微微笑了笑)

会比我的威信更有分量。

夜晚。亨伯特待在他房间的窗户边。

一辆汽车在草坪街三四二号门前停下。

夏洛特 噢,玛丽,进来一会儿吧。我忘了查对一下姑娘们的那张单子上的几件物品。进来吧。

查特菲尔德太太 好,就待一分钟吧。

夏洛特 多洛蕾丝,你可以走了,像个好姑娘那样马上上床睡觉。

亨伯特在楼梯平台上碰到了洛丽塔。

亨伯特 试图跟她聊上几句 )电影好不好看?

洛丽塔没有答理,径直朝她的房间走去。

亨伯特 怎么啦,洛丽塔?

洛丽塔 没什么。只是你真叫人恶心。

亨伯特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发誓这是一个误会。

洛丽塔 神态高傲地 )我跟你断绝关系。Envoyez votre jeune fille au camp, Madame。 [7] 你这两面三刀的家伙!

亨伯特 我压根儿没有说过这种话!甚至也没有说法语!我愿意采取一切行动让你留在家里。我真的愿意这样。

她砰地关上门。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对着录音机口述他的以“波德莱尔和坡”为题的演讲。

亨伯特 别的评论家,弗洛伊德思想派系的评论家。不,受弗洛伊德思想禁锢的评论家。哼,在弗洛伊德思想的幼儿园里的评论家坚持认为埃德加·坡与弗吉尼亚·克莱姆这个孩子结婚只是为了好让她的母亲待在自己身边。他——我引述——在他的岳母克莱姆太太身上找到了他毕生都在寻找的母亲的形象。真是胡说八道!他在一八三五年八月二十九日曾给弗吉尼亚的母亲写了一封信,当时他担心他十三岁的小心上人会给带到另一个人家去接受教育,现在听听他在那封信中所吐露的激情以及表现出的绝望吧。“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泪眼迷离……我对生活所有的最后、最后也是唯一的那点儿控制被狠心地剥夺了……我受的煎熬简直无法忍受……因为像我那样的爱情永远也无法忘怀……掩盖事情的真相……也就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是徒劳无益的……”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的闹钟响了

七点半了。他赶紧跑到窗口。

从上面拍下来的镜头:

女仆帮着把一个旅行包拎上车去。洛丽塔就要动身前往营地。

夏洛特 快点儿,洛丽塔。

洛丽塔这时半个身子已经到了车里,正想拉上车门,突然她抬头看了看——接着又急匆匆地跑回房子里。

夏洛特 愤怒地 )多洛蕾丝,立刻回到车上来!

她并不理会母亲的喊叫,管自跑上楼来。她穿着外出穿的最好的服装——色彩鲜艳的棉布上衣,宽大的裙子和合身的紧身马甲。亨伯特走出房间来到楼梯平台上。洛丽塔噔噔噔噔地跑上楼来,接着便扑到他的怀里。这完全是出于天真无邪的冲动,一种亲切欢快的辞别。在她踮起脚尖亲吻亨伯特的时候,亨伯特避开了她凑近前来的嘴唇,在她的脑门上情感丰富地吻了一下。

夏洛特 按起喇叭。

洛丽塔又飞也似地跑下楼去,对他做了一个芭蕾舞女演员表示分别时所做的那种动作,消失不见了。

那条白皙的腿给拉上车去,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又重关了一下,这时汽车在那条牧羊犬的 叫声 中启动出发。

镜头切换到:

一片寂静 ,只能听见房子外边的鸟叫声和厨房里那个年轻的黑人女仆的声音。电话铃 响了

女 仆 不,这儿没有什么李小姐。您一定是打错了电话号码。不用谢。

亨伯特仍然站在楼梯平台上,待在他的房间敞开的房门跟对面洛丽塔的房间敞开的房门之间。

他查看着洛丽塔那空寂无人的房间。凌乱的床上摊着一些丢弃的衣服。地板上有一双白色的溜冰鞋。他把一只溜冰鞋在自己的手掌上滚动。

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张占一整版篇幅的广告(杂志的封底):一个著名的剧作家正一本正经地抽着烟(“我写作可以不用自来水笔,但却不能没有骆驼牌香烟”)。亨伯特沉思了一会儿,走进自己的房间,仓促地开始打点行装。有人敲了敲门。

女仆路易丝敲了敲亨伯特的房门。亨伯特把门开了。路易丝递给他一封信。

路易丝 亨伯特先生,黑兹太太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亨伯特仔细看了看信封。

路易丝 现在我要收拾一下小姑娘的房间,等我收拾好了,再来收拾你的房间,然后我就走了。

亨伯特皱着眉头望着那个信封,慢吞吞地回到书桌面前。

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的清楚笔迹霎时间转变成一个女学生的潦草笔迹,然后又回到有身份的女子的那种笔迹。他拆开了那封信。

亨伯特细看起那封信来,采用了一种夹杂着评论、挖苦的旁白和措辞得当的看法的传统方式。在一个 镜头 里,他穿得像个身着礼服的教授,在另一个 镜头 里,他穿得像一个平凡的哈姆莱特,在第三个 镜头 里,他穿得像一个衣衫破旧的坡。他也显出自己本来的样子。

亨伯特 “这是一份供状,也是对爱情的公开表示。”没有签名——怎么,没有签名?啊,在这儿。天哪!“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爱上了你。我是一个孤独的女人。你就是我爱情中的恋人。”我想应该说的是“我生命中的恋人”。

夏洛特就像在一个妓院老板的样品相片册里那样,显示出各种不同的毫无魅力的样子和姿态。

亨伯特 “现在,我最最亲爱的人儿,mon cher, cher Monsieur [8] ,”这是一种新的称呼方式,她以为这是一种表示爱慕的言辞。“现在你已经看了这封信,你知道了一切。因此,请你是否 立刻 收拾好行李就离开。这是一个女房东的吩咐。如果我来回都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行驶,又没出什么事故,那我在晚饭时就会回来。但这有什么关系?”噢,对不起,这 单方面 看,关系很大。“你瞧,chéri, [9] ”噢,法语有了进步,“ 如果 你决计留下来,如果我回家时发现你还没有走,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你也像我需要你那样需要我——作为一个终身伴侣;你预备把你的生活跟我的生活永远连接在一起,并做我的小女儿的父亲。”我亲爱的黑兹太太,或者说得确切一点,克莱姆太太,我十分热烈地爱着你的女儿。

亨伯特嘴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若有所思地把他已经包扎好的物品一件一件地再拿出来,动作开始慢吞吞的,接着快了起来。随后他跳起一种古怪难看的吉格舞 (与他往常那种忧伤、庄严的神态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一边跳着,一边下楼。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

在打一个长途电话。

亨伯特 这是不是位于克莱马克斯湖的奎营地?

(听着电话)

黑兹太太仍在那儿吗?她今天把她的女儿送到你们这儿来了。

(听着电话)

噢,我明白了。我能不能跟多洛蕾丝·黑兹,也就是洛丽塔讲几句话?

他听着电话,等待着。

洛丽塔 喂?

如今双方经过镜头的组接安排都明显可见,而在四周的角上则像广告宣传折叠印刷品那样展示出营地的各种不同的活动。

亨伯特 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洛丽塔 喂?

亨伯特 我是亨伯特。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她抱着一只个头很大的小狗。

洛丽塔 噢,你好吗?我这儿有个朋友,想要对你表示问候。

小狗舔着电话听筒。

亨伯特 听着,洛丽塔。我就要和你妈妈结婚了。等她一回来,我就向她求婚。

洛丽塔 哟,那真好极啦。嗨,我得把这条小狗放下来,它太重了。等一下。行了。

亨伯特 你来参加婚礼吗?

洛丽塔 什么?我听不大清楚。

亨伯特 你来参加婚礼吗?

洛丽塔 我也拿不准。大概不来了。我得留在这儿。这是一个 顶呱呱的 地方!预定会有一场水上运动比赛。我正在学骑马。跟我住在同一个帐篷里的是拉姆斯代尔少年女子游泳冠军。而且——

叠化为:

度蜜月的新婚夫妇

一个月过去了。草坪街三四二号的厨房。

夏洛特(穿着紧身的丝绒裤和室内拖鞋,显得容光焕发,神态娴雅)正待在厨房那个小巧可爱的早餐角落里为两个人做早餐,厨房里满是镀铬和塑料的器具。白色的冰箱上晃动着阳光和树叶的影子。亨伯特打了个呵欠,走了进来(穿着晨衣,头发乱蓬蓬的)。

夏洛特开玩笑地向他鞠了一躬。他的脸因神经痛而抽搐起来,他对炒蛋瞥了一眼,便开始在碗橱里摸索。

夏洛特 你要找什么?

亨伯特 胡椒粉。

从碗橱里跳出一个网球。

亨伯特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在那个该死的营地上打网球。

夏洛特 我对此一点也不在乎。看看《拉姆斯代尔日报》上说的有关我们的情况。在这儿。社交新闻栏。

亨伯特对报纸看了一眼。

夏洛特 这怪有脸面的吧?瞧瞧你那举止娴雅的新娘。“作家和探险家埃德加·亨·亨伯特先生娶了前——”我一点也不知道你还叫埃德加。

亨伯特 噢,我给一个记者打了个电话,觉得我能添加一点吸引人的地方。

他又打了个呵欠。

夏洛特 你做过些什么探险活动?

亨伯特 太太不应该问一些庸俗的问题。

夏洛特 十分调皮地 )先生无疑挺有幽默感的。

夏洛特在给无聊的亨伯特看

她的一些珍宝。亨伯特宅子里的一个灯光明亮的晚上。

亨伯特 突然发生兴趣 )嘿,一把枪。

他仔细打量着一把小小的自动手枪。

夏洛特 这把枪是黑兹先生的。

亨伯特 嗯。后来枪突然走火了。

夏洛特 枪里并没有装子弹。

亨伯特 人家都是这么说的,“我不知道枪里装了子弹。”

夏洛特 人家——是谁啊?

亨伯特 小伙子枪杀了姑娘,银行家枪杀了娼妇,强奸犯枪杀了治疗专家。

夏洛特 我和你讲过许多次我很欣赏你的幽默,但有时用得不合时宜。这是一把神圣的武器,一样具有悲剧色彩的珍宝。黑兹先生认为自己得了癌症,就买来这个玩意儿。他想不让我看到他遭受的痛苦。幸好,或者说也很遗憾,他还没来得及使用,就给送进医院进行治疗。这是我,就在与他结婚前照的。

在那张照片里,二十五岁的夏洛特要比现在更像她的女儿。亨伯特很受感动。

亨伯特 我非常喜欢这张照片。可不可以给我?

夏洛特 哦,亲爱的,当然可以!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等一下,我在上面签个名写句话儿。

夏洛特在照片上写道:给我亲爱的亨伯特,夏洛特,一九四六年四月[如果此时是一九六〇年]。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和他太太在汽车里

他开车送她到湖边去。

亨伯特 那幢大宅子是做什么用的?是一家妓院?

夏洛特 那是杰罗姆·麦克费特 的房子。请听我说,他是我们银行的经理。

亨伯特 这是银行高级职员的一个多么不祥的姓名。

他们把车子留在松树林边上,穿过松树林到湖边去。他们穿着凉鞋和晨衣。

夏洛特 你知道吗,亨姆,我有一个充满奢望的梦想。我倒乐意找个真正的法国女仆,就像塔尔博特夫妇用的那个德国姑娘,让她住在家里。

亨伯特 我们没有房间。

夏洛特 得了。

(带着嘲讽的微笑)

Chéri,你一定低估了亨伯特家究竟可以住多少人。我们可以把她安顿在洛的房间里。反正我打算把那个小房间改成一间客房。那是整幢房子里最冷、最简陋的房间。

亨伯特 请问,等你有了客人或女仆后,你把你的女儿安顿在哪儿?

夏洛特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扬起一边眉毛 )噢!我看压根儿不用把小洛考虑在里面,压根儿不用。小洛从营地就直接进入一所纪律严格的良好的寄宿学校。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用不着发愁。

水光耀眼的湖泊

在离湖岸大约四十码的湖面上,有个木筏系在那儿。亨伯特和夏洛特待在狭长的沙滩上。亨伯特坐在那儿,两只手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心情十分恶劣;夏洛特则神态安详、十分惬意地躺在那儿。

亨伯特 沙滩上很脏。哪个蠢人在遛他的肮脏的狗。还有一张口香糖的包装纸。

夏洛特 噢,这些都是在星期天遗留下的东西。哪儿都见不到一个人。这里一点也不像湖的东头,那儿修建了夜总会。

亨伯特 总以为星期一会有某个拿着尖头棍的衰老瘸腿的人前来打扫一下。

夏洛特 不,我想不会。实际上,就算在周末,我们这头也几乎没有什么游泳的人。这是一个不向外开放的地方。我们单独在一起,亲爱的,只有你跟我。我们就一直这样待着。只有你跟我。你呆呆地在想什么呀?

亨伯特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游到木筏那儿或者不管哪儿。我讨厌这片肮脏的灰色沙滩。我们在那边可以光着身子

(皱起鼻子)

沐日光浴,像你们文雅的美国人所说的那样。

夏洛特 这我可拿不准。我这个美国人的背实际上已经晒黑了。再说,我也游不了那么远。

亨伯特 胡说。你的男人鱼会在你的旁边。

夏洛特 你说湖有多深?

亨伯特 是你身高的两倍。两个太太。

夏洛特 我肯定会惊慌失措,沉到水里淹死。

亨伯特 好吧,好吧。要是你不想游泳,那我们就回家吧。这个地方叫我厌烦得要命。

夏洛特 噢,我总可以尝试一下。

叠化为:

亨伯特和夏洛特

游到木筏那儿。

夏洛特 哦,我以为我永远也游不到这儿。

亨伯特 是啊,但还要游回去呢。

一架飞机在天空中掠过。

夏洛特 那是一架私人飞机吧?

亨伯特 我不知道。在我们游泳的整个过程中,这个守护天使始终在湖的上空盘旋。现在他大概要离开了。

一只往岸边飞去的蝴蝶从他们身旁经过。

夏洛特 蝴蝶会游泳吗?

亨伯特 模糊不清的回答

夏洛特 我能不能冒险把胸罩解下来?

亨伯特 我压根就不在意。

夏洛特 要是我吻你,你在意吗?

他嘴里嘟哝着。停顿下来。

叠化为:

另一个角度

夏洛特 没有一片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儿声音。

亨伯特 我们游回去吧。

夏洛特 什么——已经要回去了?我们在这儿还不到十分钟。

亨伯特 来吧,我们开始吧。

夏洛特 求求你,亨伯特,不要逼我。

亨伯特 我要让你滚到水里去。

夏洛特 你可别做这样的事。我们要在这儿一直待到法洛夫妇前来。

亨伯特 他们再过一个小时才会到这儿来。

夏洛特 休息休息,好好享受一下。跟我讲讲你的头一个妻子吧。

亨伯特 让她见鬼去吧。

夏洛特 你很不礼貌,亲爱的。

亨伯特 我无聊透了。听我说,法洛夫妇会来接你回去。我回家去了。Au revoir。 [10]

他跳下水去游走了。

夏洛特 噢,求求你。等一下!我也来了。噢,等一下!

亨伯特并没有回头,继续朝前游去。夏洛特动作难看地屈身钻进水里。亨伯特这时已经接近湖岸。夏洛特开始游了起来,几乎立刻感到抽筋。

在一个清晰的小小的示意图中,可以看到一个快要淹死的人(从湖水里伸出一只胳膊)、一个静止不动的木筏以及跟那个受难者有着相等距离的湖岸线这三者的相对位置。

有几秒钟,亨伯特身子垂直、一动不动地在水里漂浮着,他的下巴刚好在水面之上,两只眼睛紧盯着在水中挣扎的夏洛特。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有着某种卑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随后,夏洛特大口喘气,身子下沉,溅泼着水,尖声喊叫起来,这时他疾速向夏洛特游去,双臂划了几下就游到夏洛特的身边。

他帮助夏洛特游回湖滩。

夏洛特 仍然喘吁吁的 )你知道——你知道——有一刹那——我还以为你——不会前来救我——你的眼睛——你瞅着我的那双眼睛真是怕人,怕人——

他浑身湿漉漉的,搂住夏洛特安慰她。

镜头切换到:

汽车

他们开车回家。

夏洛特 你知道,这真好笑。据说一个快要淹死的人会回想起他的整个一生,但我记得的只是昨天夜里所做的梦。你给了我一颗药丸或一服药剂,有个人的声音说道:小心,伊索尔达,这是毒药。

亨伯特 有些没头没脑——什么?

汽车在草坪街三四二号门口停了下来。他们走出车子。

亨伯特 嗨,拿着这条毛巾。噢,该死!我把太阳眼镜忘在那片该死的湖滩上了。

夏洛特 那副太阳眼镜是不是很贵?

亨伯特 仍在四下寻找 )我很喜欢那副太阳眼镜。它的镜片可以产生一种褐灰色的光。那副太阳眼镜是我在圣托珀兹买的,以前从来没有放错地方。

夏洛特 你何不开回湖边去找一下?来接个吻吧?

(亨伯特只好答应了。)

在你回来前,我就整理一下——

镜头切换到:

“半个单间公寓”

夏洛特趁亨伯特不在,体贴周到地打扫他的房间。从一件短上衣的口袋里掉出来一把小钥匙。她带着感到有趣的困惑神情看了看那把小钥匙,接着便用它去开一个锁着的小抽屉。藏在抽屉里的珍宝结果是一本黑色的小簿子,亨伯特那隐秘的日记。她迅速把日记簿翻开。每一页上都出现她女儿的名字,但微小的字迹很难辨认。她抓起一个放大镜。在放大镜那平淡无奇的圆圈中,亨伯特匆匆记下的文字一下子活现在她的眼前:

“……但她那丑陋难看的母亲插了进来……星期五:她是一个泼妇,这个姓黑兹的女人。她要把我的宝贝送走。唉,洛丽塔!别了,我的情人!如果那个老娘们指望我待下去,她是——”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

打开起居室的门。夏洛特背对着他,正坐在房间那头角落的书桌旁写信。

亨伯特 我回来了,没有找到眼镜。

夏洛特没有回答,但她写字的手停了下来。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他,她的脸因为悲伤和愤怒而变了样子。

夏洛特 “黑兹那个女人”,“那个老娘们”,“那个讨厌的妈妈”,“那个——那个又老又蠢的黑兹”不再是你愚弄的人啦。

亨伯特 怎么回事——

夏洛特 你是个恶魔。你是个讨厌、可恶、不道德的骗子。要是你敢靠近,我就朝窗外大声喊叫。

亨伯特 可确实——

夏洛特 今天我就离开。这一切都是你的。只是你决不会,决不会再见到那个不要脸的小鬼。

亨伯特 我可以把一切都说清楚。

夏洛特 滚出去。噢,现在我都明白了。你曾想淹死我,你本想在以后开枪把我打死或者把我毒死。你这个令人厌恶的色鬼。我要在帕金顿申请一份工作,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怒气冲冲地翻找着要贴在信封上的邮票。凸起的那叠邮票掉到了地毯上。她撕下一张、两张邮票,气呼呼地,动作很快地把邮票重重贴在信封上。

镜头切换到:

亨伯特

迅速上楼去他的书房。他在那儿注视着拉开的空空的抽屉。他穿过书房来到卧室,开始寻找他的日记簿,他怀疑夏洛特把日记簿藏起来了。经过一阵快速搜寻,他在夏洛特的枕头底下找到了日记簿。他又走下楼来。

镜头切换到:

厨房

他拉开冰箱的门。冰箱吼叫起来,同时格子里的小方冰块在温水的冲刷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水龙头也发出一阵噪声,他忙乱地调着威士忌苏打,接着砰地关上碗橱,自己嘴里也在小声嘀咕,这些声音盖过了外边街上的 声音 (比如汽车不顾一切地刹车所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可怕声音)。

亨伯特 喃喃自语 )告诉她……发生了误解……像个有教养的人……给你拿来一杯调好的酒……别犯傻了……小说的片段……暂定的名字……你找出来的那些笔记不过是一部小说的片段……

他准备为自己辩解,手里拿着两杯酒走出厨房。

镜头切换到:

微微敞开的起居室那对着门厅的门

亨伯特走近的时候,门边桌上的 电话铃响了起来 。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拿起电话听筒。

一个声音 我是莱斯利·汤姆森,隔壁的花匠。先生,你的太太给车撞倒了,你最好赶快前来。

亨伯特 胡说。我太太在这儿——

(把门推开。)

有人说你给车撞死了,夏洛特……

房间里空无一人。他转过身来,发现前门并没有关上,电话听筒仍在桌上嗞嗞地响着。他冲出门去。“我们那条陡峭的小街的那头呈现出一片奇特的景象。一辆很大的黑色豪华轿车与人行道形成斜角,冲上了奥波西特小姐倾斜的草地。”

如今出现了一个定格画面,亨伯特察看着现场的情况:人行道上的尸体,那个躺在汽车旁边的草地上的老先生,被这场事故吸引来的各种各样的人,那个不幸的驾车人,两个警察,以及那头从一群人跑到另一群人面前的快活的柯利牧羊犬。

有个交通部门来的摄影师在拍照。

在一个放映室里,有个讲解员用一根指示棒向一群警察指点着放映出的画面:

讲解员 呃,这是实际发生的事故的照片。对一个刚到现场的普通的看热闹的人来说,情况可能显得好像十分、十分异常,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人行道上的那块旅行毛毯盖着一个死去的女人。草地上的那个老人并没有死,只是刚发了轻度的心脏病,正舒舒服服地在逐渐恢复。他的侄子,就是那个正在跟几个警察说话的胖胖的家伙,在开车送他去参加一个生日宴会的途中撞倒了这个女人。草地斜坡上面就是他们的汽车,车子在滑出大路后,一直冲到那儿才停下。它就像这样顺着街道驶来。

这时出现了一张标着箭头和虚线的示意图。

讲解员 驾车人尽力想避开那条狗。那个女人正在过街。她心急火燎地想要寄信,但压根儿没能走到邮筒跟前。

(画面又出现了)

那个站在那儿看上去惊呆了的男子是她的丈夫。

静止的画面又活跃起来。有个小女孩从地上捡起夏洛特准备寄的信,递给亨伯特。容老先生不由自主地呜呜哭起来。救护车开来了。法洛夫妇把亨伯特带走了。


[1] 法语, 这就是生活。

[2] 法语, 亲爱的先生。

[3] 法语, 好吧。

[4] 法语, 今天吗?

[5] 法语, 薄荷甜酒 ,一种绿色或白色的甜味烈性利口酒,加薄荷等增香。

[6] 法语, 祝你健康。

[7] 法语, 太太,把你的女儿送到营地去吧。

[8] 法语, 我亲爱的,亲爱的先生。

[9] 法语, 亲爱的。

[10] 法语, 再见。 +cVkCkhZJkaOFBIb9zcoOjW0UyKUkhuSXuiVlAoCzNLuBkUxbdlOnG0qFde9A2cc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