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纳姆猛地关门离开,比那天下午任何一位访客都使劲儿。他在街上走得飞快,手杖呼呼地划开空气,很高兴自己已经离开那客厅,可以呼吸阴冷的雾气,与不那么矫揉造作的人们一同走在逼仄的人行道上。他想,要是能把希尔伯里先生、夫人和小姐带来这里,他便有办法使他们察觉他多么优秀。他正为方才口齿不清而苦恼,甚至没能令那位眼神忧郁但喜欢讽刺别人的年轻女子感受他的一丝魄力。他试图忆起两人争辩时的确切用词,无意识地以表达力远胜的话语来取代,如此一来,刚才词不达意的苦恼方得到些许缓解。他天性不爱以过分乐观的态度对待自身行为,毫无粉饰的真相仍不时烦扰着他,但他在人行道上快步行进,眼见街上半掩的窗帘后各个厨房、餐厅和客厅默默展示着不同生活中的纷杂场景,自身的经历便不那么尖锐难受了。
他的心情渐生变化。他放慢速度,头微微沉到胸前,灯光不时照在他变得特别宁静的脸上。他沉浸在思绪当中,要辨认街道的名字时,呆呆望了良久才认出来;走到十字路口,他等上两三个拍子才过马路,仿佛盲人行至路边时会稍有迟疑一般;去到地铁站,他在明亮的灯光下眨了眨眼,看了一眼手表,决定继续沉溺于黑暗中,便一直往前走。
然而,德纳姆脑海里充塞的依然是之前的场景,思绪里还是他刚离开的房子里的人物,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回忆他们的相貌与言语,却总是记不真切。不知是因着街道的转角、火光通明的房间、队形奇特的灯柱队列,抑或何般奇思妙想,他的思想陡然生变,嘴里喃喃低语:
“凯瑟琳·希尔伯里就够了……嗯,有凯瑟琳·希尔伯里就够了……我愿意与凯瑟琳·希尔伯里在一起。”
话音刚落,他放慢脚步,脑袋低垂,眼神直勾勾地定在一点。原本他急于为自己辩护,此时已无关紧要,他全身的官能仿佛已然摆脱束缚,变得无拘无束,飞跃固定在凯瑟琳·希尔伯里的样子上。德纳姆在她面前所作的评论必然引致厌恶,思绪却不屈不挠纠缠于她,着实令人惊奇。他曾试图否认她的魅力,在如此魔力的魅惑下,她的美貌、性格与超然已完全占据了他的心。记忆逐渐耗尽,他由着自己继续想象。他清晰知晓自己的索求,有条不紊地回想希尔伯里小姐的特征,仿佛需要她的形象以满足特定目标。在他的思绪中,她身量颀长,发色稍深,但外表其实没有多大变动。他最大胆的行动在于改变她的思想,祈望她崇高公正又独立自主,在高空中迅捷翱翔,只为了拉尔夫·德纳姆才会俯身冲下。她开始时挑剔苛求,但最终还是会纡尊降贵认可他。不过,这些令人迷醉的细节还有待闲暇之时仔细斟酌,重点是有凯瑟琳·希尔伯里就足够了。有了她,他好几星期,甚至好几个月都能心满意足;接受了她,他得到了自己长久以来一贯缺失、早已忘怀的事物。他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在骑士桥街区,很快便坐上了开往海格特的地铁。
新近的觉悟令他心情怡悦,可他终究无法逃避种种熟悉景象—诸如郊区街道、长在花园前的潮湿灌木、花园门上以白漆写上的荒唐名字—的意味。他走着上坡路,想着逐步靠近的那幢房子,心情低沉颓丧。屋子里住着他那六七个兄弟姐妹和守寡的母亲,也许还有某位阿姨或叔叔一同坐在亮得晃眼的灯光下吃着味同嚼蜡的饭菜。他应该践行两周前面对如此聚会时的威胁吗?当时他胁迫说,如果星期天再有访客前来,他就单独在自己的卧室用餐。他往凯瑟琳·希尔伯里小姐住所的方向看了一眼,下定决心今晚必须表明姿态。他开门进屋,看见约瑟夫叔叔的礼帽与一把大伞,立马向女佣下达指令,然后径直上楼回房。
他爬着长长的楼梯,注意到一些平日极少留意的细节。越往上走地毯越是破旧不堪,走着走着便连地毯都没铺了;墙壁已然褪色,部分由于潮湿,部分是移动相框后留下的痕迹,墙纸的角落已经松脱,天花板缺失了一大块石膏。饭点已过,在这尴尬的时辰回到破落残旧的房间真真令人低落。一张扁平的沙发到了夜间便是他的床;其中一张桌子藏着洗漱器具;衣服、靴子与盖着镀金书院纹章的书随意混在一起。至于装饰,墙上挂有照片,内容无非是桥梁、大教堂,还有一大群不讨人喜欢的衣不蔽体的年轻男子,一个个从下到上依次坐在石头台阶上。家具和窗帘一看就简陋寒酸,丝毫称不上豪华,除却书架上的廉价经典读物还能沾上点儿边,否则连优雅品位都谈不上。唯一能体现房间主人个性的是一条粗大的栖木,放在窗边好捕捉新鲜空气与阳光,上面有一只温顺的年老秃鼻乌鸦在来回踱步。拉尔夫挠了挠它耳后,秃鼻乌鸦落在他肩膀上。他点上煤气取暖器,沮丧地坐下来等着晚餐。几分钟后,一个小女孩突然探头问道:
“拉尔夫,妈妈问你要不要下去?约瑟夫叔叔……”
“他们会把晚餐带上来。”拉尔夫断然回答,小女孩听完立马跑开了,留下半掩着的门。他和秃鼻乌鸦盯着炉火等了几分钟,晚餐毫无动静,他喃喃咒骂着跑下楼去,拦住客厅女仆,自己动手切了面包和冷肉。他正忙着,餐厅门突然打开,一个声音喊着:“拉尔夫!”拉尔夫没有回应便端着盘子上楼去了。他把盘子放在跟前的椅子上,半出于愤怒半出于饥饿,狼吞虎咽起来。看来母亲下定决心不尊重他的意愿,他在家里无足轻重,像个孩子似的被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愈想愈伤心,自从他打开房门以来,几乎一举一动都得奋力挣脱家庭制约,不然按他家人看来,他该坐到楼下客厅描述今天下午的经历,聆听其他人讲述他们下午的经历。这房间本身,连同煤气取暖器和扶手椅,全是他争取得来;那可怜的鸟掉了一半的毛,一条腿被猫咬跛了,是在他的抗议下才救回来的。最令他家人反感的,他想,当数他竭力要求个人隐私。无论是单独吃饭还是吃饭后独自坐坐,于他们而言都是反叛,他要么得偷摸抵抗,要么得公开抗争,否则就别想了。欺骗和眼泪,他更讨厌哪一样?不过,至少他们不能剥夺他的思想,不能让他说出他去过哪里或者看见了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往正确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他点燃烟斗,把剩下的饭菜切了喂给秃鼻乌鸦,从有些许过度的怒火中平息下来,思虑起自己的前景来。
这天下午正是朝正确方向踏出的一步。认识家庭圈子以外的人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就如学习德语、给希尔伯里先生的《时事评论》杂志审查法律书籍,是这个秋天计划的一部分。德纳姆家境贫困,他作为大家庭的长子,早习惯策划筹谋,把春、夏、秋、冬看作是连绵不断的苦工的不同阶段。他还没满三十岁,但因这爱谋划的习惯,眉毛上方已刻上两条半圆皱褶,此刻愈发明显。他没有静坐思考,而是站起身来,拿出一块写着“在外”的小纸板挂在门把上,然后削了一支铅笔,点亮台灯,翻开书,可还是犹豫不决,不愿坐下。他挠了挠秃鼻乌鸦,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下面朦胧而明亮的城市。透过氤氲雾气,他朝着 切尔西 的方向望去,看了好一会儿方坐回椅子上。可惜那些博学的律师所撰写的关于侵权行为的论述不得他意。穿过书页他目达一间空旷宽敞的客厅,耳闻呢喃细语,眼见女性形态,甚至可以闻到雪松在火炉中燃烧的气味。他的头脑稍为放松,似乎将当时不知不觉吸收的影像一一释放。他记起福特斯克先生的原话和他那强调的口吻,开始以福特斯克先生的态度重复他关于曼彻斯特的话语。他想象着自己在那幢房子里徘徊,想知道是否有其他像客厅一样的房间,他寻思:尽管那并不重要,屋子里的浴室一定很漂亮。那些保养得当的人呀,他们的生活何等悠闲安逸,毫无疑问,此时他们仍然端坐在同一个房间,仅仅是换了衣裳,小安宁先生在那儿,介意她父亲画像的玻璃是否打破了的姑姑也在那儿。希尔伯里小姐换上了一条新裙子(“虽然她原本穿的就很漂亮。”他听见她母亲的声音),她正和安宁先生聊着书,他四十好几了,发际线高高的。客厅是多么平静开阔啊;这平和静谧的场景使他渐渐放松,他低垂的手上拿着书,全然忘记了时间正一分一秒流逝。
楼梯上的咯吱声忽地将他惊醒。他内疚地一激灵,冷静下来,皱了皱眉头,直直盯着第五十六页。脚步在他门外停了下来,他知道无论那人是谁,都在斟酌是否要遵守纸牌上的指令。理智建议他不管不顾、一言不发。在他家里,任何习俗要植根,头六个月左右,每一次违反行为都得受到严厉惩罚。但拉尔夫清晰意识到自己希望被打断,当听到吱吱作响的脚步声走下楼梯,仿佛访客已经决定离开,他感到相当失望。他站起来猛然推开门,站在门槛等待。那人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拉尔夫?”那声音试探道。
“琼?”
“我刚才正上楼,我看见你的牌子了。”
“好啦,进来吧。”他隐藏欲望,尽可能装作不乐意。琼走进房间,她站得笔直,一只手放在壁炉台上,小心翼翼的态度表现出她目标明确,等满足了便会离去。
她比拉尔夫大三四岁,脸圆圆的,可一脸憔悴,表现出大家庭中大姐姐特有的宽容但焦虑的好脾气。令人愉快的棕色眼睛和拉尔夫的很相似,神情却大不相同。他总是直接而敏锐地盯着一个物体,而她貌似习惯从许多不同角度去考虑每件事。这使他俩的年龄差异看上去比实际要大。她凝视秃鼻乌鸦片刻,毫无开场白地便说:
“我想谈谈查尔斯,还有约翰叔叔的建议……妈妈最近一直跟我聊。她说这学期后就供不起他了,说要申请透支。”
“那不可能。”拉尔夫说。
“我也认为不可能。我这么跟她说,她却不相信。”
拉尔夫似乎预见这讨论费时许久,给姐姐搬来一张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没妨碍你吧?”她问。
拉尔夫摇摇头,一时两人无语,眉头紧蹙。
“她不明白,不试试怎么能成事。”他总算憋出一句。
“要是妈妈确定查尔斯会学有所成,还是愿意试一试的。”
“他挺聪明的,不是吗?”拉尔夫说。他语气尖刻好斗,让姐姐感觉他心生委屈。琼不知这牢骚缘由何在,虽一时颇为疑惑,但仍立即整理思绪往下聊:
“比起你在他这个年龄的表现,在某些方面,他还是差一些。他在家脾气也不好,老差使莫莉做这做那。”
拉尔夫咕哝一声,以示不以为然。琼清楚她碰上弟弟任性执拗的时候了,他打算反对母亲所说的一切,他把母亲称作“她”就是个证明。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惹恼了拉尔夫,他恼怒地大声说:
“把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关在办公室里,这太糟心了!”
“没有人想把他关在办公室里。”琼回应。
她也开始生气了。她花了一下午跟妈妈讨论教育费用等令人厌烦的细节,现在来寻求弟弟的帮助,看他一整个下午都外出了—她不晓得他去哪儿了,也不想问—不知怎的以为他会好说话一点。
拉尔夫很喜欢姐姐,眼见她气恼难平,他感到把所有担子都压在她肩上是多么不公平。
“事实是,”他阴沉地说,“我应该接受约翰叔叔的提议。这时候我本应赚六百镑一年才对。”
“我完全没往那方面想。”琼立即回答,懊悔不该发脾气。“我在考虑咱们能否削减开支。”
“换一幢小一点的房子?”
“也许少雇些仆人吧。”两姐弟的语气都不大确定。拉尔夫思索片刻,仔细酌量这些改变对一个已然非常节约的家庭会有什么影响,而后果断宣布:
“这不可能。”
她不可能再多做家务活了。不,苦难必须落在他身上。他坚信他家应该跟其他家庭一般,有各种各样扬名立万的机会,例如,跟希尔伯里一家一样。他偷偷地、心有不甘地坚信—即使这无法证实—他的家庭在某些方面非常出色。
“倘若母亲不愿尝试……”
“你真的不能指望她再次变卖房产了。”
“她应该把它看作是一种投资;可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必须找找别的办法,仅此而已。”
这话语带威胁,琼无须发问就知道他指什么。在六七年的职业生涯中,拉尔夫省下了三四百英镑。想到他为了这笔钱所做的牺牲,琼很惊讶他居然将其用于赌博,他买入股票再卖出,存款时而增加,时而减少,但这始终是冒险,说不定哪天便输得精光。不过,虽然她对此心生疑惑,眼看他那斯巴达式的自制力配上浪漫幼稚的愚蠢行为,情不自禁地愈发爱着他。比起世界上任何人,弟弟更让她着迷,讨论经济问题时,即便面前难题极其严峻,她仍禁不住停下来想想在他性格方面的一些新发现。
“你要为了查尔斯冒险,那可太愚蠢了。”她说。“我也很疼他,但我看他并不十分出色……况且,为什么要牺牲你呢?”
“我亲爱的姐姐,”拉尔夫喊,边做出不耐烦的手势,“难道你不懂我们每个人都要牺牲吗?否认有什么用?抗争有什么用?你想一想,我们过去一向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我们没有钱,永远也不会有钱。我们每天都为了工作忙来忙去,直到像大多数人那样筋疲力尽,一命归西。”
琼看着他,她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试探:
“你快乐吗,拉尔夫?”
“不,你呢?我跟其他人大概没什么两样。天知道我是否快乐。什么是快乐?”
他心中懊恼与愤懑交织,可还是半笑着朝姐姐瞥了一眼。她跟往常一样,似在权衡比较几件事,在下定决心之前还得平衡它们之间的关系。
“快乐……”终于,她意味深长地开口,细细品尝这词,接着停了下来,仿佛在思虑各种各样的快乐。待她开口说话,却换了一个话题,就像从没提到过快乐的话题似的,“希尔达今天来了。她把波比带过来了,他长大了一点了。”拉尔夫半好玩半讽刺地观察,琼要迅速撤离这危险的亲密话题,转到普普通通、与家庭有关的主题了。不过嘛,他想,她是家里唯一可以与他讨论快乐的人了。他跟希尔伯里小姐初次会面便谈到快乐,那倒没什么,可是在家中,除了琼,他无法和其他人谈心。他挑剔地看了琼一眼,她身穿花边已然褪色的绿色高领长裙,看着乏味土气,逆来顺受。他心里痒痒的,想跟她聊聊希尔伯里一家,好讲讲他们的坏话。他脑海里接连出现两幅截然不同的生活愿景,希尔伯里家的生活比起德纳姆家的占了上风,于是拉尔夫急着确认,琼在好些方面远胜于希尔伯里小姐。他本应认为姐姐比起希尔伯里小姐更特立独行,也更斗志昂扬,但如今凯瑟琳在他心中烙下了深刻印象,他清晰记着她的活力充沛、冷静自制。反倒是琼,全然看不出是一名店主的孙女,有能力自给自足。无穷无尽凄凉肮脏的生活压迫着他,即使他依然深信,他们一家人确有不同凡响之处。
“你会和妈妈谈谈吗?”琼问,“你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得解决。查尔斯要去约翰叔叔那儿,就得先写封信。”
拉尔夫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怎么干都无所谓吧。”他大声说,“从长远来看,他注定没有好日子过。”
琼的面颊上微泛红晕。
“你知道你在胡说八道。”她说,“自己养活自己对谁都好。我很高兴能自己挣钱。”
姐姐这么想,拉尔夫很是安慰。他希望她继续讲下去,可还是倔强地接话:
“难道这不是因为你已经忘记了该如何享受吗?你从来没时间做做体面的事情……”
“比如说?”
“嗯,去散步、听音乐、读读书,见见有趣的人。你跟我一样,值得做的事情一件没做。”
她说:“要是你乐意,我看你能把房间收拾得更干净舒适。”
“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被迫浪费在办公室里起草协议,房间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你前两天才刚说过觉得法律很有趣。”
“倘若我能真正了解法律,那它的确很有趣。”
(楼梯平台上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赫伯特现在才睡觉,”琼插了一句,“他早上又不愿意起床了。”)
拉尔夫望着天花板,双唇紧闭。为何姐姐一刻也不能把心思从家庭琐事中解放出来呢?他觉得她越来越沉浸其中,与外界的接触愈来愈少、愈来愈短。她只有三十三岁啊。
“你现在还走访朋友吗?”他突然发问。
“我不常有时间。怎么了?”
“结识新朋友是件好事,仅此而已。”
“可怜的拉尔夫!”琼突然笑了,“你认为姐姐变得又老又迟钝了,是吧?”
“我可没这么说。”他坚决否认,脸却红了,“你过得太累了,琼。你要么在办公室工作,要么为我们其他人担心。恐怕我没帮上什么忙。”
琼起身,站了一会儿好烘暖双手,显然,她在考虑是否该继续对话。姐弟间的亲密使他俩团结起来,两人眉毛上方的半圆皱纹消失了。不,他俩没什么要说的了。琼从弟弟身边走过,用手拂过他的头,喃喃道过晚安便离开房间。过了几分钟,拉尔夫头枕着手臂静静地躺着,渐渐地,他的双眸注满了顾虑,眉间的皱纹复现。陪伴同情曾带来愉悦,可惜已杳然消逝,空留他独自苦思。
过了一会儿,拉尔夫翻开书往下读,他看了一两眼手表,似给自己定下一项任务,须在一定时间内完成。屋子里不时传来人声,各扇门整晚都开开关关,表明他占据顶楼的这幢楼房里,每一个房间都有人居住。午夜时分,拉尔夫合上了书。他拿着蜡烛到楼下,确定所有灯火俱已熄灭,所有门窗都已锁上。此时此刻,破烂陈旧的屋子就像是褪去衣裳,几近衣不蔽体的犯人;深夜里,它了无生气,无法掩饰的破旧、日积月累的瑕疵,尽皆无所遁形。他猜,凯瑟琳·希尔伯里瞧见了肯定会毫不客气地讥讽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