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中孝一连两天都窝在学校办公室,翻阅着之前几个月的中英文报纸,饿了就随便路边吃些碟头饭之类的打发,懒得回住处睡觉就直接霸占段根基的办公室随便睡一会儿,陆中孝这幅表现,让段根基忍不住猜疑这家伙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强烈刺激,毕竟陆中孝之前带着他哪怕冒着被抓进监狱的风险去走私黄金时,都能睡得香甜,云淡风轻。
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在段根基看来,要么是对女人求爱不得,要么对权财求之不得。
“阿孝,女人嘛,很容易追求的,我老婆当年是学校游泳女队的队长,我一周就把她追成自己的女朋友,靠什么?除了我生的靓仔,最重要是脸皮厚。”被霸占了校长专座,只能坐在沙发上如同挨训的学生一样乖乖坐好的段根基,看在钞票的份上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对陆中孝说道:“我老婆那时被一群男生打主意,我当时在游泳馆故作惊讶,大喊一声,哇,这不是之前换衣服俾我看光的那位靓女?成功吸引了我老婆注意,被我老婆也成功打到住进校医室七天,为了不被校方劝退学,她只能七日内每天都乖乖来同我赔礼道歉,寻求我的谅解,所以呢,遇到女人,不要憋在房间里苦闷忧郁,冥思苦想,要主动出击,虽然你比我样貌差了些,但只要厚下脸皮,一定有机会……”
“多谢你,我不急着娶老婆。”陆中孝眼睛抬都没抬一下,眼睛盯着报纸,手里握着港币记录着港币汇率和黄金价格,嘴里敷衍的说道。
“不是为了女人,那就是钱财……”段根基顿了顿,喝了口茶又请清嗓音再度开口:“俗话讲,人生富贵总由天……”
陆中孝继续用钢笔笔走龙蛇,嘴里打断段根基的话:“我拜托你,那句俗话兆头不是很好,下一句是草民之穷由天谴,出自七杀碑文,不懂国学就不要在我面前随便卖弄啦,有事就直接讲。”
“我是校长,你占了我办……”段根基其实很想大声朝陆中孝吼一声滚开,不要坐我这位校长的办公桌位,但奈何有陆中孝分期捐款的安排,段根基唯恐自己突然发飙,会搞得后续捐款蛋打鸡飞,尤其已经答应了对电车公司分期付款,此时陆中孝如果翻脸不认账,他段根基就算是去出卖色相都赚不回那么多钱去交租。
“麻烦请问,陆中孝……哥?”门外敲了两下门,随后陆忠恕推开门,开口询问,刚好看到办公桌后面的陆中孝。
陆中孝抬头看了自己弟弟一眼:“你怎么得闲来看我,随便坐,等一下。”
“好。”陆忠恕走进来,朝段根基露出个微笑,主动握手:“段校长,你好。”
“你好,你好。”段根基和陆忠恕握了一下手,对陆忠恕做了个请坐的动作,然后和陆忠恕并排坐在了沙发上,看起来像是两个来客等着被陆中孝接待。
陆中孝把需要记录的笔记记完,这才摸了一下烟盒,发现桌上的烟盒已经空空如也,朝段根基招招手,段根基不情不愿的取出香烟递给陆中孝,眼睛看着陆忠恕,嘴里解释:“这里呢,很随性,校长帮副校长递烟很常见。”
“你不用解释,一个火柴盒小学,又不是金銮殿,你就算想当皇帝,我都不想谋朝篡位。”陆中孝接过香烟,看向陆忠恕:“什么事?”
陆忠恕耸耸肩,把手里的皮包递给陆忠恕:“没什么,老妈做了酿豆腐,让我送一份给你尝尝,你不在时,我自己收集的一些资料,想到你可能会想看一看,所以也拿了过来。”
陆中孝接过皮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是粘贴的报纸剪报和一些文字摘抄,大多数都是关于于世亭的消息:
“酿豆腐呢?”
陆中孝把皮包翻空,也没有找到弟弟说的美食,开口问道。
陆忠恕耸耸肩:“顺路去见了少筠和你那位叫林福生的朋友,你那位朋友口水都快淌到地上,所以……”
“于世亭,之前帮美国公司在内地做生意,做什么生意?”陆中孝听到酿豆腐被林福生盯上,干脆的换了话题,指着笔记本上一处资料对陆忠恕问道:“我只查到他之前在湖北和四川做经理,但是没能查到他为美国哪家公司做事,做什么生意,又为什么被辞退。”
陆忠恕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段根基的烟盒自己点了一支,随后指着那处笔记说道:“内河航运,美国捷速公司华人大班,负责长江四川湖北一段的航运生意,辉煌时长江上有二十几条客货轮都归他管理,后来因为与国内的其他航运公司的竞争中斗法失败,导致捷速公司损失惨重,所以引咎辞职,甚至最后捷速公司被吞并收购,也是因为他,所以美国人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我是不是有些多余?”段根基在旁边弱弱的举起手,小声问了一句。
陆家兄弟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他,段根基会意的点点头:“明白,非常之明白,我这就出去散散步,视察一下校园,你们继续。”
“回香港之后靠上了英国人,继续混迹在航运业。”陆中孝看向陆忠恕:“父亲是怎么惹到了他?”
陆忠恕摇摇头:“我不太清楚,父亲很少会跟家人提起他生意上的事,不过我查了查,父亲先是做南北行生意,后来你也知道,和人合开了一间小小的航运公司,香港沦陷时,虽然全家搬去澳门避难,但父亲仍然大半时间在香港忙碌,于世亭那时似乎与父亲就有些合作,不过两人应该是反目,再之后航运公司出了状况,保险公司拒绝赔付,应该与于世亭有关,南北行被收走执行了赔款,至于家中那套洋房,也被于世亭趁着日本人占领香港时,拿下了一份日本占领军政府开具的房契,趁着英国人承认香港沦陷时期日本人印刷港币的合法性时,通过律师和英国人的关系,把那套房契坐实。”
“瑞康航运的股东除了父亲,仍然是韦家?”陆中孝听完陆忠恕的话,继续问道。
陆忠恕翻了几页:“不,韦家在日本人打进香港前就撤了股,后来有个叫顾盛钧的商人,入股了公司,父亲对我们夸过这位顾盛钧很有能力,所以航运公司生意主要是顾盛钧打理,而父亲则能专心应付南北行的生意,毕竟日本人打进来,南北行生意一落千丈。”
“这个顾盛钧呢?”陆中孝看着笔记本上记着的这个名字,问道。
陆忠恕叹口气:“死了,四四年夏天一个夜里,在深水埗码头被枪杀,凶手不明,那时是日本人统治香港,死个人再正常不过,倒是父亲因此难过了很久。”
陆中孝夹着香烟的手弹了下烟灰:“死了……他和父亲的航运公司与于世亭合作过,后来反目……于世亭夺了陆家家业不够,还要逼死父亲,商场反目需要这么大仇恨吗?生意谈不妥,也可以做朋友,何至于反目就要不死不休?于世亭也做航运,父亲也做航运,两间航运公司有什么可合作的?”
“哥,我收到消息,美国人很瞧不起这个于世亭,我现在在领事馆做实习雇员,等我……我一定可以借美国人的手收拾他。”陆忠恕看到陆中孝暂时想不到答案,于是换了个话题说道。
陆中孝连吸了两口香烟,把烟蒂碾灭:“不用你,你好好读书,趁早离那个美国佬远点儿,你哥我跟所谓美国盟友打了多年交道,我知道这些美国佬,很多人心中就没把中国人当成人来看。”
“我也没把他们当成信任的人,能利用他们提供便利,得到些消息也是好的,毕竟现在英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老大帝国,美国才是,在香港,美国人比英国人说话更大声。”陆忠恕对陆中孝笑着说道。
随后拿起陆中孝记录的笔记本,微微皱眉:“港币汇率和黄金价格,这些跟于世亭没什么关系吧?于世亭现在是上流人物,犯不上铤而走险干这种惹英国人厌恶的肮脏生意。”
“上流人物?国内知名的黄世松算不算上流人物,宋美龄算不算上流人物,孔令侃算不算上流人物?干的肮脏生意哪一个少了?”陆中孝拿回笔记本:“还要再看一段时间,才能判断能不能让于世亭和这些资料产生联系。”
“于世亭跟英国几名鬼佬官员的关系匪浅,不借助美国人的手把英国人跟他的关系曝光,泼他脏水,很难在香港影响到他。”陆忠恕暂时捕捉不到陆中孝的想法,只能对陆中孝说出自己的判断。
陆中孝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反问道:“香港是不是一座自由城?”
“是。”陆忠恕肯定的点点头:“英国人对华人的弱肉强食熟视无睹,这是座适者生存的城市,难道不是自由之城吗?”
“天真。”陆中孝站起身,活动着肩颈,对陆忠恕说道:“回家吧,这件事交给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