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生落钉之后,光着屁股立在渔船船头,跟渔船一起开进码头,浪淘沙鱼栏的伙计们趾高气扬的登上渔船,开始同渔船老板挑选鱼获,而出发前曾骂林福生是扑街的黑瘦青年,此时脸已经笑成一朵菊花,双手捧着林福生的衣服迎上来:
“福生哥,穿衣服穿衣服。”
林福生接过来穿着衣服,嘴里问道:“是不是有五十块?”
“有,当然有。”青年在旁边忙不迭的答应着,不过却没有拿出钱来,只是赔着笑说道:“福生哥刚来香港是吧?”
“没错,昨日才到香港。”林福生穿好衣服,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叼在嘴里,没等他去取火柴,青年已经划着火柴凑过来帮他点燃,嘴里热络的说道:“我们五邑真是出人才,福生哥你刚来香港,第一次放标就能落钉,我在三角码头做了六年都只见过你一个。”
“钱呢?是不是你给?还是放筹的阿叔给我?”林福生没理会对方接连不断抛出来的恭维话,吸了口香烟就直入正题。
“福生哥,钱当然不是问题,是这样,有没有兴趣在浪淘沙鱼栏开工做水鬼,每日帮忙放标落钉,每日下水放标一次,工钱三元,如果能落钉,一次老板再赏五元,工钱够高。”青年仍然开口与林福生搭讪,想要林福生来浪淘沙鱼栏开工做水鬼。
林福生看对方没有掏钱出来的打算,伸手把对方推开:“没兴趣,我更中意在码头扛米包。”
说完,原路朝着粮栈的方向走去。
被推开的青年愣了一下,每天工钱三元,外加落钉奖金五元,这种工钱在码头已经绝对算是高薪,可是这个新来的同乡却满脸不屑?为什么一定要去做扛米包的苦力呢?
他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突然眼前一亮,像是想通了原因,又急急忙忙追着林福生赶上去。
等林福生回到码头粮栈时,一群苦力已经卸完货,雀叔也难得休息一会,此时正喝了口茶水,吸着苦力们敬过来的香烟,同他们吹嘘自己前半生的传奇往事。
此时林福生回来,走到雀叔面前摊开手:“阿叔,拿钱给我。”
雀叔本来正讲述他当年如何跑去妓寨偷看妓女的故事,此时猛然被人打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林福生:“什么钱?”
“讲话不算数?不是说下水奖励五十块!”林福生看对方的模样很像是不认账,顿时脸色难看,伸手就要去采雀叔的衣领。
旁边围着的一众苦力马上起身把林福生围住,眼看雀叔就要准备张嘴骂人,黑瘦青年和之前跑去撑场面的兴哥都走了过来,青年嘴里朝着雀叔大喊:“雀叔,福生哥落钉!落钉咗!”
“落钉?”雀叔看看林福生,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开口,如果有人能帮忙救急落钉,奖励五十港币,绝不抽水,无拖无欠。
“居然是这个后生仔落钉?”雀叔看到青年开口,不疑有他,从身上取出零钞一张张数着,数出五十张一元港币,递给林福生,嘴里说道:“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傻乎乎,没想到运气够好,达仔你也够灵光,居然让阿兴做饵,让他去落钉。”
林福生接过钞票装进口袋里,又用手拍了拍:“是不是明天有工开?阿叔?”
“你白痴啊达仔,他能落钉,你又缺人手,居然又让他回来扛米包?”雀叔听到林福生的问话,扭头看向黑瘦青年:“当然是留在鱼栏做事啦?”
叫达仔的青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朝雀叔递了个眼色,示意支开林福生,雀叔显然是老江湖,此时朝林福生开口:“后生仔,肚子饿不饿?”
“饿,游了那么久,又打十几人,当然饿。”林福生老实的开口说道。
雀叔一指远处某个地方,开口说道:“阿兴,你带他去那边吃云吞面,对老板讲,记在我账上。”
兴哥也明白两人显然有话要避开林福生,又不准备把对方放跑,所以走过来揽着林福生的肩膀:“兄弟,我带你去吃东西。”
“好。”一听吃东西,林福生乖乖跟着兴哥走开。
等两人走远,达仔才对雀叔说道:“这个后生仔功夫不错,水性也好,我当然准备留下他在鱼栏做工,可是他自己偏偏要回来扛米包。”
“他是白痴呀?背米包累死也赚不到水鬼的价钱,一个苦力扛四包两百斤的米才赚一毫,他落钉一次就能到手八块,我还没见过哪个苦力能在码头靠扛米包赚到八元!”雀叔听到达仔的话,一双绿豆眼都瞪了起来,低声说道。
达仔点点头:“再白痴也懂该怎么选,所以我想,他不是真的想扛米包,他懂功夫,多半是想在三角码头打响名头,鱼栏那边再威风,也就只是个水鬼而已,哪有在粮栈这边动手抢泊位抢粮船一战成名来的风光。”
“你是说这个后生仔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出头?”雀叔眼珠转了转,捏着下颌的几根胡须轻轻点着头:“也不是不可能,江湖大佬从三角码头做苦力走出去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那……试试他成色?看他如果够打,就带他去五青社。”
“怎么试?如果他成色不够……”达仔愣了一下,问道。
雀叔捻着胡须,朝远处林福生离开的方向望去,嘴里笑道:“昨天硬壳的老笠冲,坏了规矩,把该抽走的水钱拿回去两成,我不过骂了他一句,额头就被他留了个记号,他那么威风,就借他试试这个后生仔的成色,咱们五青社最近忙着在九龙做生意,对码头的事很少过问,我们这些靠码头吃饭的,如今也确实缺个能打的招牌,如果他成色足,那就说明江湖饭他吃得下,自然是示好把他捧起来帮大家遮风挡雨,如果连一个老笠冲都打不过,算他倒霉,香港不是那么好混的。”
打定主意之后,雀叔自己朝着云吞档走过去,不过百多米的距离,走到时就发现,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林福生面前已经摞起三个空碗,而他正对着第四碗云吞面狼吞虎咽。
“我听达仔说,福生你想在粮栈开工?”雀叔坐到林福生旁边的空位,笑容温和的开口问道。
林福生顾不上开口答应,只是点了点头,仍然埋头大吃。
“想出头,粮栈当然是好地方,风云地,英雄地,我最敬佩你们这班年轻有为的后生仔,放心,阿叔既然答应你明天能开工,那明天粮栈就一定有你的位置,只不过呢,粮栈有粮栈的规矩,你一个新来的,虽然是同乡,可是也不能因为安排你一个人,就害得另外一个同乡没了工开,如果那样做,难免有人会骂阿叔我做事不公道,所以,有件事想拜托你,阿叔遇到点麻烦,有人不讲规矩,抢了我的水钱,你如果把钱帮我讨回来,替我教训了那个人,我想大家也就不会再有话讲,你在码头五邑同乡心中,自然也会被高看一眼。”
“是不是把人打倒,把钱帮你拿回来,你就让我在粮栈扛米包做苦力?”林福生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抽空问道。
雀叔点点头:“没错,只要做好这件事,我保证你以后在香港出人头地。”
“我不想出人头地,我只想明天开始能扛米包做苦力。”林福生说完,就继续把头低下去开吃。
雀叔没有听懂他的话,摆摆手:“总之,你搞定这件事,想做什么阿叔都帮你!”
“打死人怎么办?”林福生想了一下:“只要钱行不行,我不想打死人又要跑路。”
雀叔哈哈笑了起来:“后生仔,你当仍然在台山乡下吗,这里是香港三角码头,别说打死一个人,就是你打死几个人,对面都不会报官,就算他报官,阿叔都能让社团拿钱买个替死鬼把你换出来,绝对没有麻烦,如果你因为帮我杀了人被差佬抓,我不把你救出来,还怎么在码头帮几百名五邑同乡放筹出粮,让他们吐口水淹死我好啦。”
林福生听到雀叔的话,端起面档老板递来的又一碗云吞面,站起身说道:“那走吧,边走边吃,打完再回来吃,你说的,记你的账。”
“你用不用什么武器?”雀叔看林福生脸上似乎没有一点惊惶或者掩饰,表情平静的仿佛不是去跟人交手,而是……出去散个步?
“用武器也行?花旗国的柯家六轮手炮有没有?”林福生听到对方问自己需不需要武器,颇为好奇的看向雀叔:“我枪法很好。”
雀叔脸色一变,连忙摇头:“没有枪,没有枪,只有刀啊棍啊挠钩扁担之类,福生你记住,在码头打架,绝对不能用枪,不然英国鬼佬会找麻烦的。”
“那刺刀有没有,给我一把刺刀。”林福生听完没有失落的表情,只是又换了个兵器。
雀叔连忙松口气:“有有有,打了几年的仗,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阿兴,帮忙拿把刺刀过来给福生,再带十几个人跟着我们一起过去。”
……
冲哥也算反应快速,身体朝旁边硬拧了一下腰,胸口躲过林福生刺来的军刺,但是右肩被军刺直接捅了个对穿!
林福生拔出军刺,鲜血溅了满脸,还要再朝冲哥扑去,冲哥已经连忙踉跄朝后退去,嘴里干脆的说道:
“我认输!钱还给你!以后按你们的规矩抽水!”
林福生听到对方的话,也就停步没有继续动手,而是扭头目光不解的看向雀叔等人,现在遇到的情况显然与之前雀叔和他讲过的不同,在雀叔口中,对方是个功夫高手,昨天一个人就打伤五邑十几名同乡,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刚一动手,对方就连忙认输,完全不像功夫高手的模样。
看到林福生扭头,冲哥的小弟从后腰拔出一把短刀朝着林福生猛然扑上来,短刀高高举起,朝着林福生劈来!
冲哥察觉到小弟突然偷袭,马上在旁边捂着肩膀大声喊道:“不要动手,阿民!不要!”
林福生转身迎着那名小弟踏出一步,左手出手如电叼住对方握刀的手腕,右手军刺几乎是下意识就捅进了对方的小腹!
看到对方因为疼痛而瞪到几乎凸出来的双眼,林福生没什么感觉,轻描淡写的把军刺拔出来,把对方推倒在地,声音坦然的说道:“你该听他的话,不要动手,他都打不过我,你再上来也没什么用,还有,这种刀不要举起来劈人,那样杀不死人的,要向我这样用力捅进去才行,而且要多捅几下,免得死不透,不过放心,你的伤早点去包扎,死不了的。”
他整个人此时面部和身体都已经被鲜血染红,此时咧嘴露出满口白牙,更显恐怖骇人,转身朝着雀叔等人走去时,那副模样吓得雀叔等人都连连后退几步。
“雀叔,打完了,我是不是明日一定能做苦力?”林福生走到雀叔身边,开口问道。
雀叔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又看看前面两个重伤的对头,用力咽了口口水,点点头,声音发颤的说道:“福……福生哥……不用等……你现在……不是……是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