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可能被认为有“低”与“高”的分别。“低”关乎身体和大地,“高”关乎精神与上天。二者中一个与庶民相关,另一个则关乎精英——这是一种由精英制定、普通人默许的区分方式。精英自视为半神,他们的泥砖房位于城市的中心,也是概念上的制高点。从中心开始,城市的高度向周围“递减”:先是中间阶级的住处,而后是城市边缘的穷人和他们不体面而拥挤的陋居。几个世纪,乃至一千年以来,这便是大城市的建筑和社会格局。普通的住宅进化的路线是向上的——起初是半地下的,就好像不愿离开大地母亲的安全感一般。之后,住宅开始建于地面之上,也有更重要的建筑坐落于高台之上。宗教与其建筑从依附于壁穴、山丘、水洞、溪流,发展到直指上天与其神灵;宗教的仪式由在户外举行发展为在寺庙内举行。 [7]
就像“黑暗”与“光明”一样,“低”与“高”的价值可能会颠倒。因而,在古罗马和现代的芝加哥,高层建筑是给穷人居住的,而贴近地面的别墅和豪宅则是富人的住所。低而平展的建筑意味着稳定性。与企业集团总部那层层而上的摩天楼不同,政府建筑往往是贴近地面且舒展的。人们很难想象,象征延续和传统的英国白金汉宫抑或奠定军事力量基础的美国五角大楼是摩天大楼式的建筑。
“高”与“低”是十分有指向性的词。所有优越的或是优秀的东西都被赋予了一种物理高度的感觉。事实上,英文中意指“优越”的“superior”一词,正是由拉丁语中意为“更高”的词变化而来;同样,意指“优异”的“excel( celsus )”亦来自拉丁语中意为“高”的单词。印度宗教中“梵”的理念脱胎于意为“高”的一个概念。英文中意指“等级”的“degree”一词的字面意思,是在空间中上升或下降一步。同样,社会地位常常被形容为“高”或“低”,而非“大”或“小”。从另一方面来看,当一个人在别人的妒忌和邪恶行径面前疲惫不堪时,“攀高”就显得力不从心了。可以理解,在文明高度发展的社会中,成就最卓越的个体偶尔会感到平凡的吸引力。美学家可能对泥土表现出怀旧之情,知识分子则会怀念野兽的感官现实。具有任何高级地位的人都有落魄的风险,对于社会地位而言尤为如此。反极权主义作家乔治·奥威尔本是英国社会上层中产阶级的一员,但他在社会底层的磨炼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为巴黎餐馆的洗碗工,他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但事实上那种生活是可以忍受的。“你曾经常说去像狗一样生活——而今周遭都是狗,而你还不时碰触它们,并且觉得过得去,这真是让人松了一大口气了。”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