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乜嘢意思?啊!你是想大家当笑话看咩!”林鹿山当着裴雁唐的面,脸色铁青的抓着电话听筒,朝对面听电话的厉声质问。
在他面前那张办公桌上,放着今日份的几份报纸,上面都按照他们本地联盟的要求,刊登出了民安公司与水警假扮海盗打劫客轮的新闻,不过除开这一条新闻,这些报纸上还刊登着另一条消息。
香港警队水警总部今日宣布针对近期香港海域械劫案件频发而特意举行的抓捕海盗模拟演练活动落下帷幕,本次模拟抓捕行动为水警打击香港海域残存的海盗势力积累丰富经验,并感谢民安公司香港分公司的大力配合与支持,港督府与驻港司令部对此次水警模拟演练也表示关注,基于演练活动的秘密性,并未通知乘客客轮遭劫活动为假扮……
“林老板,香港警队总部监管处运输科高级督察,水警太上皇车大公,湾仔分区指挥官警司卫路比,西环警署帮办杜老志,再加上个港督副官,这四尊大佛是我一间小报馆能招惹的咩?人家昨晚连夜喊记者召开发布会,要求报馆配合刊登新闻通稿,我不登就要关门。”对面的报馆总编不温不火的说道:“就这样,我还有稿件要审阅,改日饮茶。”
说完,电话被那边挂断,林鹿山重重把电话听筒放回远处,阴着脸看向对面好整以暇,正打量自己手指甲的裴雁唐:“世侄女,这件事……”
“不关你事,林叔,消消火气。”裴雁唐把手指收回,笑着看向林鹿山:“是吴长恩的补救手段够快,陆中孝搞出这么大丑闻,骆云甫才派吴长恩来救火,如果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好,怎么被骆云甫引为心腹,加以重用?”
虽然裴雁唐没有故意对自己冷嘲热讽,但是林鹿山反而却更觉得难堪,昨晚的志满意得,在今日就轻松被淋了一盆冷水。
吴长恩居然迅速搞定香港警队,让香港警队替他宣布,之前陆中孝自导自演的两次劫船,只是配合水警的模拟演练。
而且两条新闻同一天登在一张报纸上,就像是民安赤裸裸嘲讽他们这班人不自量力,想靠一条丑闻就掀翻民安,让它万劫不复?
报纸上刊登着吴长恩与几位鬼佬出席发布会的照片,吴长恩笑容谦逊的坐在角落,把焦点都让给了四位警队鬼佬,就像是他们告诉民众与记者整件事的说辞一样,警队是发起者,而民安只是配合参与,只是吴长恩的笑容,让林鹿山觉得充满了讥讽。
“那……”林鹿山几次张嘴,却觉得又无话可说,昨晚的锐气在这一刻尽数化成了哽在胸膛不得宣泄的郁气。
裴雁唐朝嘴里送了一块果脯:“是觉得丑闻无法撼动民安,搓了锐气?”
“是,世侄女,是我……”林鹿山低下头叹气:“是我……是我坚持要借丑闻动手,反而如今却被挫伤了自家锐气,是我欠考虑。”
裴雁唐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几份报纸打量着:“我都讲过,这是吴长恩的补救手段,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补救,既然是补救,就是尽量弥补损失,避免扩大影响。”
“可是民安……这件事没有损失。”
“怎么会没有损失,如果没有损失,我们大张旗鼓搞这一场,那岂不是真的做了无用功?”裴雁唐端起办公桌上那杯茶水递给林鹿山,安慰道:“还是林叔觉得我偷懒,没有做事?”
林鹿山接过茶杯,双眼看向裴雁唐:“雁唐你的意思是……”
“吴长恩如果识趣,该给的补偿一样会给,调整客轮时间,让出香港高雄的航线。”裴雁唐对林鹿山说道:“最迟我想下午或者晚上,他应该就会约我们一起吃饭,聊聊天喽?”
“你父亲……”
“我父亲昨晚与他几位朋友打电话叙了很久的交情。”裴雁唐点点头,给了林鹿山一个肯定的答复:“所以我才讲,吴长恩只是补救,不可能利用这件事乘胜追击,大家的人情都是很贵的。”
……
民安香港分公司,吴长恩坐在之前骆云甫,陆中孝办公的那间办公室,翻看着今日份的报纸。
“吴总经理,外面有位盛先生想要见您,说是您的故人。”秘书轻轻推开门,对吴长恩说道。
吴长恩脸上露出个笑容:“没错,请他进来罢。”
等秘书转身离开,吴长恩低头一笑:“又让陆中孝猜到,果然上海滩打理销金窟这段时间,让他把贪这个字已经吃透。”
很快,一名穿着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被秘书引了进来,吴长恩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来:“盛先生。”
“不敢,不敢。”被吴长恩称为盛先生的中年人笑着与吴长恩客套。
两人等秘书离开之后,才松开互握的手,吴长恩亲自帮中年人倒了杯茶水,脸上刚才的亲热笑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则是礼貌的疏远:
“盛先生怎么称呼?”
“鄙人盛锦堂,暂时在港九工团总会做个小小的理事。”盛锦堂接过吴长恩递过的茶水,笑着自我介绍道。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是港九工团总会的身份,吴长恩叹口气:“盛先生听口音是广府人?”
港九工团总会,那是国民党在香港下大力度扶植起来的工会组织,与英国人扶植,共产党支持的工会组织算是三足鼎立。
这个盛锦堂表面职务是工会理事,私下身份也就不言自明。
“正是,与吴先生算是半个同乡,吴先生在广州保安司令部任职多年,一口粤语比我讲的更流利。”盛锦堂和和气气的说道。
吴长恩却故意笑容敷衍,似乎对这个盛锦堂的造访颇为不满,而盛锦堂却对吴长恩的厌恶视如不见,只是笑着和吴长恩聊了小半个小时的广州当年风物。
“盛先生是为了这几份报纸来的吧?”吴长恩耐着性子聊了近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主动开口,拿起了桌上的几份报纸。
盛锦堂脸上笑容谦逊:“兄弟身为工会理事,也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难办的差事,毕竟吴先生您也该清楚,香港航业海员合并工会,是工团总会的主力,成员数千人,影响力不可忽视,而且党国在香港的事业,这些人出力实多,总裁还曾亲笔来信嘉奖过,这次听说本地航运公司与民安有些小矛盾,我被推出来做个和事佬。”
“盛先生的意思,是民安和我吴某人对党国无功喽?”吴长恩端起自己的茶水,轻轻吹了吹,冷下脸,轻描淡写的问道。
盛锦堂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民安对党国的功劳,只是宜昌大撤退一件事,就可以称得上功在千秋,青史标名,吴先生更是人中俊杰,何况吴老先生也是党国重臣,香港这班人,哪里有资格与民安一起论功言过,不过……”
盛锦堂前面的话说的诚惶诚恐,像是被吴长恩轻描淡写的这句反问吓到,但是随着不过两字,话锋一转:“民安此番与水警联合搞海盗演练,兄弟认为当然是没问题,可是奈何本地公司的商人们眼界小,猜忌多,如今群情激奋,说是民安自导自演,工会试图安抚一下情绪,马上就被他们质疑,说是工会偏袒民安这种大公司,还有人正试图联名去信给总裁,说工会与民安勾结英国人,欺压本地航运公司,这件事可大可小,吴先生,真要是信被递到总裁的办公桌上……当心有人借机发难,民安这么大生意,盯上的人可不少,兄弟偷偷向吴先生您透露个消息,这件事,已经传到了宋家的耳朵里。”
吴长恩脸色一凝,眼神凌厉的盯向盛锦堂。
盛锦堂刚好端起茶,笑着低头喝了口茶水,避开吴长恩的目光。
“裴家和本地几家航运公司,没少帮盛先生和其他党国官员做些公私两便的事罢?”吴长恩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盛锦堂没有否认:“如今世道艰难,党国上下正一心戡乱,后方机构经费不足,只能自筹,倚仗裴家,勉强赚些钞票自收自支,上面也能理解与包容的。”
吴长恩声音猛地一冷:“那如果上面不理解不包容呢?”
“如果吴院长不理解下面的难处,那我想上面可能也不理解骆先生和民安公司与共产党眉来眼去,你说呢,吴先生?”盛锦堂抬起头,平视着吴长恩:“得感谢那个陆中孝,切断了叫徐震的共产党与民安藕断丝连,不然民安,今日更被动。”
吴长恩脸上怒容一闪而过,沉声问道:“那盛先生这个和事佬,准备怎么做呢?”
“我听说吴先生之前提出,为了示好,可以更改港澳航线民安客轮的发船时间,准备让本地航运公司的船参与到民安那条高雄航线中,这个提议很好,我想本地那些公司也会觉得民安有诚意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正所谓以和为贵嘛,民安庞然大物,主动些,更显气度,您说呢?”盛锦堂不紧不慢的说道。
吴长恩重重吐了口气,没有开口。
盛锦堂则起身准备告辞,突然像刚想起来一样,轻轻拍了下额头,对吴长恩笑着说道:“差点忘了,裴家和本地几家航运公司今晚想设宴,为吴先生接风,也是想示好于您,特意让我代为邀请您,务必莅临,我看,吴先生不如就在今晚显示些气度出来,也给兄弟个面子,让我回去可以交差,免得真闹到上面,大家面皮上不好看。”
“知道了。”吴长恩脸色铁青,生硬的说道。
“那兄弟就告辞了。”盛锦堂笑着转身朝外走去,吴长恩立在办公室内没有去送,而是冷冷开口:“果然天高皇帝远,小鬼最难缠。”
听到身后的声音,盛锦堂没有停留,笑着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