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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物质与意识

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它的物质和形式、它的成分和结构、它的基本内容和规律分别是什么?物质的核心特质是什么?物质存在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是意识?它永远不同于物质,还是控制着物质,还是物质的衍生,并受制于物质?两者都既是我们看到的外部世界,又是我们在意识中感受到的内部世界吗?它们是否都屈从于机械论或宿命论法则?因此:

写于创世的第一个早晨

读于最终审判日的那个黎明——

在物质中,或者在意识中,或者在两者之中,都存在着一个偶然的、自发的、自由的元素吗?这些问题鲜有人问,但所有人都会回答,这些就是我们哲学的最终源泉,在一个连贯的思想体系中,其他一切最终都必须依赖于此。掌握这些问题的答案远比拥有地球上的一切财富更有意义。

让我们立即接受这不可避免的失败吧。不仅是因为要想掌握哲学的这一领域,就需要充分了解和掌握数学、天文学、物理学、化学、力学、生物学和心理学,而且还因为部分永远无法完全理解整体,这种期望是不合理的。在这些幻想的冒险活动中,那种诱惑我们的全面的观点,将帮助我们避开我们思想中的陷阱和诱惑。一点儿谦虚和一点儿诚实就足以让我们确信,对于我们被禁锢的心灵来说,生活和世界过于复杂和微妙。很可能,我们最受尊崇的理论在无所不知的众神那里不过是一个讽刺和悲悯的主题,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为发现自己无知的深渊而自豪。学的越多,就会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少,每一次进步都展现了新的神秘和不确定性。分子揭示了原子,原子揭示了电子,电子揭示了量子,而量子藐视和超越了我们所有的范畴和所有的定律。教育是教条的蜕变,是对艺术的进步的怀疑。我们认识到,我们的工具与物质紧密相连,我们的感官与意识紧密相连,正是透过这些薄雾,我们这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白浪”才能理解海洋。

因此,我们就像一个初登祭坛的牧师,第一次展示弥撒的神秘。我们解决不了这些问题,至多只能彼此表露我们内心私密的偏好。如果宗教的信仰太过重要而冒犯了我们,我们为了抗议可能会对大胆的唯物主义做出反应,就像不计后果的雪莱,虽然他信奉神,相信永生,但他自称“无神论者”,向自以为是、反动的教会发起挑战。如果我们性情温和,我们就会坚守信念,把这个无意识的、无神的世界看作一个难以忍受的存在。或者,也许我们正在走向成熟,我们年轻时的反叛现在看来是完全不必要的、极端的行为,那些曾经被认为是背信弃义的和虚假的旧观念再次闪耀着真理的光辉,我们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来自科学或历史的任何消息,这些消息可能会使某些古老的信条得以恢复。我们所有的物理和化学,我们所有的天文学和生物学,将只是我们为自己的假设寻求尊严或为自己的希望寻求安慰的狩猎场。

然而……

唯物主义

超自然信仰被摒弃后,唯物主义是第一个被接受的哲学,所以,在官方神学已经开始消亡的国家中,这是出现的第一个世界观。苏格拉底之前的思想家几乎都是唯物主义者,培根和尼采对他们的评价超过了那些著名的后继者。泰勒斯、阿纳克西曼德和阿纳克西曼尼将宇宙解释为水、火或空气的衍生物,而留基波和德谟克利特给了唯物主义原子的形式,所有正统的异教徒对此概念欣然接受,直到现代物理和化学的影响又使原子分裂成碎片。

对于许多代人来说,这种最简单的哲学一直在对抗芝诺的怀疑论和阿那克萨哥拉的二元论。然后,苏格拉底从外部世界“转身”,发现了一个与物质如此不同的自我,他认为这个自我可能足以与死亡对抗。柏拉图尊崇意识高于一切,他认为外部世界在感知上服从于意识,在结构和运作上服从于思想,在他看来,整个世界不过是某种创造性精神所构想出来的完美模型的一个规模中等的复制品。亚里士多德发现世界在不断变化、不断竞争,他无法将世界简化为“原子与虚空”,它的本质是生命的本源——每一种物质中都隐藏着某种效能,这种效能只有在被实现之后才会停息。每一种“形式”都是一种更高形式的“物质”,所有的现实都孕育着发展,唯物主义不能充分地描述这种萌发的生命力。由此之后的一个世纪,德谟克利特被遗忘了。

但是他在伊壁鸠鲁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化身,并进行了复仇。伊壁鸠鲁发现了原子的随意性和不确定性,几乎比普朗克、玻尔和居里夫妇的发现都要早,同时,伊壁鸠鲁认为原子也是疲惫和腐朽的象征,所有的东西都是自由的,所有的东西都会死去。古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厌倦了生命,得知死亡是必然而无止境的,他十分高兴。在他看来,即使是诗人也是由原子构成的,每一种生物,每一种原子,都会分解和消亡,永远免于痛苦,这虽然让人难过,却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然后,基督教出现了。在之后的1500年里,物质被哲学遗弃。早期的一些异端教派认为灵魂是一种优良的气体,而神本身则是一种更优良的气体,接近海克尔年轻时对神的定义——“气态脊椎动物”,但是大多数时候,物质是一个堕落的天使,是哲学界的路济弗尔,是精神的苦难和牢笼。奇怪的是,物质在阿奎纳的哲学中占据了很高的位置,物质可能和时间一样古老,并成为“个性化原则”:通过形式和限制,一个变成了许多,精神的海洋被分成很多小水池,被称为不朽的灵魂。

然而,直到笛卡儿,物质才开始发展起来。事实上,笛卡儿十分谨慎,并没有把物质提升到一个现实的高度,在通过自我和思想(“我思故我在”)开启的哲学中,他为唯心主义打开了一扇门,而唯心主义却在之后成为物质最微妙的敌人。但他把外部世界看作一种机制,最自负的动物不过是昏昏欲睡的机器,除了人的灵魂,一切都服从物理的基本原理,甚至消化、呼吸、分泌和繁殖等复杂现象也在彰显力学的荣耀。正是在这种笛卡儿的严格宇宙论中,唯物主义才找到了它的第二个青春。

现代思想中有两大运动,即黑格尔所说的合题中的正题和反题,也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必须要致力促成的。首先从外部世界开始——从物质、物理、力学和数学开始,它就像顿悟之后的个体的逆反,代表着对宇宙进行超自然的解读的第一次极端的反应。它从观察物质出发,总结现实的规律,然后用这些客观规律来阐释意识。不可避免地,它的结论体现了唯物主义、机械论、决定论,以及一种以无法从物质过渡到意识并引以为豪的行为主义。伽利略、笛卡儿、霍布斯、牛顿、狄德罗、霍尔巴赫、拉梅特里、海克尔、斯宾塞、罗素和沃森备受推崇。在意识的领域也开始了一场同样重要却与其对立的运动,这场运动却发现自己无法从意识过渡到物质。它立足于内在世界,包括意识、心理学、认识论和伦理学,它代表了唯物主义宇宙概念的极端对立面,它把一切事物都看作感知和思想,因此把物质简化成一种精神状态,其结论必然是唯灵论、唯心主义、活力论和自由意志,它所推崇的是笛卡儿、莱布尼茨、贝克莱、康德、费希特、黑格尔、叔本华、尼采、柏格森和威廉·詹姆斯。因此,充满敌意的哲学家们,就像平凡男女一样,彼此争斗,但是,他们只有融合彼此的观点才能成果显赫。

第一个运动主导了17、18世纪欧洲的哲学思想。斯宾诺莎冷眼观看这一哲学思潮的发展,在他那孤独的阁楼里独自面对这个问题,最终提出了泛心论,作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物质和意识是复杂现实的外在和内在,“所有的事物,在不同的程度上,都充满了生命”。但是,欧洲不相信这一点。相反,霍布斯将现实简化为物质,并把任何没有表明物质条件的术语或短语都贬斥为学术套话。伽桑狄非常礼貌地对笛卡儿所提出的物质和意识相互独立的二元论进行了辩驳,并指出哲学至今还停留在德谟克利特的理论基础之上,没有丝毫的发展。牛顿曾经真诚地宣告自己对宗教正统的无上虔诚,也对《启示录》进行了匪夷所思的评论,但是,他又用运动定律来界定外部世界,这个定律如此简单有序,当它被介绍到法国后,那些热爱逻辑的哲学家们无法抗拒这些定律的魅力,进而得出,这些定律适用于世间的一切,从落地的苹果到祈祷的少女。拉梅特里勇敢地拿着他那本《人是机器》的书走上前来,并展示不同的身体状态——如热情或疾病——是如何对我们的意识造成不同的影响,并背叛它的身体构成的。霍尔巴赫的《自然的体系》一书严谨而有逻辑,他在书中把人和物质联系起来。爱尔维修将道德与美德简化为身体法则。狄德罗不确定认识论能否解释意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与斯宾诺莎一起认定:物质充满了意识。尽管如此,他还是下定决心称自己为唯物主义者,除非“最后一位国王被最后一位牧师的肠子勒死”。

唯心主义

与此同时,贝克莱主教成为第二个运动的推动者。他说,毕竟,你只能通过感知和知觉才能知道你自身的物质存在,存在就是被感知——如果它不能被某些心灵感知,它就根本不存在(就我们所知)。不仅如此,康德补充道,这些感官本身就是一团乱麻,毫无意义,它是“先验统觉”,它把许多感官混乱的感知编织到一个有序的思维世界中,秩序和统一,可能就是头脑的功劳,而“事物”的一半是由我们的感知所创造的。这样一种构成性的头脑,生成了物质的形式,又怎么会是物质的消极产物呢?

“你说得对,”头脑最清醒的阿瑟·叔本华说,“我们能够直接和密切地观察的唯一现实就是反思中的自我。”把我们切身知道的东西简化成所谓的“物质”,不过是我们思想中的一个意念,不过是我们不完善的感官所扭曲的中介,这是荒谬的。也许,如果我们能像了解我们自己一样,既能从内部又能从外部了解物质,我们就会发现,在物质的中心,有一种意志的能量,它更接近于我们意识的微妙力量,而不是我们肉体的外在和卑微的机制。在这种情况下,严格说来,唯物主义是说不通的。毕希纳、摩莱萧特和费尔巴哈都是大傻瓜。

朴素的唯物主义自19世纪至今,仍然处于无知的幻想之下,认为物质是世界的本源……愚蠢地否认了生命力的存在,试图从物理和化学的力量来解释生命现象,然后从物质的力学效应来解释生命现象……但我相信,即使是最简单的化学组合也无法用力学来解释,更不用说光、热和电的性质了。这需要一个动态的解释。

尼采把这个问题和“权力意志”放在一起进行讨论,后者中的“意志”是他从叔本华那里借鉴而来的。没有哪个虔诚的教徒比这位牧师和神学家更敌视唯物主义了。“坚决排斥机制与物质”是他永不妥协的纲领,“这两种形式都只是低级阶段的表现形式,是权力意志所呈现的最不具灵性的形式”。他全盘接受了唯心主义的立场,就像一个标准的德国人,他认为物质是一种错觉,一种我们编造出来用来解释感觉的心理构造。“唯物主义的原子论,是迄今为止被驳斥得最彻底的理论之一,在欧洲的学术界里,学识超群的人当中也许没有人会如此不专业,对这个事情如此重视。”并且,他像叔本华一样总结道:“我们必须大胆假设,是否所有的力学行为,只要有一种力量在其中起作用,就不仅是意志的力量,还是意志的结果。”原子只不过是权力意志的一个量子。

唯心主义对有唯物主义倾向的人产生了令人吃惊的影响,这些人曾把唯物主义作为反对宗教信仰的武器。赫伯特·斯宾塞说:“如果我们被迫在把精神现象转化为物质现象和把物质现象转化为精神现象之间做出选择,那么后者似乎更容易被接受。” 伯特兰·罗素,这位富有魅力而绝望的使徒写道:

只有物质才是真实的,这种信念无法经受住感知的生理机制的怀疑。从历史上看,我们可以把唯物主义看作一种用来反对正统教条的教条体系。因此,我们发现,随着古代正统学说的瓦解,唯物主义越来越让位于怀疑论。今天,唯物主义的主要倡导者是美国的某些科学家和俄罗斯的某些政治家,因为在这两个国家里,传统神学仍然十分强大。

物质是什么?

在前面的几页中,我们已经充分探讨了认识论上的种种疑问,让我们跳过此部分,并且想当然地认为外部世界是“客观真实的”,因为它在不断提醒我们它的存在,虽然让人恼火,但无可争辩,这也促使我们不断前行,探索它的构成。我们的第一个发现是,19世纪物理学中无生命物质的概念已经消失了。英国物理学家廷德耳和生物学家赫胥黎眼中的“物质”坚不可摧,它会休息,也会睡觉,就像狄更斯《匹克威克外传》中描写的那个胖男孩,不管身处何处,它都会以自己的块头和重量,抗拒一切,岿然不动,一旦它屈尊动起来就很难改变它的运动方向。柏格森毫不费力地证明,如此迟钝的一种物质永远都无法对运动进行解释,更不用说创造生命和思想了。虽然柏格森持上述观点,但是物理学家们抛弃了物质是无生命的这个概念,并发现其具有不为人所知的活力。以电为例,从惯性和原子的角度来看,很难对其进行解释。附加于质量之上,就会增加能量,但是其本身的维度和重量却丝毫没有变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秘力量?电荷是如何通过导线或空气进行传播的?难道它是在导线里面的原子中移动的某种物质,是比原子还小的某种原子吗?在这些几乎和光本身一样迅速的电波中,到底是什么在移动?是原子、“伦理”,还是什么都没有?或者,在X射线中,电火花穿过真空,发射出的射线穿透管壁,改变了化学敏感板。那么,穿过真空或管壁的又是什么?以镭为例,物质似乎活跃不息,原子(“不可分割”之物)似乎可以无限分割。每个原子都成为一个电荷的行星系统,这些电荷四处移动,它们和其他电荷一样真实存在。物质失去了它的质量、重量、长度、广度、深度和不可测知性,而且所有这些稳定的属性曾经为它赢得了那些固执但尊崇事实之人的尊敬。那么,惯性是一个神话吗?难道物质是有生命的?

物质中的这股力量在之前也有所表征:凝聚、吸引和排斥都曾经暗示这一点。现在看来,这些现象,以及电和磁,很可能都是“原子能”的表现形式,是由于原子中的电子永不停息的运动而产生的现象。但是电子又是什么?它是一种表现能量的“物质”,还是对那些与物质完全分离的能量的一种衡量?而这些能量的确是完全超出我们想象的。

勒庞说:“毫无疑问,高智商的人可以在没有物质的情况下构想出能量,但是我们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只能通过将事物融入我们的思维框架才能理解它们。由于能量的本质是未知的,我们只能将其物化以进行推理。”正如柏格森所说,我们是构成性唯物主义者,我们习惯于处理物质和机制,除非我们把目光从它们身上转向我们自己,否则我们将把一切都想象成一台物质机器。然而奥斯特瓦尔德把物质描述成一种能量形式,卢瑟福把原子理解为正负电子单位,洛奇认为,除了电荷以外,电子不含有物质核,勒庞简单地说,“物质是各种能量”。J. B. S.霍尔丹说,目前世界上最有才能的一些人,把物质仅仅看作一种特殊类型的波状干扰。爱丁顿说,物质是由质子和电子组成的,也就是正负电荷,一块儿电板“实际上是电荷稀疏分散的一个真空空间”。怀特海说,“质量的概念正在失去它作为最后一个恒定量的独特优势……考虑到能量与它的一些动力学效应的时候,质量已经变成了能量的代名词”。曾经的强者如今已堕落到如此卑微的境地。我们再回到耶稣会信徒博斯科维克和那个难以理解的命题,即物质占据了由看不见的点组成的“空间”。尼采说:“迄今为止,博斯科维克和哥白尼是视觉证据最伟大、最成功的颠覆者。”

物理学家们宣称,空间物质意义上的“物质”已不复存在。难道还有比这更神秘、更反常的结论吗?据称,电子不具备物质的任何属性:它们既不是固体,又不是液体,也不是气体,它们既没有质量又没有形式,它们在放射活动中的分离使人们开始怀疑现代科学最宝贵的信条——物质的不可摧毁性。又有一位物理学家说道:

分裂了的原子成分……被彻底地毁灭了。它们失去了物质的所有质量,包括物质最基本的特质——重量。天平再也检测不到它们。它们永远也不能回归物质状态。它们消失在浩瀚的苍穹中……热、电、光等代表了物质消失到以太之前的最后阶段。物质在分离时,连续经历了几个阶段使自己非物质化,在这些阶段中,它逐渐丧失了物质的特性,直到它最终回到它的起点——以太——一种无法用质量衡量的状态。

以太?但是这个以太又是什么?没有人知道。索尔兹伯里勋爵说,以太只是一个让动词颤动的名词,它是为了掩盖现代科学的无知而编造出来的一个词,它像幽灵或灵魂一样神秘。爱因斯坦重新解释了万有引力,以此来推翻以太的说法。后来,他决定在一定的范畴内,暂时恢复以太的概念。每当一位物理学家对一个问题感到困惑时,他都会以“以太”来作答。爱丁顿教授说,以太“不是一种物质”,它是一种“非物质”。也就是说,一种非物质的东西,通过某种神秘的扭曲(开尔文勋爵称之为“旋涡”)转化为物质,那些没有维度和重量的东西叠加在一起,就变成了空间的和有重量的物质。这是神学的复生,一种新的基督教科学,还是一种心理学的研究?正当心理学试图用各种戏法来摆脱意识,以此将意识还原为物质时,物理学遗憾地声称道,物质并不存在。“啊,物理!”牛顿喊道,“别让我毁于形而上学!” 唉,它再也不能如此了。

伯特兰·罗素说:“物理学正在接近它的尾声。”而事实恰恰相反。亨利·庞加莱认为,现代物理学正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它重构了物理的所有基础,却几乎不知道它的根基何在。在过去的20年里,关于物质和运动的基本观念在物理学领域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居里夫妇、卢瑟福、索迪、爱因斯坦和闵可夫斯基的工作让牛顿物理学的经典概念难以续存。拉普拉斯羡慕牛顿发现了世界的“系统”,同时也悲哀地感叹再也没有其他系统可以发现了。但是,牛顿式的世界现在被认为是错误的。引力不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问题,运动的“定律”也已经被相对论全方位扭曲。曾经,哲学研究“影子”和抽象概念,科学研究“具体的”物质和“客观的”现实。而现在,物理学是一堆深奥的抽象公式,并且,“在科学的世界里,物质的概念在整体上是缺失的”。哲学将被搁置在一边(有些人预测它将在“50年内”消亡),而科学将解决我们的问题。现在,连路上的行人都在将曾经来自《圣经》和教会的那些灵感和无误论观点用到科学领域和科学家身上,我们被谦虚地告知“科学调查不会发现事物的内在本质”。相反,我们被告知,根据时钟在太空中的运行速度,它的速度偏快。将尺子的位置从一个角度变为与地球运动方向相一致,尺子的长度可以增加。这些难以理解的公式取代了清晰的古代物理学,在他们面前,我们必须保持谦虚的态度。也许他们是对的呢!然而,人们也不由得心生怀疑,一门科学,一天比一天博大精深,每天都在颠覆它的昨天,它给我们提供了原子,然后是电子,然后是量子,最后居然是一个没有物质核的电荷构成的神奇的世界!只有斯宾格勒一人有勇气站出来给出一个说法,“每一种原子理论都是神话,而不是经验” 。在这个最博学最混乱的现代思想家看来,“科学”一词已经失去了它完美的芳香,变得带有玩世不恭的贬义。在斯宾格勒看来,所有的科学都是一个寓言,是一个神话,其中“电”、“位置能量”、“力”和“法则”象征了恶魔和众神,而图式化的智慧将生命的现实束缚在数学和力学的形式之中。摆脱这种表面因果关系的体系将是20世纪独特的任务。

无论在何处,我们都要警惕神学,即使我们在“精确”的科学中遇到它。尽管我们无比智慧,无所不知,物质可能仍然会继续存在。撞到约翰斯顿博士脚趾上的那块石头是真实存在的,如同他的脚趾感知到的疼痛一样真实。对于博士来说,这块儿石头真的如休谟所描述的那样,不过是“一捆感知”吗?但是那样的“一捆”——顽强抵制我们肌肉和感官的存在——正是我们所说的物质。我们也许会沉迷于新的科学经院哲学,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希望找到所有与物质相关的能量、与空间和有重量的东西相关的事物,它们,而不是我们,“制造”了各种感官。

那种物质到底是什么,我们还不清楚,但是它让我们直面这一点。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这种弱化了的物质不是19世纪科学中那种古老的惰性物质,它是无数能量的形式和载体。它充满凝聚力、亲和力、排斥力、电解和电渗过程、热、电和光的跃动,以及电子的不安分的舞动。运动、能量、活力无处不在,我们不敢再随意宣称一样东西是没有生命的。“一个外表如钢铁一样坚硬的物体仅仅代表了它内部能量和外部能量(热量、压力等)之间的一种平衡状态。当我们把手放在一块金属的附近,它的分子的运动就会发生改变。”卢克莱修的古老比喻变得更加重要:

当强大的军团进行军事模拟演习时,整个平原都在他们的调遣之中,磷光四射,直冲云霄,整个大地都在闪耀着武器和盔甲的古铜色,士兵脚踏大地的喧嚣声滚滚而来,厮杀声震撼着周围的群山,在群星聚集的上空回响不断……然而,站在高山峻岭上的某地方俯视,所有这些操练的士兵似乎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过像是广袤平原上的一个个光点。

我们对物质研究得越多,我们就越不认为它是最根本的,就越认为它仅仅是能量的外在表现,如同我们的肉体是生命和意识的外在标志一般。“关于‘行动’,”爱丁顿说,“物理学已经咬紧牙关,坚持认为这是事物的根本。”印度物理学家贾格迪什·钱德拉·博斯爵士已经证明了金属的“疲劳”——它们无法在特定时间后继续与某些物质起反应——以及这种疲劳在休息之后的消失。他还证明了金属对兴奋剂、镇静剂和毒药的敏感反应。

这些实验在三个大洲重复进行并得到验证。25年前,“物质的生命”这一说法毫无意义,而现在却已被广泛使用。“我们现在看到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在探索生物学的理念,把生物学的概念推广到整个自然界也许比我们几年前所预想的近得多。” 我们听说过“物质的进化”,原子似乎也要经历诞生、发展、活力的消逝和死亡。

现代能量物理学让我们重新修订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旧问题。外部世界的哪个方面更为根本?是物理学曾经定义为“物质”的空间层面、扩展层面,还是被我们称为能量的那些有活力、不断运动的层面?答案肯定是能量,这就是“不可知的”、“自在之物”和“绝对存在”。但是,这种能量本身是一种空间扩展的东西、一种物质实体吗?我们不能这样设想,正如我们不能把思想认定为空间的和物质的一样。物质给予了形式和力量,但是物质的中心却是一种非物质的东西,拥有它特有的自发性和生命力,而这种微妙的、隐藏的,却总是透着活力的东西才是我们所知道的万物的本质。

但是这些词,“心”和“在”都是隐喻,召唤我们进入一条死胡同,我们不能把能量认为是某种与物质截然不同的东西,并把它认为是代达罗斯雕像中的水银,会赋予雕像稳定性和明显的生命力。这种至关重要的元素,这种活跃的能量,并不像大多数生命论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独立的实体,与物质分离,而实际上,它们密不可分,就像意识与身体,形式和物质,都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的内外两个方面一样。

在很大意义上,唯物主义者是对的:他是想通过宣扬物质来表达他的信仰——发展的连续性没有被中断,哲学家们由猿进化而来,猿由原生动物进化而来,而原生动物又由我们所认为的无机物进化而来,而这些无机物又是由最简单的原子演化形成的。除非我们也相信,在表面上毫无生气的物质体内(空间隐喻再次悄悄进入)存在着一条生命的原则,一种推进进化的力量,我们才能相信这一切。我们不是通过贬低意识,而是通过宣扬物质来架起物质和意识之间的桥梁的。正如唯物主义者所认为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整体,它的每一个粒子都由物质形成。但在这个物质世界的每一个粒子中,都有一种自发的能量在起作用,如同生命和思想,带来希望。当赫拉克利特把贵宾迎进他那单调而简陋的厨房时,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最没有创意的土堆,他却说:“来,请进来,这里,也有神灵。” LiTToXrcAny7+Zo/N6JAT9NNu23hhs5gWXYjKWYijOZVE03eXonwGOikPlD1hY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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