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环皇后街香馨里,一处挂着两兴潮州小馆,街坊小菜幌子的小馆内。
韦行简搓着双手,满脸期待的等着伙计把他点的沙茶牛河,紫菜双丸粉端上来。
“你家里仍然不让你吃这些街边档?”陆中孝用筷子搅拌着一份鲮鱼面,一边对对面的韦行简问道。
他与韦行简自幼就是同学,也是邻居和玩伴,两人甚至英皇书院毕业后,一起准备进入香港大学医学院读书,如果不是陆中孝回了内地,此时多半与韦行简一起做了医生。
韦行简祖籍是顺德,但在香港已经住了四世,之前只是韦家一个庶出分支,后来到他父亲那一辈,才算是发奋图强改换门庭,靠着分到的一些钱财总算在商场上踢打出一番局面,与陆家当时类似,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富即安,能住的起洋房,养得起汽车,佣人,有两三处生意打理。
两人认识太久,反而没有什么叙旧的话要讲,小菜佐酒喝了两瓶五加皮,两人都没什么要说的话,就是偶尔碰下酒杯,然后互相说说各自遇到的趣事。
“不卫生嘛。”韦行简尝了一口沙茶牛河,舒爽的闭上眼睛感受唇齿间的食物香味:“我做医生,我会不知道卫生不卫生?”
陆中孝示意伙计送来两瓶可乐汽水,把零钱放在桌角:“等下用可乐漱口,免得回家被你老妈,老婆骂,怪我又带你来这种不卫生的小店乱吃乱喝,不注意身体。”
“得啦,你现在做老师怎么样?”韦行简吃了一半牛河,又吃了几大口双丸粉,满足了自己的胃口之后,这才恢复医生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用手帕擦了擦嘴唇,对陆中孝问道。
陆中孝耸耸肩:“一处火柴盒小学,负责化缘乞讨的副校长。”
“化缘乞讨这么凄惨?对了,说起来,我最近正参与发起一个慈善义诊的活动,不如帮你学校的小孩子做检查,又有些小礼物之类赠送,便宜其他人,不如便宜你,你回去也可以对那位校长讲,是你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在功绩簿上重重记上一笔。”韦行简看向陆中孝,开口说道。
陆中孝吃着面,点点头:“好啊,校长那家伙应该会很开心,他之前就讲过,只要是好处,来者不拒,拒不退还。”
“来者不拒,拒不退还……”韦行简听到这个词笑了起来:“有意思。”
伙计打开两瓶可乐汽水送过来,韦行简喝了几口:“那就这样,有时间去我家里做客,我现在住在湾仔,离医院近些,介绍我老婆俾你认识。”
“喂,只是我请你吃这些,是不是有些简陋,不如我请你去酒吧之类再喝两杯。”陆中孝看到韦行简放下筷子,一副吃饱的模样,开口问道。
韦行简拍了拍自己的小腹:“近几日吃得最好的一餐,一瓶五加皮,一份沙茶牛河,一份双丸粉,不是打着遇到你这位死党的旗号,我老婆一定不准我出来吃饭,对了,男姐是不是也该催着你结婚?”
“没有给她机会,趁她没有想明白,打发她去照顾忠恕,去烦忠恕好啦。”陆中孝也喝了口汽水,舒爽的丢下筷子说道。
韦行简递过来一支香烟给陆中孝:“陆叔叔的事,我听到过一些,从忠恕口里,从我父亲口里……总之,节哀,还有,如果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是医生,治病救人就得啦。”陆中孝接过来香烟,看着韦行简那副认真的表情,停顿了两秒钟:“好,我会的。”
两个人走出潮州小馆,望望已经黑下来的夜空,韦行简整理着西装纽扣,眼睛望着夜空:“有时候,做完手术收工回家,走在路上会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偷偷去看电影,去游乐场,不知道多开心,那时候最头疼是想办法多拿到些零花钱,可是现在钱已经有了,好像却没有了开心,反而更头疼。”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陆中孝手臂搭着外套,边走边对韦行简问道。
韦行简吐出口酒气:“假话罢。”
“假话未想好。”陆中孝耿直的说道:“只有真话。”
“如果是又要整蛊我,那就不要讲。”韦行简走到路边,朝远处的人力车招招手,随后对陆中孝说道。
陆中孝叼着香烟,手扶着煤气灯柱:“就是你因为很闲,所以才会有时间想起小时候,如果你像我,只能不断朝前走,不敢停下,就不会有时间回忆过去啦。”
“有道理。”韦行简点点头,随后在车夫的虚扶下登上了人力车:“麻烦,湾仔大佛口。”
等他坐稳,才又对陆中孝叮嘱道:“过段时间我再联系你,慈善义诊的事,不要忘记,帮你加薪升值”
人力车拉着韦行简走远,陆中孝摸着下巴,吐出口酒气:“过段时间,过段时间说不定我都已经走人,升职加薪,便宜段根基那家伙好啦。”
……
深夜,丽池夜总会客人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些喝的面红耳赤,不断与同伴赌斗拼酒的酒鬼,经理金德明揉了揉笑得发木的脸,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喝杯茶,歇一歇,远处领班白焕飞已经朝自己走了过来。
“明哥,你交代让我查一查姚世雄的消息,查的差不多了。”白焕飞靠近金德明,小声说道。
金德明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揽着白焕飞的肩膀回了自己在后台小小的休息室,亲自倒了两杯茶,递给白焕飞一杯:“喝口茶,慢慢讲,辛苦了。”
“姚世雄就是上海泰山警察局的夜神仙阿雄,拜了罗新贤做老头子,罗新贤1943年就被日本人杀了,日本人走了之后,姚世雄又回去当了警察,听说因为没做汉奸……”白焕飞捧着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开口对金德明说道。
金德明打断了白焕飞的话:“阿飞,我不管他在上海什么德行,我问他在香港。”
“他这几日一直出现在金三爷府上,听说是帮几个上海老客做事,在三角码头走私黄金,也是因为走私的事,得罪了本地帮派,约在三日后双方过过招。”看到金德明皱眉,白焕飞马上精简话语,把了解到的姚世雄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金德明端着茶杯在房间内走了几步:“今天他在包厢见了几个人,那几个人不像是江湖人,身上藏着家伙,而且洪门还特意写了封五湖三河,出五指山的战书,让人特意送过来给他。”
“什么五湖三湖,什么意思,明哥?”白焕飞不解的对金德明问道。
金德明看向白焕飞,又习惯性的笑了起来:“五湖解释有很多种,有人说代表洪门五祖,也有人说是当年洪门反清时占领的湖北五湖一代,三河呢,据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也有人说,三河特意代指广东一代洪门,因为广东有东江,西江,北江三条河,出五指山,则是讲洪门姑嫂郭秀英,郑玉兰被清兵包围,不甘受辱,自尽而亡,洪门弟子当时藏在海南五指山,听到这个消息,聚众铭誓,矢志复仇,所以兵出五指山,当年誓曰,清廷不灭,死不归山,总之,这八个字,就是本地洪门要与姚世雄不死不休,接了这封战书,就别想再请人居中摆和头酒,一定不计死伤,打到其中一方彻底当众认输才罢休。”
“乡下地方还他妈这么多道道。”白焕飞听完金德明的解释,不耐烦的说道:“干脆些杀几个人告诉对方,准备开打,我要打死你,一目了然。”
金德明被白焕飞的口气逗笑:“难怪裁法先生说你够能打,可是就是没机会做大,动不动就想打打杀杀,怎么做大事。”
“大事交给裁法先生,明哥你们做,我就帮你们打打杀杀好了。”金德明不在意的回了一句,随后继续问道:“明哥,怎么看都与我们无关,那个姚世雄死也好,活也好,随他去嘛。”
“随他去?这么大阵仗,他输赢都捞下不少名声,万一是金三背后的那位,想要再捧一个人出来呢?”金德明微微摇头:“如果姚世雄安排了枪手,本地洪门那些人未必有他狠辣,真被他镇住,那里可是三角码头,在本地帮派眼中,姚世雄就等于是个青帮人物,明白了吗?”
白焕飞干脆的摇摇头:“不明白,明哥,你就吩咐,是让我做了这个姚世雄,还是把他抓来交给你。”
“做了也好,抓来也好,金三就不能再捧一个出来了?”金德明皱皱眉,朝外面开口喊了一声:“阿弟,裁法先生闲下来没有?”
外面一个服务生的声音响起:“金经理,裁法先生刚送走客人,如今在茶室饮茶。”
“通知裁法先生,我有件小事要对他讲。”金德明听到回答,对外面说道。
“晓得啦,金经理。”外面的男声答应一声,随后快步离去。
“走吧,跟我去见见裁法先生。”金德明听到外面的回应,对白焕飞说道。
白焕飞跟着金德明走出休息室,仍然挠着头满脸不解,小声嘀咕:“一个上海来的瘪三,就算是金三爷的人,如今金三爷看见裁法先生都要赔笑脸,抓了他也没什么关系,哪需要在裁法先生面前提这个姚世雄的名字。”
金德明朝前迈步走去,对着不时离席的客人欠身微笑,嘴里则对白焕飞回应道:“现在跟裁法先生提起他的名字,就是为了不让他姚世雄的名字在三角码头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