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朝颜也没敷衍他,答道:“租好了房子,自然算。”
舒达眉梢都透着喜色,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嘴上道:“那公子便雇我了?一个月一百钱?”
“没错。”卫朝颜点了点头,“我说到做到。”
舒达高兴得在原地蹦了两下,这才显现出一丝少年郎的稚气来。
他觉得自己有了稳定的活计,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立即狗腿的说道:“公子,现在需要我做什么?我马上就帮您做!”
卫朝颜想了想:“你留下来将屋子打扫干净,看看屋子里哪些地方需要收拾的,你就弄一下。我们先回客栈,明日收拾了东西再搬过来。”
舒达听了连连点头,表示保证完成好任务。
卫朝颜刚要走,又停住脚步,问舒达:“你平日里住哪?”
舒达心里头正盘算着日后每个月领一百钱的奉银要怎么支配,听到卫朝颜这么问,他条件反射一般就答了:
“住破庙,或者桥洞,又或者是别人废弃的猪圈之类的。”
总归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可以介意住柴房?”卫朝颜又问他。
“当然不介意,柴房已经算顶好的了!”舒达想也没想就回答,像他这样的小乞丐,若能有间柴房睡,那可真是太好了。
卫朝颜“嗯”了声,然后道:“这房子只有两间屋子,中间的隔板被房东取了,便只能我与纸鸢住着。日后,你便睡柴房吧。”
说完,卫朝颜又叫纸鸢从钱袋里掏出一些铜钱,交到舒达手里。
卫朝颜道:“你拿这些钱去添置些被褥被套之类的,给你自己也买上一床。柴房里无床,你自己想办法搭一个。”
说完,卫朝颜便带着纸鸢走了。
等卫朝颜走出了老远,舒达才回过神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铜钱,着实没想到,如今他不仅获得了一份稳定的活计,雇主还是个大善人,竟愿意收留他睡柴房!这日后,他便无需日日要寻地方睡觉了。
舒达觉得眼眶泛酸,已经许久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善意了。
他将钱紧紧捏在手心里,发誓一定要在明日主子搬进来之前,将这房子收拾妥帖了。
另一头,纸鸢与卫朝颜并肩走着,有些不解:“小姐,你为何要将舒达留下来?咱们对他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就这么让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会不会……”
其实纸鸢对舒达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觉得这小孩儿够机灵。但如今她们自己也有些朝不保夕,先不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口粮的支出,她更害怕的是舒达能随时出卖了她家小姐。
要是引狼入室,那可就不好了。
卫朝颜却是满脸轻松:“我需要一个能替我跑前跑后做事的人,他是个少年郎,有活力有干劲,而且不似成年人会叫人第一时间就警惕他。再加上他十分机敏,脑瓜子转得快,办起事来也更能让我省心。”
“再者,这住家每日要做的事儿也不少,多个男劳力不也是很能替咱们分忧么?”卫朝颜轻轻笑了下,“而且我瞧着他心里头应该很是盼着能长期跟在我身边,做我的随从。我瞧着他也算是个有格局的人,留着也无妨。”
“有格局?小姐,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纸鸢还是不解。
卫朝颜解释:“他手中的钱那么少,但为了能获得长期被我雇佣的差事,他舍得先自己掏钱去雇乞丐出来捣乱。以小见大,他是个有格局的。而且他不多不少,就刚刚好跟房东砍了一百钱的价格,你当时为何?”
纸鸢还有些愣愣的:“为何?”
“自然是想拐着弯告诉我,雇佣他的钱本是我该花在租赁房子上的钱,如今省下来雇用他,等于就是没有多花钱,却多了一个替我干活儿的。”卫朝颜想到舒达的小心思,也不由笑了笑,“这听起来都是我占了便宜,你说他聪不聪明?”
纸鸢微微张了嘴,自己慢慢消化,等到了客栈门口,她才想明白。
她不由喃喃道:“舒达说他才十四岁,这么小就有这般玲珑心思,可真是……我都不如他脑子好使。”
卫朝颜听到纸鸢的嘀咕,有些想笑,但她忍住了。纸鸢虽不是那种聪明机敏的类型,但也不蠢。且她心思纯净,又忠心耿耿,其实跟这种人相处才最自在。
“不知道静荷醒了没,要是醒了便让她吃些东西。”卫朝颜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对纸鸢说着。
纸鸢推开她们居住的房间门,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腿都软了。
“静荷!”她反应过来,凄厉地叫了一声。
卫朝颜则是动作比言语先行,她上前一步立刻抱住吊在半空中静荷的双腿,快速将她放了下来。两人架着静荷,将她扶到了床上。
“纸鸢,去关门。”卫朝颜一边冷静下令,一边检查静荷的情况。
瞧着静荷脖子处的勒痕颜色很深浅,应该是刚上吊没多久。卫朝颜立即检查了一下静荷的呼吸,很好,还有呼吸。
她又翻开静荷的眼皮观察了一下静荷的眼睛,眼神有些涣散,但不算严重。
紧接着,她又将手搭在静荷的手腕处,替她把脉。纸鸢在一旁泪眼汪汪看着,心里头心疼得要命,她着实没想到,静荷醒来后居然会寻死!
当初那去卫府求助的主意是她最先提出来的,却害得静荷成了这样……她心里头实在是难受极了。
“小姐,静荷她怎么样啊?有没有事?”纸鸢声音哽咽开口问道。
卫朝颜沉着脸:“去倒碗凉水来。”
纸鸢闻言,立即转身去倒水,没一会儿就端了一碗水过来,递给了卫朝颜。
卫朝颜伸手接过,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泼到了静荷脸上!
吓得纸鸢当即就傻在了原地,半晌儿都发不出声来。小姐这是……这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静荷呻吟出声,缓缓醒了过来。她睁开眼,便瞧见卫朝颜冷冽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脖子稍稍一动就有疼痛感传来,她这才又记起自己是选择了轻生,但很显然,她这是被救了。
不知为何,静荷忽然觉得自己也像是死过一遭,那脖子卡在绳子上的痛苦体验她全都想起来,再让她去死一次,她竟心生了惧意。
纸鸢见静荷醒来,一颗心落下,红着眼眶问她:“静荷,你为何想不开要自尽?!我们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你怎么能去死呢?!”
卫朝颜昏迷的三年间,纸鸢与静荷感情越发的好,而且她们俩都是一心伺候主子,力是往一处使的,这就显得情分更加可贵起来。
静荷也眼泛泪光,带着哭腔开口:“我……我丢了这么大的脸,感觉没脸活着了。”
“是那男人的错,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伤害你自己呢?!”纸鸢气得跺脚。
静荷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更加绝望,她告诉她们,自己进了青楼,即使只是在里面做粗活,但别人若是知道了,也只会觉得她不干净了。更何况,这次还被扒了外裳,露出了胳膊和后背肌肤,她更觉得无脸见人。
她这也算的上是失了名节了。
静荷越说越觉得心灰意冷。
这时,她听到卫朝颜冷冷开口:“静荷,死很容易,活着才难。我只救你这一次,你若自己不想好好活着非要寻死,我不会拦你,更不会再救你。这世上比你苦比你难的人多了去了,他们都在拼了命地活,你却只想着死。”
说到后一句,卫朝颜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是失望,这令静荷心都揪起来。
卫朝颜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静荷,平缓道:“一个人是否有尊严的活着,取决于她自己。不管是不是进过青楼,是不是被人当众扒过衣服,这些都无法决定能不能保有尊严。你的尊严和颜面,是靠你活着替自己挣来的。你若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
卫朝颜这话说得太平静了,平静到就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
不知是不是卫朝颜的神色影响了静荷,她忽然间也觉得自己焦躁不安的心安稳了下来,竟真的认真琢磨起卫朝颜的话来。
卫朝颜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租赁的房子已经找好了,明日我们便要搬过去。明日你需告诉我你的决定,若还想活着便跟我走,若想不明白,明日咱们便分道扬镳。”
静荷瞳孔微缩,小姐这是在逼她必须做出选择!
就这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心境转换得极快。她知道,小姐此刻的逼迫,其实是想激励她好好活着。
她抬眸看向卫朝颜,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
可卫朝颜没有再看她一眼,走回了自己床边,说累了要休息下,也躺下了。
结果刚要睡着,便听到客栈楼下传来热闹的打招呼声。
“来来来,刘兄弟,来得正好,喝酒!”
“刘兄弟,这两日看来忙得很啊?”
那被叫“刘兄弟”的人,大声说道:“别说了!还不是为了我那表哥的女人,这几日天天差遣我买这买那的。”
“你表哥?就是那位朱侍郎的嫡长子?”
“没错,就是他!前些日子救了个渔夫的女儿,没成想竟生了情!”
卫朝颜的双眸忽然就睁开来。
朱侍郎的嫡长子?那不就是她前未婚夫,现在她那二庶妹的未婚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