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我都有心智,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怎么知道你有心智呢?因为我使用代词“你”自动称呼那些能理解我说的话的人,而且只有有心智者才能够理解这一点。有些由计算机驱动的设备可以为盲人读书,能把一页只能看的文字转化成一段听得见的声音,但是并不理解那些话的含义,因此,就不能用它们读到的任何一个“你”来称呼这些设备。透过设备发出的声音,“你”这个词称呼的是那些理解这些话的听众。亲爱的读者或听众,我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知道你拥有心智的。我也有心智,相信我。
事实上,我们平常就是这样——我们根据彼此说的话来排除合理怀疑,解决对方是否拥有心智的问题。为什么言语会如此令人信服?因为这是消除疑问和不确定的最佳方法。要是看见一个人挥舞着斧子,怒气冲冲地向你走来,你就会想:“这个人怎么了?他会攻击我吗?他是不是把我错当成了别人了?我得问问他。”也许他会证实你最担心的事,或者他会告诉你,汽车怎么也打不开(你恰好站在车前),拿斧子回来就是为了砸碎车窗。他说这车是他的,不是别人的,你也许不相信。
不过,要是你不打算逃走的话,再多聊两句,你一定会把情况搞清楚,消除疑问——除非你们俩完全无法交流,比如你试着提问,可他说的是外语。也许,你们两个接下来会借助手势来比画着沟通。如果灵活使用,这些办法也能帮上不少忙,但它们只是语言的拙劣替代品。仔细想想看,要是现场有一位双语翻译,你们两个会多么急于证实那些好不容易才弄清楚的问题啊!有了翻译的帮助,只要几番问答就能消除其余不确定的地方,而且还能增加其他方式无法传达的细节:当他看见你一手抚胸,一手向前推出,他猜你想说自己病了;他不停地追问,一旦他能够打碎玻璃、拿到钥匙,你是不是想要让他带你去看医生。他把手指放在耳朵里,表示听诊器。哈,现在好了,三言两语就全明白了。
人们经常强调两种人类语言之间进行准确可靠的翻译有多么困难。这种观点认为,由于人类文化差别巨大、“无从比较”,因此一个人无法完全领会另一个人的意思。毫无疑问,翻译的不完美总是在所难免,但或许不会影响大局。完美的翻译也许是不可能的。但好的翻译也很常见。我们可以客观地将好翻译和不好的翻译、糟糕的翻译区分开来。好翻译可以使全人类,不论种族、文化、年龄、性别或经历,紧密地联系起来,其紧密程度远超任何其他物种个体间的关系。人类以地球上其他一切生物难以匹敌的方式共享一个主观世界(我们对此十分清楚),就是因为我们能够交流。没有或者尚未具备语言交流能力的人不在此列,所以很难弄清新生儿或聋哑人的主观感觉。
交流可以使我们与他人联系起来。挪威的渔夫、尼日利亚的出租车司机、80岁的修女、天生失明的5岁男童、象棋大师、风尘女子、战斗机飞行员,他们的体验我们都能知之甚多。相比之下,我们对海豚、蝙蝠甚至黑猩猩的体验(如果有的话)的了解要少得多。无论分布在地球各处的人类存在多么大的差异,我们都能够探究并交流这种差异性。无论一群比肩而立的角马多么相似,它们都不能够对彼此的相似性有所了解,更不要说差异性了。它们无法交流。虽然它们可以肩并肩地经历相同的事情,却不能像我们一样分享这些经历。
有些人也许会怀疑这一点。动物为什么不能够以人类所不能探知的方式“本能地”相互理解呢?当然,有些作家认为动物是可以相互理解的。例如,伊丽莎白·马歇尔·托马斯(Elizabeth Marshall Thomas)在《狗的秘密生活》( The Hidden Life of Dogs )中,猜想狗对它们自己的事清清楚楚。举个例子,“出于某些狗知而我们不知的原因,许多狗妈妈不会与自己的儿子交配”。狗出于本能抗拒这种近亲繁殖行为是毫无疑问的,可是作者凭什么认为狗比人类更清楚自己本能行为背后的原因呢?许多事情我们出于本能特别不愿意做,却对这种不情愿的原因一无所知。
如果我们讨论的是个科学问题,那么毫无证据地假设狗比人对自身的本能有更多的了解,就是以一种不可接受的方式忽视了虚无假设。接下来你会了解到,简单生物也能非常恰当地与环境、与同类和谐相处,但对自己的谐调状态一无所知。但是,通过交谈我们已经知道,人类非常善于深入地理解自己和他人。
当然,我们也许会被愚弄。人们常说,想知道某个人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不是件容易的事。言语是最强大的交流工具,也因此成为欺骗和操纵的最有利工具。不过,说谎很容易,但发现某人说谎也同样容易。尤其是,谎话越说越多,圆谎往往会压垮说谎的人。在幻想中,我们能够念咒语召唤出能力无限强大的骗子。但是,在现实世界中,我们完全可以识破那些对说谎狂魔而言“理论上可行的”骗局。撒了弥天大谎还能不说漏,这太难了,根本做不到。
我们知道世界各地人的好恶喜忧相同;我们知道他们喜欢回忆生活中最美好的事;我们知道他们都喜欢做白日梦,还刻意把细节改来改去;我们知道他们同样有痴迷、梦魇和幻觉;我们知道一股香气、一段旋律能够使他们忆起人生的某个具体事件,他们经常心中思绪万千,嘴巴却一动不动。很久之前,科学心理学尚未出现,对人类进行细致观察和实验尚未开始之时,这些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自远古时代,我们就知道人类的这些情况,原因是我们和他们有过交谈。我们对其他物种的精神世界没有这么了解,就是因为我们不能和它们交谈。我们可以认为自己知道,但还要靠科学研究来证明或推翻我们惯有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