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所说的防范风险与立志看似是两个方面,实则是互为支撑的两个关键所在。
曾国藩说:“欲求变化之法,须先立坚卓之志。”大意是,要想成功驾驭人生,从容面对变化,根本之道在先立坚卓之志。“坚”是坚实,不易改变;“卓”是高远,超越常人。曾国藩认为,立下大志后,人生就无所畏惧,而人生的定力也从守志中来。这也才是防范危险,抵制内心私欲与外部环境的根本。
从这一点出发,其实便可以明白曾国藩为何不反清廷。
历史上,孙中山、陈天华、章太炎这些革命党人都不喜欢曾国藩,尤其是陈天华,虽与曾国藩同为湖南人,却格外痛恨曾国藩。为什么?就因为曾国藩打下南京后,不肯造清政府的反。
孙中山一辈子的志向可以用八个字总结,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所以他说:曾国藩这家伙,要是打下南京后向清政府起兵,就是汉人千古第一大功臣;若是不造反,就是汉人千古第一大汉奸。陈天华也认为,曾国藩不造反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我有时也在揣测,如果曾国藩造了反,不仅不用背一辈子骂名,在中国近代史甚至整个中国历史中的境遇恐怕也会大不相同。
也有学者认为,曾国藩当时的条件不成熟,比如,清政府已开始提防他,在江北布防了七万绿营兵;内部的李鸿章、左宗棠又自成一脉,不会追随他;或说他没钱,粮饷困难;或说受地势所限,在中国从南向北打很困难,从北向南打很容易等。
但事实并非如此。
彼时,清政府的绿营和八旗已经毫无战斗力,江南、江北大营被太平天国的洪仁玕彻底摧毁之后,清军已经弱到一碰太平军就输的地步,而太平军又被湘军打败,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内部分裂很明显则是刻意表演。曾、左不和,那是给慈禧太后演戏——其实因为不想反,所以内部才有矛盾。再说,李鸿章是曾国藩的政治接班人,被后者一手扶植,怎么可能不追随他?至于军饷,曾国藩是两江总督,湖北也是他的,再加上苏、浙、沪、皖,全国最富庶的地方尽入其囊中。《清史稿》中说:“天下财赋,半出东南。”只要曾国藩想起兵,就肯定不差钱。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
曾国藩那时已经开始推行洋务运动,并取得初步成果。搞洋务,就要建工厂、造铁舰、铸枪炮,要和西方人做生意,所以曾国藩和英、法、德、美走得颇近,而这些西方国家,谁跟他们做生意,他们就支持谁。这就是为什么汇丰银行拒绝给清政府贷款,反而贷给胡雪岩的原因。所以,如果曾国藩真的要造反,还可以加上一条——西方列强的支持。
关于近代中国,有一个流传很久的误解:步步落后,充满屈辱。
也对,也不对。
作为模糊概念讲,鸦片战争以来的近代中国的确交织着血和泪。但我们并非步步落后——在变革之初,我们并不落后于世界。具有资本主义改革性质的洋务运动开始于1861年,这一年,俄国刚废除农奴制,美国才开始打南北战争,林肯先生也还没到剧院去看戏。七年后的1868年,日本刚开始明治维新。十年后的1871年,德意志才刚统一。所以,从世界范围来看,我们的改革并不晚,而这场名为“洋务运动”的改革,由曾国藩肇始。
此是题外话。
手握强军又走在世界前列的曾国藩,为什么不造反呢?
因为他立下了属于自己的坚卓之志。
他的志向,不是做皇帝,也不是做英雄,而是做圣贤。
正是这个圣贤之志,让他面对异常成熟的条件和跃跃欲试的手下,依旧保持冷静的头脑,坚决不反。曾国藩立圣贤之志久矣,所以面对如画江山,他选择了坚守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