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说了,人不是单一地存在于世界,而是要与外部世界、外部环境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曾国藩在“省”字法里,还特别强调一点,就是“一生之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大意是,修身不光是一个人的事,交什么样的朋友,着实决定了修身的高度。因此,也就是说,识人与识己一样重要。
曾国藩曾在家书中对自己的大儿子说过一句话,叫“择友为人生第一要义”。后又更精练地概括为“择人为第一要义”。
就成就人生的事业而言,识人与识己一样重要,修身与择友本质上并行不悖。古语云:“不知其人,视其友。”意思是讲,要看一个人修身的水平,就要看他跟什么人在一起。这真是经验之谈!一方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另一方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曾国藩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他的家训中,如何识人用人,如何择友交友,成了自我修身之外最为核心的一块内容。
反省交友,不是一般所说的“近墨者黑”。在自省的道路上,这叫“近墨者险”——有些朋友交错了,于人生是巨大的风险。林冲一开始交的铁哥们儿是陆谦(陆虞候),最后把他害得最惨的也是此人。我读《水浒传》时一直纳闷儿,林冲为什么与陆谦交朋友呢?林冲这个人,一开始在官场,老想保住自己的仕途,于是处处退让,经常逢迎。他心中觉得能过安稳的日子就行了,所以交朋友时并没有慎重选择。陆谦此人表面热情,又能上下结交,精擅逢迎,正是林冲眼中“稳妥”的一类人。林冲与他混迹,胡吃海喝一气,便天真地以为交到了好朋友。回头看,像林冲这样择友,实在太轻率,对自己也太不负责任了。
干事创业,要考虑为什么做,能做成什么样,有什么条件做,但最关键的一点——和谁一起做。这就是曾国藩在“识己”之外,特别注重“识人”的关键所在。
曾国藩一生尤好相人,而选择任用一些新的人才,他都要先亲自过目。《清史稿》中记载:“国藩为人威重,美须髯,目三角有棱。每对客,注视移时不语,见者悚然,退则记其优劣,无或爽者。”说他每次审视新人的时候,就坐在人家对面,瞪着一双杀气腾腾、棱角分明的三角眼,死死地盯着人家看,也不说话。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话,但不说话又别扭,所以被他看的人无不毛骨悚然。被看的人虽然悚然,但曾国藩自己倒是很坦然。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看半天,然后闷声起身到后堂去,把对这个人的观察心得记下来,留着人家在前面继续毛骨悚然。他还喜欢预测所相之人的未来,神奇的是他总是相得特别准,所以当世称他为“相术大师”。曾国藩自己呢,受之坦然,还以此自得。
曾国藩特别重视人才的选拔与培养,他甄别人才时很讲方略,做法又非常独特,以至于在当时就被世人传为奇谈。
曾国藩智鉴刘铭传的故事就是例子。
1861年,李鸿章想要自立门户,在恩师曾国藩的支持下开始在安徽合肥老家招募人马。当时合肥有几股著名的团练人马,号称“西乡三杰”。李鸿章利用乡谊关系,把三股团练都纳入自己麾下,这就是他后来仗以成名的淮军的最早家底。
李鸿章虽然招安了西乡团练,可心里对这些土匪出身的家伙也还是没底,于是就带着所谓的“西乡三杰”来见曾国藩,其中就有刘铭传。
到了曾国藩的两江总督府,几个人就被带到了客厅前的花园里,对方推说曾大人正在处理公务,让他们先等一下。
其实,曾国藩这会儿根本没在处理什么公务。他让家人把三个人领到花园里,自己则早早地坐在花园后面小山的亭子上,自得其乐地在那儿边品茶,边品人。三人之中最貌不惊人的就是一个满脸麻子的小个子,而这个外号叫“刘六麻子”的小个子,就是刘铭传。
曾国藩一直不出现,三人越等越光火。另外两位脾气还不错,肃立一旁,一声都没言语。可刘铭传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瞅瞅云,实在不耐烦了,突然膀子一甩,掉头就要走人。
李鸿章知道曾老师是在试这三人,所以赶紧拦着。结果刘铭传虽然给李鸿章面子不走了,但扯开嗓门喊了声:“见就见,不见就不见,摆什么谱啊!”
曾国藩在远处看得真真的,也听得真真的。刘铭传这么一喊,他倒是一愣。想了想,还是没下来,让家人悄悄吩咐李鸿章,就说自己公务没处理完,改日再见。
也就是说,曾国藩第一次品鉴刘铭传,他见着了刘铭传,而刘铭传根本就没见着他。当晚,李鸿章来问曾老师的意见,曾国藩笑而不答,只说明日他再亲自接见这几位。
第二天,李鸿章又把三人带到了总督府。这一次曾国藩很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大厅,并解释说自己昨天实在太忙,错过了与几位英雄的聚会,实在遗憾。眼见午饭时间将近,就让下人端了几碗汤圆,来跟这几位共进午餐。
刘铭传这些人原本都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平常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一看曾总督招待午饭就一人一碗汤圆,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可问题是曾国藩请吃汤圆,别人想吃还吃不着呢,所以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埋头在那儿吃着。
等吃完了汤圆,下人上了茶,漱了口,擦了嘴,抹了手,大家正准备继续开聊,曾大人出人意料地问道:“各位,谁知道刚才碗里有多少个汤圆啊?”
这一问,大家立刻呆住,包括在座的李鸿章。一碗汤圆,人家本来就不愿吃,陪着您曾大人吃也就得了,谁还顾着数数啊?看其他人都不回话,那个貌不惊人的刘铭传欠了欠身,很平静地答了个数,而且还是个准数。
曾国藩听了,哈哈一笑,也不接着聊了,立刻端茶送客。
事后,曾国藩对李鸿章说,刘铭传“不循定法,常可出奇制胜,当一世将才”。
那么,曾国藩这个评语准不准呢?
后来的中法战争中,清军节节败退,眼看朝中无大将,慈禧只得亲自下诏让兵部起用已经闲居家中很久的淮军老将刘铭传。刘铭传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立刻抛下个人的政治恩怨,飞奔台湾抗法前线。
法国海军以为清军不堪一击,便大胆地在基隆登陆,结果遭到清军的顽强抵抗。但法军毕竟船坚炮利,武器上占了很大优势,所以攻势很猛。这时刘铭传下令各部主动后撤,各部将领立刻蒙了。当时清军军事条令有规定,哪支部队率先后退,就斩哪支部队的首领;全军后退,就斩主帅。当时刘铭传是清军主帅,他居然下令让全军后撤,还要炸掉基隆的煤矿,不给法国战舰留燃料。
当时手下将领都力劝他不可,可刘铭传坚持。结果法军顺利登陆,却并没有得到他们需要的给养。在他们以为登陆已经大功告成的时候,刘铭传突然率军从左中右三路反身杀回,把登陆法军顺利地“包了饺子”。
后来,不仅在基隆,刘铭传在淡水又出奇兵大败法军,致使法军想攻占台湾的计划完全破产。
一场中法战争,台湾作为最主要的战场,刘铭传率军大获全胜,他也因此被清廷任命为第一任台湾巡抚,成为近代史上著名的民族英雄。
回头再看曾国藩那句对刘铭传的评价——“不循定法,常可出奇制胜,当一世将才”,这话可是二十三年前的断语!
曾国藩对于人性有着特别的眼光,他的识人之法未必人人都可学得,但识人之意识断不可无;交友交游,“不可不慎也”。
这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即应时时警醒之事,也是我们在教育子女的时候,需对孩子时时教导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