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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我想试试

“别让这种小事耽误小爷叔你去报道,他们两个交给我来处理。”姚世雄用鞋底用力碾了碾两人的手指,确定两人不是装昏之后,这才对陆中孝说道。

说着话,他取出两支香烟叼在嘴里点燃,分给陆中孝一支,喷吐着烟雾,打量地上躺着的两人:“干脆放火烧掉,干干净净。”

“这里是湾仔,一把火烧起来半条街都不见,街坊又与我无仇无怨,何苦。”陆中孝叼着烟,从口袋里取出五百块港币递给姚世雄:“再说,哪能那么容易让他们死,按我说的,男的顶替逃兵的名头,送去台湾等着做苦役,女的卖去澳门,让她亲自尝尝被卖进慰安所是什么滋味,对了,雄哥你知道怎么把他们送走吗?”

姚世雄接过钞票,咧嘴笑了一下:“做好人可能需要有人教,可是你见哪个坏人要靠学堂教他,他才懂去做坏事?在上海滩做警察,可以不会查案,但是像今天这种替小爷叔你料理首尾的事,一定要会做,不然位置坐不稳,今晚我保证亲自送他们上船。”

“有道理,回头我去学校见学生讲话时,刚好可以引用一下。”陆中孝说完,转身走出了荐人馆:“有问题就用钞票讲话,讲不通就说可以让人用钱赎你,让他们联系我,总之不要伤了自己,搞定之后九龙中国招待所见面。”

姚世雄等陆中孝出去后,把店面挂上门板,随后把自己与两人反锁在店内。

走出荐人馆,林福生还未下楼,直到陆中孝的香烟吸完,林福生才半抱半搂的带着陆少筠从楼梯上走下来,边下楼陆少筠边不断激烈的挣扎反抗,甚至张嘴去咬林福生的手腕。

“少筠,我是大哥。”看到妹妹从楼梯上出现,陆中孝开口喊道。

听到陆中孝的声音,林福生怀里的陆少筠才停下挣扎动作,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陆中孝。

陆中孝看到自己的妹妹虽然已经十七岁,可是却面黄肌瘦,头发枯黄蓬乱,哪还有一点儿少女的青春活力,倒像是个十三四岁的穷苦妹仔。

“孝哥,楼上有个细皮嫩肉十二三岁的妹头,被我直接打昏,然后我再对你妹妹怎么讲她都不肯信,没办法……我才强把她拖了下来。”林福生松开愣在当场的陆少筠,有些尴尬的开口解释道。

陆中孝迈步走上去,亲手扶住陆少筠,陆少筠看到多年未见的兄长,表情从之前的震惊变成了狂喜,双手紧紧抓着陆中孝的手腕,一句话都讲不出,可是眼泪却已经止不住的淌下来。

“回家,哥像小时候带你去街上玩,你玩累了撒娇不肯走路时那样,背着你回家。”陆中孝轻声对妹妹说道。

陆少筠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可是却抹不干净,只能带着泪,像小时候那样不争气的吸着鼻子,又挤出个难看的笑脸,用力点点头。

陆中孝转过身,把陆少筠轻轻背在背上,迈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哥,我以为你死了……死了那么多人,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日本人投降时怎么不见你回来……这些年,你都去哪了?”陆少筠把脸埋在陆中孝的后背上,闷声哽咽的说道。

陆中孝嘿的一笑,边背着陆少筠朝前走边说道:“说来你都不会信,你大佬当时本想去重庆报名当兵,结果走到半路在广西就遇到支军队,我想那就直接参加那支队伍就好,反正都是军人,上阵打仗而已,何必再去重庆报名,结果那支部队有位长官,得知我不仅爱国,还懂英文,又懂写字,觉得只当大头兵太可惜,给我写了封信,让我去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报道,说党国与盟军合作,正缺译员人材,让我去昆明为中华民国效力,于是我就去了昆明,先是进了大学读书,培训,然后就是翻译各种英文,就这样过了三年多时间,不要说战场,我连枪都未碰过,后来民国蒋委员长提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号召学子从军,我这才又和大学一群同学正式参加青年军,本以为总算要上战场杀敌报国,结果呢,还是在昆明,一群美国盟军教官训练我们,还没等我把手上的枪摸热,上面的长官得知我之前做了三年多的翻译,把我抽调出来,在军中的译员训练班担任中方助理教员,配合美国佬教一班弟兄如何做翻译,每天吃吃喝喝,与美国人打成一片,稀里糊涂身上就多了个少尉的军衔,再后来,日本人投降,青年军解散整编,我又成了战地慰问团的中尉,继续招待应付美国人,只不过从昆明换成了上海,再然后就是内战,国民党一败再败,哥就拍拍屁股跑回来了。”

“这么多年,连封信都没寄回来。”陆少筠默默的听陆中孝讲完,抽动着鼻子说道:“害我有次盂兰节给你烧纸,被老妈狠狠的打,说我咒你,我哪有,我就是以为你死了……”

陆中孝笑着说道:“那时想家中有生意,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怕万一写信联络之后,会心软思乡,忍不住想要跑回来,如果我知道家中是如今这副局面,早就回来了。”

“唐兴德和他老婆讹了你多少钱?”陆少筠双手搂着陆中孝的脖颈好一会儿停止了抽泣,这才又开口问道。

她在楼上听林福生说哥哥陆中孝来拿钱把自己赎回去,可是林福生出场太剽悍,进门一拳直接把唐兴德小女儿揍的当场晕死过去,随后再对自己讲要带自己走,看起来完全是最近报纸上登的那种入室悍匪的做派,陆少筠怎么可能相信对方的话,所以才剧烈挣扎,如今看到陆中孝,才知道陆中孝真的来赎她。

“五百块就把整件事搞定了,不多。”陆中孝顿了一下,笑着说道。

听到陆中孝说的价格,陆少筠松了口气:“还算他们没有黑透心肠,知道只退一半,要是敢狮子大开口,我就再回去闹她家里一个鸡犬不宁。”

“看看自己被糟蹋成什么模样,还说闹得唐家鸡犬不宁?”陆中孝摇摇头说道。

陆少筠也笑了起来:“是真的,我让他们两夫妻每天都吵个不停,唐兴德一回来我就在他老婆面前故意勾引他,让他赶紧和我同房,我好帮他生儿子给唐家传承香火,她老婆听到这种话就发了疯一样骂我打我,然后赶我去厨房睡地板,再把她男人看得死死,不给他下手机会,买了我两年, 被他老婆管的连我身子都碰不到,就算你不来赎我,我也早晚气死他们,我都想过,如果真有一天我有了身孕,我就要吃要喝享够了福,等孩子临生出来时,给他来个一尸两命,谁让他老婆打我,他都不拦一下,买的妾就不该护着吗?活该他绝后。”

听着陆少筠兴奋的说着那些她被卖做小妾时耍的小聪明,陆中孝却心中泛酸,自家妹妹当年家中兴旺时,也是在九龙拔萃女小学这种名校读书,早晚佣人接送的娇娇女,现在却被磋磨成如今这副泼辣模样。

“别生气嘛,对了,你是不是揍二哥了?”陆中孝没有再出声,陆少筠突然反应过来:“你别恨二哥,是我愿意的,父亲去世,你又不在,家里总要有人支撑,二哥说他要先出人头地,才能让陆家重振家声,没有做错,我反正是个女人,留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陆中孝打断陆少筠的话:“我没有揍他,也没有怪他,只是怪自己,平白无故乱爱国,爱来爱去自己差点丢了命不说,连父亲被逼死,家业也被人夺走,更可笑的是,我以为自己是为国效力,实际上是被……”

“你也不知道家中变故,不要自责了。”陆少筠沉默片刻,小声的说道。

只是这安慰的话语,她自己都觉得无力,因为在她那些无助时刻,内心深处也曾埋怨过哥哥不辞而别去参军,如果他在,也许这个家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夜色终于来临,街边的煤气灯柱也都依次亮起,把归家的这对兄妹与林福生三人的影子不断拉长,朝远处延伸……

……

“你……你未去报道……”叶胜男双眼瞪圆,看着面前的陆少筠与陆中孝:“反而去把少筠赎了回来?”

她身后的陆少君此时最为激动,冲过去抱住姐姐的腿,亲昵的把头贴了上去。

陆中孝从口袋里取出一千五百块港币,递给叶胜男:“解决少筠这件事用了五百,这是剩下的钱,帮忠恕,少君做学费,再帮少筠买补品补身体,留做家用,对了,现在少筠回来,这处尾房地方太小,不如明日在英皇书院附近再租个住处,老妈你带少筠少君过去住,也能照顾忠恕,这里留给我住,教课方便些。”

“哪里来的?”叶胜男没有急着去接那笔钱,而是脸色有些凝重,先是撇了眼闷不做声的林福生,才开口对陆中孝说道:“你可不要做些……”

“是中环开商行的一位陈老板,在上海时我救过他一条命,这两千港币是他给我的谢礼,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带着两个朋友回来香港准备打劫。”陆中孝点破了他母亲眼中的那点儿猜疑。

也不怪叶胜男有这种想法,自从国民党丢了国都南京,来香港逃难的内地百姓愈发增多,其中也包含一批脱了军装从战场逃下来的溃兵,这些溃兵虽然对共产党望风而逃,但是在香港对普通百姓下手却异常凶狠,只是每天打开报纸看看当日新闻,就能让普通百姓胆战心惊。

比如此时自家住处用来糊墙防潮的那张日期为上周的《国民日报》,单单正面露出来的两个版面,就能看到如下新闻标题:

《新界发生匪徒持军械当街扫射警员事件,多名华警与平民重伤,一名华警殉职。》

《西贡码头附近海域发生匪徒持枪抢劫水警快艇事件,三名水警殉职,多名水警重伤,两艘水警船只被劫。》

《湾仔突发匪徒持枪械抢劫金店,三名匪徒被击毙,多名警员受伤,另有两名匪徒窜逃,价值七万余元赃物下落不明。》

所以叶胜男对陆中孝刚回来就拿出两千块港币的举动赶到可疑,完全情有可原,毕竟自家儿子的确与近期报纸介绍的这些悍匪拥有相同的标签,参加过国民党军队,逃兵,贫穷,且并非一人行动。

想到这里,陆中孝突然回过神来,难怪陈文翰介绍走私黄金的生意给自己,该不是把林福生,姚世雄两个人当成报纸上那些悍匪了罢?

听到儿子说钱是人家相赠,叶胜男这才收了起来,嘴里说道:“唐家会那么好心,五百块就把少筠放回来?”

随后就拉过陆少筠仔细打量,陆少筠在上楼之前已经仔细整理过,把头发梳整齐,又擦过头脸,比起陆中孝刚见到时已经好很多,但叶胜男看到女儿瘦瘦弱弱的模样,仍然眼泪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陆少筠是她与丈夫陆庭深生的第一个孩子,自己和丈夫疼爱有加,上面两个哥哥对她这个妹妹也颇为宠爱,可以说女儿十岁之前都不知道穷字是什么意思,哪怕香港沦陷,全家避难去了澳门,也没有受过委屈,没想到香港重光之后,女儿反倒被自己狠心嫁给人家做了妾。

“老妈帮你做你最爱吃的古老肉,好不好?”摸着女儿的头发,叶胜男努力挤出个笑脸问道。

陆少筠笑着点点头,夸张的扳着手指:“我还要吃烧鹅,白灼虾,蚝烙,茶田鸭,清蒸笋壳……”

她一口气说了十几道食物,听得旁边林福生面容呆滞,嘴巴张开,口水都要沿着嘴角淌出来才总算停下来。

“妈帮你做。”叶胜男挂着眼泪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点着头答应道。

陆中孝转身朝门外走去,看到林福生立在原地不断吞咽口水,扳住对方肩膀,搂着对方朝外走去。

叶胜男听到脚步声,看到陆中孝朝外走去:“这么晚你去哪里?”

“小学有夜校,现在去报道也来得及,晚上不回来住,老妈你们多吃点,早些睡,把钱收好,下次再给家用我看要等到学校发薪水。”陆中孝在门外转身,朝叶胜男,陆少筠笑笑,最后朝陆少君眨了下眼睛,这才从外面把房门关闭。

林福生跟在陆中孝身后走出唐楼:“孝哥,雄哥呢?”

“雄哥正忙着送那对公母过海。”陆中孝走出唐楼,立在街边,低头拢火点了两支香烟,递给林福生一支,这才说道。

“哦。”林福生答应一声,没再出声。

陆中孝一支香烟吸了大半,才看向林福生:“福生,你说,做老师能不能扳倒个有钱人?”

“不知道。”林福生老老实实的说道:“不过听说,蒋委员长之前做军校校长,不是扳倒了袁世凯那个皇帝吗?校长扳倒皇帝,老师扳倒个有钱人该不会太难罢?孝哥,你是想扳倒那个抢走你家洋房的家伙?干脆,我去帮你杀掉算了,就算被抓我也绝不会供出孝哥你,要不然万一那家伙有钱不好惹,又知道你想找他算账呢?”

“我想试试。”夜色中,看不清面部表情的陆中孝从鼻腔内喷出两道烟龙,淡淡说道。 xm/FJ5qhu+RG3ZwTuezypxEburpmUYSbqUSSfk06lG8HLLUlqnl4Bc3aLDre6Ivg



第九章:校长大人段根基

已经入夜,但是轩尼诗道官立小学上任不久的校长段根基大人又一次没能准时收工回家陪老婆,而是千恩万谢的把电话公司来帮忙安装电话导致延误下班的工人送走,等工人走出学校,段根基顿时窜回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顾不上坐回位置,直接翻开桌上那本电话簿,开始用手指拨动电话转盘,打出早在心中盘算好的几个电话号码。

“喂,帮我接教育署庶务科,多谢!喂,阿超,是不是阿超,我是阿基,哪个阿基?段根基啊扑街,你大学的同窗死党,如今我已经熬出头,做了小学校长,副校长的位置当然关照自家兄弟,你以后不用再加班做喽啰,要不要来我这边……哪家小学?全称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喂,喂?阿超,超哥……”

“喂,帮我接太古义学教务处,喂,请问是不是童慧玲,英文名瑞贝卡的那个童慧玲?瑞贝卡,我是米高,段根基呀,你圣保罗男女中学的同学嘛,瑞贝卡,我如今做了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校长,这边帮你留了副校长的……信号不好?听不清我讲话?喂?我是讲……喂?瑞贝卡?细眼玲?喂……”

连打了四五个电话,不是暂时无人接听,就是听到他官立小学校长大人邀请对方来担任副校长的来意后直接挂断。

“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秀才人情纸半张,一个个,瞧不起官立小学也就罢了,连我话都不等讲完就挂断,一点尊重都不懂给我?真不知读书时有没有学过礼貌!”段根基挂断电话,把电话簿胡乱丢回去,自己烦躁的点了支香烟,不爽的骂道。

“换做我是你那些同学,天天被你各种骚扰,也一定不会对你讲礼貌,何况你又想骗他们来帮你做牛做马。”办公室的房门被推开,一名把长发束成马尾,穿着浅蓝色束腰斜袢襟衫,搭配长度露出小腿的黑色文明裙,显得身材颇为窈窕的年轻女孩从外面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吃饭罢,阿嫂特意帮你送来的。”

段根基接过食盒:“我老婆呢?”

“已经回去了,她刚才在外面,听见你在打电话,所以没有打扰你,只是让我告诉你,晚上放学回家时穿外套,免得着凉。”女孩随意的坐到段根基的办公桌上,看着段根基狼吞虎咽的吃着晚餐,开口安慰道:“没关系,总能找到人愿意来开工的。”

段根基咽下嘴里的白灼菜心:“知瑜,你二十几岁还这么天真?难道还看不清楚,这种鬼地方,有文化的瞧不上薪酬,没读过书的倒是大把人愿意,可是来了又有什么用?现在试运行,算上你我也才五个老师,桌椅全部加起来才七十套,十二间教室都摆不满,学生呢,上午部九十五个要分五个班,下午部七十七个,要分五个班,晚上还有五十九个,再分三个班,加在一起十五个班,却只有五个老师,我们五个就算是铁打的筋骨,也早晚累死,我不骗些人来帮手,不用等教育署宣布正式开学招生,直接宣布我们五个开棺验尸好啦?一定是活活累死的,最可气就是教育署,我一讲课桌座椅不足,就让我想办法自筹,找善心人士募捐,怎么不见那些鬼佬的薪酬靠募捐发放?说起来,我也是一时头晕,答应跑来做苦命的校长,想我段根基,堂堂香港大学毕业生……”

“校长大人,你慢慢抱怨,我已经听的耳朵生茧,不想再听,何况我都已经被你这套故事骗来开工,就不用再对我折磨了罢,讲得再动人,听几十遍也会腻的,我去准备上课了。”被称为知瑜的女孩看到段根基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准备发表题目为《一个苦命校长的自白》的演讲,果断从办公桌上跳下来,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段根基张了张嘴,看看只剩自己的房间,觉得自己刚才情绪酝酿已经非常好,正要激昂讲述的当口,唯一的听众却离开,这让他内心有些失落。

不过他也能理解,那些拒绝他的同学,毕竟自己任职的这间小学,实在是太过于破败寒酸。

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刚刚筹备不足半个月,五天前才从教育署分到校舍,是 基督教圣公会香港救世军曾经为举办施舍活动所建立的食物加工场所,不过两层高的红砖楼房,被简单修缮后分隔出十九间房间,其中教室十二间,其余的则被充作木工教室,家政教室,小型礼堂和教职工办公室,总之,就是这间小学所有一切都被紧紧塞进这栋两层高的楼房内。

即使空间已经彻底最大化利用,但师资力量也严重缺乏,而且需要把大量适龄学生分成三部,上午部一批,下午部一批,夜间小学一批才能勉强容纳。

对很多有志于教书育人的青年才俊而言,选择其他知名书院或者私立学校任职显然是更好的选择,来这种建在穷人区的火柴盒小学做教员,等同于流放发配,工作重,环境差,薪酬与其他书院比也更少,做得好没人知情,做不好又会被骂,而且不知要熬到何时才能脱离苦海,鬼才肯来这里开工。

“实在不行明日让知瑜化妆打扮一番,去大学用美人计哄几个书呆子来罢。”段根基挠着头想了半天,最终总算想出个主意,而且愈发觉得可行:“对啊,我怎么忘了知瑜这步妙棋。知瑜,知瑜!”

他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后,顿时开口朝外面喊女孩的名字。

女孩也刚好推开门,带着陆中孝,林福生从外面走了进来。

段根基正低头从口袋里翻找着零钞,没有注意到门外情况,自顾自低着头说道:“知瑜,我个人赞助你港币十元,你买些化妆品打扮一下,然后去香港大学看看有没有好骗的书呆子,对你一见钟情,你把他们拐回来做老师,大学里 那些家伙就算再对女人挑食,也应该会有几条盲眼漏网之鱼喜欢你这种呆妹……按我推断,理学院那边几率大些……”

他翻找出十元港币,抬起头想要递给女孩,可是却看到女孩身后站着陆中孝与林福生,此时三人都脸色错愕的望着自己。

段根基深呼吸两下,随后把脸上刚才的贱痞表情迅速变换成道貌岸然的严肃表情,清了清嗓音:

“彭老师,有什么事吗?这两位是?”

本名彭知瑜的女孩侧过身看向身旁的陆中孝,伸手指向段根基,语气中毫无下级对上级的尊敬和基本礼貌,声音中满是饱含杀气:“这就是这间小学的校长,段根基。”

段根基三个字被彭知瑜咬着牙齿说出来,随后又介绍着陆中孝:“英皇书院校长富嘉新先生亲自写信推荐来这里工作的陆中孝陆先生。”

听到这番话,段根基满脸的道貌岸然瞬间消失不见,而是神情激动的迎上来,主动握住陆中孝的手,感情真挚的开口:“我就知道军队同袍一定比读书人重情义,当年香港沦陷,我参加香港义勇军服役,所在的E连指挥官就是富嘉新先生。”

陆中孝没什么反应,倒是林福生被段根基短短时间内连续三次变脸的表情直接看傻了眼,一时没有管住嘴巴,脱口而出:

“好家伙,孝哥,我长这么大见过脸皮最厚的人,都没有这位校长脸皮厚,不用开口讲话,只看这张脸变来变去,就想让人在上面打两拳。”

也不怪林福生有这种想法,站在陆中孝面前的段根基校长大人,三十岁左右年纪,用发蜡梳着油腻的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五官颇为秀气,两道细眉配上眼镜,此时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挽着袖口,松着顶扣,让他看起来倒是有着颇为浓重的儒雅和书卷气。

只是眉梢眼角间总给人一种油滑算计的感觉,再配合上刚才那瞬间三次的变脸大法,在抗战时说指着他的模样喊一声汉奸,大多数人应该都能当场相信。

“不好意思,我兄弟是个粗人,段校长多多包涵。”陆中孝主动伸出手,与段根基握手,开口道歉。

段根基回握住陆中孝的手,朝林福生笑笑,又对陆中孝说道:“没关系,没关系,粗人好,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港大生,粗人往往重情重义,一诺千金……”

还没等他说完,旁边彭知瑜轻轻咳嗽一声:“陆先生当年也是拿到香港大学录取书的。”

“嗯?只是拿到录取通知?陆先生未在香港大学读书?”段根基收回与陆中孝相握的手,诧异的开口。

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四一年,拿到通知未及入学,便去了内地参军。”

段根基恍然,随后赞赏的竖起大拇指:“投笔从戎,值得钦佩,是这样,学校有一间木工教室,你也知,这一带都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学校以教学生谋生手段为主,不如陆先生就……”

“陆先生参军路上,被推荐去了昆明入读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陆先生就不要屈才教那种木工课程,国文,历史这两科以后可能要多多仰仗……”段根基一边虚伪的假笑说话,一边用眼睛怒瞪彭知瑜。

彭知瑜从背着的手里取出那封推荐信,坏笑着开口:“陆先生毕业后加入青年军,担任青年军译员训练班助理教员,同美国盟军打交道,而且曾经是中华民国军委会战地服务团慰问组组长,中尉军衔。”

“我不过是让你去勾引几个书呆子来上课而已,你要不要这么耍我?”段根基脸上的自如神态再也绷不住,辟手把推荐信从彭知瑜手里夺过来,快速扫了一遍,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对陆中孝重新笑吟吟的开口:

“陆先生,没想到你文武双全,是这样,既然读过大学,又做过译员教员,又在民国政府任过军官,这种履历只是做个教书匠简直是暴敛天物,副校长一职,陆先生可有意乎?”

陆中孝有些发懵,不确定的看看彭知瑜,又看看林福生,最后看向笑容满面的段根基:“我,够资格做副校长?”

“够资格,当然够资格,我宣布,由今日开始,陆中孝先生就是轩尼诗道官立小学副校长,即刻生效,委任人,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校长,段根基,见证人,轩尼诗道官立小学教务长,彭知瑜。”段根基一本正经的宣布道:“鼓掌!”

说完,他带头鼓掌,旁边彭知瑜满脸坏笑看戏的模样拍着手,陆中孝和林福生则一脸呆滞,动作木然的跟着拍了两下手。

“孝哥,不会有诈吧,会不会是骗钱的那种老千?”林福生凑到陆中孝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陆中孝低低的回应一句:“不怕,身上钱都给了我老妈,要真的是老千骗人,你就直接把旁边那个靓女扛起来带走,到时候你多个老婆,也不算白白跑一遭。” NsM4jc54bI6O9CPzaeKc+qwFO/rNA5BnOan4wdY8nOjAZeLHVzQMFJRrN+NrnCI3



第十章:贼船难下

“回头我让正在进修木工课的卓老师帮你打一张办公桌,以后你得闲时,就回学校内同我一间办公室办公。”段根基走在最前面,如同巡视地盘的野狗般,带着陆中孝转了一圈学校全境,嘴里说道。

陆中孝已经内心对这家伙的警惕值已经拉满,此时听到对方的话,马上敏锐捕捉到一个词:“得闲时?”

“是这样,学校其他工作由我主持,教育上的工作有教务长,你这位副校长主要负责后勤补给之类的庶务。”段根基在走廊里停下脚步,取出包南洋兄弟烟草生产的廉价小喜香烟,递给陆中孝一支,又帮陆中孝亲自点燃,这才说道。

陆中孝叼着香烟,眼睛看着段根基:“能不能解释更详细些,校长先生?”

“哎呀,叫校长先生太过疏远,我比你年长几岁,私下叫我基哥或者米高哥,无所谓。”段根基压根不去看陆中孝投来的目光,低着头给自己点燃香烟。

“关注点不是称呼你什么,是后勤补给这些庶务的具体解释。”

“很容易啦,就是资金不足,去找些善人化缘喽?桌椅板凳,办公器具,图书报纸,实验道具,通通来者不拒。”段根基抬起头,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

陆中孝夹着香烟,微笑着打量段根基开口:“那即是让我去帮学校做乞丐?”

“不要讲那么难听,我们可以有所回报,设立一面善心墙好不好,捐十元及以上港币就能把名字刻在墙上,捐五百块就让他们做荣誉校监,讲出去多了个头衔,他们也有面子。”段根基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中孝嘿了一声:“那不如捐给英皇书院五千块,做英皇荣誉校监更有面子?请问我去化缘,每月是不是按时付我薪水,不会我没搞来捐款就不发给我薪水罢?”

“这个不会,临时教员每个月一百五十块的港币,绝不会拖欠,按时出粮,但是,你如果三个月都未能搞来捐款,帮学校度过难关……我就辞退……不!我就向教育司署写推荐信,推荐你来做小学校长。”段根基对陆中孝一本正经的说道。

陆中孝吸了一口香烟,打量着寒酸的校舍:“基哥,你香港大学高材生,就算做老师,大把名校可以选,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教书?”

远处,彭知瑜举着一盏油灯照明,从楼梯上带着一队孩子整齐的走了上来,边走边叮嘱:“小心脚下,不要急。”

她身后那些孩子,年龄不一,小的六七岁,大的十二三岁,手里都捧着或大或小的光源,乖巧的跟着彭知瑜走上楼来。

“段校长好,陆副校长好。”每个孩子虽然穿的都颇为简陋,甚至衣服上还挂着补丁,但经过陆中孝,段根基两人身边时,都会停下脚步鞠躬,随后用稚嫩的嗓音问好,行礼之后,才继续朝着教室走去。

显然彭知瑜在楼下时已经提醒告诉过他们陆中孝的身份。 陆中孝和段根基几乎是同时熄灭了香烟,段根基捻灭在脚下,用手挥舞两下驱散烟味,陆中孝则直接用手攥灭了烟蒂,背着手朝在身边经过的每个孩子微笑示意。

等几十名孩子都各自进了教室,段根基才又把捻灭的半根香烟点燃,朝陆中孝问道: “你之前问我什么?”

“为什么来这里做校长?”陆中孝看着再次空旷下来的走廊,轻声说道。

段根基眼睛望向陆中孝,难得认真的说道:“那些孩子,看见了吧?总要有人做这些事,名校那些孩子,我对他们可有可无,但是对这里的中国孩子而言,哪怕是我这种贱滑坏烂的老师,都不可或缺。”

可能是难得有个彭知瑜之外的听众,段根基调整了一下情绪,把之前那段被彭知瑜无视的演讲声情并茂的在陆中孝面前呈现出来,抛开段根基对他自己近乎狂热的吹捧之外,陆中孝也听出了如今香港普通百姓家中儿童面临的教育困境。

香港从被英国人占领之后,所谓的教育就始终处于教会与政府的双方博弈之下,哪一方占上风拿到控制权,那么课程教育就偏向哪一方,比如当年香港开埠早期,教育处于教会势力控制时,那么官立学校基本上就等同于教会传教的场所,彼时的香港视学官欧德利曾毫不掩饰的表示,教会推动香港教育,绝非为了振兴华人社会,使之达到欧洲人的社会水平,而是通过英语教育,宗教教育,推动华人认同英国文化,英国宗教,从而成为为大英帝国主动传教的华人传教士。

而后政府改变对本土教育的态度,加强教育控制,把教育行政机构从教会势力手中收回来之后,学校从为英国传教的宗教工具,又变成了巩固英国在香港的统治秩序,培养买办精英,扶植亲英华人的重要工具。

如今战后香港,百废待兴,对殖民政府而言,让中国孩子耗费时间去学习那些真正的知识,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显然不如培养他们迅速成为社会中不可或缺的劳动力更划算,所以这种底层官立小学都会开设所谓术科课程,让本该接受正规教育的中国儿童,去学习理发,修鞋,烹饪,裁剪,木工等课程,这样等他们小学毕业,即能以童工身份踏足社会,成为推动香港经济发展的一个小小分子,哪怕为此抹杀掉他们本应拥有的任何可能。

也就是说,英国人和有钱人家中的少爷小姐,在私立书院读书的术科工艺科,是游泳,插花,园艺,马术,音乐等等,而穷人家的孩子,术科工艺科的课程,是如何更好的服务英国人与有钱人。

段根基凭借大学鬼佬导师的关系,挤掉了一个擅长术科课程这种所谓社会教育的校长人选,成功当上了这所火柴盒小学的校长大人。

原因是他想让这些中国儿童多些,再多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几率,哪怕只是多出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所以,我这个你私自任命,没有任何官方执照的临时副校长,需要尽快帮你筹到多少钱?”听完段根基的演讲,陆中孝笑着朝对方问道。

不得不说,哪怕这家伙笑起来一副斯文败类的禽兽模样,但这番话,这个理想,很有煽动力。

段根基听到陆中孝的话,也笑了起来: “不只是钱,金银首饰,股票,支票,房契,图书,桌椅,笔墨总之多多益善,你当过军官,是最好人选,现在香港很多从内地携带家产跑来的军中高官,你去攀攀交情,他们随便拿出一点,就足够很多孩子安稳读书。”

“听你介绍时不是最多的上午部也只有九十多个孩子?”陆中孝疑惑的问道 “不需要太多钱也能维持吧?”

段根基抓了抓头发:“现在试运行啊大佬,我做过统计,这个地区足足四百多个适龄儿童,真要是正式开学,分分钟塞爆整个学校,如果只有现在这么多孩子,我这么高傲的人,你不行贿个几百上千块,我会任命你为副校长?”

“给我些时间想清楚,也让我去试下如何做乞丐,想清楚之后,我会告诉你,是留下来做专司乞讨的副校长,还是无能为力,拍拍屁股走人。”陆中孝对段根基认真的说道。

“还未见过这些孩子上术科课罢,带你去看看。”段根基没有去接陆中孝的话,而是朝前方的木工教室后窗处走去,随后让出窗口位置,让陆中孝朝内望去。

三十几个男童,正看着一名教师雕刻着一块木板,教师用刻刀一下一下的在木板上刻着汉字。

“视学官会不定时来检查学校的术科课程,不允许学校让学生学习太多他们认为的无用知识,所以有些国文课程,需要悄悄进行。”段根基在陆中孝旁边轻声说道。

陆中孝望着那块木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个老师边刻字,边放低声音对孩子们讲着木板上的字:

“今日国文语句一则: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

“让视学官知道你用术科课程讲国文,就算你的鬼佬导师,也保不住你校长的位置。”陆中孝对段根基说道。

段根基从口袋里摸出粒蚕豆,丢在嘴里咬着:“所以你要多去化缘,有钱就可以让视学官在考核簿上给我们评个甲上。”

“中计了,我不该过来看一眼的。”陆中孝自嘲的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对段根基说道。

“你心中如果没有一团火,怎么会去参军报国,正所谓贼船难下,认命吧,陆老师。”段根基拍拍陆中孝的肩膀,把蚕豆咬的嘎吱作响,幸灾乐祸的说道。

陆中孝点点头,穿过昏黄的走廊,朝楼梯的方向走去,段根基则仍倚靠在教室后门处,透过窗户望着里面认真听讲的少年们,用轻轻的声音附和着里面的声音:

“愿我中国少年,前程浩浩,后顾茫茫。” NsM4jc54bI6O9CPzaeKc+qwFO/rNA5BnOan4wdY8nOjAZeLHVzQMFJRrN+NrnCI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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