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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家训》里有一句话，叫“要与世间撑持事业，须先立定脚跟始得”。意思是，要想成就事业，须先立定脚跟。用样板戏里的词说，就是“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不能做泰山顶上一棵葱。
为什么呢？
郑板桥的诗可解：“立根原在破岩中。”意思是立根必须要扎实，无论内在外在，都要坚定。事实也证明，不坚定者，即使热闹一时，最终仍无法真正“与世长存”。
比如钱谦益。
钱谦益是明末江南知识分子的领袖，在文坛和民间都负有盛名，很是风光。清兵南下时，其妾柳如是劝他大节不能亏，准备与他一起投湖自尽。为国死节，杀身成仁，这是非常高尚的人生大节，是流芳千古的英雄之举。然而，船划到湖心，正准备起身时，钱谦益突然变卦，摸着湖水说了一句“水凉甚”，意思是水太凉了，跳下去肯定难受，然后就硬拉着柳如是回到岸上。都到了求死关头，又不是沐浴更衣，居然还在乎水凉！从此，柳如是对他很是鄙夷。
待到清兵进城，强制剃发，髡发只剩一个辫子，叫“雉发髡辫”。这可是诛心之策，也是真正的汉奸主意。儒家文化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追求外在形式与内在精神的完全统一，衣冠文化特别重要。儒家认为：正人先正衣冠，意思是要想教一个人正直，先要让他把衣冠穿戴齐整；人死后找不到尸体也没关系，把衣服埋一埋，可以称为“衣冠冢”。可想而知，剃发之举是对中国知识分子从精神到人格的重大打击，以至于那时江南流传着“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之说。
为了应对剃发政策，许多江南知识分子聚集在一起，把钱谦益也请了过来。这些人分成两派，有人宁死不剃头，有人则认为要明哲保身。吵得不可开交时，就征求钱谦益的意见。大家齐刷刷地望向这位曾经的东林党领袖、现今的文坛宗师，说：钱老大你就发句话吧！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钱老大愣是半天没吭声，最后实在熬不住，挠挠头，吐了句“头皮痒甚”——头皮痒，你们先聊，我先去理个发！
回来后，头发剃了，辫子留了，柳如是更看不起他了。
柳如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虽出身“扬州瘦马”，但极有气节。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晚年穷尽十年之功，写了一部八十余万字的《柳如是别传》。很多人不理解：陈寅恪那么大的学问，为什么要花如此工夫为柳如是写别传？
关键就在“气节”二字。
陈寅恪先生这样写道：“夫三户亡秦之志，九章哀郢之辞，即发自当日之士大夫，犹应珍惜引申……何况出于婉娈倚门之少女，绸缪鼓瑟之小妇。”可见，气节是柳如是被陈先生看重的根本原因。
后来，钱谦益受柳如是的影响，渐渐地认识到自己错了，暗生悔志，从郑成功复明到汉人起义，都利用自己在清廷的影响和资源暗中予以支持。但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大节既亏，再支持也没用。关键的节点没把持住，也是“终身不得为完人矣”。据记载，晚年的钱谦益内心痛苦至极。
人生其实是一段“危险”的旅程，许多看似平淡的时刻，稍不留神，或恰逢时局一动荡，或遭遇人生一变化，就可能天差地别。此时尤须把持内心，否则一失足真成了千古恨，再回头早已百年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