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翰虽然努力在心中默念“每逢大事有静气”,可是默念了几百上千遍,最终仍然是徒劳的叹口气,拦下一辆黄包车,去了三角码头。
今日是华律轮泊在香港的最后一日,晚上八点钟就要开船离港,如果今天那批黄金不下船,就只能再被船载着一路漂回印尼。
他租了条渔船说是要海钓,可是等船夫把渔船停在三角码头不远的海面处后,陈文翰随意把钓竿丢在海里就不再多看一眼,而是胸前挂着个望远镜,直直盯着那艘华律轮,从上午九点钟,一直坐到了太阳西斜,负责撑船的渔民早早就回了船篷里休息,只有陈文翰一个人坐在船头,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姿势。
就在陈文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心中认定这次要倾家荡产时,突然发现码头的一条舢板好像朝着华律轮撑去,他急忙举起望远镜,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等看清楚时,心中刚刚升腾的那点希望火苗就又要袅袅熄灭,舢板上除了乘船的船夫之外,有两男一女共三人,为首的他认识,是华律号轮船船务经理杨真,轮船离港在即,杨真登船叮嘱检查也是应有之意,在他身边跟着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戴着金丝眼镜,西装笔挺,一身书卷气,手里拎着个皮包,女人四十岁上下,身材肥壮,显然配不上身上那套西洋裙装,此时正不断与男人有说有笑,手里也拎着个女士皮箱。
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乘客想要通过杨真的关系,搭船去印尼。
“陆中孝啊陆中孝,我全部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就算让我跳海,你总要在我跳海前露一手看看本领罢!让我跳海死的也甘心些!”陈文翰双手死死抓着望远镜,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
寇汉卿与邓峰,七名便衣此时在账房喝茶,吸烟,打牌,为了怕几人烦闷,寇汉卿甚至特意安排了几名女伶和几根烟枪,陪着这些人说话解闷儿,吸鸦片提神。
便衣们颇为开心,不用查案,在这里坐着打牌就有钱拿,又有女人消遣,比起在差馆被鬼佬吩咐的团团转不知道舒服多少。
邓峰听着女人和手下的调笑,此时皱皱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寇汉卿说道:
“在这里坐了一整天,不要说悍匪,连个登船的人都没有,你的消息不会是出了什么错吧?”
寇汉卿虽然心中也有些焦急,但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一笑:“邓Sir,没事发生,不就更证明您的辖区治安好,市民安居乐业吗?”
邓峰没有理会寇汉卿送上来的马屁,心中有些烦躁,也暗怪自己这些年习惯遇到事情都会提前告知姚木,昨晚见完寇汉卿,他就与姚木通了电话,提及辖区的和合图提供了一个消息,今日很大可能会有悍匪与水警勾结走私三百两黄金,自己准备今日动手,抓悍匪,抄黄金,爆丑闻。
自己的顶头上司木哥虽然没有特意说明,但邓峰跟在姚木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姚木话语间的意思,水警那边眼下正为水警船艇被悍匪打劫搞到焦头烂额,如果此时再爆出勾结悍匪走私黄金的丑闻,在水警盘踞多年的俄国佬,印度佬很可能会被英国人弃用,到时就只能考虑选拔一些华警进入水警任职,那以后水警也就等于在姚木的掌握之中,而且黄金嘛,当然是志在必得,毕竟姚木自家就开着金行做生意,这批黄金到手,当然要优先便宜自家的金行。
邓峰现在烦躁就在于不是担心悍匪出现,而是担心悍匪恰恰不出现,那岂不是让已经心有期冀的姚木会大失所望?
他在这里心中烦躁,外面和合图的一名小弟快步进来,朝着寇汉卿开口:
“卿哥,昨天来过的那个带家又登船了!船上兄弟发信号,带家从船员手里开始接货,船员已经把货交出去了!码头外面,也来了一辆轿车,下来两个水警!一个俄国佬,一个印度差!”
听到这句话,邓峰长身而起,目光扫向那些还没回过神的手下,嘴里喝到:“都机灵些!准备行动!再说一次,不要让悍匪把黄金从俄国佬手里接过去!我要坐实水警的罪名!”
……
姚世雄,周青等人穿的好像鱼栏小贩,从远远的码头鱼栏行那边绕了过来。
走到一半,姚世雄停步转向,旁边稍远处无人的角落走去,嘴里笑道:“我去撒泡尿,免得到时吓得尿裤子。”
周青四人留在原地,其他三人朝周青递了个眼神,一个国民党溃兵低声开口:
“青哥,待会怎么做?”
“和昨晚我说的一样。”周青在姚世雄看不见的位置,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三人都会意的点了下头。
本来嘛,四个人合作的很好,突然冒出来个姚世雄,对他们呼来喝去,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有这条财路,昨晚就开枪崩了他,还能让他张狂到现在?真以为在香港还有人在乎他那个狗屁上海滩身份?
姚世雄甩着手走了回来,直接扯过周青的衣襟擦了擦沾上的尿渍:
“等东西到手,我帮你换件西装。”
“谢谢雄哥。”周青脸上带着笑说道。
“我们从粮栈那边盯着轮船,那边苦力多,不会显眼。”姚世雄擦完手,继续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到达粮栈时,粮栈上的苦力已经收工,此时正围着筹佬七嘴八舌等着结算收入,姚世雄走到栈桥边,指了一下远处的华律轮,对四人低声说道:
“就是那艘船,等下会有警察登船拿货,认准警察,找机会动手,别让他们走出码头,趁着码头人多动手最方……要开始了!”
姚世雄正说话时,就看到下船口,一男一女被人拦了下来,男人手里拎着皮包,女人则拎着个皮箱,此时正大声与舢板上的几名大汉争辩:
“这是我带来的,不是我从船上拿的!”
那几个大汉则推搡着男人:“东西放回去才能下船,不然等着下海罢!”
“你们这是恐吓,我是太古义学校长……”女人的尖锐叫声也响起。
船上这对男女自然是段根基与赛琳娜,两人与几名大汉的对峙争吵,惹得粮栈上几十个苦力都凑到栈桥边看热闹。
“让开,你们这些猪猡!”码头上,一名穿着水警制服,扛着沙展衔头的白俄警察骂了一声,随后自己跳上了一艘舢板,示意船夫划过去,码头上则留下一名印度水警驱赶靠近的人。
船夫不敢反抗,乖乖把船划到华律轮旁边,白俄警察看向此时满脸慌急的段根基:
“东西交给我!我怀疑你走私黄金!”
“长官,我没有,这是我自己带来的!”男人急忙解释道。
白俄警察露出个凶狠表情:“你们两个,把手里的皮箱和皮包统统丢下来!自己去水警总部解释!如果调查过后没有问题,东西会归还给你!”
赛琳娜骂了一句,把手里的女士皮箱丢向了舢板。
白俄警察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件件崭新的女士内衣,色彩鲜艳,在白俄警察手里随风抖动。
他翻找一会儿,没有发现可疑物品,抬头看向段根基:“把皮包丢下来!”
段根基犹豫一下,看看几个挡住下船口的大汉,最终学着赛琳娜的动作,把手里的皮包用力抡起,朝着白俄警察所在的舢板丢去!
“咚!”的一声,皮包落在舢板上,大张着口,所有人都被里面露出的黄澄澄一片看直了眼睛!
尤其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照下,让黄金愈发闪亮,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球与内心的欲望!
白俄警察从最初的呆滞中回过神,迅速合拢皮包拎在手里,催促船夫掉头靠岸,可能担心会有人心生不轨,他更是直接打开了腰间枪套的扣子,提醒在场所有人,如果敢有所威胁,他就当机立断开枪杀人。
“走,悄悄跟上去。”姚世雄对身边看呆的周青四人说道。
周青等人这才从刚才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动身朝前走去,姚世雄正要迈步,突然林福生从旁边窜出来,一把扯住姚世雄,满脸怒容的骂道:“王八蛋!就是你在车站骗我的钱!没想到吧!把钱还给我!”
说着,采住姚世雄衣领就要朝角落里拖,周青等人想要靠过来,姚世雄顾不得被勒住脖子,朝着周青焦急的使着眼色,嘴里艰难说道:“快走!不要管我!成功之后老地方……”
没等说完,姚世雄就被林福生一个绊子放翻在地,随后一脚重重踢在他小腹处,姚世雄整个人痛苦的屈身,慢慢在地上翻滚。
苦力们也都围上来,帮林福生把姚世雄团团围住,防止姚世雄逃走,更有几个热心的,更是直接挥拳帮着林福生动手殴打姚世雄。
“怎么办,青哥!”一个手下低声对周青问道。
周青咬着牙:“算他运气好捡条命,东西要紧,别在这里耽误,免得暴露,走!”
四个人趁着苦力们围到姚世雄身边无人注意,迈步悄悄朝着码头方向靠过去,看到白俄警察登上码头,与印度警察一起快步准备离开,互相递了个眼色,两两一组,贴着码头道路左右,慢慢跟了过去。
“把他拉起来!”林福生开口让几个苦力帮忙把姚世雄拉起来。
两个苦力一左一右架起看起来痛苦不堪的姚世雄:“福生哥,这家伙欠你的钱?”
“当初在车站门口出千骗我的钱!”林福生示意两人把他拖到栈道边,嘴里说着话,身体微弓,助跑两步猛然发力,一记正蹬腿把姚世雄踢下了海面!
看到姚世雄在水里探出头来想要挣扎上岸,林福生指着他骂道:“不准露头,游远些再爬上来,不然我跳下去溺死你!话俾你听,这里是香港,杀人都不会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