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金公馆的晚宴杜月笙没有出席,让赶来的上海商人们内心都有些唏嘘,要知道在上海时,杜月笙最多时曾担任过破百家上海各行各业集团公司的董事或者董事长,而杜月笙也最喜欢在家宴时举办各行业机构的董事会,行业发展会。
倒不是他没什么学问,不愿意去写字楼大厦间登台亮相,担心才疏学浅,万一谈妥不当贻笑大方,要知道,杜月笙虽然识字不多,但彼时身边秘书就有五六人,都是沪上知名文士,有两三个甚至是在地方政府部门任职的秘书,宁可抛开公职,也要追随杜月笙,再加上那时杜月笙在上海滩的名望声势,就算真的信口开河,恐怕也没有人敢出言调侃。
而是杜月笙不重商情,更重人情,设在家中的董事会,往往被报纸称为行业风向标,他若是在家中召集某一行业的巨头赴宴开会,那个行业必然近期会有大动,所以在上海时,商人都以能参加杜月笙家宴为荣,只要参加过杜月笙家宴,就能证明你在上海滩商场上已经勉强可以称一声大亨。
陈文翰在上海时自然是赴过宴的,只是如今看到如今杨管北,李裁法,童浩东,王新恒,王元焘,陆京士等熟悉的面孔,耳边响着亲切的上海土白,可是却再没见到那个穿着长衫,身形瘦削,手捏着烟卷的杜先生等众人到齐之后最后走出来,朝众人拱拱手,未语先笑,众人纷纷起身开口打招呼的场景。
杜月笙这是打定主意解甲归田了啊。陈文翰看着金廷荪,陆京士两人与其他人谈笑风生的画面,心中默默的感慨了一句。
虽然这次晚宴杜月笙没出席,地点也是在金公馆,但程序却和当年在上海滩杜公馆时没有区别,宾客都是早早提前两个小时就赶到,杜月笙常说,不能让生意上的事坏了兴致,所以往往先定下酒席的开席时间,大家到了就先开会,无论讨论出什么结果,双方是不是已经面红耳赤,开席时间一到,必须一团和气入座喝酒,开席前如果没有讨论出结果,那么就等杜月笙陪大家吃完这顿酒席,由他一言而决。
今天杨管北,童浩东,王元焘等人虽然在座,但谈起的却不是生意上的事,而是青帮的事务,这些大亨都是恒社中人,哪怕身家不菲,甚至公职在身,但在金廷荪面前也都客气称呼一声三哥。
金廷荪坐在休闲厅的主位上,笑吟吟的打量着众人,脸上尽是看到众人别来无恙的喜悦,没有急着开口。
现年四十四岁,追随杜月笙鞍前马后二十年的杨管北坐在金廷荪右手边的位置,手里捻动着一串佛珠,面上更是笑得如同一尊佛。
倒是杨管北右侧,三十七岁的童浩东最先开口,笑着看向金廷荪主动问道:
“三哥,杜先生近日身体可好?”
听到有人开口问话提及杜月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金廷荪,虽然杜月笙不问世事已久,但在香港的大多数上海来客,仍下意识在心中把他当做一束风标。
好多人抛家舍业来香港,就是看到杜月笙离开上海来了香港,连杜月笙这种上海一手遮天的人物都逃来香港,唯恐被抄家灭门,那自己这种升斗小民不逃,难道就束手等死吗?
金廷荪看向童浩东,笑着回了一句:“兆荣,你这句话是替大家问的吧,别人我不知道,你可是隔三差五就去探望杜先生,不去的时候也会打个电话问候,说不定杜先生今晚吃什么你都清楚,偏偏还跑这里来当众与杜先生假充不熟。”
说完,他哈哈笑了起来,童浩东也开口笑得畅快。
“杜先生一切都好,谢谢各位惦记。”金廷荪笑完之后,对大家说道:“等调养过这一阵,杜先生一定亲自招呼各位。”
说着话,他又看看杨管北,童浩东,陆京士三人:“只差个七官,恒社四少今日就齐了。”
满脸斯文的陆京士摘下圆框眼镜用手帕细细擦拭着,低着头说道:“三哥就不用特意取个匪号调侃我们几个了吧?”
陆京士虽然说金廷荪调侃,但在场的人却都知道这个称呼的分量,陆京士,朱平安,杨管北,童浩东,这是杜月笙恒社内最为器重的四名学生,早在上海时大家就不知私下议论过多少次,杜月笙如果有一日去世,他的位置必然是从这四个人里选一个出来接手。
一是四人年纪都较为年轻,年纪最大的杨管北也才四十四岁,最小的童浩东三十七岁,二是四人虽然都出身青帮恒社,但都比其他臭名昭著的青帮中人清白,名声较好,第三点,这四个人虽然依仗过青帮力量,但飞黄腾达更多是依仗个人能力,而且对重要行业的影响力更多是正向,而不是如同青帮给人的印象一样不堪,绝不可能再像杜月笙那般被人戏称为夜壶。
其中被金廷荪称呼为七官的朱平安,如今已经脱离青帮,早在四五,四六年因为国民党战后清算,大肆暗杀爱国人士,朱平安颇为不满,已经与国民党决裂,创立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如今留在内地,担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不过虽然脱离青帮,但朱平安对杜月笙当年知遇救助的恩情却没有忘记,来港公干时曾亲自登门探望,口称先生。
刚才开口的陆京士更不用多言,如今身上挂的职务是国民党中央党部农工部副部长,大多数时候在台湾,偶尔来香港甚至也不会特意酒店开房,直接住进杜公馆,曾经在上海沪松警备司令部任军法处处长,虽然是文士模样,但胆略过人,手腕狠辣,行事果决,日军侵华时期,曾经孤身潜入东南沿海各地进行策反和救援等活动,金廷荪这位杜月笙的师爷不止一次提过,朱七官割席,日后承杜先生衣钵者,之镐也。
至于杨管北,童浩东,则更多是在商场上崭露头角,两个人算是各有杜月笙一门绝学,杨管北人情通达,童浩东赌性过人,一个四平八稳,一个最爱弄险,杜月笙赴港称病之后,很多商场上的应酬和往来,都交给两人处理。
“今天呢,有点小事,虽然大家如今在香港算是衣食无忧,但还有很多底层弟兄在香港衣食无着,虽然裁法那边尽力接纳一些,但我看也是杯水车薪。”金廷荪和众人笑着寒暄几句之后,才转入正题。
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李裁法脸上满是惭愧的表情:“裁法能力有限,让三爷和杜先生见笑了,惭愧,惭愧。”
陆京士,杨管北这些与李裁法同辈的人可以称呼金廷荪一声三哥,但是李裁法却不敢,毕竟他和金廷荪没有那些人亲近。
“不用自谦,你做的事杜先生都看在眼里,多次提起你有孟尝之风。”金廷荪笑容和煦的对李裁法说道:“这种事嘛,自然是多多益善,如今……”
陆中孝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正面带微笑的听着,听到金廷荪如今两字时,忍不住看向姚世雄一眼,知道金廷荪该提起姚世雄了。
哪知道,金廷荪话语一转:“如今,老头子我不成器的学生陆中孝,带着他兄弟阿雄,在三角码头搞出了一点局面,如果瑞祥,兆荣那边的航运公司有码头生意,他们也能安排更多弟兄在码头有碗饭吃不是?”
他这番话说完,在场人的目光都看向表情瞬间凝固的陆中孝。
陆中孝嘴里有些发苦,迎着众人目光勉强挤出个笑脸回应,心中暗自骂道:
“大意了,老头子记仇,怪我用三百两黄金坑他,这次坑回来,算是扯平了,这样互相伤害的师徒,不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