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无限的有限性。天使。关于诗的思考。

我一直都认为，我的病情在转好，我能好起来。我睡得很沉。我不做梦，也觉察不出生病的任何迹象。可爱O明天就要来我这里了，一切就像一个圆，在周而复始地运行，简单、准确、带有某种限制。我不惧怕“限制”这个词。一个男人，最高贵的东西就是理性，而理性活动就是不断地将无限转化为有限，将无限分解成便于运用、易于理解的部分——微分。这就是我所爱的数学的美之所在。这种美女人绝对无法理解。无所谓了……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她。

这些思考伴随着地铁车轮那从容不迫、富有韵律的节奏而产生。我正随着车轮的节奏在心中诵读着R的诗歌（就是他昨天送给我的那本书），感觉身后有个人轻轻俯下身体在看我翻开的诗页。我没有回头，只用眼角余光就看到了那个长着翅膀一样的粉色耳朵、身体两道弯的家伙……原来是他！我不想打扰他，索性装作没看见。他是怎么出现的，我并不知道。我觉得我上地铁的时候他并不在车厢里。

这个偶然事件，虽说意义不大，却让我颇为受用。我得说这件事让我变得强大了。有人一直在盯着你，在好意地保护你，不让你犯一丁点的错误，不让你走错哪怕微小的一步，这种感觉真的很棒。这听起来或许有点多愁善感，但那个同样的意象又突然浮现在了我的脑子里：古人对守护天使的憧憬。古人所梦想的东西在我们的生活中变成了现实。

在我感觉到守护天使在我身后保护我的那一刻，我正在阅读一首名为《幸福》的十四行诗。我觉得说这首诗中蕴含着罕见的美和深沉的思考一点也不为过。前四行是这么写的：

二乘二，真爱永远，

变成四，幸福永远。

世上最热烈的情侣，

二乘二永不分离。

余下的那几行也是同样的调调，赞颂了乘法口诀表上理智而永恒的幸福。

每一个天才诗人必定是哥伦布。美洲大陆早在哥伦布发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数个世纪，但只有哥伦布发现了它。同样的道理，乘法口诀表在R-13之前也存在了数个世纪，但只有他在那片数字的原始森林中发现了新的黄金国。哪里还能找得到比那个神奇的世界中更明智、更纯粹的幸福呢？铁会生锈。古人的上帝创造了古人，也就是创造了易于犯错的人，可见上帝自己也犯了错误。乘法表比古人的上帝更明智、更绝对。它绝不会，我再重复一次，是“绝不会”犯错误。生活在乘法表那精确、永恒的法则之下的数字是最幸福的。既没有犹豫，也不会感到困惑。真理是一条法则，通向真理的道路又是一条法则。真理是二乘以二，通向真理的道路就是四。这两个快乐的理想伴侣若开始想自由这回事（也就是想某些错误的事），岂不是太荒谬？对我来说，下面这一点是不言自明的：R-13抓住了最基本的，最……

想到这里，我感觉到刚才还在我脖子后面的我的守护天使那温暖、温柔的气息，此时已经转移到了我的左耳朵上。他显然注意到了我膝头上的那本诗集已经合上了，我正在走神。这又怎么样？我此时愿意把我的大脑中的那些书页翻开让他检查，这是一种平静、愉悦的感觉。我记得我甚至把身体转了过去，故意盯着他的眼睛，就好像向他有所要求似的，可他根本不懂，或者说不想懂，他什么都没问我。但我仍想说明一点：你，我的陌生的读者们，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此刻的你们就和他一样，也那么可爱、亲密却又无法接近）。

这就是我的思路，从整体到部分。部分就是R-13。那个光辉灿烂的整体就是一统国的诗人作家协会。我怎么都弄不明白古代的那些人怎么就没能马上看出来他们的诗歌和文学有多么愚蠢可笑。那一个个的词那么有艺术性，有着那么大的神奇魔力，却都被他们浪费在了空无一物的作品中。真是可笑得很。每个人写的都是蹦到他脑袋里的东西。一样愚蠢可笑的是，古人竟让大海像傻子一样没日没夜地拍打沙滩，数百万千克的能量就白白地被锁到了浪头里面，除了点燃情侣们那如火的热情，什么用都没有。我们就让那些美好的、白白被浪费的波浪变成电，抓住那喷着泡沫的、横冲直撞的野兽，驯化它，让它变成家畜。我们又用同样的手段驯服过去诗歌中的那种狂野的个性。今天的诗歌已不再是夜莺没有礼貌的鸣叫，今天的诗歌是为政府服务的，是有用处的。

就拿我们那著名的《数学韵诗》为例吧！我们要是不在学校里教这东西，怎么能想象得出学生们会那么真诚、深情地爱上算数四则呢？《玫瑰花刺》是一个经典的比喻。警卫就是玫瑰丛上的刺，保护着大一统国娇嫩的鲜花，不让它们跟外界的粗暴接触。谁的心又会那么冷硬，不愿听到下面这些诗句从单纯的孩子们那娇嫩的小嘴中喃喃念出来，就像念祈祷文一样呢：

小笨蛋，小笨蛋，一把抓住一枝玫瑰，

结果刺弄到了鼻子里头，

这下疼得他够呛，这个愚蠢的小淘气包！

小笨蛋，小笨蛋，哭丧着脸回家了。

还有那部《造福主每日颂歌》，有谁在读“号民之王”无私创作的这部作品时不会恭敬地低下他的头呢？还有那部有着嗜血般美感的可怕的《庭审判决书精选》，那部不朽的悲剧《上班迟到的人》，那部枕边书《性爱卫生歌集》。

生活全部的复杂性和美都被镌刻在这金子般的诗句中了。

我们的诗人不再沉迷于虚无的幻想，他们落到了地上。他们和我们一起伴随着音乐工厂奏出的庄严、机械的进行曲迈着大步朝前走。他们的灵感来自清晨时电动牙刷发出的嗡嗡声，造福主机器中火花发出的噼啪声，一统国国歌宏伟壮丽的回响，水晶般闪亮的夜壶发出的熟悉的嘶嘶声，拉低的窗帘后面唧唧呱呱的闲谈声，最新出版的烹饪书里兴奋的叮当声，以及大街上录音薄膜里发出的几乎听不到的窃窃私语声。

我们的上帝就在地上，就在我们中间，就在局子里、厨房里、商店里、厕所里。上帝变得和我们一样了。这样说来，我们也就变得和上帝一样了。我们正走在你们的那条路上，我的陌生的读者们，我们是来让你们的生活变得神圣、理性和精确的，就像我们的一样。 xoEEASVJ6Gzmk5k+xnMgHpPXKGGkR7sddVypdp5ErC+44YhFD6/HVmbmZJ8VDqW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