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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或奥利亚、任尼雅、左雅
一封信

您, 我亲爱的 ,我亲爱的难忘的朋友,您在一封和蔼可亲的信中顺便问我:为什么尽管我已经三十九岁,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妻子?

我的亲爱的!我从心底里喜欢家庭生活,我之所以还没有妻子,只是因为命运这鬼东西不愿意让我结婚。大约有十五次我打算过娶妻子,可是没有结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切事情,特别是我的生活,都依从于机遇,一切都取决于机遇!机会,这可真是一种独断专行的东西。现在我来讲几次机会,由于它们的缘故我一直到今天还在过着难堪乏味和令人蔑视的独身生活……

第一次机会

那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六月的早晨。天气晴朗,最纯净的绀青色的天空。太阳在河面上戏耍,它的光线掠过蒙上了露水的青草。河面上和绿草地上好像撒遍了珍贵的钻石。鸟儿好像在按照乐谱唱歌……我们走在铺着黄沙的林荫路上,幸福地吸入六月清晨的馨香气息。树木十分亲切地看着我们,低声向我们诉说着某种想必是美好和温存的东西……奥利亚·格鲁兹多甫斯卡雅(现在她已嫁给了你们的县警察局长的儿子)把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而她那细小的小指头在我的大手指上颤抖……她双颊绯红,而她的眼睛……啊, 我亲爱的 ,那是神奇的眼睛!在这两只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现着多少魅力、真情、纯洁、欢乐和孩子般的稚气!天真烂漫!我欣赏她两条淡黄色的辫子,欣赏她细巧的脚留在沙地上的一个个小小的足迹。

“奥尔加 ·玛克辛莫芙娜,我已把我的一生献给了科学,”我低声说,惟恐她的小指头从我的拇指上滑掉,“在前面等待着我的是教授的讲台……我耿耿于怀的是许多……科学上的问题……这是一种靠劳动的生活,它充满了忧虑,充满了高尚的……该怎么说呢?……喏,一句话,我将成为一名教授……我诚实,奥尔加·玛克辛莫芙娜……我不富有,不过……我需要一个女友,她会以她的存在……”(奥尔加·玛克辛莫芙娜感到局促不安,她低下眼睛,那个小指头颤抖起来了)“她会以她的存在……。奥利亚!您看一下天空!它多么晴朗!……不过我的生活也是这样澄清,这样无垠……”

我的舌头还没来得及摆脱这种胡言乱语,奥利亚突然抬起头来,把她的手从我的手里抽回,鼓起掌来。一群大大小小的鹅迎着我们走来。奥利亚跑向鹅群,高声大笑,把两只小手向它们伸去……啊,那是一双什么样的小手呀, 我亲爱的

“嘎……嘎……嘎……”鹅儿们开口了,它们仰起脖子,斜眼看着奥利亚。

“鹅,鹅,鹅!”奥利亚叫了起来,将手伸向一只小鹅。

小鹅虽小,却很聪明。它躲开奥利亚的手,向它的爸爸跑去,那是一头又大又蠢的雄鹅。看样子,小鹅还向爸爸诉了苦。雄鹅张开了翅膀。顽皮的奥利亚又将手伸向另一只小鹅。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吓人的事。雄鹅把脖子稍稍压向地面,发出嘶嘶的叫声,像条蛇似的威严地向奥利亚迈步走去。奥利亚尖叫一声转身就跑。雄鹅追着她。奥利亚回头一看,尖叫得更加厉害,脸色变得苍白,她那张少女的美丽小脸由于恐惧和绝望而变了样。看样子,好像有三百个恶鬼在追她似的。

我赶紧跑去救她,用手杖敲打雄鹅的头。这头恶劣的雄鹅还是撕下了她的连衣裙的一角。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孔变了相的奥利亚全身发抖,倒进了我的怀抱……

“您真是个胆小鬼!”我说。

“您给我打雄鹅!”她说着哭了起来……

在她那张战战兢兢的小脸上,纯朴的稚气不见了!有的只是痴呆的神情!我不能容忍懦弱, 我亲爱的 !我不能设想我会娶一个懦弱胆怯的女人做妻子!

一头雄鹅把一切都弄糟了……安抚好奥利亚之后我就回家了,而她那张懦弱得近乎痴呆的小脸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中了……对我来说,奥利亚已经失去了她的全部魅力。我拒绝了她。

第二次机会

我的朋友,您当然知道我是个作家。天神在我的胸膛里点燃了圣火,所以我认为我没有权利不拿起笔来。我是阿波罗的祭司 ……我把我心脏的一次次跳动,把我的一声声呼吸,总之把我的全副身心都献给了缪斯的祭坛 。我写呀,写呀,写……如果您夺走我的笔,那我就会活不下去……您在笑,您不相信……但我起誓,事情真是这样!

不过, 我亲爱的 ,您当然知道,对艺术来说地球不是一个好地方。地球广大而又富饶,但在这里却没有作家生存的地方。作家永远是孤儿,是流放犯,是替罪羊,是无依无靠的孩子……我把人类分成两个部分:作家和嫉妒者。头一部分人写东西,第二部分人拼命忌妒,玩弄种种把戏去伤害头一部分人。由于这些嫉妒者使我吃了苦头,现在还在吃苦头,将来也还会陷入困境。他们毁了我的生活。他们包揽写作事业的权柄,自命为主编和出版者,竭力诽谤和中伤我们这一伙。他们真该死!!

您听我讲下去……

我一度追求过任尼雅·普希科娃。您当然会记得这个长着黑头发、喜欢幻想的可爱的孩子……现在她已经嫁给了您的邻居卡尔·伊万诺维奇·万采。( 顺便说一句 :在德语里“万采”的意思是……臭虫。您别把这话告诉任尼雅,她会生气的。)任尼雅看中我是一个作家。她同我一样深信我的天赋使命。她把全身心寄托在我的希望上。但当年她还年轻,她理解不了我在上面谈到的人类分成两个部分人的想法!她不信这种划分!她不相信,于是有一天我同她的……关系终于破裂了。

当时我住在普希科娃家的别墅里。大家都以为:我是未婚夫,任尼雅是未婚妻。我写,她读。她是一个非常好的批评家, 我亲爱的 。她像阿里斯梯德 一样公正,又像加图 一样严厉。我把我的作品献给任尼雅……她非常喜欢这许多作品中的一篇。任尼雅希望它能发表。我把它寄给了一家幽默杂志。我在7月1日寄出,期待着两周后的答复。7月15日到了,我和任尼雅收到了盼望中的那一期杂志。我们赶紧拆开邮件,读到了“邮箱”栏里的答复:“希理多沃村。玛·巴先生:您没有丝毫才能。鬼知道您胡说了一些什么。不必白白浪费邮票,也别再来打搅我们。您干一些别的什么事情吧!”

真荒唐!一眼就看出,这答复是几个傻瓜写的。

“嗯嗯嗯……”任尼雅低声哼道。

“多卑鄙的家伙!!!……”我嘟哝说,“怎么样?叶甫盖尼雅·玛尔科芙娜,您现在会笑我把人划分为两种的说法了!”

任尼雅思索着,她打了个呵欠。

“说什么呢?”她讲话了,“也许您确实是没有才能!这种事他们看得更清楚些。去年费奥多尔·费多塞耶维奇同我一块儿钓了一个夏天鱼,而您,您一直在写,写,写……这该有多枯燥啊!……”

怎么样?我和她在写作和阅读中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后她说这种话,而且是在我们双方都对缪斯作出了牺牲之后说这种话!……您倒说说,怎么办?

任尼雅对我的写作生活失却兴致了,因而对我本人也冷淡了。我们断绝往来。别的结局也是不可能的。

第三次机会

我难忘的朋友,您当然知道,我非常喜欢音乐。音乐就是我的爱好、我的擅长……莫扎特、贝多芬、肖邦、门德尔松、古诺,这不是一般的人名,而是巨人的名字!我喜欢古典音乐。我讨厌滑稽歌剧,就同我讨厌轻松喜剧一样。我是歌剧的最经常的听众。霍赫洛夫、柯切托娃、巴尔察尔、乌萨托夫、柯尔索夫 ……都是些非常美好的人!使我十分遗憾的是,我不认识这些歌唱家。如果我认识他们,那我会满怀感激之情向他们倾吐心曲。去年冬天我听歌剧的次数特别多。我不是独自一人去,而是和彼普西诺夫一家同去。可惜您不认识这可爱的一家子!每年冬天,彼普西诺夫一家人总在剧院里订下包厢。他们非常喜爱音乐……彼普西诺夫上校的女儿左雅是这个可爱的家庭的骄傲。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啊,我亲爱的!单是她两片玫瑰色的小嘴唇就足以使像我这样的人神魂颠倒!她身材端正,她美丽聪明……我爱她……我疯狂热烈地爱她,爱得要命!……我坐在她身旁时我的血就会沸腾。您笑我吧, 我亲爱的 !您笑吧!您没有体验过作家的爱情,它对您来说是陌生的……作家的爱情就是埃特纳加上维苏威 。左雅爱我。她的眼光一直固定在我的眼睛上,而我的眼睛又总是向着她的眼睛……我们很幸福……离结婚只差一步了……

可是,我们的关系破裂了。

正在演出《浮士德》。我亲爱的,《浮士德》是古诺写的曲子,而古诺是一个非常伟大的音乐家。在去剧院的途中,我下了决心:在演出我听不懂的第一幕时向左雅表白爱情……伟大的古诺白白写下了这第一幕!

歌剧开演了。我和左雅单独留在剧院休息室里。她坐在我身旁,心神恍惚地玩弄着扇子,期待和幸福的心情使她的身子颤动。 我亲爱的 ,在黄昏的灯光下她真漂亮,漂亮极了!

“这个前奏曲,”我向她吐露爱情说,“引起我的遐想,左雅·叶戈罗芙娜……这么丰富的感情,这么丰富……你听着听着,心里就热乎乎的……你渴望着一种什么东西,你听着……”

我打了一个嗝继续说道:

“就会渴望一种特别的什么东西,渴望一种不是人世间的东西……是爱情?是激情?对,大概是……爱情……”(我又打了一个嗝)“对,就是爱情……”

左雅微微一笑,她局促不安,使劲摇起扇子来。我打嗝了。我不能容忍自己老打嗝!

“左雅·叶戈罗芙娜!您说说吧,我求您!您体验过这种感情吗?”(我打了一个嗝)“左雅·叶戈罗芙娜!我在等着您的回答!”

“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忽然打起嗝来了……一会儿就会不打……我讲的是那种无所不包的感情,这种感情……鬼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您喝点水吧!”

“我先得把爱情表白好,然后再去餐厅,”我想了想继续说,“我说得简短一些。左雅·叶戈罗芙娜……您想必已经注意到……”

我打了一个嗝。我恼恨自己不断打嗝,咬了咬舌头。

“想必您已经注意到了……”(我打了个嗝)“您认识我快有一年了……嗯……我是个诚实的人,左雅·叶戈罗芙娜!我是个肯下苦功的人!我并不富有,这是真的,不过……”

我打了一个嗝,跳了起来。

“您喝点水吧!”左雅建议说。

我在沙发旁走了几步,用手指压住喉咙,可是我又嗝了一个。 我亲爱的 ,我的处境简直糟透了!左雅站起来朝包厢走去。我跟在她身后,送她进包厢时我又打了一个嗝。我奔向餐厅。我喝下了约莫有五杯水,好像不怎么打嗝了。我吸了一支纸烟就朝包厢走去。左雅的弟弟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我。这位子就在我的左雅身旁。我刚刚坐下,就立刻打了一个嗝。过了差不多五分钟,我又嗝了一个。这个嗝打得有点儿特别,有呼呼的声音。我站起来,立在包厢门旁。 我亲爱的 ,在心爱的女人耳边打嗝,还是站在门口打嗝好!我又嗝了一个。坐在隔壁包厢里的一个中学生瞧了我一眼,大声笑起来……这个无赖,他笑得多么得意!如果能把这乳臭未干的无赖的耳朵连根揪下来,我会有多么高兴!舞台上在演唱伟大的《浮士德》,他却在笑!这简直是一种亵渎!不, 我亲爱的 ,我们做孩子的时候,比他好多了!我正在咒骂冒失的中学生时,又打了一个嗝……邻近几个包厢里的人们都笑了。

再一次 !” 那个中学生低声喝道。

“鬼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彼普西诺夫上校凑着我的耳朵嘟哝道,“打嗝您可以在家里打嘛,先生!”

左雅脸红了。我又打了一个嗝,我发疯似的捏紧拳头跑出包厢。我开始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我走来走去总打嗝。我什么东西都吃了,什么饮料都喝了!第四幕开场时,我啐了口唾沫乘车回家了。我回到家后,仿佛故意使我难堪似的,嗝偏偏不打了……我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叫道:

“现在你打嗝呀!现在你可以打嗝,你这个受人嘲笑的未婚夫!不,你不是受人嘲笑的!你不是使自己遭到冷嘲热讽……你是打嗝把自己嗝光了!”

第二天,我像平时一样又到彼普西诺夫家去。左雅不出房来吃午饭,她吩咐人转告我说,由于生病她不能同我见面。彼普西诺夫拖长了声音说话,他讲到了一些年轻人在社交场合举止失礼……这傻瓜,他不知道打嗝的器官并不依赖于意志刺激。

刺激, 我亲爱的 ,是动因。

“您肯把自己的女儿,如果您有这样的女儿的话,”彼普西诺夫饭后对我说,“嫁给一个竟敢在社交场合忙于打嗝的人吗?您说呢?怎么样,先生?”

“我会肯的……”我嘟哝说。

“白搭,先生!”

对我来说,左雅不会再爱我了。她未能原谅我打嗝。我完蛋了。

还需要给您描写其余的十二次机会吗?

描写我倒是愿意描写一下的,不过……够了!我两个太阳穴的血管鼓了起来,泪珠簌簌地朝下落,肝脏都翻了身……作家哥儿们,我们的命运中有着某种致命的东西!请允许我, 我亲爱的 ,祝您诸事顺遂!我握您的手,并向您的波里亚致意。我听说,他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他值得赞扬!可惜的只是他喝烧酒。(这不是指责, 我亲爱的 !)祝愿您健康和幸福, 我亲爱的 ,别忘记您有一个十分恭顺的仆人。

玛卡尔·巴尔达斯托夫 qiH3Q1DXHH/Iu5f/aHm38TCpMNZHLFubJSBICLtvI6UVHHtdGVk9qaeFYqsJsI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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