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中孝跟着学生们在船上走了一圈,把全船都转完之后,由那位孙工程师和几个船员领着回到甲板上看船员们如何锚鱼,教孩子们如何清理甲板,打扫卫生等等。
前前后后打发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直到孙工程师走过来对众人表示已经没什么可再讲解,是否回码头时,段根基才鬼鬼祟祟再度出现在队伍中。
太古义学的肥硕女校长本名宋爱娣,可能觉得自己的中文名字不是很好听,所以只准学生和老师称呼为赛琳娜校长,此时看到段根基出现,这位赛琳娜女士走过去眼神满含深意的朝段根基说道:“米高,你去了哪里呀?孙工程师说准备下船,等下不如让他们把孩子送回去,我们两个去喝杯咖啡……”
“校务繁忙,如今学校正在试运行,实在是……”段根基嘴里推脱着。
看到段根基在那边不断推脱,旁边陆中孝走到彭知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彭知瑜讶异的看向陆中孝,随后绷住笑点点头。
“校长,学校那边的事我们能应付,放心去吧,赛琳娜校长可能也是想找个环境清雅的地方,和你深入交流一下工作经验。”陆中孝走过来,对正准备咬死不答应的段根基劝道。
段根基马上咳嗽两声,随后恍然一般改口:“我突然想起来,我老婆那边……”
“校长,阿嫂中午送饭时不是讲过,说晚上要回她妈妈家中,让你自己今晚一个人住。”彭知瑜得到陆中孝的提醒后,此时笑眯眯的接口道。
“嘿嘿嘿嘿……”段根基对着赛琳娜虚假的笑了两声,随后扭头看向陆中孝时脸上满是愤怒,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陆中孝说道:“你个扑街,卸磨杀驴,我按你吩咐已经做完要做的事,你反手就推我落火坑……”
陆中孝张开五个手指,没有说话,段根基目光复杂的盯着那五根手指,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转头看向赛琳娜:“赛琳娜,我知道有家很棒的咖啡厅,等下我们直接过去。”
杨真把拖船喊过来,陆中孝,段根基等人带着学生们搭乘拖船回到码头,陆中孝站在码头上,双眼不经意的瞥向旁边不远的粮栈,发现那边虽然有苦力在排队装卸,但其中没有看到林福生的身影。
“回去之后要乖乖读书,各位同学,争取以后来这种轮船上做船长,不努力读书,长大之后就只能向那边的叔叔伯伯一样,很辛苦的!知不知道?”陆中孝提高音量,看似在叮嘱这些孩子们,实则是想让声音传到粮栈那边,确定林福生是否在那边开工。
学生们拖长了尾音,乖乖回答道:“知道。”
按照陆中孝推断,自己一个人的声音,粮栈那边听不清情有可原,十几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喊话,林福生没理由听不见。
可是借着低头点烟,拖延了几秒钟时间,仍然没有看到林福生的身影出现,陆中孝果断的迈步,带着学生们一起离开了三角码头。
“彭老师,辛苦你同他们一起回去,我有些事,要先走。”陆中孝把孩子们送到电车站之后,对彭知瑜说道。
彭知瑜看向陆中孝:“需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我住处漏了个洞,要先把它补上,免得风雨来了,打湿自己。”陆中孝朝彭知瑜笑道:“你忘了,我在学校就负责后勤庶务,修修补补最擅长。”
说完,陆中孝转身要走,彭知瑜在身后喊了一声喂,陆中孝停步回身,看向彭知瑜。
彭知瑜压低声音:“为什么你要让我帮忙撒谎,逼校长去陪赛琳娜喝咖啡。”
“秘密任务,你的任务是偷师,校长的任务是美男计,俘获对方芳心,骗些经费,反正太古洋行有钱。”陆中孝随口朝彭知瑜说道。
彭知瑜看陆中孝的脸色,就知道对方在开玩笑,不过也没有再追问,恰好电车进站,她陪着太古义学的老师,带着孩子们上了电车。
等电车驶离之后,陆中孝买了一份街边的糖炒栗子,用草纸包着,转身朝三角码头的粮栈方向走去。
……
“阿卿,堂口就要有个堂口的样子,你这样搞……搞得坐在这里我浑身都不自在。”和合图坐馆磷寸贵坐在大班台后面的靠椅上,皱着眉头说道:“连供奉洪门的神龛都不摆一张,传出去会被人笑的。”
他此时身处的办公室,足有三四十平米大,左侧只有一张大班台,一把高背靠椅,再就是占据了整整面墙的一副《猛虎扑日图》,二十八只猛虎张牙舞爪,扑向天边那一抹落日残红,看落款,是自号虎痴,爱虎如命,为画虎甚至特意养虎训虎的知名画家张善孖的作品。
而办公室的另一半,则摆了一张船型长桌,两排座椅,布置成会议室的模样,此时和合图的白纸扇,合图商行襄理寇汉卿,就坐在长桌前,笑着听自己的大佬抱怨。
“大佬,据说这幅画上的二十八只虎代表民国二十八行省,那个落日则代表日本人,我算了算,香港和字头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个,现在只有八个认可合图是和字头正统,认可你是老歪皇帝,这幅画挂在这里,就是方便每次我来见你,都提醒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寇汉卿抓起桌上的香烟站起身,走到大班台前,帮自己的大佬磷寸贵点了一支,开口说道。
“阿卿……”磷寸贵吸了口香烟:“从你拜到我门下做事开始,我就一直撑你,哪个有意见我去帮你谈,哪个不服我亲自出面打到他服,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为社团好,可是……社团就是社团,要有规矩,可是要不要像现在这样?连我在内,各个叔伯见面不去茶楼,要来这种办公楼,好似每日开工一样夸张?就算社团有生意需要人打理,也有师爷,揸数帮忙奔走,不需要自己一把年纪仍然站出来吧?老站在台前,新人怎么出头?仲有,几个叔伯都对我讲,社团内立过功的白纸扇,红棍都没好处分润,很多老四九蓝灯笼反而被你委以重任, 这样下去社团哪个还肯再卖命。”
寇汉卿说道:“以后连师爷,揸数都不需要,我帮大佬和各位叔伯每人请一位秘书,大佬,时代已经变咗,不要再跟那些其他字头一样整日靠下九流的黄赌毒赚钱,上海能出一个杜月笙一统青帮,香港也可以出一个郑东贵一统洪门。”
“小声些!乱讲话……杜月笙再威风,不一样现在逃来香港?”磷寸贵听到自己这位门生说话就头疼,用左手捂住半边脸:“你不要老想把洪门当成青帮一样,那样整个香港的社团说不定都要同合图翻脸,甚至说不定过两年,香港都要被共产党打过来,把英国人赶跑。”
“不会的,大佬,我读过书留过学,社团那些兄弟不明白,但是我明白,英国人如果要跑,1945年就把香港还给中国跑掉咗,共产党打进上海,英国人马上派了两艘军舰来香港,美国人的航空母舰也赶来东南亚,这说明他们不想把香港交出去,共产党再厉害,也不可能同时与英国人与美国人外加国民党开战罢,何况那些江湖弟兄出来混,死都不怕,还怕赌一次?赌输也不过是和那些字头一样浑浑噩噩各安天命,如果赌赢,合图能搭上英国人的线,香港又未被共产党打下来,那么帮英国人做事,好处会很多,我为什么要让社团忙着赚钱,不要老是为了一点点地盘就打打杀杀,就是为了能搭上英国人,英国人就算需要有人帮忙干脏活,也要找个看起来干净体面些的人,不要和那些社团一样,满身都是大便,只懂骂粗口挥拳头,如果挥拳头,他们的拳头能硬过鬼佬的枪炮吗?我在美国读书见过美国的江湖人,那里的江湖人早就已经不再信江湖道义,堂口字头,红棍草鞋这些东西,钞票比道义更可信,公司比社团更稳妥,头脑比拳头更好用。”
“噤声!传出去你就等着社团开香堂把你三刀六洞!祸从口中!”磷寸贵猛地一拍桌子,朝寇汉卿骂道,随后瞪着寇汉卿喘了几口气,放低声音缓和说道:“记住,有些事可以做,但是不可以说,不然就算我想保你,规矩也能逼得我没话讲……”
寇汉卿笑笑:“如果不是贵哥你信任我,我也不会做到现在,我说过,你救我一条命,我一定尽力帮你。”
“寇襄理……”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随后办公室的门被扣响,一个女声在外面响起:“三角码头我们商行的人出了些问题,可是负责三角码头那边的协理光叔说不关他的事,让我来通知您去处理。”
“什么事,直说吧。”寇汉卿叹口气,看向磷寸贵,温和的笑着:“炮仗光怪我让宣冲那个四九仔在码头放债,没有安排他的人。”
“宣经理在码头被人刺伤,对方是五邑青年国术社的成员,还有,宣经理特意说没有大碍,但是提了一句,今天有带家登船,但是没有接货,让你放心,人和货都继续被盯着。”门外的女人开口说道。
寇汉卿自己抖了支香烟叼在嘴里:“就冲懂得轻重缓急这一点,宣冲这个四九仔就比炮仗光那些门生出色,五青社在九龙还可以,在港岛三角码头一向没什么成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种了?去问问宣冲,是他的错还是对方的错,是他的错就算了,是对方的错……”
“不行!”磷寸贵听到寇汉卿的话,皱眉打断道:“你说的很多话,我年纪大了,都听不懂,但是,你大佬我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告诉我,这种时候不能分对错,对也好,错也好,绝不能让步,让一步对方就会逼三步!要靠拳头说话,拳头打出去,你站着,就是对,你躺下,就是错!去,带上几个能打的兄弟,去码头帮那个冲仔找回面子,尤其是和合图的面子!”
看到寇汉卿没有要动身的模样,磷寸贵站起身:“是不是要我亲自带人去码头!”
“知道了,大佬。”寇汉卿这才懒懒的点了个头,叹口气,无精打采的走向门口:“知道了,我去处理,保证让大佬你有面子,不过早晚大佬你会明白,拳头根本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