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八要,即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齐治平”里,最重要、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修身。
省身之法,实乃修身之法。因此,曾国藩教子法的第一条,也是儒家文化最根本的一条。
而第二条“静”字法,则与“省”字法互相匹配。如果说“省”是锻造良材的烈火,那么“静”就是润泽巨木的柔水。百炼钢成绕指柔,一半靠火,一半靠水,离了谁都不行。
火,是人生的淬砺考验;水,是生命的蕴藉沉淀。
曾国藩认为,“静”字一法,究其实质就是滋养生命的水磨功。正所谓,静到极处,自有天地。
“静”首先是门功夫。
他在家训里有句名言:“内而专静纯一,外而整齐严肃,敬之工夫也。”
敬,从静开始。心不静,身就不静。哪怕只是外在肢体之静,都是门大功夫。曾国藩此言,实出自其深刻的生活体会。少年时,他是个急性子,但通过省身法不停地修炼,青年时已大有改观。
这还要从曾国藩参加科举考试的一段往事说起。
前面讲过曾国藩北京科考失败,便一路南下,云游四海。经过江苏北部一个叫睢宁的地方时,实在是一文钱也没有了。曾国藩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没钱了总不能跟着丐帮走吧。这时,他想起睢宁知县易作梅曾与父亲是同学,勉强能叫年伯,于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前去求见——借盘缠。而他,居然意外地借到了一大笔钱——一百两银子。
这是为什么呢?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忧伤季节,没有伞的曾国藩,落魄不堪地来到县衙。门房见他一副乞丐模样,很是不愿搭理。
“找知县大人?你是什么人啊?”
“在下乃大人之年家子。”
“是吗?看着不像!你找大人什么事?”
“我还是见到大人再说吧。”
“那你等着吧,知县大人刚好外出公干。你就在客厅里坐一下吧。”
谁知,曾国藩等了一整个下午,等到花儿都谢了,易知县也没出现。后来见天色实在太晚,曾国藩只好告辞。以他当时的落魄模样,估计等易知县回来,门房也压根儿不打算告知此事。
易知县回来后,换下官服,泡了壶茶,刚在客厅落座,突然眼睛瞪得老大。他沉思了一下,便把门房叫来询问:“下午来人了吗?”
“有个年轻人找您,说是您同学的儿子。不过看着不像,一副乞丐的模样。”
易知县听后,又是一阵沉思。突然说:“快去把此人给我找来。”
门房好不容易才把落魄的曾国藩给找来。这位易知县易大人问清缘由,便当即慷慨解囊,给了曾国藩整整一百两纹银,资助这位穷困潦倒、一文不名且并无任何出众之处的小青年!
请注意,易知县可不是一个贪官,他官声清廉,口碑颇佳。他用的可不是公款,是私银。武侠小说看多了的人肯定觉得这没什么,毕竟小说里动辄赠金送玉,但那只是小说。要知道,白银在古代很有购买力,一百两在当时已非常值钱,相当于易知县两年多的工资。
那易知县为什么会如此慷慨呢?他又是怎么知道下午有人来过呢?
答案是:脚印。
原来易作梅往那儿一坐,茶端起来还没喝,就看见对面椅子前有两个清晰的干脚印,脚印旁是一圈湿漉漉的水渍。旧时客厅为砖地,一般留不下脚印。但那天下大雨,曾国藩身上透湿,裤腿和鞋边的水渍会印在砖地上,脚底反而因久坐而被焐干了。易作梅一看,不得了啊!坐在那里的人,一下午就没动过。因为来人若是起身踱步,或是坐在那儿不老实、不镇定,必然不会只留下两个干干的脚印。
我们落座时,如有陌生人在场,大都正襟危坐,可若无人在侧,往往十分自由,即使不跷二郎腿,也会“大腿抖小腿”,像发电报似的抖个不停。这种放松是本能的机体反应。但年轻的曾国藩居然能驾驭自己,克制自己。易作梅寻思,有这等定力的年轻人将来必非池中物!
历史证明,易作梅没看走眼。后来的曾国藩历经“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之所以能在乱世危局中别开生面,完全得力于他的静功、他的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