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维克多·雨果
一百四十六名神圣殉教徒的钟楼上敲响了午夜十二点钟。我哆嗦起来了。时间到了,我慌忙地抓住泰奥多的手,同他一起走到街上。天色黑黑的,像印刷油墨一样。四周黑得好像戴在头上的帽子的内膛一样。黑夜就是胡桃壳里的白天。我们裹紧斗篷就出发了。狂风穿透我们全身。雨和雪这一对湿兄湿弟,拼命拍打着我们的面孔。尽管现在是冬天,闪电仍在天空中犁出纵横交叉的犁沟。霹雳像蔚蓝色眼睛的闪烁一样可爱、像思想一样疾速,它是闪电的伴侣,威严雄壮的伴侣,它令人毛骨悚然地震撼着天空。泰奥多的耳朵被电光照亮。圣爱尔玛之火劈啪作响地在我们的头顶上空飞过。我朝上方一看,颤抖起来了。谁个能在大自然的宏伟面前不震颤?好几个灿烂的流星在空中掠过。我开始数流星,数到了二十八个。我指给泰奥多看这些流星。
“不祥之兆啊!”他喃喃地说,脸色惨白,好似一尊意大利白色大理石雕像。
风在呻吟、在吼叫、在痛哭……风的呻吟声是淹没在滔天大罪中的良心的呻吟。在我们附近一幢八层楼的大厦被雷击中,燃起了大火。我听见从大厦里飞出的号泣声。我们不理会它径自走开。我胸中燃烧着一百五十所房子,我能顾得上这幢着了火的房子吗?一口钟在空中不知什么地方鸣响,声调凄凉,缓慢、单调。这是一场自然界的搏斗。好像是有一些玄妙的力量在致力制造这种非常吓人的自然力量的和声。这些力量是谁?人会有一天能理解它们吗?
既怯懦而又大胆的幻想!!!
我们叫了кошэ 。我们坐上轿型马车,疾驰而去。马车夫是风的兄弟。我们在奔驰,就好像大胆的思想在神秘的脑海里遨游一样。我把一小袋黄金塞到马车夫手里。黄金帮助马鞭使马腿的速度加快一倍。
“安东尼奥,你把我送到哪儿去啊?”泰奥多哼叫道,“你好像是个恶魔……你的黑眼睛里发出地狱的火光……我开始感到害怕……”
可怜的胆小鬼!我一言不发。他爱 她 。 她 热烈地爱他……我一定要杀死他,因为我爱她胜过爱生命。我爱 她 ,我恨他。他应该在这个恐怖之夜死去,为爱情付出死亡的代价。爱和恨在我心中沸腾。它们是我的第二生命。这姊妹俩生活在一个躯壳之中,在制造着毁灭:它们是精神上的汪达尔人。
“停车!”我对马车夫说。轿型马车驶到了目的地。
我和泰奥多跳下车来。月亮从乌云后冷冷地瞥了我们一眼。月亮是爱情和复仇的甜蜜瞬息的公正而又沉默的见证人。我们两人中有一个要死去,月亮应该成为见证人。我们面前有个深渊,有个看不到底的无底洞,好比达那俄斯的犯罪女儿的桶 。我们站在死火山的喷火口的边沿上。关于这个火山,民间流传着可怕的神话。我的膝盖动了一下,泰奥多就飞落下去跌入吓人的深渊。火山的喷火口是地球的一张大嘴。
“该死的家伙!!!”他大声回答我的咒骂。
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由于女人的美丽眼睛而把仇敌推下火山口:好一幅壮丽宏伟而又大有教益的图画!只缺火山喷出的熔岩!
马车夫。马车夫是命运为愚昧立下的一座塑像。去他妈的,陈规旧套!马车夫追随泰奥多去了。我感到在我胸膛里只剩下了爱情。我脸朝地倒下了,高兴得哭了起来。高兴的眼泪是在爱心深处所发生的神妙反应的结果。拉车的马儿快活地嘶鸣起来。不做人有多难受!我把它们从痛苦的动物生活中解脱出来,我杀害了它们。死亡既是枷锁,又是对枷锁的解脱。
我走进“紫色河马旅馆”,喝下五大杯上等葡萄酒。
报仇后过去了三个钟头,我站在她住处的门口。匕首,死亡的朋友,帮助我踩着尸体来到她的房门口。我开始倾听。她没有睡。她在幻想。我听着。她没开口说话。沉默持续了约莫有四个钟头。对热恋中的人来说,四个小时是一个世纪的十九分之四!她终于呼唤女仆了。女仆从我身旁走过。我凶恶地盯了她一眼。她捉住了我的目光。她失去了理智。我杀死她。与其活着而神志不清,倒不如一死了之。
“阿涅达!” 她 叫道,“怎么泰奥多没有来?”苦恼折磨着我的心。一种沉重的预感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啊,阿涅达!你去找找他。他现在大概正在同那个没有天良的可怕的安东尼奥一起纵饮作乐呢!……上帝呀,我看见的是谁呀?!是安东尼奥!”
我走进了她的房间。她脸色惨白……
“滚出去!”她叫喊起来。恐惧扭曲了她那高雅和美丽的面容。
我看了她一眼。目光就是灵魂之剑。她身子摇晃了一下。她在我的目光里看到了一切:泰奥多的死亡、恶魔般的激情、人的无数欲望……我姿态尊严,我眼睛里闪着电光,我的头发在动,一根根竖了起来,她看见自己面前有一个披人皮的恶魔。我看出她在欣赏我。死一般的寂静和相互对视持续了大约四个钟头。一声雷响,她倒在我胸脯上。男人的胸脯就是女人的堡垒。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们俩一起喊叫起来。她的骨头喀喀作响。生物电流穿过我们全身。热烈地接吻……
她爱上了我身上的恶魔。我要她爱上我身上的天使。“我拿出一百五十万法郎给穷人!”我说。她爱上了我身上的天使,哭了起来。我也哭了。这是什么样的眼泪啊!!!一个月后,在圣狄度与高尔坦济亚教堂举行了庄严的结婚仪式。按教堂仪式我同 她 举行了婚礼, 她 同我举行了婚礼。穷人们为我们祝福! 她 要求我宽恕我先前杀死的仇敌。我宽恕了。我带着年轻的妻子去美洲。年轻的含情脉脉的妻子是美洲处女林里狮虎都听命于她的天使。我是一头新生虎。婚后三年,上了年纪的我已经醉心于一个鬈发的小男孩了。小男孩长得更像母亲,不太像我。这使我恼怒。昨天我的第二个儿子出世,而我本人却高兴得悬梁自尽了……我第二个孩子向读者诸君伸出小手,请求他们别信他好爸爸的话,因为他好爸爸不但没有子女,甚至连老婆也没有。他的好爸爸像怕火一样怕结婚。我的小男孩并没说谎。他是婴儿。你们要相信他。童龄是神圣的年龄。所有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