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世雄等陆中孝离开之后,倚在二楼楼梯口抽烟,直到看到一位老人带着个助理模样的青年走下楼时,才跟在两人身后一起走了下来,走出招待所大门之后,姚世雄在老人旁边开口:
“老先生,我刚来香港,能问一下附近哪里有更便宜些的旅馆吗?这里花销有些大。”
旁边的助理皱眉,看向姚世雄:“你可以去问招待所的工作人员。”
姚世雄点头哈腰答应着,看起来非常卑微,老人指了一下方向,温和说道:“那边有家华兴旅社,你可以去问问。”
“知道了,知道了,多有打扰,您请。”姚世雄略略弓着身,朝老人做了个请的动作,等老人先离开之后,这才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走去。
在招待所门口对面负责盯着陆中孝的两个和合图手下,看到姚世雄与老人对话时表现出的动作与表情,以为姚世雄是老人的下属跟班,所以没有在意他的离开。
姚世雄并没有急着和上次一样,恐吓个渔民送自己去吊颈岭,而是街边先捡了份废旧报纸,扯成纸条叠成一沓钞票的形状,塞进自己长裤的口袋,随后慢悠悠转到了尖沙咀九龙巴士站,装作畏畏缩缩赶来等车却又因为人太多,不敢靠近的模样,远远立在两支队伍外,实际用眼睛打量着这些在巴士站候车等待回家的男男女女,他在上海滩做了多年的警察,眼睛毒的很,很快就认出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这对男女在两排队伍中,男人在前门队伍的队首,女人在后门队伍的队尾,男人穿的像是个公司职员,双手抱着公文包在胸前,女的则像是个放学的书院学生,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此时也在胸前用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字典,排在队伍末尾。
姚世雄脸色有些焦急,打量半天,才小心紧张的捂着裤子口袋走到两支队伍旁边,他那副模样很快就让男青年盯上,看到姚世雄排进了女人所在队伍的最后,男人朝女人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看向姚世雄的口袋,女人不动声色的踩开自己的鞋带,随后转身有些害羞的朝姚世雄开口:“先生,帮我拿下字典,我扣上鞋带可以吗?”
姚世雄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点头答应:“好。”
他左手捂着口袋,右手接过女人递来的字典,女人蹲下身扣上自己的鞋带,想要起身,可能是一时起的太急,有些站立不稳,用手去抓姚世雄捂着口袋的手,姚世雄下意识握住女孩的手,在接触的瞬间,女孩的小手指翘着兰花指,在姚世雄口袋裤面上轻轻划了一下,马上就站稳身体,害羞的抽回手:“谢谢你,先生。”
“不用,不用客气。”姚世雄把手里的字典还给对方,脸上勉强扯出个笑容算是回应,随后就继续捂着口袋在原地焦急转圈踱步,等着巴士的到来,嘴里嘀咕道:“巴士怎么还不来,医院等着救命……”
女人朝青年递了个眼神,手指在字典上轻轻碾过,随后又用右手食指轻轻戳了一下自己白皙的左手手背。
青年会意,又等了一会,巴士总算姗姗来迟,青年排在前门队首,第一个进了车厢,随后就朝着后门处走去,身体让出后门位置,把自己卡在后门旁边的空位,等着姚世雄登上巴士。
女人则一副被前面的人撞到的模样踉跄着被挤出了队伍,焦急的姚世雄马上就迈步补上了女人的空位,女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脸色委屈的排在姚世雄身后。
两人形成前后包夹姚世雄的局势,只等姚世雄上车就动手,随后等车门关闭前一秒迅速下车,哪想到只剩姚世雄和女人还没登车时,姚世雄猛地从外面一拉巴士车门,把车门关闭。
女人见机不对,反应很快,扭头想要逃走,被姚世雄右手扣住手腕,随后姚世雄那支始终捂着口袋的迅速抬起,把女人发间别的那枚发卡扯了下来,握着手里,转身看着车门处的男青年,眼神充满挑衅,示意对方下车。
青年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喊停车,任由巴士载着自己离开。
“侬从上海来香港多久了?”等巴士离开之后,姚世雄看向表情阴晴不定的女人,笑着问道:“还未出师吧?陈文明,白相嫂,芋头阿根,跟哪个讨生活?”
他嘴里冒出的三个名字,都是上海滩三个成名已久的扒窃团伙首领。
听到姚世雄好像警察审问的话,女人下意识答道:“陈老板。”
“陈文明几时来的香港?放心,我同他是老相识了,不是要找你的麻烦。”姚世雄松开女人的手腕,又把左手张开,他手心那枚发卡是金属的,一侧边缘被打磨的极为锋利,如果刚才第一时间没有取下来,女人拿在手里就会割破姚世雄的手指伺机脱身。
女人接过发卡戴回头上:“先生是哪位?”
“上海警察局嵩山路分局的夜神仙阿雄。”姚世雄对女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头。
女人听到这个名字松了口气:“听陈老板提起过您的大名,怎么,姚长官也来香港了?这是准备吃我们这些人的孝敬?”
“不是要为难你,是我要见上海人,没有门路,只能街边钓钓你这种没出师的铳手。”姚世雄从口袋里取出那沓报纸,随手丢在地上:“下次别看见有人口袋鼓起来,就当人是阔佬,搞不好还可能是见你有姿色,对你见色起意才鼓起来”
女人被姚世雄松开之后,并没有走人,陪着姚世雄在电车站等了不过五分钟,远处就急匆匆来了个瘦瘦小小的中年人,戴着副圆框眼镜,穿着件灰布长衫,好像个账房先生,不断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身后则跟着那名下车的青年。
不过姚世雄眼睛望向另一侧,在那边,有五六个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青年正装作走路经过,眼睛不经意的看向自己。
“陈文明。”姚世雄看到中年人,露出个笑脸,直接开口喊道。
中年人本来借着走路擦汗的动作,想要暗中观察姚世雄,可是等姚世雄把正脸望向他,让他一时忘了再擦汗,脱口而出:“姚长官?”
随后快步走过来,看看女人,又看看姚世雄:“姚长官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你被枪毙了吗?几个跑单帮的感念姚长官的恩德,还特意帮你设了灵堂发丧。”
“命大没有死,所以来了香港。”姚世雄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叼在嘴里说了一句,随后就眼睛乜斜着陈文明。
陈文明会意的取出打火机,帮姚世雄点燃:“那姚长官今天是为了见我?”
“随便来的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你,白相嫂,芋头阿根我都打过交道,遇到哪个算他运气好,我是有条财路,需要找人帮手。”姚世雄吸了一口香烟,语气闲适的搂住陈文明的肩膀:“我刚来香港,找个地方帮我接风,边吃边聊。”
随后眼睛又瞥向那个丢下女人自己离开的男青年:“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轩仔,姚长官。”青年说道。
姚世雄看向陈文明:“他不是上海陪你过来的吧?”
“来香港才收的徒弟,还没出师。”陈文明被姚世雄揽着,边走边说道:“旁边有家福顺酒楼,姚长官,请。”
姚世雄盯着青年打量了几秒钟:“给他打了个青帮手势让他下车,他完全看不懂,小子,做铳手也要有胆色有风度,丢下帮你掩护的女人担惊受怕,自己跑掉,在上海,早被断了手指。”
……
西环差馆的探长邓峰,此时靠在太师椅上,任由身边陪坐的女人帮自己洗牌,自己的双手则刚好在女人的胸部揉捏着,惹得女人不时发出几声娇媚的嗔吟。
磷寸贵叼着个烟嘴:“阿峰,最近西环那边抢水警船只的悍匪抓到未有?用不用帮你安排几个人头,让你立功?”
“挑!那班水蛇丢了船,关我什么事”邓峰听到磷寸贵的话,哼了一声:“现在他们不是自己跟上司打包票,限时破案嘛,让他们去破好了,等到期破不了被鬼佬训斥之后,还不是要交给木哥,木哥自然会交给我,到时候再立功不是更好?”
他口中的木哥,是如今的总华探长姚木,而邓峰,则是姚木麾下的五虎将之一,跟着姚木从四五年至今,多次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屡破大案,所以才不过三十三岁的年纪,就被姚木在鬼佬面前担保,由他担任西环警署的华探长。
麻将洗好码好之后,邓峰刚打出几张牌,对家的寇汉卿就送出一张他刚好胡牌的二筒,邓峰一推面前的麻将,笑着说道:“贵哥,把把送钱给我,有事就直说罢,大家打了这么久交道,没必要遮遮掩掩。”
“阿卿,听到邓Sir的话了?还不直说?吞吞吐吐。”磷寸贵笑了起来,对寇汉卿开口说道。
寇汉卿看向邓峰:“邓Sir,我们合图在西环向来安分守己,您是清楚的,三角码头一些走私生意,我们也从没缺了您的好处,可是如今有些上海人,走私黄金来香港,按照规矩,我们的地盘当然要分一份,当然,也包含您那份,奈何上海人觉得自己是过江猛龙,不给我们这些地头蛇面子,想要自己把货运出码头,我们如今自己搞不定,只能麻烦邓Sir帮忙。”
“让我帮你们抢上海人的黄金?”邓峰眼睛盯着寇汉卿,哼了一身:“我是差人,和江湖人坐在一起打打麻雀赢些钱没问题,这种事就算了罢,我能在西环坐稳,各方江湖人都给些面子,就是因为我邓峰不插手江湖偏门生意,所以动手抓人时也就能不讲交情。”
“邓Sir,不是我们要吃下那批黄金,您查获走私黄金,当然是归警队和您所有,我们合图分文不取,只是出于良好市民的正义感,举报有人走私黄金而已,而且,我得到的消息,您一定感兴趣。”寇汉卿对邓峰说道:“不止是走私黄金,而是水警与悍匪勾结,合力走私黄金。”
听到悍匪与水警,邓峰顿时来了兴致,松开搂着的女人,坐直身体:“讲清楚。”
“上海人想尽办法都没能从船上运下黄金,所以想到了这个办法,由水警帮忙把黄金运下船,水警带货我们这些江湖人当然不敢阻拦,出了码头,再由上海人安排的悍匪以抢劫名义持枪从水警手里劫走黄金,干干净净。”寇汉卿对邓峰说道:“我们合图做做偏门生意无所谓,可是无论是水警,还是悍匪,都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所以黄金您查获,自然全都归您,三百两黄金和几个悍匪,我想足够邓Sir你又得一次警队嘉奖。”
邓峰吐了口烟雾:“你怎么肯定是悍匪?”
“我的手下和其中一个交过手,出手就要杀人,我也安排兄弟摸了他们的底,全都是刚刚来港,而且露了底之后,有个家伙可能怕我找他麻烦,开始在身上藏了手枪防身,他去过九龙的俄国大餐厅,您该知道那是水警收钱的地方。”寇汉卿眼睛直视着邓峰:“所以我想麻烦邓Sir,明日请您带人在三角码头等着抓人抄货,我们合图的人都是良好市民,到时自然也会配合您,帮您抓人,如果人赃俱获,自然是皆大欢喜,您立下大功一件,如果只是我的猜测,对方没有动手,那合图也会准备一份车马费,供邓Sir你用来安抚各位辛苦出警的警官。”
“有些意思。”邓峰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如果能查获三百两走私黄金,外加几名悍匪以及勾结悍匪的水警,我想木哥会很开心,不能让水警把黄金交给悍匪之后再动手,坐实勾结悍匪的罪名,等人赃并获,丢进差馆,我看那批俄国水蛇还能笑多久。”
“那这件事?”寇汉卿试探的语气问道。
邓峰望着寇汉卿笑了起来:“我是香港警队的警察,警察抓贼,天经地义,更何况我与罪恶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