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战国青铜时代的军队格斗兵器都是以青铜剑为主,青铜剑整体尺寸基本为50厘米左右,此尺寸是受到了青铜自身物理性质的限制,在保证强度的条件下只能做到此长度。兵马俑出土的秦剑是目前已知最长的青铜剑,整体长度81—94厘米不等。近年兵马俑博物馆的专家撰文认为,秦青铜剑长而薄,合金成分含锡、铅含量高,属于脆性材料,整体不具备战阵使用的能力,秦剑属于将军俑礼仪佩剑。
春秋时期,钢铁兵器开始出现,近年考古成果显示,在燕国(河北燕下都遗址)、楚国(长沙火车站春秋墓)都出现不同形制的铁剑。钢铁剑的物理性能远胜青铜剑,在尺寸上全面超越青铜剑,湖南多地出土的楚铁剑长度多接近100厘米,最长的铁剑超过140厘米。
汉朝,中国兵器全面进入钢铁时代,汉军开始大规模装备环首刀,这是一种新型的兵器。环首刀重要的特征是刃体为直刃或轻微下弧刃,刃体与柄贯通无格,柄首有扁环。随着大量的考古实物的出土,证明在西汉初期,环首刀已经替代剑,成为军队的主要兵器。《释名·释兵》载:
刀,到也,以斩伐到其所,乃击之也。其末曰锋,言若蜂刺之毒利也。其本曰环,形似环也。其室曰削,削,峭也,其形峭杀裹刀体也。室口之饰曰琫,琫,捧也,捧束口也。下末之饰曰琕,琕,卑也,在下之言也。短刀曰拍髀,带时拍髀旁也。又曰露拍,言露见也。
《释名》成书于东汉,是一部专门探求事物名源的著作,《释兵》篇最早对“刀”这一兵器做出了详细解释。“以斩伐到其所,乃击之也”一句说明了刀的使用方式是以劈砍斩伐为主;刀首有环,“其本曰环,形似环也”;“其室曰削,”鞘室名为“削”;鞘室口部饰件为“琫”;鞘尾饰件为“琕”;短环首多为书刀、帛刀,由于此类短刀都是挎于身侧,行走、起立“拍髀旁”,“髀”为大腿,故称短刀为“拍髀”。
汉环首刀的出现,与当时的军事战略、作战样式、作战能力需求紧密相关。汉朝统一天下后,立刻就遭到了北方匈奴的威胁。匈奴骑兵是汉军要打击的重要目标。为了有效对抗骑兵,汉军也大量发展骑兵,为配合骑兵独有的高速作战方式,对新型骑兵马上使用的兵器诉求随即提出。战国时期虽然有骑兵出现,但是骑兵数量较少,当时的骑兵是一种骑马进行迅速机动的步兵,使用剑、戟等兵器作战并无太多问题。
随着汉朝骑兵规模的扩大,骑兵用剑变得较为不合理,由于双方冲击速度较快,长剑靠刺击杀伤对手的技术实现起来变得更为困难—尖锐锋利的剑尖无形中功能被减弱,劈砍反而成为更有效的杀伤方式。剑刃虽然可以做适度地劈砍,但是由于是两侧施刃,冲击过程中只有一侧刃面能发挥作用,故而剑变得非常不适合马上作战。
青铜剑的制作主要是使用铸造技术,铸造完成后,剑刃经过磨砺后就可以使用。而钢铁兵器的制作相对较为复杂,首先需要锻造成型,然后须淬火增加刃口硬度,再进行磨砺,工序比青铜剑更加复杂。所以钢铁剑已经完全不适应骑兵之间的对抗了。
于是,更适合骑兵劈砍的武器登上了历史舞台。适合骑兵作战特点的格斗武器须满足下列条件:单手使用,便于劈砍,单刃厚脊,保证足够的强度同时具有良好的锋利性,同时要比剑的制作工艺简单,方便大量生产。由此,西汉军队开始制作满足这样特点的兵器,环首刀应运而生。环首的意义在于可在环内捆绑手绳套于手腕,在冲击劈砍中可有效保证刀不脱手。汉朝初期环首刀基本定型——刃直而狭,刃略有内弧,柄裹竹木,缠丝缑,环首内有丝绳挽手可绕于腕,鞘室竹木,内衬丝绸,外髹漆,鞘室尾端有一金属鞘尾。
笔者认为,军制的长环首刀是由短环首刀逐渐发展形成的,战国时期的青铜小型环首刀多做为生活用刀或竹简削刀。至战国晚期,钢铁冶炼技术发展,此类小环首刀多替换为钢铁材质,在实际使用中,短环首逐渐放大加长,由此被军中所重视。随着战争模式和对手的变化,进而在短环首刀的基础上加长,逐步改良,形成了西汉初期环首刀的造型。
战国至汉朝初期,剑是近身格斗的主要兵器。《史记》中载秦末战争中,刘邦、项羽、萧何、樊哙等人都佩剑。
刘邦反秦时“拔剑击斩蛇”,战英布时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 (《史记·高祖本纪》) 《史记·项羽本纪》载:“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鸿门宴中,“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樊哙冲入欲护卫刘邦,“即带剑拥盾入军门。”鼎定天下后叙功以萧何为第一,“于是乃令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汉书·萧何曹参传》) 剑此时也是宫廷礼仪中重要的符号。
到了汉武帝时期,汉军中的名将都配环首刀,环首刀此时已经成为军中主流装备。李广随卫青北击匈奴,在沙漠中迷路,延误了战机,导致单于突围逃走。漠北大战结束后,李广部才和卫青主力部队会合,李广因此犯失机之罪,受到卫青责问,不愿受军法审判,“遂引刀自刭。” (《汉书·李广苏建传》) 李广以佩刀自裁,说明环首刀已经成为主将的佩刀。李广之孙李陵,在鞮汗山被单于数万骑兵围困,“军吏持尺刀,” (《汉书·李广苏建传》) 说明汉军中还装备有短环首刀。汉昭帝时期,任立政等三人受霍光委派出使匈奴,意图劝李陵返汉,单于置酒宴赐任立政等使者,席中李陵、卫律皆侍坐。“立政等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还归汉也。” (《汉书·李广苏建传》) 。任立政作为使臣,其所配武器是环首刀,并用刀环暗示李陵重新归汉。战国时期,在如此重要的外交活动中,使者皆佩剑,至西汉因为环首刀的普及,在礼仪上,环首刀也逐渐替代剑了。
从西汉开始,钢铁剑在军队的装备中逐渐减少,环首刀的装备数量迅速增加,从现有的考古发掘也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汉朝武库、军中对刀剑的记载极为清晰,边防驻军也有专门的“兵簿”用以记载兵器的数量、品类。已经出土的兵簿都是以汉简形式进行记载的,其中载录的汉朝兵器有:刀、剑、弩、矢、弓、镶、盾、有方、戟、铍、铩;盔甲类有铁铠、兜鍪(鞮暓)、马甲等。1993年,江苏省东海县尹湾汉墓出土了《武库永始四年兵车器集簿》,木简上记载了汉成帝永始四年(前13),东海郡武库库存兵器情况,这个《集薄》对于汉朝军事史研究具有极大的帮助。出土过程中,限于当时技术手段落后等原因,部分简牍字迹模糊不能录入,但仍然可以看到东海武库储备了数量惊人的武器,《集簿》记载的乘舆兵车器和库兵车器两项合计“凡兵车器种二百四十物,二千三百二十六万八千四百八十七”。其中剑、刀两项记载:“剑九万九千九百一,”“刀十五万六千一百三十五,”从这个数量也足以说明环首刀在军队的使用中已经占据了主要地位。
西汉时期长安武库所储藏的环首刀多为蜀郡制造,《汉书·循吏传》颜师古注记载:“刀凡蜀刀,有环者也。”西汉时期四川能大量制作环首刀,是秦统一天下后,始皇帝将赵国冶铁大户卓氏迁至四川邛崃,卓氏后人卓王孙的私人工坊在西汉初期成为蜀郡重要的兵器制作商,《史记·货殖列传》中载:“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战国时期赵、楚两国都善冶铁,1965年在河北易县燕下都遗址四十四号墓中发掘五十余件铁兵器,其中仅剑一种就达十五把之多,最短的一把长69.8厘米,最长的一把长达100.4厘米。其中三剑经过金相鉴定,一只剑是用块炼铁直接锻成的铁剑,另外两剑则是由含碳不均匀的钢制成的,两剑均为块炼铁渗碳制成的低碳钢,剑体采用纯铁增碳后对折多层锻造而成,刃部都是经过淬火的。这些考古证据显示战国时期,赵国已经掌握了很高的冶铁技术,并开始制作钢铁兵器。随着秦朝的统一和赵国豪族的迁移,冶铁制作兵器的技术从赵国传播至蜀地,卓氏的冶铁遗迹在四川邛崃近年屡被发掘。西汉时期朝廷在四川设立“蜀郡工官”,作为官方管理机构,其监督制作的器物主要有漆器和兵器,其产品主要供应宫廷和皇室成员。故蜀郡生产的兵器都质量较高,供应汉武库和皇室。至三国时期,蜀郡制作的环首刀依然精良,《古今刀剑录》载:“蜀主刘备令蒲元造刀五千口,皆连环,及刃口刻七十二湅。”
东汉时期,刀除了是军队的主要兵器,同时宫廷百官佩刀已经成为舆服制度,《后汉书·舆服志·刀》载:
乘舆黄金通身貂错,半鲛鱼鳞,金漆错,雌黄室,五色罽隐室华。诸侯王黄金错,环挟半鲛,黑室。公卿百官皆纯黑,不半鲛。小黄门雌黄室,中黄门朱室,童子皆虎爪文,虎贲黄室虎文,其将白虎文,皆以白珠鲛为 口之饰,乘舆者,加翡翠山,纡婴其侧。
“乘舆”是指皇帝或皇室,刀刃应该是满错金装饰。“貂错”是汉代一种错金工艺,是用锥刻后再进行错金,这样错金是用“金汞齐”工艺进行制作的。“半鲛鱼鳞”究竟做何解释,尚待研究,极大的可能也是一种错金工艺。鞘室雌黄色。“诸侯王”的刀首“黄金错环”,环首刀“半鲛”似乎是指环首刀鞘室会部分裹鲛鱼皮,鞘室髹黑漆。“公卿百官”所配环首刀鞘室髹黑漆,鞘室不装饰鲛鱼皮。鞘室的颜色随职位、品级有不同,“虎贲”军环首刀鞘室黄色并绘制虎纹,虎贲军将官鞘室虎纹为白色,所有环首刀的鞘室束口以白鲛鱼皮装饰。
东汉时期史料记载军将、朝臣皆配环首刀。汉光武帝刘秀的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位列第四位的耿弇,征战山东的时候“飞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无知者” (《后汉书·耿弇传》) ;东汉献帝时期,董卓欲废献帝立陈留王,找袁绍商议,是时袁叔父隗为太傅,袁绍伪许之,曰:“此大事,出当与太傅议。”卓曰:“刘氏种不足复遗。” (《三国志·魏书·董二袁刘传》) 而后:“绍不应,横刀长揖而去。”说明这个阶段东汉高官都已经佩刀而不佩剑了。
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国将校军卒都使用环首刀。
魏国大将典韦形貌魁梧,膂力过人,“好持大双戟与长刀等” (《三国志·魏书·典书传》) 。曹魏时期司马师诛杀中书令李丰时,“大将军怒,使勇士以刀环筑丰腰,杀之” (《三国志·魏书·夏侯玄传》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 ,《说文解字》解释:“筑,捣也。”司马师令武士以环首刀刀环击打李丰腰部,钝杀了李丰。
建安二十年(215)刘备取得益州后,孙权向刘备讨还荆州,鲁肃邀请关羽面谈,《三国志·鲁肃传》中载:“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请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羽曰:国家区区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既无奉还之意,但求三郡,又不从命。”鲁肃的话音未落,关羽的随侍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鲁肃听闻此言极为震怒,立刻“厉声呵之,辞色甚切”。这时“羽操刀起谓曰: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关羽此次赴约随身佩刀必然是环首刀。颇令人遐想的是,关羽手下说出了极端冒犯鲁肃的话后,关羽“操”刀而立,“操”这个动作,可以判断关羽并未将刀拔出,是连同刀鞘握在手中呵斥手下,如果是将刀刃亮出,在这样的场合是极为失礼的,如此史料中肯定会写“拔刀”。关羽“目使之去”,顺带使眼色让手下离去。后世多将关羽的单刀表现为“偃月刀”,事实上偃月刀的出现已经是宋朝了。
魏将邓艾引军自阴平由景谷道入川,破诸葛瞻军于绵竹,蜀后主随即投降,并诏书姜维军“乃投戈放甲,诣会于涪军前,将士咸怒,拔刀砍石” (《三国志·蜀书·姜维传》) ,蜀军将士愤慨刘禅如此懦弱,用环首刀砍石泄怒。
建安十三年(208),孙权讨黄祖,董袭、凌统“俱为前部,各将敢死百人,人被两铠,乘大舸船,突入蒙冲里。袭身以刀断两绁,蒙冲乃横流,大兵遂进” (《三国志·吴书·董袭传》) ,“蒙冲”是东吴主要的战舰,“绁”是系泊战舰的缆绳,董袭穿双重铠甲,用环首刀斩断两股系船的缆绳,致使黄祖军的船在江中打横,东吴军随即击败黄祖。
近年学者整理《居延汉简》时,对汉代兵器价格做了一些归纳,西汉时期普通剑的价格大约在650-1500钱,《居延汉简释文合校》载“负不侵卒觧万年剑一,直六百五十”;又载“濮阳槐里景黮贳卖剑一,直七百”;《居延新简》中载“贳卖剑一,直八百,觻得长杜里郭樨君所,舍里中东家雨入,任者同里杜长完前上”。1978年,徐州市铜山县收集到一只铁剑,剑全长108厘米,剑茎有21字错金铭文“建初二年蜀郡西工官王愔造五十湅□□□孙剑□”(图1)。剑镡已残脱,铜质,内侧上阴刻隶书“直千五百”四字。此剑现存于徐州博物馆,是目前已知唯一标明制造价格的汉铁剑。可见汉铁剑根据品质不同,价格亦不同。徐州铁剑之所以价格昂贵,是因为使用了“五十湅”锻造技术。
环首刀的价格在文献中记录较少,《合校》载“尺二寸刀一,直卅”,说明短刀较为便宜,仅为30钱。四川所产环首刀价格颇为含混,《汉书·酷吏传·杨仆》载“欲请蜀刀,问君贾几何,对曰率数百”。西汉长环首刀大概为3—4尺不等,如果按照“尺二寸”值30钱,推测环首长刀大概应该150钱左右。因为环首刀相对汉剑,制作工艺简单,价格也相对较低。
随着国内考古资料越发丰富,考古实物对史料中记载的环首刀均得以印证。考古显示西汉时期墓葬中剑、刀的实物,剑略多;至东汉时期,环首刀出土数量已经超过剑。
1968年发掘的河北满城中山靖王刘胜墓中出土铁环首长刀(图2),刀尖和鞘尾已经残损,“刀环用4毫米宽金片带缠绕包裹,刀鞘以两木片合成,缠以麻等多层纺织品,涂红漆,外表似绦带缠绕状态。大刀长62.7、刀身残长46.8、宽4.2、柄宽3.7,环径6.4厘米。”(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管理处《满城汉墓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 )
1994年发掘的徐州狮子山汉墓是西汉时期楚王刘戊陵墓,出土两只环首刀,分别长97、98厘米,两只长刀都有轻微的内弧,柄与刃体交界处,刃略有凸起,柄与刃几乎等宽,较长的一只刀刀尖较为特殊,刀尖背部轻微下弯后上挑,这种形制的环首刀(图3)非常特殊。
2004年安徽天长市安乐镇纪庄村发掘出西汉时期一座古墓,其中出土剑一只,短环首二只,一只环首为包金(图4),用金箔条逐层缠绕环首,此类包金形式至东汉时期逐渐减少;包金环首刀鞘室上附有一削刀,削刀环遗失(图5)。同墓一只环首为错金银涡纹(图6)。这两只削刀的刃体开制有三道极为精细的血槽。
从这几个西汉墓葬来看,环首刀的形制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非常成熟了,有理由相信,与匈奴作战的汉军就佩戴此种环首刀。
1974年,山东苍山县出土一只汉环首刀,刀全长111.5厘米,刀背上18字错金铭文“永初六年五月丙午造卅湅大刀吉羊宜子孙”。(图7)“永初六年”为东汉安帝刘祜的第一个年号,即公元112年。“宜子孙”三字为锈蚀所掩,后经X光扫描才得以辨别。此刀现存中国国家博物馆,作为东汉冶炼技术和工艺水平的代表固定展陈。此刀是较为典型的东汉环首刀,姿态上与狮子山楚王墓的环首刀相似。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永寿二年汉错金铭文钢刀”(图8),是国内已知铭文最多的东汉环首刀。此刀铭文中“濯龙”为东汉的宫苑名,《续汉书·百官志》载:“濯龙园,在洛阳西北角。”濯龙园是东汉时期洛阳城内规模较大的宫苑,位于洛阳城西北,内有濯龙殿、濯龙池。铭文标注了钢刀的尺寸“长三尺四寸把刀”,汉尺为23.1厘米,故据铭文中所记录的刀身长度为78.54厘米,与实际测量的79.8厘米接近。此刀铭文中主造者和监造者俱全,各工艺的制造者都铭文其上,“堂工刘满”“钺工虞广”“削厉待诏王甫”“金错待诏灌宜”。“钺工”目前其意不明,推测应该是锻造环节的专业工种。“堂工”应是锻造烧炉工种。“削厉”二字是指剑鞘和剑刃研磨的工序环节,《史记·梁孝王世家》载:“视其剑,新治。问长安中削厉工,工曰:‘梁郎某子来治此剑。’”汉景帝时期,梁王刺杀袁盎,刺客之剑留于袁盎之身,有司持此剑遍访长安的“削厉工”,一位削厉工说:此剑是梁王的人拿来新研磨过。日本汉学家泷川资言著《史记会注考证》中注释“削厉”:“削,剑室也。厉,磨石。谓作剑室及磨砺剑者。”此刀的刀鞘和研磨工艺环节是由“王甫”负责。“金错”是指对此刀装饰错金纹饰,错金银是战国时期发展出来的一种在铜、铁上装饰金银的工艺,即利用金、银良好的延展性,将金银丝、片捶打进金属器表面不平整的纹槽之内,最后用厝石磨锉平滑。此刀的错金工艺环节是由“灌宜”负责。“待诏”其本意是“等待皇帝诏命”,以便供奉内廷服务皇室。汉朝将有才技而无官职者征召入京待诏,后演变成一种具有临时和候补性质的职官名称。经过国博考证,认为“此刀为濯龙宫所造,专门供皇帝使用”。( 田率《对东汉永寿二年错金钢刀的初步认识》,《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年第2期 )
1987年出土于鄂钢综合原料厂、现存湖北鄂州博物馆的三国环首铁刀(图9)是目前已知的品相最好的环首刀,此刀长147.3厘米、宽2.6厘米,环首略方正,直刃、直背,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此刀保存极为完整,原始的打磨刃线和刀尖都基本无损,是研究东汉、三国时期铸造工艺最重要的器物之一。现今的考古发现,至三国时期,环首刀的尺寸变得更长,湖北樊城菜越三国墓铁刀残长115厘米 (襄樊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北襄樊樊城菜越三国墓发掘简报》,《文物》2010年第9期) ,南京大光路孙吴薛秋墓出土环首刀长120厘米 (南京市博物馆《南京大光路孙吴薛秋墓发掘简报》,《文物》2008年第3期) 。《三国志·魏书·东夷传》有特赐倭女王“五尺刀二口”,说明在魏晋时期环首刀普遍较长,按照汉尺23厘米计算,“五尺”为115厘米,樊城、南京大光路两处墓葬中出土的环首刀基本都属于“五尺刀”范围。鄂州博物馆的东吴环首刀属于六尺范围,可能是最长的环首刀。
从已知的出土环首刀的资料来看,环首刀整体装饰较为简单,鞘室多为素色髹漆,《续汉书·舆服志》对不同等级的鞘室有明确的颜色规定。
在目前出土的西汉环首刀中,中山靖王墓出土的环首刀有剑璏式样的悬挂形式(图2),南京大光路孙吴薛秋墓出土环首刀“漆鞘上有一桥形穿”(图10) (南京市博物馆《南京大光路孙吴薛秋墓发掘简报》,《文物》2008年第3期) 。江苏盱眙东阳王莽时期汉墓出土环首刀4只,“具漆鞘,刀鞘由二块薄木片制成素坯,缠以丝质织物,外涂黑漆,其上压印菱形花纹,刀背较直,刃部略弧,刀柄成一扁圆勾状环,环露鞘外,其中一件鞘端加铜镖,另一件末端圆刹,鞘外附玛瑙璏。”( 南京博物院《江苏盱眙东阳汉墓》,《考古》1979年第5期 )(图11)山东临沂吴白庄汉画像中有一武士,戴武士帻抗戟,戟刃有鞘室,腰部斜插环首刀,环首刀鞘室中部有一类似剑璏的结构(图12),与南京大光路环首刀鞘室“桥形穿”类似。从这些出土实物和画像说明环首刀在佩戴上明显还是与汉剑相似。可以推测大多数环首刀璏很可能是木质,所以在墓室中朽烂,以致出土后无法辨识。
汉刀鞘室的制作大体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使用较为轻薄的木片做鞘室,内层贴丝绸,木室粘合后反复髹漆。另一种是用丝绸、麻布裹好刃体后反复髹漆,类似夹苎髹漆的形式制作鞘室。鞘口部分按照《续汉书·舆服志》中记载应该是用鲛鱼皮紧固,由于鲛鱼皮主要成分为蛋白质,至今出土未见有完整形态。目前看到的汉朝刀剑鞘室都极为轻薄,髹漆制作鞘室的水平远超后世刀剑的鞘室。
环首刀鞘室的尾部都会有一扁窄青铜小鞘尾,多数为光素,工艺较精良的表面会有鲛鱼皮纹理(图13),与《汉书·舆服志》中记载一致,部分高级的鞘尾是银质,《释名·释兵》中载:“下末之饰曰琕,琕,卑也。”“琕”只用于环刀,剑鞘尾称之“珌”。环首刀手柄较为简单,左右两片木片粘合于柄,然后丝缑缠柄,木柄前端会有铜质束(箍)(图14),其作用是固定手柄木。削刀的鞘尾与环首刀有差异,多是青铜铸造以L型鞘尾,嵌于鞘室尾部(图15)。
从陶俑携带削刀(图16)的状态和2018年琅琊汉墓出土错金削刀(图17)来看,削刀手柄不缠丝缑,整刀插入漆器鞘室。在成都博物院展陈的陶俑中能看出此种削刀在环内套入丝绳,丝绳套在腰间,这类悬挂在腰间,就是史书所载的“拍髀”。
从目前的考古资料来看,西汉时期高级环首刀会在环首上使用金片包裹环首,东汉出土文物显示会在环首上错金,甚至在环首刀刃体靠近手柄位置错金装饰。河北定州中山穆王墓出土的错金环首刀刀环、刀背、近柄部分错金涡纹(图18),国博濯龙宫环首刀在刀环错金涡纹,其涡纹形式与中山穆王一致,近柄部分错金云纹,刀背错金铭文。部分高级环首刀在刀背错金龙纹(图19)。
环首刀长刀刃多为平造,横截面为三角形,靠近刃型有明显的刃线。部分削刀和尺刀的制作有相当高级的血槽,有些刃体一侧是单凹血槽,另一侧是双凹血槽,天长汉墓的削刀有三凹血槽,极为精致。血槽的制作是一种非常高级的工艺,在有效减少刀身重量的同时增加刃体的强度。制作精良的血槽也能成为刀身装饰,中国刀出现血槽是从战国削刀开始,至汉朝明确用血槽来装饰刀身。
刀环制作有几种形式,有环和刀身整体锻焊一体的;有刀环单独制作,环下有舌,与刀茎铆接一起;有刀环单独制作,刀茎反折抱紧刀环;东汉时期出现一种环与刀茎不完全闭合,在端头做成简易的龙形。
西汉时期的环首刀,环的造型相对简约,环首和刀刃锻造在一起,环的形制风格近似,多为扁椭圆形。削刀多数环和刃体一体制作。
东汉时期削刀开始流行青铜鎏金环首、银环首,这类环首和铁刃是分开制作的。环首部分铸造完成后,柄部中空,铁刀完成后插入柄中,成为一种特殊风格的削刀,部分具有北方鄂尔多斯风格的环首多是这个阶段制作的。东汉的高级长环首刀也逐渐接受单独制作的环首,这些环首的制作多是青铜铸造,精细修型后柄与刀茎相互交叠,横向用销钉紧固。曹植《宝刀赋》中写道:“建安中,家父魏王命有司造宝刀五枚,三年乃就,以龙、虎、熊、马、雀为识。”说明在东汉时期,环内的装饰已经非常明确了,“龙、虎、熊、马、雀”这些带有明确寓意的纹饰开始进入环首装饰。其实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较为特殊的环首造型,只不过普及度不高。2004年邵庄西辛战国齐墓出土、现存山东青州博物馆的金质环首(图20)就是这个时期的重要代表。战国时期除了有金质环首,还有玉环首,曾侯乙墓出土的玉环铜刀(图21)、山西晋国赵卿墓银柄玉环首都是玉质环首的代表(图22)。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高级的环首都是较小的削刀使用。
现在部分学者认为,环首刀尾部的环可以对整刀配重,其实这个观点是不对的,刀环部分本身的重量非常有限,故完全无法提供有效的重量平衡。环的作用概括下来只有两种功效:一是防止在激烈战斗中脱手;二是环首在近距离搏斗中也可以用作钝击,打击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