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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赚钱需下本

坐在回湾仔的电车上,陆中孝望着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街景,耳边响着叮叮当当似乎永无止歇的电车铃声,那是电车发出来,提醒前方道路上的行人注意躲避的信号。

“看了十几次,还未看够?”收回目光,陆中孝看到旁边座位上自己的老妈还在小心翼翼的翻看着那封推荐信,嘴里笑着问道。

“临时教员月俸都有一百五十块,等你考取之后,能有四百块港币月俸,香港有多少人一个月连一百块都赚不到,我当然看不够。”叶胜男脸上的欢喜神色怎么也遮掩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这都要感谢我老爸同你,当初宁可付高价学费,也坚持让我读名校,英皇书院同皇仁书院,虽然只是中学,但是在英国人眼中,地位与香港大学是相同的,招牌够硬,能唬住很多人,再有就是校长的影响力与人脉够广,所以他一封推荐信就能安排一份工作。”陆中孝瞥了一眼母亲手中那封推荐信,开口说道。

“最主要还是你自己争气,如果不是读书时功课出色,校长也不会推荐。”叶胜男把推荐信再度放回信封里,双手紧紧的捏住说道:“你们两兄弟,同你们老豆一样,做什么事都做到最好,他做南北行生意,就做到整条街最好,你们读书就是读到整个书院成绩最好。”

看到电车即将到达中环,陆中孝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开口对叶胜男说道:

“老妈,你先自己回家,我稍后再回去。”

“不是去报道吗?先去小学报道,把事情定下来。”叶胜男皱皱眉,对陆中孝说道:“等解决好你入职的事,再去忙其他事。”

陆中孝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向车门处:“我虽然有了工作,但是我那两个朋友也需要开工,刚好中环元兴商行的老板与我在内地时相识,所以我去拜访一下他,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介绍给福生与雄哥。”

从中环电车站下了电车,陆中孝沿着皇后大道寻找元兴商行的招牌,走出近千米,才在街边看到元兴商行的霓虹灯牌。

推开元兴商行的招牌,映入眼帘的是柜台中陈列的各色口红,尼龙丝袜以及呢绒布料等普通百姓眼中的奢侈货品,一名穿着素色旗袍的年轻女郎笑着迎上来:“先生,您需要些什么?”

“请问,陈文翰陈先生在吗?我想拜访他。”陆中孝朝对面礼貌笑笑,开口问道。

女郎颇为灵醒,没有说陈文翰在与不在,而是开口客气的反问道: “请问您是哪位,见陈老板有什么事吗?”

“麻烦小姐代为通传一下,就说上海来的陆中孝,想要见陈老板,聊聊上海旧事。”陆中孝看向女郎说道。

女人示意陆中孝稍候,随后自己让柜台后的另一名售货员照看店面,自己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时间不长,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元兴行老板陈文翰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女人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陆长官……陆兄弟!不枉我烧香拜佛,你居然真的逃了出来!”四十二岁,体型生得白净痴肥的陈文翰看清大厅内站立的陆中孝,激动的上前给了陆中孝一记熊抱,搂着陆中孝说道:“走,快请楼上说话。”

等女郎帮忙沏好香茶退出去,陈文翰这才挨着陆中孝坐在沙发上,亲自把茶杯递给陆中孝,对陆中孝说道:“几时逃出来的?我最后收到你消息,是听人说你已经被戡建大队抓了起来,要是没有你提前给我消息让我抛下一切直接逃走,我可能就和王春哲一个下场,被蒋建丰拉去枪决!我后来听说,刚走半个小时,我的仓库和住处就被人围住,真是险之又险。”

“被关了四个多月,还好戡建大队有我几名当初一起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投笔从戎的青年军战友,他们知道我是被推出来背黑锅的,所以想办法把案子拖住,拖到后来扯上了孔家的扬子公司,整件事就被压下,为了小心起见,又在监狱多住了两个月避过风头,确定上面忘了这件事之后,才被他们安排用死囚替换了身份逃出来。”陆中孝接过茶盏,感慨的说道。

陈文翰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谁能想到那些人的信用连路边的瘪三都不如,前一刻姓黄的王八蛋还告诉我,让我不用担心,火烧不到我头上,他黄世松是蒋建丰的人,后一秒你就告诉我,是他准备把我推出来当棋子舍弃掉,亏我帮姓黄的赚了这么久的钱……无情最是这些政棍国蠹,对了,陆兄弟,你通知我走时,让我回香港帮忙关照你家人,兄弟几次按你交代下来的地址去寻找,实在没能查到你家人下落,内心十分惭愧……”

“陈老板,家人已经联系上了,不怪你查不到,是家中生了变故,搬到了湾仔暂住,反而害你一直在九龙打听下落。”听到陈文翰连连抱歉,陆中孝打断对方的话解释道。

陈文翰恍然的点点头,随后又起身走向自己办公桌后角落处的保险柜,蹲下身拧动柜锁,从里面取出一叠港币走回来,双手放到陆中孝面前的茶几上:“陆兄弟,没有你当初那个电话,兄弟绝无今日坐在这里和你庆幸劫后余生的局面,本来救命之恩万金难偿,可是兄弟我上海此番元气大伤,多年积蓄被抄没,如今勉强靠香港这间当年闲棋一步的商行吊命,只能先略表心意,这是两千港币,请务必笑纳,若是我陈文翰在香港有东山再起之日,一定还有报答。”

看到陆中孝要推辞,陈文翰马上说道:“陆先生,我知道你当初说过,你家在香港做生意,不靠你军饷收入补贴家用,当然更不会瞧得上这点小钱,但是总要给我个道谢的机会,我陈文翰做生意二十年,锦上添花者,落井下石者见过不知道多少,可是真正肯在自身难保时还想着救我一条命的,我只见过你一个,陆先生,陆兄弟,无论如何不要推辞。”

“让陈老板你说错了,如今我家中已经败落,不复往昔风光,既然陈老板执意坚持,我收下就是,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拜托陈老板。”陆中孝看陈文翰的表情不像作伪,也就没有继续推辞。

陈文翰这才坐回座位:“陆兄弟尽管开口,只要兄弟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我这番回港,带回来两个朋友,一个之前是上海宪兵大队大队长姜公美的警卫员,姜公美被枪决,他也被人趁机算计,丢进了监狱,另一个是警察探长,青帮门下,戡建大队没能在上海落了杜家的威风,拿他泄愤,说他勾结包庇跑单帮的投机犯,借着打虎的势头关进了监狱等死,我在狱中受过他们关照,所以逃出来时也把他们带了出来,本来想着家中略有薄财,哪怕暂时养起来也无所谓,没想到此番回来,家道败落,自顾不暇,所以想问问陈老板,能不能帮他们介绍一份工作,让他们在香港能暂时存身。”陆中孝说出了此番拜访的来意。

陈文翰没有急着开口,琢磨了片刻:“陆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如今这间商行不过是个幌子,卖些女人的口红鞋袜能赚多少,再卖也卖不过永安,先施,连卡佛那些大的百货公司,听我讲完,我不是推辞,而是……”

陈文翰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凑到陆中孝耳边说道:“而是我现在又重操旧业,干起了倒卖黄金的生意,我听你说起那两个朋友都像是些武夫,不知道身手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可以关照他们一下。”

“倒卖黄金,用不着身手吧,靠头脑就可以。”陆中孝听到陈文翰的话,笑了起来:“你陈老板当初在上海滩倒卖黄金外汇,也没见身边安排十个八个保镖护卫。”

陈文翰叹口气:“陆兄弟,你刚回香港,不清楚如今局面,现在香港黄金一日一价,甚至一日三价,从半年前的一两一百四十港币,如今已经涨到了今日一两黄金两百二十港币的天价,而且还再继续涨,只要手里有黄金,不愁卖。”

“买卖黄金期货……”陆中孝还是没有听懂陈文翰话语间的意思,按照他之前在上海经历过的,这种买空卖空,无非是资金操作,真正的危险不是人身安全会受到伤害,而是价格大起大落,情绪大喜大悲,短短时间就能身家暴增或者背负巨债,使得赌输的人彻底绝望,断了活下去的念头。

“期货那种大生意,轮不到我如今这种小鱼小虾,兄弟我现在做的是现货交易,英国人虽然颁了条例,禁止私人黄金买卖,但是无法彻底杜绝,我之前是偷偷从澳门带货,现在刚好有条门路,可以从印尼走私些纯度稍低的黄金来香港,每个月两艘船,唯一的问题是,船到香港,黄金无法下船,所以如果那两位朋友身手不凡,能把黄金给我带回来,不用说暂时存身,几个月后买房娶老婆都不在话下。”陈文翰对陆中孝语气真挚的说道。

陆中孝点了一支香烟:“黄金无法下船?”

“现在香港炒金炒的热火朝天,看起来人人参与其中,但是实际上却分成了三大帮派,广府帮,潮州帮,上海帮,我呢就算是上海帮里的一条小杂鱼,那些真正有钱的大人物都在金银场里玩期货对敲,广府帮那些人是地头蛇,金银场里浸淫多年的老行尊,与南非,南美,欧洲那些国际金商关系紧密,相当于替那些国际大金商操盘,潮州帮则是靠人脉与团结两个字,泰国,马来亚,菲律宾这些地方的大潮商大金商让潮州帮帮忙操盘,上海帮则是指我们这些从上海来香港的这些内地商人,初到香港,没有别的依仗,只是靠自己自夸比本地人强出的三点优势,眼界广,手笔大,钞票多,现在的局面是上海帮买涨,潮州帮,广府帮联手买跌,不过他们纵然联手也压不住金价,仍然持续上涨,市面上百姓都已经为黄金所疯狂,昨天用两百块买一两黄金,今天两百二十块就被买走,转手赚二十块港币,哪还需要做工,所以现在人人见面都询问彼此是否有黄金可出手,印尼那些纯度稍低的廉价黄金就是准备卖给这些不懂装懂的平头百姓。”陈文翰说了一大串,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和当年上海滩时一样,走私呢总归牵扯到江湖,要么交给江湖人去打理,要么就给足他们好处,可是在香港盯着这种现货走私的江湖人,都是背靠广府帮或者潮州帮,他们是香港地头蛇,很多航运公司的船员都有社团身份,哪艘船上有货,会给他们通风报信,所以货到香港,瞒不过他们,虽然倒不至于明目张胆抢我的货,但是却会逼我们这些本地没有势力的外来上海人,把黄金平价转卖给他们,不然,黄金就准备在海上飘着,所以,我虽然有门路,但是这条线却一直始终放着。”

“他们如果运回来,能赚多少?”陆中孝沉吟了两分钟,才开口问道。

陈文翰被陆中孝的烟味刺激到,也点了一支香烟: “从印尼走私黄金价格虽然低,但我运进来还需要让可靠的金行帮我融成葡国黄鱼或者泰国黄鱼的样式之后才能出手,金行帮忙融金,伪造可交易证明就要收走两成好处,帮我带货的船员实收半成好处,如果他们能把黄金从船上突破那些江湖人带回来,我可以付一成。”

陆中孝面无表情,淡淡开口:“一次运多少?”

“我本钱少,一次五十两,如果他们能做到,这五十两黄金,有五两归他们,不过,往常这种生意都需要中人担保,如果货在他们手里丢掉或者被他们私吞,需要保人按当日最高金价包赔损失。”陈文翰猛吸几口香烟,随后把烟蒂重重捻灭:“不过陆兄弟我信得过,你看中的人自然人品没话说,所以担保就不用了,运不回来,当兄弟我自己倒霉,不用陆兄弟你包赔损失,可是丑话说在前……如果……”

“如果运不回来,他们两条命多半也就没了罢?”陆中孝没等陈文翰开口,自己就接口把对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陈文翰点点头:“这座城市除了小了些,房屋破烂了些,与当年上海滩没什么区别,想安稳,就不要想赚到钱,想赚钱,就得拿出些本钱来搏,我是拿出身家,如果他们想做,就得拿出那条命。” N4l53/q6dcH6uZVndMU4uApAFkbFlzegmWSWCGYclrVIQNJtrcDdqSWK/4ljVM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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