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边的盒子递给我。”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高壮,但是头发蓬乱,穿着汗衫短裤,架着副瘸了腿的眼镜在鼻梁上,正认真的冲刷着一个量杯。
之前去丽池夜总会与姚世雄把酒言欢的刘阿狗,此时则出现在这处九龙油麻地的国光照相馆,帮中年人把旁边一个装着剪刀,夹子之类的盒子翻找出来,递给对方,嘴里说道:
“豹哥,那位雄哥想让我们帮他站脚助威,答应事成之后,让我们到岸上跟着他开工吃碗安稳饭,不用整天在海上担惊受怕。”
被称为豹哥的,就是刘阿狗一直对外介绍的团伙二号人物,但是实际上却是他们这些人的带头大哥,王豹。
照相馆内杂物堆砌的乱七八糟,屋顶也被拉出了七八条细线,挂满了各种照片,王豹专心清洗着照相冲洗使用的工具,直到彻底把工具收拾完,一一归纳好,才停下动作,摘下眼镜,递给刘阿狗一支香烟:
“弟兄们怎么说?”
“大家都说听豹哥的。”刘阿狗接过香烟,用打火机帮王豹先点燃,这才自己吸了一口说道。
王豹嘿的一笑:“不用说我也知道,海上这碗饭越来越难吃,国民党逃过来的人马越来越多了,不仅黑吃黑,现在连水警的船都敢抢,分明是逼着英国人调海军来收拾大家,一群目光短浅的王八蛋,给大家找条上岸的门路也没什么不好,你觉得那个姚世雄怎么样?”
“手面大,讲究,心黑手狠,能做大事,对我向来是丑话讲在前,就算岸上站不住脚,跟了咱们在海上,也不会是个孬种。”刘阿狗吐了个烟圈,回忆着自己与姚世雄两次相见的场景,给出了几个简单的评价词语。
王豹看着手指夹着的那支香烟:“兄弟们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搏命,不就是为了赚钱舒舒服服的活着吗,他养得起,让兄弟们跟他开工也没什么,可是还是老规矩,不能尽信,见过我的老兄弟还剩下几个?”
“算上我,五个,剩下的都没见你。”刘阿狗看向王豹,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王豹吸了一口香烟:“告诉他,拿笔钱安置四名不愿意跟他开工,想要踏实过日子的兄弟,其他的,如果他能站稳脚,跟他享享福也没什么,回头让那四个跟着我继续开工罢。也是给姓姚的绷一绷弦,让他有一天想拿你们当棋子时,有点儿顾虑。”
“那豹哥你……”刘阿狗弹了一下烟灰:“回海上?”
王豹打量了一下四周:“算上我才五个人,怎么回海上?岸上赚点小钱,绑个国民党哪个官员小妾儿子之类,总不能这么多党国军人来了香港,只能跟狗一样撕咬求活,那些王八蛋却照样纸醉金迷吧?没什么要紧事,以后不要来见我,跟了人,就别让人以为你有二心。”
“知道了。”刘阿狗连吸了几口香烟:“那豹哥,我去……我去告诉那四个兄弟?”
刘阿狗站起身,朝王豹行了个军礼:“长官,保重……”
“去吧。”王豹看刘阿狗那副模样,笑了笑,朝刘阿狗不耐烦的摆摆手:“都成了贼了,哪还有什么长官。”
等刘阿狗转身要走,王豹突然开口:“阿狗,等一下。”
“怎么了,豹哥?”刘阿狗回头看向王豹。
王豹指了指后面的暗房:“家伙在里面,挑一些,把你们那些破破烂烂的短枪换一换,然后从后门走,去站脚助威也好,吃江湖饭也好,看着要像那么一回事,香港这地方的人,不比咱们中央海军出身,看惯了大海的汉子,他们眼界窄,势利多,别被人当成要饭的乞丐,要做保镖,就威风些。”
“知道了,豹哥。”刘阿狗答应一声,闷头钻进了后面的暗房。
等后门开合声音响起,前中华民国海军总司令部少校副官,中央海军训练团训练课战术组教官王豹把手里的烟蒂碾灭,从悬挂的无数照片中,摘下一张,静静的看着。
照片上,是一张重庆号上的两人合影,照片上的王豹面容冷峻,身姿挺拔,直视镜头,在他左前方,一名佩着少将军衔的五旬老者,正笑容满面的用手抚摸着旁边的舰炮。
顶部一行白字,中央海军训练团主任林祥光少将接收重庆号留念。
王豹眼睛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轻轻把照片悬挂了回去:“老师,如今国民党败局已定,陶兆清身在海南,如果逃去台湾,必然会赴港转乘,见一见被他早就安排在香港定居的情妇与私生子,我每天都在暗房里,看着他情妇的住处,只要他出现在香港,学生一定亲手把他破腹挖心,祭奠你和那一日死去的闽系海军兄弟。”
随后,他戴上眼镜,目光平静的在照片下方,继续无声的忙碌着。
……
“阿金,夜总会出了什么事吗?”看到自己的得力手下金德明,带着白焕飞出现,坐在茶室内享受着一名旗袍靓女按摩头颈的李裁法,手里捏着一支雪茄,开口问道。
他年过四巡,但这些年保养得体,样貌看起来只有三十六七岁,白色衬衫,暗金色花纹的马甲,领口处甚至还系着领结,看起来如同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商人,恐怕这幅打扮就算是走在路上,也不会被人当成青帮在香港如今名声最大的闻人大亨。
“裁法先生,夜总会没什么事,只是我收到些消息,觉得有必要同裁法先生你讲一讲。”金德明走进茶室,毕恭毕敬的欠了欠身,开口说道。
李裁法摆摆手,让女郎退开,坐直身体:“坐下讲,阿飞也坐下,去帮阿金泡一杯罗汉果,润润嗓,帮阿飞倒一杯威士忌。”
“裁法先生还记得我喜欢威士忌。”白焕飞听到李裁法的话,受宠若惊的笑着说道。
李裁法抛了一根雪茄给白焕飞:“跟我上海,香港,台湾走了个遍,遇到事冲在最前面,忠心义气,这么好的兄弟我能忘掉?我还记得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冲动,不肯动脑,不然现在哪里会只能做个小小领班?”
三人闲聊了几句,等女郎送上饮品,离开茶室之后,金德明才把茶杯放到手边,看向李裁法:“裁法先生,有个叫姚世雄的门里人,同本地洪门结下了恩怨,洪门送了八字战书给他,三日后在三角码头不死不休,这个姚世雄今天在夜总会见了一批枪手,我让阿飞查了查他,发现他这几日出入金三爷的府上,我是担心这里面会不会有些问题。”
“金廷荪的人?”李裁法把雪茄从嘴里取下:“你是说,有人想要让这个姚世雄在三角码头竖一杆青帮大旗?”
金德明轻轻点了点头:“杜先生来香港这段时间,裁法先生鞍前马后,事无巨细的照顾,可是杜先生始终没有开过口,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像金盆洗手,不问江湖是非,虽然裁法先生对杜先生这些人礼数周到,可是这些人心中可能想的是,再周到,裁法先生也不是自己人,他们不方便直接插手如今青帮的事务,和裁法先生你争人心,那就捧一个人到台面上帮忙打理就是了。”
“杜先生他们要捧人上台,我也不能拦着不是。”李裁法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茶室窗前,望着眼前的假山流水,淡淡开口说道:“喜欢捧人上台,那我们……”
他转过头,看向金德明,白焕飞:“也帮忙捧一捧,捧的高,摔下来,老头子们才心疼啊。”
金德明眼珠转动,迎向李裁法的目光:“那……”
“阿飞,捧场助拳会不会?”李裁法没有理会金德明,笑着看向白焕飞。
白焕飞站起身:“裁法先生,我自幼从码头打出来的,这种事我最拿手。”
“好。”李裁法等白焕飞说完,才看向金德明:“你安排阿飞去处理,阿飞对人仗义,听到有门里兄弟出事,出面帮手义不容辞。”
“你听懂了裁法先生的吩咐吗?”金德明看向白焕飞。
白焕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摇了两下。
“裁法先生是说,你去助拳帮那个姚世雄,但是一定要表明身份给那些本地洪门,你是裁法先生的人,姚世雄是杜门中人,真的不死不休,要让他们记得找谁算账,再安排一伙人冒充姚世雄的人候着,等码头那边一结束,让他们出手,逼本地洪门找杜先生那些人的麻烦,最后,裁法先生会出面,压服这件事。”金德明靠近白焕飞,放低些声音叮嘱,不过刚好却又让李裁法能听得清楚。
看到李裁法没有开口反对,金德明拍拍白焕飞后背:“懂了?”
“懂了。”白焕飞听完之后,抬起头看向李裁法:“裁法先生,我下去想想,找些稳妥的弟兄。”
“先把酒喝掉。”李裁法端起茶盏,朝白焕飞示意道。
白焕飞双手端着酒杯,把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倒退着离开了茶室。
等白焕飞离开,李裁法叹口气,有些唏嘘的说道:“我本来一心想要团结在香港的门内弟兄,让大家身在异乡好过些,可是既然老头子们喜欢分清楚香港青帮,上海青帮,那这次就分个清楚罢,等分完之后,让本地洪门看仔细,杜先生那些吓破胆的上海青帮还有几分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