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 俣 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籥,右手秉翟。赫如渥 赭 ,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释音:俣,音愚。赭,音者。
此诗的关键就在“万舞”是哪一种性质的舞;“公言锡爵”的“公”是哪一国的公;“硕人俣俣”的“硕人”指的是谁。这三个问题解决了,诗义也就显现出来了。
庄公二十八年《左传》:“楚令尹子元欲蛊文夫人,为馆于其宫侧而振万焉。夫人闻之,泣曰:‘先君以是舞也习戎备也。今令尹不寻诸仇雠,而于未亡人之侧,不亦异乎?’”由此可知万舞是一种习戎备的舞,与《击鼓》篇“击鼓其镗,踊跃用兵”是一种情形,都是在练武。我们曾说《诗经》中单称公的都是指卫公,那么,这个万舞是在卫国的公庭举行。《诗经》中用“硕人”的共有四篇,就是《考槃》《白华》《硕人》与此诗。除《硕人》篇的硕人指庄姜外,其他三篇都是指一个人,因为这三篇里的硕人都被爱情困扰着。《考槃》篇“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永矢弗谖”是发誓永远忘不了她。《白华》篇说“啸歌伤怀,念彼硕人”,“维彼硕人,实劳我心”,这是女的在思念硕人。(关于这两篇诗的意义请看第十一编《西征玁狁时思归的诗篇》。)这首诗说:“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西方美人是谁呢?《史记·周本纪》:“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远矣西土之人’”,又说:“不御克奔,以役西土。”足证周人自称为西人。卫国姓姬,是武王兄弟之后,来自西方。仲氏是卫武公的孙女,而又很美,不正是西方美人吗?尹吉甫与她正在热恋,所谓硕人,不就是尹吉甫自己吗?这首诗是尹吉甫告诉仲氏他被选来跳万舞,得到卫公的赏识。万舞是在卫国的公庭朝歌举行,而她这时在漕,所以想到她。
一章。简,大。《诗经》中用“方将”成语的共有三篇,就是《北山》《长发》与此诗。《毛传》于《北山》篇注:“将,壮也。”方将,就是方壮,三篇都是这个意思。上处,即指二章的公庭。整章的意思就是:大场面呀!大场面呀!刚刚举行过壮大的万舞。正当中午的时候,在公庭的前面。
二章。硕人,大块头。俣俣,大貌。公庭,卫君的宫庭。辔,缰。组,丝绳。整章的意思就是:一个大块头的人儿,在公庭上跳万舞。他的力气像老虎,牵着马缰就像拿根丝绳。
三章。籥,乐器,似笛,以竹为之。翟,山雉,此指其雉羽,如鹭羽之类,在跳舞时所用。赫,赤貌。赭,赤色。锡爵,赐酒,嘉赏其成功。整章的意思就是:左手执着笛子在吹,右子拿着雉羽在舞。脸上就像染了赤色,卫君说:“赐酒。”
四章。榛,树名,其实似栗而小。隰,低湿之地。苓,即今之甘草。云,发语词。西方美人,指仲氏。整章的意思就是:山上有榛树,低地有甘草。我想的是谁呢?是西方的美人。那位美人呀,是西方的人呀!
从万舞,知道这是在练武;从“公言锡爵”的“公”,知道这是指卫公;从硕人,知道是指尹吉甫;从西方美人,知道是指仲氏。这首诗里的硕人有几点特征值得注意:第一,“硕人俣俣”,他的个子很高大;第二,“有力如虎”,他非常有力气;第三,“执辔如组”,他善于御马;第四,“左手执籥”,他会音乐;第五,“右手秉翟”,他会跳舞。到此,可以了解所谓万舞就是万能舞,什么也会,这样才可以取得女人的欢心,所以楚令尹子元拿这种舞来蛊惑文夫人。尹吉甫会跳这种舞,他也希望仲氏晓得,所以跳完后告诉她。这首诗也就是写给她的。
《毛序》:“《简兮》,刺不用贤也。卫之贤者仕于伶官,皆可以承事王者也。”他只注意到“左手执籥,右手秉翟”,而没有注意到别的,所以有这种偏颇之说。诗明明说“公言锡爵”,赐他酒喝,难道是不用贤吗?再者,乐官需要“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吗?《集传》:“贤者不得志而仕于伶官,有轻世肆志之心焉。故其言如此,若自誉而实自嘲也。”自誉则有之,自嘲从什么地方看得出呢?傅斯年说:“形容万舞之士而美之。”近之。
猗嗟昌兮, 颀 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臧兮。
猗嗟名兮,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不出正兮。“展我甥兮!”
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
释音:颀,音祈。
此诗值得注意的有几点:第一,“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昌,是壮大,与《丰》《还》两篇“子之昌兮”的“昌”同义。既壮且大,这不就是《简兮》篇的硕人吗?第二,“舞则选兮”,舞被选中了,这不就是《简兮》篇“公言锡爵”吗?万舞有比赛的性质,他被选中了,所以公才说“赐他酒喝”,这不是“选”字的注解吗?第三,跳万舞的目的在习戎备,此诗说“四矢反兮,以御乱兮”,也是在做战争的准备。《简兮》篇与这首诗有关联,毫无问题。不过,这首诗里还有一点值得特别注意,就是“展我甥兮”的“甥”。卫公说:“诚然不愧是我的外甥。”那么,作者与卫国的关系也发现了。《頍弁》篇说:“岂伊异人?兄弟甥舅。”《頍弁》篇是尹吉甫帅领浚地的民兵去方山营救南仲,南仲为他洗尘,他在洗尘宴上所讲的话,而南仲是卫国人,他说南仲是他舅舅,则尹吉甫之为卫国的外甥,由此可证。《伐木》篇“既有肥牡,以速诸舅”,《伐木》篇是讲尹吉甫与仲氏结合而仳离后,尹吉甫到漕地想接她回去,可是本族的人以及舅舅家人都反对,不来参加他的宴席,以致达不到愿望。凡此,都足证明尹吉甫是卫国的外甥。知道了这些关系,然后再把此诗作一解释。
一章。猗嗟,叹美词。抑,按。扬,举。《老子》:“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又说:“将欲抑之,必固扬之。”抑、扬对称,此处指射箭(屈万里说)。若,作与讲。“美目扬兮”之“扬”,是注视貌。《礼记·檀弓下》:“扬其目而视之。”《庄子·徐无鬼》“王命相者趋射之”,注:“趋,急也。”跄是趋步时所发的声音。巧趋跄兮,就是美妙的趋步跄声一响。整章的意思就是:好大的个子呀,又高又大,不管是抑弓或是扬箭,漂亮的眼睛总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美妙的趋步跄声一响,箭也就射中了。
二章。名、明,古通;明,亦有“大”义。《鲁语》“取名鱼”,即取大鱼(马瑞辰说)。清,清秀,指眉目言。仪,射仪。成,犹备。侯,射布,有皮布两种。正,侯中之的。展,诚。整章的意思就是:好大的身个呀,眼睛又那么清秀。射仪举行之后,整天地在射侯,没有一次不射中的,公说:“诚不愧是我的外甥!”
三章。娈,好貌。清扬婉兮,已见《野有蔓草》篇,即美丽的大眼睛。贯,中(王引之说)。四矢,《郑笺》:“礼,射三而止,每射四矢,皆得其故处,此之谓复。”由此可知,反就是复,重复中于一处。整章的意思就是:好雄壮的身材呀,好大的眼睛呀,跳舞的时候,被选作万能,现在射箭又次次中的。四根箭重复地中在一处,是为御乱而练习呀。
从“猗嗟昌兮,颀而长兮”的高大个子,从“舞则选兮”的万能舞,从“以御乱兮”的练武,使此诗与《简兮》篇联系在一起。从《简兮》篇里发现尹吉甫有五点特征:一、个子高大;二、力大如虎;三、善于御马;四、能音乐;五、会跳舞。从这一篇又发现他是大眼睛,能射箭。这些特征必须注意,以后凡看到具有这些特征的人就知道他是谁了。
《毛序》:“《猗嗟》,刺鲁庄公也。齐人伤鲁庄公有威仪技艺,然而不能以礼防闲其母,失子之道,人以为齐侯之子焉。”诗在齐风,而齐国实在没有哪位君主可以附会,才扯到鲁庄公身上;而鲁庄公的母亲又与这首诗有哪一点关系呢?
羔羊之皮,素丝五 紽 。退食自公,委 蛇 委蛇。
羔羊之革,素丝五 緎 。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缝,素丝五 总 。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释音:紽,音驼。蛇,音移。緎,音域。总,音宗。
此诗的关键就在“退食自公”。公既是卫公,那么,退食自公不正是《简兮》篇“公言锡爵”的后文吗?然“羔羊之皮”怎么讲呢?这是尹吉甫在跳万舞时所得的赏赐。《礼记·玉藻》“士不衣狐白”,又说:“锦衣狐裘,诸侯之服也。”尹吉甫是士,他没有资格穿狐裘,所以赏他的是羔羊之皮。
一章。羔羊之皮,即卷毛羊之皮,较普通羊皮贵重。《毛传》“大夫羔裘”,即卷毛羊皮所做之裘。素丝,即《干旄》篇的“素丝”,白色的丝。紽,计算丝或线的单位,如说一紽丝,一紽线,现在的北方还如此称。一紽五两重。《仪礼·公食大夫礼》有乘皮束帛以侑宾;乘皮,即羔羊皮,束帛,即素丝(闻一多说)。委蛇,《韩诗》作逶迤,形容醉后行路的迟缓摇摆,古人是“不醉无归”的。整章的意思就是:奖赏了一袭羊皮筒和五紽素丝。从公那里一摇一摆地吃罢回来。
二章。革,犹皮。五緎,犹五紽。整章的意思就是:奖赏了一件羊皮筒和五紽素丝。一摇一摆地从公那里吃罢回来。
三章。羊皮筒是由许多块羊皮缝起来的,故有羊皮之缝。总,疑为“宗”字的假借。整章的意思就是:奖赏了一件羊皮筒和五宗素丝。摇摇摆摆地从公那里吃了回来。
从“公言锡爵”与“自公退食”,使我们将《简兮》与此诗联系起来,不是极自然的事实吗?
毛序:“《羔羊》,《鹊巢》之功致也。召南之国,化文王之政,在位皆节俭正直,德如羔羊也。”方玉润批评说:“《小序》谓‘《鹊巢》之功致’,不知何所取意。《大序》以为‘召南之国,化文王之政,在位皆节俭正直,德如羔羊’。服羔羊则‘德如羔羊’,服狐貉不将如狐貉乎?且羔羊亦何‘节俭正直’之有?为之解者曰:‘羊性柔顺,逆牵不进,象士之难进易退,以为正直。’夫以倒退倔强之性为正直,固大可笑;而‘节俭’二字仍无着落。则其附会无理可知,而《集传》乃承而用之者何哉?姚氏际恒曰:‘此篇美大夫之诗,诗人适见其服羔裘而退食,即其服饰步履之间,以叹美之,而大夫之贤,不益一字,自可于言外想见,此风人之妙致也。’其解‘委蛇委蛇’之神,别有会心,较之诸家,似觉圆通,然‘素丝五紽’‘五緎’‘五总’,究竟无说以释其义。”他所批判别人的都对,但他认为此诗是“美召伯俭而能久”,亦无所据。只因这首诗在《召南》,他又从召伯这方面来附会。傅斯年说:“《羔羊》,形容仕于公者盛服返家。”他没有了解这时只是“羔羊之皮”“素丝五紽”,羔裘还没有缝制起来,怎么就能“盛服返家”呢?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 纰 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 畀 之?
孑孑干 旟 ,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释音:纰,音避。畀,音庇。旟,音序。
此诗的关键就在“浚”在什么地方以及“浚”与尹吉甫的关系。这两个问题解决了,不仅以上诗篇是尹吉甫所写都有了证据,即以后各篇也都有了依据。先看浚在什么地方。
《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六)于开州(今之河北省濮阳县)濮阳废县说:“城东南有浚城,又有寒泉。《诗》云:‘爰有寒泉,在浚之下。’其后曰濮阳,以地在濮水北也”。为读者明了起见,兹将漕与浚的形势绘图于下:
知道了浚在什么地方,再追究浚与尹吉甫有什么关系。要知道这种关系,得先知道此诗“孑孑干旟”的“旟”是哪一种旗帜。《周礼·春官·司常》“鸟隼为旟”“州里建旟”,旗上绘以鸟隼的称为旟,旟是州里的旗帜。此诗说“孑孑干旟,在浚之都”,足证浚是州里,与上边讲《绸缪》篇时释良人为率领两千人的乡良人正合。然怎么知道尹吉甫就是这里的良人呢?《六月》篇是尹吉甫自述他西征玁狁的经过,而那篇说“织文鸟章,白旆央央”,鸟章就是鸟隼的图样,这是尹吉甫自己讲他的旗帜的等级。然怎么知道就是浚地的旗帜呢?《六月》篇又说:“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这又是他自述组成民团的地方,只要追究出“三十里”在什么地方,问题也就解决了。
《诗经》里用“三十里”的还有一篇,就是《噫嘻》。《噫嘻》篇说:“骏发尔私,终三十里。”意思就是完全开发了你的三十里私田。然这块私田又在什么地方呢?《大田》篇说“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这里又出现了私田;可是这两篇的私田是否是一个地方呢?诗又说“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且硕,曾孙是若”,从此可知私田就是南亩,而南亩属于卫公。好了,我们再来追究南亩在什么地方。《信南山》篇说:“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由此可知曾孙之田在南山之下,南亩就在南山之下,而南山又在什么地方呢?《水经注》(卷九)于清水条引应劭《地理风俗记》:“河内,殷国也,周名之为南阳。”河内,指现今河南黄河以北一带,那一带原是殷国,周时名之为南阳。又引马季长说:“朝歌以南至轵为南阳。”朝歌在今河南省淇县,轵在河南省济源县,现今称为轵城。由此又可知从现今的淇县到济源县古称之为南阳。南阳实由南山之阳而得名。从淇县到济源正是太行山所在地,那么,太行山在周时称之为南山吗?《易林》卷四说:“南山大行。”可知在东汉的时候,还有人知道南山就是太行。这个地点的决定,使《诗经》三百篇有了中心,一切事迹不是发生在这里,就是由这里出发,最后又归到这里来。南山既是现今的太行山,而浚在现今的河北省濮阳县,濮阳县不正在太行山的东南吗?所谓南亩,实际上就是指浚。
然《噫嘻》篇说“骏发尔私”,《大田》篇说“遂及我私”,一尔一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到此,我们又得追究“私”字的意义。《崧高》篇说:“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王命傅御,迁其私人。”由此可知私人是属于申伯的人。《大东》篇说:“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周)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东人与西人对,周人与私人对,则西人即是周人,东人即是私人,私人也就是诸侯的人。私人既是诸侯的人,私人所耕的田就是私田。然怎么又分“尔”“我”呢?尔是指成王,因为《噫嘻》篇是祭成王的诗。成王是周室的祖先,周行封建之制,而分封的主权在国王,所以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诸侯的田,在宗主上讲仍是王家的田,这块私田虽由私人耕耘,然对成王来说当然是成王的,由于私人耕耘,故云“尔私”。至于“我私”,这是站在耕这块田的私人立场而言。到此可以明白尹吉甫与浚地的关系了。《六月》篇说“我服既成,于三十里”,三十里是指浚地的广袤而言。他既是从这个地方征集民兵西征,那么,他一定是这块地方的主管,所以浚地也就与他发生了关系。这首诗是刚刚接管这块浚地时的作品,所以说:“彼姝者子,何以告之?”那位漂亮的姑娘呀,我怎么告诉她这个消息呢?彼姝者子,当指仲氏了。就顺着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一章。孑孑,直直。干旄,《毛传》:“注旄于干首,大夫之旃也。”干旄象征大夫的地位。孑孑干旄,也就是《出车》篇“建彼旄矣”的意思。纰,饰。之,指干旄。此诗的“彼姝者子”与《东方之日》篇的是一个人,都是指仲氏。畀,予。何以畀之?就是我赠给她什么呢?尹吉甫现在做了浚地的主管,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想起他的爱人而想送给她点什么。整章的意思就是:直直的干旄竖立起来了,在浚邑的近郊,用素丝装饰它。另外还有四匹良马。那位漂亮的人儿呀,我送给她点什么呢?
二章。《周礼·春官·司常》:“州里建旟。”由此可知旟是州里的旗帜,同时也象征着州里的地位。又说:“凡祭祀,各建其旗,会同宾客,亦如之。……凡军事,建旌旗,及致民,置旗弊之。”可见这些旗不是时常竖的。上边说尹吉甫新就职才竖旄旟,不是没有根据的。组,捆。整章的意思就是:直直的干旟,在浚邑的都城竖起来了,用素丝捆着它。另外还有五匹良马。那位漂亮的人儿呀,我送给她点什么呢?
三章。《周礼·春官·司常》:“析羽为旌。”又说:“斿车载旌。”旌也是一种表帜。祝,织。整章的意思就是:直直的干旌竖起来了,在浚邑的城上,用素丝织起它。另外还有六匹良马。那位漂亮的人儿呀,我怎么告诉她呢?
这一篇的浚地既是尹吉甫管辖之所,那么,它与以上各篇的关系都明朗了。由于跳万舞被选,而使他得到了官爵。《简兮》篇说“公言锡爵”,这个爵字固作酒讲,然同时也有封爵的意思,因为在金文、在《诗经》里,凡言赐酒都有分封土地的意思。如《盂鼎铭》:“锡女鬯一卣。”《毛公 鼎铭》:“锡女秬鬯一卣。”《师訇 铭》:“锡女秬鬯一卣。”(以上均见《双剑誃吉金文选》)以及《江汉》篇“厘尔圭瓒,秬鬯一卣”,都是赐给一秬酒祭祀祖宗而接受封地。尹吉甫是卫国的士,他是私人,当然没有资格接受这种鬯来祭祖,但《角弓》篇说“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就是所受的爵位不能让人,一直到死了才完。士这种爵位是不能承继的,人死就完了。《角弓》篇是写幽王时仲氏要褫夺尹吉甫的官爵而他反抗的话。《瞻卬》篇说“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与《角弓》篇为同一事件。到我们讲到这些篇时,就可知道其中详情。如此讲来,正可证明这首诗是写他初接任时的高兴情形。
《毛序》:“《干旄》,美好善也。卫文公臣子多好善,贤者乐告以善道也。”除过这首诗在《鄘风》,一定要在卫国找一位君来实之之外,毫无根据。可以称卫文公为“彼姝者子”吗?《集传》:“言卫大夫乘此车马、建此旌旄以见贤者。彼其所见之贤者,将何以畀之而答其礼意之勤乎?”完全是在表面上敷衍成文,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所以用一个“乎”字结尾。姚际恒说:“《序》谓‘美好善’,意近是,故向来从之。谓大夫乘此车马以见贤者,然《邶风》‘静女其姝’,称女以姝。《齐风·东方之日》亦曰‘彼姝者子’,以称女子。今称贤者以姝,似觉未安。姑阙疑。”这种阙疑态度是很对的。傅斯年说:“此诗本事已亡,义不能详。”不知就是不知,倒是学者的态度。屈万里说:“此盖美贵妇人之诗。”从什么地方看得出呢?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此诗的关键就在“羔裘如濡”“孔武有力”与“邦之司直”三句。羔裘是士人所穿,那么,只这一句就限定了主人翁的身份。“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是从公那里得到了羔羊皮的赏赐。“羔裘如濡”,这不是新做的羔裘吗?“孔武有力”不就是《简兮》篇说的“有力如虎”吗?如此连合起来,这袭新羔裘不正是卫公所赐的羔羊皮做的吗?《吕氏春秋·自知》“汤有司过之士”,《汉书·东方朔传》“史鱼为司直”,是古有司直之官。此诗说“邦之司直”,那不就是尹吉甫做着卫国的司直官吗?这样讲来,《干旄》篇是尹吉甫庆祝自己的诗,而此诗也是他宣扬自己的作品了。
一章。濡,润泽。如,其。洵,信。直,正直。侯,美,漂亮的意思。舍命与敷命、布命同义,就是传达命令,不是舍命的意思(王国维《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书》说)。渝,变。整章的意思就是:穿着润泽羔裘的人,诚然是正直而且漂亮。他那个人呀,可以传达命令而不变样。
二章。整章的意思就是:穿着镶豹皮袖口的羔裘的人,非常武勇有力。他那个人呀,诚可为邦国的司直。
三章。晏,显盛貌。英,以素丝所编的穗子。三英,三根穗子。粲、美。彦、宪,古通(闻一多说);宪,法。《六月》篇不是称尹吉甫为“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吗?此处也是这个意思。不过那里是万邦,这里只是指卫国。整章的意思就是:羔裘真正漂亮呀,三根穗子也很美呀。他那个人呀,邦人真可以为法呀!
从《简兮》《羔羊》《干旄》等篇一路看来,这不是尹吉甫穿上新制的羔裘后,在他的本邦称赞自己吗?然他为什么要自我称赞呢?从“彼其之子”的用法上来找消息。《诗经》里用这一句的共有五篇,就是《王风·扬之水》《椒聊》《汾沮洳》《候人》与此诗。前两篇的“彼其之子”指仲氏,后三篇的都指他自己,而《候人》篇又是对仲氏讲话时才这样称谓。再从上边讲过的《简兮》《猗嗟》《羔羊》《干旄》,这些诗都是写给仲氏的,那么,这首诗也是对仲氏讲,故有此种夸耀。再者,尹吉甫本有这种自我炫耀的习性,如《崧高》篇说“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如《烝民》篇说“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如《六月》篇说“文武吉甫,万邦为宪”,都是他自我宣扬的话。正因为他有这种习气,才引起了别人的不满。《园有桃》篇“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就由此而来。《鸿雁》篇“维彼愚人,谓我宣骄”,也由此而来。骄是骄傲,人家都说他骄傲。
《毛序》:“《羔裘》,刺朝也。言古之君子以风其朝焉。”他知道这首诗所写的是一位文武兼备而且正直的君子,然什么用意他不知道,可是在郑国里又找不出事迹可以附会,只有说:“以风其朝焉。”《诗经》里凡正面是美,《毛序》找不出事迹可以附会时,一律以“陈古刺今”了之。《集传》:“言此羔裘润泽,毛顺而美,彼服此者,当生死之际,又能以身居其所受之理,而不可夺。盖美其大夫之辞,然不知其所指矣。”这是他误解“舍命不渝”而敷衍成辞之说。舍命,是古时成语,一定要照成语的意义来解,这是王国维对《诗经》研究的一大贡献。姚际恒说:“此郑人美其大夫之诗,不知何指也。”诗在《郑风》,他就以“郑人”说之,这是受了《诗谱》的束缚。傅斯年说:“美君子,而此君子为何人,则本事已亡。”要不是发现了作者,这首诗也只有这样胡乱猜下去。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奉时 辰 牡,辰牡孔硕。公曰:“左之。”舍拔则获。
游于北园,四马既闲。 輶 车鸾镳,载 猃 歇骄。
释音:辰,音慎。輶,音由。猃,音险。
此诗的关键就在“公之媚子”是谁,以及“游于北园”的北园在什么地方。我们再三说《诗经》中单称“公”的都指卫公,那么,“公之媚子”也就有线索可寻了。《史记·卫世家》说“共伯弟和有宠于釐侯”,和就是卫武公。媚作爱讲,媚子,爱子,不就是有宠吗?公之媚子即指为公子时的卫武公。北园在什么地方呢?《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九)于淇县淇园说:“在县西北。……汉武帝塞瓠子决河,下淇园之竹以为楗。……章帝建初七年,幸淇园。”由此可知所谓北园实际就是淇园。诗言“游于北园,四马既闲”,是共伯和随卫侯行猎后来到北园游息。这首诗就是歌咏共伯和在淇园游息的。
一章。驖,赤黑色的马。驷驖,四匹赤黑色的马。孔,甚。阜,大。六辔,《正义》说:“每马有二辔,四马当八辔矣。诸文皆言六辔者,以骖马内辔纳之于觖,故在手者唯六辔耳。”狩,冬猎为狩。整章的意思就是:四匹很大的铁青马,手里牵着六辔驾着。公所喜爱的儿子,跟随着公在冬狩。
二章。奉,献。时,为“是”之假借,“这个”的意思。辰应读慎,五岁兽为慎,兽之最大者(王引之说)。辰牡,大牡。左之,卫侯告诉公子从左边射。舍,放。拔,柭之假借,矢末御弦处,一名括。整章的意思就是:为公献上这个大的牡兽,这个牡兽大得不得了。公说:“从左边射。”箭一发就射中了。
三章。闲,休闲。四马既闲,言行猎之后。輶车,轻车,也就是辅车。鸾,铃,马衔两端之出于口外者,两端各系一鸾,故一马二鸾,四马则为八鸾。猃,猎犬名。歇,歇息。骄,即“我马维骄”之骄 ,马名。整章的意思就是:到了北园来游息,于是四马也都闲息了。响着鸾镳的輶车,以及猎犬、骄马统统都歇息了。
由于“公之媚子”与“游于北园”,这首诗的意义就显现出来了。周人在作战以前一定要打猎,就等于现今作战前的军事演习一样。《吉日》《车攻》,都是这类诗,讲到那些篇时就可知道。既言“于狩”,一定是在冬季,那么,卫侯是宣王三年平陈宋,这次狩猎一定在宣王二年冬。《羔裘》篇的“羔裘如濡”不也表明是冬季吗?
《毛序》:“《驷驖》,美襄公也。始命,有田狩之事,园囿之乐焉。”到汉朝的时候,已不知古人狩猎是作战的准备,所以认为是娱乐。因为诗在《秦风》,就又抬出秦襄公来,然有什么证据呢?《正义》附会说:“秦自非子以来,世为附庸,未得王命。今襄公始受王命为诸侯,有游田狩猎之事,园囿之乐焉。”方玉润说:“此诗《序》谓美襄公始命,有田狩之事,园囿之乐;然时代无可考,诗词亦不露始命意。惟既曰公,则必襄公以后诗也。田猎亦时君恒有事,奚足异?”批评得很对。闻一多说:“纪猎也。”大体对了,然真相他还是不知道。
叔于田, 乘 乘马。执辔如组,两 骖 如舞。叔在薮,火烈具举,襢 裼 暴虎,献于公所。“将叔无狃,戒其伤女。”
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两骖雁行。叔在薮,火烈具扬。叔善射忌,又良御忌。抑磬控忌,抑纵送忌。
叔于田,乘乘 鸨 。两服齐首,两骖如手。叔在薮,火烈具阜。叔马慢忌,叔发罕忌。抑释 掤 忌,抑 鬯 弓忌。
释音:乘,音剩。骖,音惨。裼,音锡。鸨,音保。掤,音冰。鬯,音畅。
此诗的关键就在“叔于田”的“叔”,与“献于公所”的“公”是谁。《诗经》中单称“公”的既是卫公,那么,就容易追究出“叔”是谁了。从《驷驖》篇,知道从卫侯狩猎的是公子和,而卫侯的长子是余,所以《史记·卫世家》说:“太子共伯余立为君,共伯弟和有宠于釐侯。”和是共伯余之弟,由此可知。再者,《驷驖》篇说:“奉时辰牡,辰牡孔硕。公曰:‘左之。’舍拔则获。”此诗说:“襢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无狃,戒其伤女。’”所讲的不是一件事吗?那么,我们也可知所谓“辰牡”,就是老虎了。这首诗就是歌颂公子和在打猎时的武勇。
一章。《释文》:“‘叔于田’,本或作‘大叔于田’者,误。”《叔于田》有两篇,一长一短,后人为区别起见,称长者为《大叔于田》,短者为《叔于田》。于田,即《驷驖》篇的“于狩”。乘乘马,就是驾着四匹马。古时一车四马,中间夹辕之两马谓之两服;两服外之两马,谓之两骖。薮,丛草所生之处。火烈,烈火。具,俱。举,起。襢裼,裸着上身。暴虎,即搏虎。狃,《尔雅·释言》:“复也。”戒,防备。整章的意思就是:老三在狩猎,驾着四匹马。他执着马缰就像拿着丝绳,两匹骖马跑得就像飞舞。老三在草丛里,猛烈的火燃起来,裸着上身与老虎搏斗,搏得的兽献给了公。公劝诫他说:“不要再这样,小心它会伤害你。”
二章。乘乘黄,就是乘着四匹黄马。上,前。襄,驾。具扬,犹俱举。忌,语尾助词。抑,发语词。磬控,双声联绵字,磬即控,言止马。纵送,叠韵联绵字,送即纵,言骋马(马瑞辰、俞樾说)。整章的意思就是:老三在打猎,驾着四匹黄马。两匹服马在前,两匹骖马像雁行一样排列。老三在草丛里,举起了烈火。老三既善射箭又会驾马。说止,马就止,说走,马就走,真是灵活呀!
三章。鸨,駂之假借,骊白杂色的马。阜,猛烈,形容火势。发,射。叔马慢忌,叔发罕忌,言马慢射稀,狩猎即将停止之意。掤,箭筒之盖。释掤,即将箭筒解掉。鬯,韔之假借,弓囊,此作动词用,谓将弓盛于囊。整章的意思就是:老三在打猎,驾着四匹駂马。两匹服马齐头走着,两匹骖马就像两只手。老三在草丛里,烈火大得不得了。他的马慢慢迟缓了,他的发射也渐渐少起来了。箭筒解下来了,弓也藏到囊里了。
从《驷驖》篇,知道“公之媚子,从公于狩”,是指共伯和,而此诗说“叔在薮,火烈具举,襢裼暴虎,献于公所。将叔无狃,戒其伤女”,这不就是“公之媚子,从公于狩”吗?所以把这两首诗摆在一起,是极其自然的。叔是老三,公子和是不是行三,史无明文,但绝不是老大,这一点可以断言。
《毛序》:“《大叔于田》,刺庄公也。叔多才而好勇,不义而得众也。”诗明明说“襢裼暴虎,献于公所”,赤着上身与虎搏斗,搏得后献之于公,有什么“不义”呢?这样的武勇,这样的忠孝,难道不应该“得众”吗?并且公说“将叔无狃,戒其伤女”,公对叔这样爱护备至,又有什么可“刺”呢?只因诗在《郑风》,一定要在郑国找段事迹来实之,于是看见有“共叔段”的“叔”字,就硬将这篇诗安在共叔段的头上,连带着郑庄公也倒了霉!方玉润说:“此诗与前篇(按《叔于田》)同为刺庄公纵弟游猎之作。但前篇虚写,此篇实写;前篇私游,此篇从猎,而愈矜其勇也。诗曰‘襢裼暴虎,献于公所’,暴虎危事,太叔至亲,而叔以此骄其兄,则恃勇无君之心已可概见。庄公时,不惟不怒其无礼,而且劳而慰之,曰‘将叔无狃,戒其伤女’,岂真爱之耶?实纵之以蹈于危耳。诗人窥破此隐,故特咏之,以为诛心之论,如《春秋》书法,微意所在也。若谓国人爱之而恐其或伤,则好勇不义之人,人又何爱之有耶?至其词气之工,则姚氏所谓‘描摹工艳,铺张亦复淋漓尽致,便为《长杨》《羽猎》之祖’,庶几能识作者苦心云。”这是八股先生在讲文理呢,还是在解诗呢?我正告世人,《诗经》里的事迹是宣王与幽王时的事迹,《左传》的事迹是春秋时的事迹,相差一两百年,千万不要附会;假如还要依据《毛序》《诗谱》来解诗,除过治丝益棼外,不会有一点结果!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很显然,这首诗与《大叔于田》篇一样,都在赞美共伯和,也就是后来的卫武公。然为什么这样赞美他呢?《汉书地理志补注》(卷八)于共故国说:“《竹书纪年》:‘周厉王在彘,共伯和摄行天子事。太子靖为王,共伯和归国。’沈约注:‘共伯和有至德,尊之不喜,废之不怒,逍遥得志于共山之首。’……《鲁连子》:‘共伯名和,好行仁义,周厉王见逐,诸侯奉和以行天子事,后宣王立,共伯复还于国,乃逍遥于共山之首。’”足证在战国、南北朝的时候还知道共伯和的人品。《史记·卫世家》说:“共伯弟和有宠于釐侯,多予之赂,和以其赂赂士。”由此可知他是怎样爱护他的士,而尹吉甫这时正是卫国的士。在行猎后欢宴的时候,尹吉甫歌这首诗来称赞他,不是极自然吗?
一章。整章的意思就是:老三在田猎,巷子里就没有了居人。怎么会没有居人呢?没有像老三那样漂亮而仁慈。
二章。整章的意思就是:老三在田猎,巷子里就没有人吃酒。怎么会没有人吃酒呢?没有像老三那样漂亮而可亲。
三章。整章的意思就是:老三在郊野,巷子里就没有服马。怎么会没有服马呢?没有像老三那样漂亮而武勇。
《毛序》:“《叔于田》,刺庄公也。叔处于京,缮甲治兵,以出于田,国人悦而归之。”这是根据《左传》而来的,我且将这段故事引在下边。隐公元年《左传》说:“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严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使无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厚将崩。’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这段故事与《叔于田》《大叔于田》毫无关系,可是这两篇诗在《郑风》,说诗的人一定要在郑国找事迹来实之,看见“大叔”二字与“大叔于田”的“大叔”相同,也就拉在一起了。两千年来没有人敢怀疑这篇《毛序》的错误,而争辩的只是“美”还是“刺”。只引方玉润的一段话,就可见此中情形。他说:“《小序》以为刺庄公,《集传》及诸家皆谓无刺庄公意。其实,此诗的刺庄公无疑。叔之恃宠而骄,多行不义,谁则使之?庄公实使之也。诗人不必明斥公非,但极力摹写叔之游猎无度,则其平日之远君子而狎伍小人也可知。即叔之骄纵无忌,实庄公故纵其恶之意亦可见。不然,叔以国君介弟之亲,京城大叔之贵,其所好者,不应在驰骋弋猎地也。其所交者,更不宜近饮酒服马俦也。而何以日事田猎,至于巷无居人、饮酒,以及服马之不足相胜乎?曰‘美且仁’‘美且好’‘美且武’者,诗人故为此夸大词,以动庄公,使其早为之备,亦如公子吕所云‘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之意云耳。而谓此不义之人真能得众心欤?读《诗》者,慎勿泥其辞而昧其义焉可也。”试问:这是在解诗呢,还是在辩论呢?
卢令令,其人美且仁!
卢重环,其人美且 鬈 !
卢重 鋂 ,其人美且 偲 !
释音:鬈,音权。鋂,音梅。偲,音鳃。
此诗的关键就在“卢”之一字。《毛传》:“卢,田犬。”诗既以田犬起兴,自然是田猎的时候。加以“其人美且仁”“其人美且鬈”“其人美且偲”,不就是美共伯和吗?
一章。令令,即铃铃,颈下所系之铃环声。整章的意思就是:卢犬的铃铛在响。他这个人呀,漂亮而又仁慈!
二章。重环,子母环。鬈,《郑笺》:“读当为权;权,勇壮也。”整章的意思就是:卢犬戴上了子母环。他这个人呀,漂亮而又武勇!
三章。鋂,一环贯二小环。偲,有才智。整章的意思就是:卢犬戴上了鋂环。他这个人呀,漂亮而又有才智!
从此诗的“美且仁”“美且鬈”“美且偲”看来,不就是《叔于田》篇的“美且仁”“美且好”“美且武”吗?这首诗也是美共伯和的,毫无问题。
《毛序》:“《卢令》,刺荒也。襄公好田猎毕弋,而不修民事,百姓苦之,故陈古以风焉。”既然“好田猎毕弋,而不修民事”,诗怎么说“其人美且仁”“其人美且鬈”“其人美且偲”,还在称赞他呢?又说“故陈古以风焉”,既是陈古,那么,这位人物就是古代的人,怎么会是齐襄公时候的诗呢?周人尚武,汉儒尚文,汉儒就以时代眼光认田猎为荒淫。后来解诗者都受了《诗谱》的束缚,始终在齐国里找事迹,因而就牛头不对马面。傅斯年说:“称美猎者。”近是。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 匪 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 僩 兮,赫兮 咺 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 青 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释音:匪,音彼。僩,音限。咺,音宣。青,音菁。
此诗的关键就在淇奥在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九)于淇县淇水说:“在县西北三十里。”又于淇园说:“在县西北。汉武帝塞瓠子决河,下淇园之竹以为楗。东汉初,寇恂为河内太守,讲武肄射,伐淇园之竹为矢百余万。章帝建初七年,幸淇园。今废。”诗言“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与淇园之竹合,可知到东汉章帝的时候淇园还存在。奥,《毛传》:“隈也。”隈是水曲之处。《水经注》于淇水说:“水出朝歌西北大岭下,东流迳骆驼谷,于中逶迤九十曲,故俗有美沟之目矣。历十二崿,崿流相承,泉响不断。”正是隈字的解释。《驷驖》篇“游于北园”,我们会说北园就是淇园,于此可得一证,此诗是在淇园歌颂共伯和当无问题。
一章。猗猗,美盛貌。匪,为彼之假借。瑟,庄严。僩,威武。赫、咺,都是显赫的意思。在厉王奔彘的时候,共伯和不是曾摄过王政而辅立宣王吗?那是多么煊赫的事。终,永远。谖,忘。整章的意思就是:看那淇水的湾上,长着无边无际的绿竹。有那一位君子呀,他的品德就像刀子切过、锉子磋过、凿子琢过、砺石磨过一样完美。庄严而又威武,煊赫而又显要,他那位君子呀,人们永远忘不掉!
二章。青青,即菁菁,茂盛貌。古人的帽子名目甚多,其中最尊贵的有两种:一种叫冕,一种叫弁。冕与弁戴在发髻上时,都要横着插一根簪子来维系,使它稳固,这根簪子叫笄。从笄的两端各有一条名叫紞的丝绳,垂下两颗玉来叫作瑱。因为两瑱正当两耳之旁,所以一名充耳,又名塞耳。琇莹,美玉名。弁,是几块白鹿皮缝合而制成的,故后世称为鹿皮冠。鹿皮缝合处的周围几条缝中缀上玉石,闪闪发光,便和星星一样,所以说“会弁如星”(参闻一多说)。整章的意思就是:看那淇水的湾上,长着一片茂盛的绿竹。有那一位君子呀,用琇莹作着充耳,弁帽上的宝石像星星。庄严而且威武,煊赫而又显要,他那位君子呀,人们永远忘不掉!
三章。箦,席。金、锡、圭、璧都是贵重而发光的东西,用以形容共伯和的容貌。宽、绰都是宽余的意思,形容共伯和在戎车上的样子。猗,《礼记正义·曲礼》、《荀子·非相》杨注、《文选·西京赋》李注引诗都作“倚”,倚当为正字。重较,是车厢两旁高出轼上的部位。戎车立乘,乘车者的身体可以倚靠在重较上,所以又叫作輢。戏谑,开玩笑。虐,甚(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看那淇水的湾上,密密地长着像席一样的绿竹。有那一位君子呀,他的样子就像是金,就像是锡,就像是圭,就像是璧。宽宽松松从从容容地靠在重较上。他喜欢开人家的玩笑,可是非常地有分寸!
从《驷驖》篇,知道“游于北园”的是共伯和,而共伯和甚得民心,尤其得武士们的拥戴。他又在王室摄过政,扶立宣王为王,那么,这些赞美词不是都很适当吗?从此,可知这首诗的写作地点就在淇园,时间是宣王二年冬季。
《毛序》:“《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这次让《毛序》猜对了一半。之所以说他是猜,是因为这首诗在《卫风》,所以他猜到卫武公身上。实际上,这时卫武公还是公子,并不是卫公。他入相于周在周幽王十一年(公元前七七一),而此诗写在宣王二年(公元前八二六),相距还有五十五年呢!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 萚 。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释音:萚,音托。
此诗的关键就在“乐彼之园”的“园”字。园就是指《驷驖》篇“游于北园”的北园。怎么知道呢?我们看“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檀是大树,萚是小树,萚受檀的保护。尹吉甫是卫国的外甥,在卫国做士,不是受着卫国的庇护吗?错,是磨石。它山之石,可以为错,就是别的山上的石头,可以作为磨石,就是用来磨炼他自己。它山之石象征卫国,不又是尹吉甫与卫国的关系吗?此诗当然是尹吉甫随共伯和在北园游息的时候,看见檀树下的萚树而有所感,所以写这篇作品以自喻,同时也在恭维共伯和。就顺着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一章。九皋,九泽,极言其泽之多,这不与上边所讲的淇水发源处的情形相合吗?萚,《毛传》注为“落也”。可是他于二章的榖注说:“恶木也。”萚与榖连类对举,榖为恶木,萚一定也是榖的一类,故王引之认为是檡之假借;檡,棘名。错,砺石。整章的意思就是:鹤在九泽里叫,声音达到了远野。有的鱼潜在深渊,有的鱼在小池里。我很喜欢他家的园子,长着一棵檀树,檀树下长着檡树。别处山上的石头,可以作为磨石。
二章。榖,方玉润引陆玑说:“幽州人谓之榖桑,或曰楮桑。……今江南人绩其皮以为布,又捣以为纸,谓之榖皮纸。”即今之桑皮纸。整章的意思就是:鹤在九泽里叫,声音达到了天上。有的鱼在小池里,有的鱼在深渊里。我很喜欢他家的园子,长着一棵檀树,檀树下边长着榖树。别处山上的石头,可以拿来磨玉。
很显然,这首诗是尹吉甫随着共伯和在北园里游息,想到自己所依靠的卫国,等于檡木、榖木所依靠的檀树。又把自己比成一块玉石,需要他山之石来磨炼,换言之,也是希望共伯和来提携,所以写这首诗来自喻。尹吉甫把他自己比为玉,不止这一篇,《汾沮洳》篇说的“彼其之子,美如玉”,也是指他自己。
《毛序》:“《鹤鸣》,诲宣王也。”《毛传》说:“教宣王求贤人之未仕者。”诗既言“它山之石,可以为错”,“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已经求了贤,还教什么呢?后人对此诗的解说虽多,然都不出教诲与招隐的范围,不必再为引述。
肃 肃兔 罝 ,椓之 丁 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 施 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释音:肃,读为缩。罝,音苴。丁,音争。施,音宜。
此诗的关键就在兔罝、武夫、公侯三个名词。兔,《方言》:“虎,陈魏宋楚之间或谓之李父。江淮南楚之间谓之李耳,或谓之於䖘。”(按《左传》作於菟,《释文》:“音乌徒。”)此诗之兔为菟之省,后人遂误为兔。兔罝,虎网。肃肃,为缩缩之假借;缩缩,密貌(马瑞辰、闻一多说)。《诗经》中用“武夫”的还有《江汉》篇。《江汉》篇“武夫滔滔”“武夫洸洸”,武夫,系指武士,绝不是后世所误解的打兔之人。公,指卫公;侯,指卫公之子孙,诸侯在国内均被称为公,其子孙在自己的采地都被称为侯。侯,是主的意思,并不是公侯伯子男的侯爵。此处之侯,即指共伯和。了解了这三个名词,此诗的意义就可寻绎了。从《大叔于田》篇,不是知道共伯和在搏虎吗?尹吉甫不就是他的武士吗?所以这首诗是搏得虎后,在庆贺的宴席上,尹吉甫表示自己效忠于卫釐侯与共伯和的意思。
一章。椓之丁丁,椓橛于地,张网其上,使网能发铮铮的声音为止,网要张得很紧时,才可发出这种声音。赳赳,雄赳赳。尹吉甫的身材不是又高又大,而又武勇吗?干,闬之假借;闬,垣。整章的意思就是:密密的虎网,紧得可以发出铮铮的响声。雄赳赳的武夫,愿意做公侯的垣城。
二章。施,放置。逵,《韩诗》作馗;《说文》:“馗,九达道。”即老虎往来经过之地。中逵,逵中。仇,同逑;逑,匹。好仇,即好的匹俦。整章的意思就是:密密的虎网,张设在四通八达的地方。雄赳赳的武夫,愿意做公侯的匹俦。
三章。中林,林中。腹心,心腹,舍得拼命的人。整章的意思就是:密密的虎网,张设在树林的中间。雄赳赳的武夫,愿意做公侯的心腹。
《驷驖》篇“奉时辰牡,辰牡孔硕”,《大叔于田》篇“襢裼暴虎,献于公所”,都是讲共伯和在搏虎,然搏虎时绝不是他一个人,一定有武士围护着。那么,搏虎之后,在庆贺席上,尹吉甫写这篇诗来祝贺,并示效忠之意,不是很自然吗?
《毛序》:“《兔罝》,后妃之化也。《关雎》之化行,则莫不好德,贤人众多也。”《郑笺》又为之附会说:“罝兔之人,鄙贱之事,犹能恭敬,则是贤人众多也。”汉儒本来就把《诗经》作为政教的教本,又误解了这个“兔”字,于是产生这种不着边际的诗说。后人不解其义,也只有跟着这样说。《集传》:“化行俗美,贤才众多,虽罝兔之野人,而其才之可用犹如此,故诗人因其所事以起兴而美之。而文王德化之盛,因可见矣。”姚际恒怀疑说:“《小序》谓:‘后妃之化。’武夫于后妃何与?益迂而无理。胡休仲曰:‘诵此篇之义,必有人焉当之,如文王狩猎而得吕望之类也。……’其说特为有见,可谓不随附和者也。按《墨子》曰:‘文王举闳夭、太颠于罟网之中,西土服。’金仁山主其说,近是也。”现在知道这个武夫就是尹吉甫,讲到西征玁狁、南征淮夷、东复鲁国时,就知道尹吉甫的功劳是怎样大。傅斯年说:“称美武士之辞。”不是称美武士,而是武士效忠之辞。
终朝采绿,不盈一匊。予发曲局,薄言归沐。
终朝采蓝,不盈一 襜 。五日为期,六日不詹。
之子于狩,言韔其弓。之子于钓,言纶之绳。
其钓维何?维鲂及 鱮 。维鲂及鱮,薄言观者。
释音:襜,音觇。鱮,音叙。
此诗的关键就在“之子于狩,言韔其弓”两句。《驷驖》篇不是讲“公之媚子,从公于狩”吗?这是指共伯和。此诗的“之子于狩”是指尹吉甫自己,因为他是跟随卫侯与共伯和去狩猎。《大叔于田》篇说“抑鬯弓忌”,鬯为韔之假借,就是狩猎后将弓收起来。此诗说“言韔其弓”,指的是一件事。因为狩猎完了,还不能回去,所以说“五日为期,六日不詹”,詹作至讲。本来定的是五天,现在六天了还不能回去,因此有思家之作。就顺着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一章。绿,为菉之假借;菉,荩草。《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九)于“荩草”条引《别录》说“十月采”,与冬狩的时间正合。匊,掬。曲局,发乱而卷曲。整章的意思就是:整个早上在采荩草,还采不到一把。我的头发已卷曲成一团球,应该赶紧回去沐浴了。
二章。《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七)于“蓝”条引《群芳谱》说“七月割,八月开花结子收”,则采蓝也在十月间。又引《齐民要术》说“六月种冬蓝”,则此所采者当为冬蓝。襜,衣前襟。整章的意思就是:整个早上在采蓝,还满不了一襟。预定的本是五天,现在六天了还不能回去。
三章。韔,盛弓于囊。纶,绳名,现作动词用,就是把绳子收起来。整章的意思就是:他这个人在狩猎,弓已经收起来了。他这个人在钓鱼,钓绳也卷起来了。
四章。整章的意思就是:他钓的是什么呢?有鲂鱼,有鱮鱼。只有些鲂鱼及鱮鱼,看的人快来看呀。
很显然,这是共伯和狩猎后,留恋北园不去,而尹吉甫思家心切,所以有这首诗之作。把它摆在这里,不是极其自然吗?不仅自然,我们还借此知道共伯和的冬狩至少有六天之久。那么,《驷驖》《大叔于田》《叔于田》《卢令》《淇奥》《鹤鸣》《兔罝》与《采绿》这八首诗都是写在这个期间。
《毛序》:“《采绿》,刺怨旷也。幽王之时,多怨旷者也。”《毛传》又解释说:“怨旷者,君子行役过时之所由也。而刺之者,讥其不但忧思而已,欲从君子于外,非礼也。”出狩原定五天,第六天不回来就算怨旷么?真是不通之至!《毛传》于“五日为期,六日不詹”注说“妇人五日一御”,更是想入非非!《郑笺》更是胡说:“妇人过于时乃怨旷。五日、六日者,五月之日、六月之日也。期至五月而归,今六月犹不至,是以忧思。”假如是五月、六月,诗人为什么不直接说五月、六月而要说五日、六日呢?《集传》说:“妇人思其君子,而言终朝采绿而不盈一匊者,思念之深,不专于事也。又念其发之曲局,于是舍之而归沐,以待其君子之还也。”诗明明说“之子于狩”,难道是女子去于狩吗?“五日为期,六日不詹”,明明是出狩的日期,这与妇女有什么关系呢?拿姚际恒与方玉润这样勇于疑《序》的人,也跳不出这个圈套。姚际恒说:“此妇人思其夫之不至,既而叙其室家之乐,不知何取义也。”方玉润仍是根据《毛序》说:“妇人思夫,期逝不至也。”屈万里说:“此盖劳于事人者而思憩息之诗。”虽不中,不远矣。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此诗的关键就在沬在什么地方,知道了沬的地点,诗义就好寻绎了。《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六)于濬县卫县城说:“县西五十里,古朝歌也……亦曰沬邑。周武王灭殷,封其弟康叔于此。”由此看来,沬就是朝歌。又于卷四十九淇县说:“朝歌城,在县东北”,“淇园,在县西北”。又可知朝歌与淇园都在淇县的北边,一个偏东,一个偏西,站在淇园的地点上,所谓“沬之东”“沬之北”不就是相对朝歌来说吗?尹吉甫现在在淇园,那么,此诗是否是他写的呢?再看“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就可知道了。《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十)于“菟丝子”条说:“《尔雅》:唐蒙,女萝;女萝,菟丝。……《诗》云‘爰采唐矣’。”又说:“九月收采,曝干,得酒良。”这不与尹吉甫在淇园的季节也相同吗?地点与时间相同了,再看事件。《纪要》(卷十六)又于濬县上宫台说:“在废卫县东北。《志》云:卫县北有苑城,其东二里为上宫台,《卫风》所云‘要我乎上宫’者也。”然淇水又在什么地方呢?《水经注》(卷九)于淇水说:“其水南流,东屈迳朝歌城。”为明白起见,兹绘地形如下:
为什么要“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呢?因为尹吉甫家住在复关,他回复关要顺淇水而至顿丘,复关在黄河北岸,所以《氓》篇说:“送子涉淇,至于顿丘。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复关与顿丘邻近,可以望到。从地理,从时间,从事件,都可证明这首诗是尹吉甫所写。然为什么说“孟姜”“孟弋”“孟庸”呢?这是以三个女孩子的名称来象征仲氏。《毛传》认为是三个女孩子,如果是三个,怎么能同样地“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呢?此诗是尹吉甫在淇园游息时,想到了他以前回家时怎么同仲氏相约,而仲氏怎么送他的情形。所以说“云谁之思?美孟姜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到此,这首诗的意义就可了解了。《有女同车》是他们结婚时的诗篇,那里就以“彼美孟姜”来暗指仲氏。
一章。整章的意思就是:我在采唐蒙呀,是在沬的乡下。想的是谁呢?是美丽的孟姜呀。她曾在桑田中等我,在上宫约我,送我到淇水上船呀。
二章。此处的麦指麦苗。整章的意思就是:我在采这麦苗呀,是在沬的北边。想的是谁呢?是美丽的孟弋呀。她曾在桑田中等我,在上宫约我,送我到淇水上船呀。
三章。葑,蔓菁。《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四)于“芜菁”条说:“十月将冻,耕出之。”与尹吉甫之在淇园的季节也正合。整章的意思就是:我在采蔓菁呀,是在沬的东边。想的是谁呢?是美丽的孟庸呀。她曾在桑田中等我,在上宫约我,送我到淇水上船呀。
假如没有发现尹吉甫与仲氏恋爱的故事,这首诗是根本无法解释的。现在从地点、季节、人物、事件,把这首诗作一解释而排在这里,不是极其合理吗?
《毛序》:“《桑中》,刺奔也。卫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姚际恒批驳说:“按《左传》成二年:巫臣尽室以行,申叔跪遇之曰:‘夫子有三军之惧而又有桑中之喜,宜将窃妻以逃者也。’《大序》本之为说。《传》所言《桑中》固是此诗,然《传》因巫臣之事而引此诗,岂可反据巫臣之事以说此诗?大是可笑!”凡是《左传》提到《诗》,都是引《诗》以述事;后人反据《左传》以说《诗》,真可谓“颠倒事实”!傅斯年说:“《桑中》,男女相爱之诗。”近之。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
此诗的关键就在“行,与子还兮”。《桑中》篇不是讲“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吗?所以送到淇水,因为尹吉甫由此回复关。可是仲氏有时候也跟着尹吉甫回复关,所以说“行,与子还兮”,“行,与子逝兮”。意思就是走的话,我同你一起回去。怎么知道呢?《将仲子》篇说:“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仲子,即仲氏,仲氏这时才十四岁(宣王三年时她十五岁),天真烂漫而情窦初开,毫无拘束,所以常常陪尹吉甫回去复关,因而引起尹吉甫父母、诸兄、乡人的讥讽。这首诗就是写“期我乎桑中,送我乎淇之上矣”的情形。
一章。十亩之间,就是十亩地之间。现在的北方农民还以亩数的多少作为地的名称。如十亩地、八亩地、二十亩地、十八亩地都是以亩数的多少来称谓这块地。桑者,采桑的人。闲闲,悠闲的样子。整章的意思就是:十亩地的里边呀,采桑的人悠闲地在采桑。走的话,我同你一起回去。
二章。《诗经》里用“泄泄”的,除此诗外还有《雄雉》与《板》两篇。《雄雉》篇说“雄雉于飞,泄泄其羽”,用泄泄来形容羽翼的安详。《板》篇说“天之方蹶,无然泄泄”,就是老天爷正在失常(指日食月食、山川崩竭而言),不要还是那样安闲。此诗“泄泄”当也作安详讲。逝,去。整章的意思就是:十亩地的外边呀,采桑的人安闲地在采桑。走的话,我同你一起去。
《桑中》篇说“期我乎桑中”,此诗说“行,与子还兮”,“行,与子逝兮”,不是十分连接吗?不过,这两篇都是回想之辞,并不是尹吉甫在淇园行猎时的当前事情。
《毛序》:“《十亩之间》,刺时也。言其国削小,民无所居焉。”《郑笺》又附会说:“古者一夫百亩,今十亩之间,往来者闲闲然,削小之甚。”马瑞辰批驳说:“一夫百亩,魏虽削小,未必仅止十亩。”《集传》说:“政乱国危,贤者不乐仕于其朝,而思与其友归于农圃,故其辞如此。”姚际恒又批驳朱熹说:“此类刺淫之诗,盖以桑者为妇人古称;采桑皆妇人,无称男子者。若为君子思隐,则何为及于妇人耶?《毛传》解闲闲之义曰‘闲闲然男女无别,往来之貌’,盖已知桑者为女子,微见其意矣。曹植诗云‘美人妖且闲,采桑歧路间’,亦得此意。古西北之地多植桑,与今绝异,故指男女之私者必曰‘桑中’也。此描摹桑者闲闲、泄泄之态,而行将与之还而往,正类其意。不然,则夫之呼其妻,亦未可知也。因叹此诗若杂《郑风》中,《集传》必以为淫诗;今在《魏风》,遂不之觉。于此见其有耳而无目。则其谓《郑风》为淫诗者,其非淫诗可知矣。”他批评朱熹的话固然很对,而他的解释也纯是猜想。傅斯年说:“男女相悦,而言同归。”有点接近。
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叔兮伯兮”的“伯”指谁。《诗经》中用这一句的共有三篇,就是《旄丘》《丰》与此诗。《旄丘》篇:“旄丘之葛兮,何诞之节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旄丘在复关,诗既以旄丘起兴,则诗必与旄丘有关。《丰》篇“叔兮伯兮,驾,予与行”,“叔兮伯兮,驾,予与归”,与此诗句法完全相同。三篇诗都是女子的口气。《诗经》中单用“伯兮”的有一篇,就是《伯兮》,诗言:“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这首诗是尹吉甫东征时,仲氏想念他的作品。《丰》篇是他们结婚时的作品,《旄丘》篇也是尹吉甫东征时仲氏想念他的作品。那么,所谓“伯”就是指尹吉甫,因为他是老大。据王国维的考证,认为《兮甲盘铭》是尹吉甫征玁狁时的彝器,那里边就自称“兮伯吉父”。仲氏把“兮伯”颠倒过来使用以称吉甫。他们不是常常在一起对唱吗?所以诗言“倡,予和女”,“倡,予要女”。就依此义将这首诗作一解释。
一章。萚,就是《鹤鸣》篇“其下维萚”的“萚”,也就是檡之假借。倡,唱。女,汝。上女字指檡,下女字指叔兮伯兮。叔是老三。整章的意思就是:檡树呀,檡树呀,风在吹你。老大呀,老三呀,唱歌的话,我来和你们。
二章。漂,同飘。要,成,歌唱时的帮腔。整章的意思就是:檡树呀,檡树呀,风在飘你。老大呀,老三呀,歌唱的话,我来帮腔。
从“萚兮萚兮,风其吹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好像是秋末冬初的景象。由此,使我们想到《鹤鸣》篇“其下维萚”。尹吉甫与仲氏曾经在淇园对唱过,现在看见了这棵檡树,因而想起了他们在此同游的情景,于是歌了此诗。假如是他们在此同游时所写,就与此诗的情调不合了。尹吉甫陪共伯和游北园不能回去,他想念仲氏,故有《桑中》《十亩之间》与此诗之作。
《毛序》:“《萚兮》,刺忽也。君弱臣强,不倡而和也。”《毛传》为之解释说:“不倡而和,君臣各失其礼,不相倡和。”诗明明说“倡,予和女”,怎么说“不相倡和”呢?《集传》说:“此淫女之辞,言萚兮萚兮,则风将吹女矣。”他除将原诗重述一遍,解释出什么呢?诗明明说“倡,予和女”,而他将“倡予”连读,他连诗还没有看懂呢!姚际恒批驳说:“《小序》谓‘刺忽’,无据。《集传》谓淫诗,尤可恨。何玄子曰:‘女虽善淫,不应呼叔兮,又呼伯兮,殆非人理。’言之污人齿颊矣。苏氏曰:‘木槁则其萚惧风,风至而陨矣。譬如人君不能自立于国,其附之者亦不可以久也。故惧而相告曰“叔兮伯兮,子苟倡之,予将和女”,盖有异志矣。’此说可存。愚按,或谓贤者忧国乱被伐而望救于他国,亦可。”由此看来,姚际恒并不懂诗,也是在乱猜。傅斯年说:“此诗无义,只是说你唱我和,当是一种极寻常的歌舞词,如《周南》之《芣苢》。”颇有见地。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
此诗的关键就在采蘩的用途;用途知道了,诗义就豁然开朗了。《诗经》中用“采蘩”的共有三篇,就是《七月》《出车》与此诗。《七月》篇说:“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出车》篇说:“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此诗说:“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凡言采蘩,都与旋归有关,然从什么地方旋归呢?“执讯获丑,薄言还归”,捕获了敌人,赶紧回来,那么采蘩就与战争有关了。有什么关系呢?蘩是“返”字的双关语。所以说“被之祁祁,薄言还归”,披得多多的,好快一点回来。《采》篇的采蘋、采藻也是双关语,蘋为平,藻为早,都是取其吉利的意思。采蘩既与战争有关,此诗的“夙夜在公”,我们曾在《小星》篇见过,那篇是为卫公的平陈与宋,此篇的“夙夜在公”是否也是为平陈与宋呢?《七月》与《出车》两篇都说“春日迟迟,采蘩祁祁”,采蘩都在春天,由此,更使我们知道此诗写作的季节与地点了。
平陈与宋在宣王三年,战事于该年十月间结束,而《郑风·羔裘》《驷驖》《大叔于田》《叔于田》等篇所写的是在冬季备战,当为宣王二年的冬季。二年冬备战,三年初出征,此篇的采蘩不正是出发的开始吗?由此,不仅使我们了解了此诗,连带着《采蘋》《东方未明》两篇也都了解了。
一章。第一、第四“于”字作“何”讲;第二、第三“于”字作“在”讲。沼、沚都是小池子。整章的意思就是:在什么地方采蘩?在沼里,在沚里。在什么地方使用它?公侯的战事中。
二章。涧,小河沟。整章的意思就是:在什么地方采蘩?在小河沟里。在什么地方使用它?公侯的宫庭里。
三章。被,通披。僮僮、祁祁都是多貌。整章的意思就是:披得多多的,从早到晚好为公。披得多多的,好快一点凯旋归来。
从采蘩,我们知道是为战争;从“夙夜在公”,我们知道此次战争是平陈与宋;从采蘩在春天,又知道这是宣王三年春平陈与宋开拔的时候。诗篇连接得多么密切,简直是一部活历史。可惜两千五百年来,《诗经》这部活历史被经学家糟蹋了!
《毛序》:“《采蘩》,夫人不失职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则不失职矣。”姚际恒说:“按《射义》云‘士以《采蘩》为节,乐不失职也’,明袭伪说,非附会而何?《大序》谓‘夫人奉祭祀’,涉泛。《集传》载:‘或曰“后夫人亲蚕之礼”。’此出陆农师说。谓‘蘩,白蒿,今覆蚕尚用蒿’,此说近是。《七月》篇‘采蘩祁祁’文承采桑之下,亦可证也。”蘩固可养蚕,但与“还归”有什么关系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始终无法把《诗经》搞通。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 筥 。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 有 齐季女。
释音:筥,音莒。齐,音斋。
此诗的关键就在蘋、藻二字。蘋是平的双关语,藻是早的双关语。蘩是披在身上,蘋、藻是煮成水喝,取平安、早日归来之意。不过这首诗里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季女”二字。《诗经》中用“季女”的共有三篇,就是《候人》《车舝》与此诗。这三篇的“季女”都是指仲氏。《候人》篇“婉兮娈兮,季女斯饥”,饥字是象征廋语,指性的饥渴。《候人》篇是写尹吉甫要求与仲氏结婚,而没有正式媒人,被仲氏拒绝,所以尹吉甫拿“季女斯饥”来讽刺她。《车舝》篇是写仲氏与尹吉甫结婚后,因为婆媳不和,不得不仳离;仳离后,她的父母逼她改嫁时来与尹吉甫话别,所以诗言:“间关车之舝兮,思娈季女逝兮。”此诗的季女,是她跟随她父亲孙子仲去平陈与宋,在祭别祖宗的时候,她煮些蘋、藻的水,让出征的人饮,所以诗说:“谁其尸之?有齐季女。”尸,作“主”讲。是谁主持这件事呢?有一位漂亮的幺妹。
一章。行潦,小河沟。整章的意思就是:在什么地方采蘋?在南涧的边上。在什么地方采藻?在那个小河沟里。
二章。筐、筥,都是竹器,方者曰筐,圆者曰筥。湘,《韩诗》作鬺,音商,煮也。釜,即今之锅。锜,三足釜。整章的意思就是:用什么东西盛呢?用筐用筥。在什么里边煮呢?在锅里,在锜里。
三章。奠,置。宗室,宗庙。牖下,窗下。尸,主,与《祈父》篇“有母之尸饔”的“尸”同义。齐,斋之省借,好貌。季女,最小的女儿,也就是四川话的幺妹。整章的意思就是:放在什么地方?宗庙的窗户下边。谁在主持这件事?一位漂亮的幺妹。
知道蘋与藻就是平与早的双关语,那么,这首诗自然与《采蘩》篇发生了关系。加上“季女”这个名词,更与仲氏发生联系。这首诗也是宣王三年初春平陈与宋时的作品,当无问题。
《毛序》:“《采蘋》,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则可以承先祖,共祭祀矣。”姚际恒批驳说:“《小序》谓‘大夫妻能循法度’,按《射义》云‘卿大夫以《采蘋》为节,乐循法也’,《序》袭之。其云‘大夫妻’,非也。古者五十始为大夫,其妻安得称‘季女’耶?《大序》谓‘承先祖共祭祀’,尤泛。且大夫主祭,妻助祭,何言‘尸’乎?《毛传》曰:‘古之将嫁女者,必先礼之于宗室,牲用鱼,芼之以蘋、藻。’郑氏曰:‘古者,妇人先嫁三月,祖庙未毁,教于公宫;祖庙既毁,教于宫室。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教成之祭,牲用鱼,芼之以蘋、藻,所以成妇顺也。’此皆《昏义》文,毛、郑引之以解此篇为合。然又有别。毛、郑惟知以《礼》解《诗》,而不知《诗》在前,《礼》在后,盖《礼》之本《诗》为说也。吾用《礼》之本《诗》为说者以解《诗》,非以《礼》解《诗》也。”说了一大套,都是不了解文字的双关语而随便附会。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 莫 。
释音:莫,读暮。
此诗的关键就在“狂夫”二字。狂夫,实为《诗经》中常用的“征夫”形近之误。如《皇皇者华》篇“駪駪征夫”,《杕杜》篇“征夫遑止”,《何草不黄》篇“哀我征夫”,《烝民》篇“征夫捷捷”,都指出征的人而言。瞿瞿,与《蟋蟀》篇“良士瞿瞿”的“瞿瞿”同义,都是瞪视之貌。折柳樊圃,征夫瞿瞿,就是折些柳枝把菜园子围一围,瞪着眼瞧着它,不忍离去之意。然“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怎么讲呢?凡是参加过军训的人,都知道在天不亮发出紧急集合令的情形,因为心情紧张,不是将下裳穿在头上,就是将上衣穿在腿上,就知道“颠之倒之”的情景了。就依这种情景,将此诗作一解释。
一章。颠倒衣裳,上为衣,下为裳,现在把衣穿在下,裳穿在上,故言颠倒衣裳,极言紧急令下后的紧张情形。整章的意思就是:东方的天还没有亮,把衣穿在下身,把裳穿在上身。这样颠倒错穿,因为从公那里下了出征令。
二章。晞,日将出。整章的意思就是:东方还没有发亮,把裳穿在上身,把衣穿在下身。这样颠倒错穿,因为从公那里下了命令。
三章。瞿瞿,《荀子·非十二子》篇“瞿瞿然”,杨注“瞪视之貌”。此处之“瞿瞿”同义。整章的意思就是:折些柳枝把菜园子围一围,出征的人瞪着眼睛看着它。也分辨不出是早晨是黑夜,不是早上动身就是晚上开拔。
从《采蘩》与《采蘋》两诗,知道平陈与宋就要出发,而军队出发都在天亮以前,所以有这种颠倒裳衣的紧张情景。把这首诗与《采蘩》《采蘋》列在一起,不是极为合理吗?这样,就接着上边讲过的那些平陈与宋的诗篇了。尹吉甫这个人很幽默,从这首诗就可以看出了。
《毛序》谓:“《东方未明》,刺无节也。朝廷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不能掌其职焉。”姚际恒批驳说:“《小序》谓‘刺无节’,然古人鸡鸣而起,鸡鸣时正东方未明,可以起矣,并不为蚤,何言‘无节’乎?此泥后世晏起而妄论古,可笑也。末章难详。”他批评得很是。末章之所以难详,由于“狂夫”二字的缘故。《集传》依“狂夫”而解释说:“折柳樊圃,虽不足恃,然狂夫见之,犹惊顾而不敢越,以比辰夜之限甚明,人所易知;今乃不能知,而不失之早,则失之莫也。”强不知以为知,我深信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傅斯年说:“从仕于公者,感于辰夜劳苦,其君兴居不时,与《南》中之《小星》同。”除“其君兴居不时”外,他几乎说对了。
以上十九篇,就是《简兮》《猗嗟》《羔羊》《干旄》《郑风·羔裘》《驷驖》《大叔于田》《叔于田》《卢令》《淇奥》《鹤鸣》《兔罝》《采绿》《桑中》《十亩之间》《萚兮》《采蘩》《采蘋》与《东方未明》,除后三篇为宣王三年初春写的外,其余各篇都是宣王二年冬季,为准备平陈与宋而举行万舞或狩猎时,尹吉甫所写的诗篇。从这些诗篇,可以看出尹吉甫开始时是怎样地出头,怎样与卫国发生关系。从尹吉甫的宣王四年西迎韩侯,五年西征玁狁,六年南征徐国与出征荆蛮,七年上半年的戍申、戍甫、戍许,下半年的东迎庄姜,八年到十年的复周公之宇,可以断定平陈与宋是在宣王三年。把全部《诗经》研究后,更可知道我们这种判断的正确,虽说暂时找不到直接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