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冬天。一层薄薄的白雪，令整个上海地面上都闪着寒冷的银光。

陈静安醒来后，发现柯颉留下了煮好的早餐与一张字条，告知了陈静安自己已然起身去处理重要事物。

“真是最佳前男友。”陈静安感叹道。

陈静安对柯颉的离去早就视作稀松平常之举，毫无波澜地吃完了早餐，照常上班去了。

她的偶像梁明希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去往法国巴黎总部，无论如何，陈静安都希望自己可以尽一份力。在完成了当日工作审查后，陈静安连午餐都顾不上吃，就坐在电脑面前，为梁明希继续准备工作资料。

“Ann，一起吃个饭吧。”梁明希走到陈静安的办公桌前，轻叩了桌面。

陈静安抬起头，笑着说：“没事，还有一些就做完了。”

“我记得很早的时候，我就答应过要与你一起吃饭。后来，我随意用几句话打发了你，你也就不再与我追究。可是，我良心实在过意不去。怎么样？看在能帮我消除罪恶感的份上，辛苦你屈尊降贵陪我吃个午餐？”梁明希依旧是微笑着的。

陈静安哪敢怠慢，立刻将电脑屏幕关闭，站了起来：“Hailie……”

“先说好，这餐饭，由我买单。你陈静安是出了名的‘抢单小能手’，我也只能用上司的威力来限制你了。”梁明希轻松地笑着。

陈静安只好点头。在梁明希手下工作这么长时间，虽然随着职位的上升，陈静安能得到梁明希指点的机会日益增多，可是，私下聊天的机会却几乎没有。如今，梁明希在去往法国巴黎之前，主动邀请陈静安共进午餐，实在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梁明希让助理提前预订了嘉里中心顶楼最知名的米其林餐厅的贵宾包厢。坐在这个最低消费五千元的房间里，陈静安望着面前精美的菜肴，顿感压力。

“Hailie，只是翻译一些文件，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你不用这么客气……”陈静安为难地说。

梁明希笑得爽朗：“Ann，何必这么较真？在我看来，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最美味的食物。”

陈静安大喜过望：“Hailie，能听到你这样肯定我，我觉得特别开心。”

“你的优秀，本就有目共睹。”梁明希用着刀叉，切割着面前的牛排：“Ann，我问你，如果我现在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法国巴黎总部，你会怎么回答？”

“什么？”陈静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以求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你知道的，能在入职五年内就有机会去法国巴黎总部工作的人并不多。并且，我承诺给你和Yana现在一样高的职位与薪资待遇。我会亲自带你，让你有机会接触到所有的核心业务。相信我，只要跟着我去法国巴黎总部，未来，不仅仅是在PRETTY集团，整个化妆品行业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梁明希诚意满满。

去总部，拿着可观的待遇，顶着令人艳羡的职位头衔，跟着最敬佩的领导，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这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完美，可是，陈静安居然犹豫了。

“Hailie，我能否问，我们预计会去多长时间？”陈静安犹豫着。

“尚不知道。”梁明希似是看透了陈静安的心事：“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你不舍得离开上海，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是考虑到了柯颉？”

陈静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Ann，拥有爱人的能力与运气，是好事。但是，不要因为这样，去放弃职业上的发展。”梁明希说：“到最后，我们爱着的，和嫁给的，往往不是同一个人。何必为了一场虚无，错过了升迁的机会呢？”

陈静安敏锐地捕捉到了梁明希话语中的关键信息，她安静地等待着梁明希把话说完。

“你父亲与我丈夫孙瑞清是旧识，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想必也是多少有了解的。我在三十岁那年，嫁给了孙瑞清，不是因为彼此有多爱，而是因为非常合适。当时，我的父亲生了重病，孙瑞清是我父亲的主治医师，为了完成父亲临终前看到我结婚的心愿，我主动向孙瑞清求了婚。说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从我与孙瑞清认识到结婚，不过才半年的时间。结婚后，孙瑞清响应医院的号召，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主动请缨去往了西藏，成了红房子妇产科医院“援藏计划”的带头医生。恰好那时候，我也怀上了多乐。”梁明希不疾不徐地说着，就像在说其他人的故事：“很遗憾，我的女儿多乐一出生就确诊了唇腭裂。我陪着她做了不少手术，奔波于公司与医院之间。这些事情，在孙瑞清回到上海之前，他都不知晓。Ann，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静安接话：“因为你觉得，这一切，都与孙医生无关。他在你与多乐的关系里，不过是个局外人。”

“是的。Ann，我见过你的父母，他们很恩爱。所以，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便明白你的直率与坦诚来源于哪里。我与孙瑞清结婚这些年，谈不上感情有多深。我们就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室友，相敬如宾。你看，我们都不是对方最爱的人，可是，我们并没有过得不好。”梁明希的现身说法，令陈静安难免觉得唏嘘。

陈静安询问道：“我听说，你这次去法国巴黎总部，孙医生和多乐都会一起过去？”

“嗯。”梁明希点头，仍不放弃说服陈静安与她一同去法国：“孙瑞清和我说他想了解一下法国的医疗系统，所以，想去那边再读一个博士学位。也是凑巧。不然，我可能会因为放心不下多乐，没办法这么果断。Ann，你还很年轻，没有孩子的情况下，可以洒脱一些。”

陈静安却摇头，告诉梁明希：“Hailie，不是这样的。我听我父亲说，孙医生为了和你一起去法国，放弃了被院里提拔的机会。可能在你看来，孙医生的爱显得很笨拙，但是，他用他的行动证明了，你的梦想比他的前途还重要。”

梁明希有些怔住，继而向陈静安确认：“这是真的？”

“是的。Hailie，我原本以为你是知道这些的。孙医生对让你一个人陪伴多乐做手术一直心怀歉意。我确实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但是，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没有孤身一人去巴黎的你，与无法割舍男友的我，是不一样的。”陈静安说明自己的立场：“Hailie，我特别感谢你能给我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但是，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是真的被问到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这么不明智地选择不一定会有结果的感情。”

“挺好的，还能为爱情头脑发热，说明你还年轻。”梁明希若有所思地笑了，她抿了一口气泡水，微笑着回应了陈静安的决定：“Ann，不用着急回答我，你仍拥有考虑的时间。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谈恋爱，别谈感情，要去谈利益。你与柯颉在一起能获得的，其实，靠你自己也能得到。等到那个时候，你再去问问你自己，事业与爱情，孰轻孰重。”

“Hailie，你的初恋，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陈静安好奇地问：“与孙医生很不一样吗？”

“Ann，你见过他的。”也许是因为陈静安与梁明希分享了孙瑞清的“秘密”，梁明希大方地回答了陈静安的问题：“他现在是安徽阜阳中心小学的校长。我们都曾在井底仰望过星空，现在他甘做井中的梯子，托举其他的孩子，我作为跃身于物欲横流的浪潮中的人，也只能用金钱代表心意了。”

陈静安的脑海中迅速浮现了安徽阜阳中心小学校长李勉的相貌。与孙瑞清比起来，李勉的脸上已有风霜的痕迹。在PRETTY集团出资支持的贫困学生援助会上，李勉作为校长，带着三位学生，接过了梁明希递过的私人出资的爱心支票。陈静安瞬间明白，为什么在台上，李勉憨厚地笑着，梁明希却一反常态地落了泪。陈静安以为梁明希哭的是贫困孩童们的命运，没想到，她哭的是自己不得善终的感情。

“我们是青梅竹马，高考后，李勉在上海交通大学物理系就读，没事儿就爱骑个破自行车来复旦大学找我，给我送他最近吃到的最好吃的包子。我们本科毕业以后，他和我一起在上海熬了两年。我们住过最破旧的地下室，一起经历过停电和老鼠大半夜在头上爬的日子。我们都以为可以与对方一起到白发苍苍，没想到，在他父亲的要求下，他还是回了阜阳老家。原本就拿到了帝国理工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我，因为他的离开，不再犹豫，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破釜沉舟地贷了款，去了英国伦敦。可能，从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不会再有关联。”梁明希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现在这样也不错。李勉是个好人，他的妻子也是个好人。我见过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眉眼像他妻子，性格却像极了他，都是乖巧懂事的男子汉。”

陈静安在梁明希的脸上看到了哀愁。那是一种对过往爱情最深切的悼念。陈静安无从得知李勉是否会在夜晚辗转反侧之时，为他曾爱过的女孩如今功成名就，而感到开心。可是，看着梁明希的神情，陈静安知道，梁明希始终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李勉一样爱过她。

“Hailie，我家人常和我说，人生难免有遗憾，只能珍惜身边人。”陈静安尽力安慰梁明希。在这一刻，陈静安不再将梁明希看作高高在上的职场偶像。她也只是一个爱过又失去，如今活在爱里却浑然不知的女人罢了。爱是甘愿，是来日方长都留给你。一地心碎，都由我带走。李勉已经是过去式，该忘记的，总要忘记。

“Ann，任何一个小男孩的梦想，都不会是买一套房子。我当年输给了一套上海的房子，而你跟柯颉，或许可以比我幸运。”梁明希松了口，又接着表示：“当然，如果你发现，爱情靠不住，男人会变心，当你依然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买属于你的房子，欢迎随时联系我。”

陈静安点了点头，举杯敬向梁明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是，终有弱水替沧海，将过往的篇章翻页，而那些空白，终究是要靠勇气去写就。陈静安露出笑容，她很高兴，能看到更为立体鲜活的梁明希。她也很庆幸，能在这餐午饭中，触碰到自己的真心。

不管结果如何，她为自己自豪。可陈静安没有想到的是，命运给她与柯颉的考验，来得比她想象的要更早一些。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四，KAKO品牌的所有人都知道，陈静安正在会议室里痛骂设计部的同事。所有人噤若寒蝉，在微信群里为设计部哀悼。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软硬不吃的陈静安。

“我也没有要求你们做出‘色彩斑斓的黑’。我给的方案里，连具体的色块示例与色号都明确指出了，你们是怎么做到把烟粉色误用成桃粉色的？”即使陈静安知道，这场会议结束后，留给他人的“魔女”印象会愈加深刻，她依旧忍不住凶神恶煞地说了一句：“能做就做。做不了，就早点滚蛋，别浪费我的时间。”

“Ann，你知道的，我们最近真的特别忙。我们收到的需求实在是太多了。”设计部负责人面露难色，语气里却还是满满地推卸责任。

陈静安冷笑一声，反驳道：“这个设计需求，一周前就给到你们了。你们在忙？忙什么？忙到连换底色都会换错吗？”

“Hailie给了我们很多任务。Ann，你要理解我们，那可是Hailie给的任务……”设计部负责人望着陈静安，一副“我就拿Hailie压你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看得陈静安略有些无奈。

官大一级压死人。诚然，若是梁明希与陈静安同时向设计部提出需求，那么，设计部优先处理市场总监梁明希的任务肯定是无可厚非。但是，陈静安向来不是好糊弄的人，更何况，她才不吃设计部门那些人倚老卖老那一套。

不久前，设计部门刚刚以“人手不足”拒绝了陈静安的下属成湘南修改礼盒设计图的需求，陈静安得知后，带着成湘南直接去到设计部门的工位，指着在工作时间刷手机信息的设计部负责人，下了最后通牒——“最多三小时，我们必须要看到礼盒修改图”。

设计部门负责人在PRETTY集团任职超过二十年，儿子刚上大学，家里房贷也已经还清，正是优哉游哉企图养老的阶段，自然不愿意理会凶神恶煞的陈静安。她微微皱眉，抛下了一句“三小时怎么可能了啦，这么着急做什么嘛，难不成我做不出来，你就要告诉Hailie？那你去告诉她好了呀，我又不怕你的”。

成湘南扯着陈静安的衣角，想要劝陈静安就此息事宁人。毕竟，设计部门负责人已经拿到终身合同，就算是Hailie，也不能说开除她就开除她。不料，陈静安直接把自己的手机丢在了桌面上，手机页面显示“正在录音”。

“Ann，有话好说，搞这么难堪干嘛啦。做，一定做，来来来，手机收好哦，不要摔坏了。”设计部负责人看到陈静安一副确定要较真的架势，立刻见好就收。成湘南提出的诉求并不困难，十分钟之后，陈静安的邮箱里就收到了设计部门的修改图。

成湘南不解，询问陈静安为何如此严阵以待，与其他部门同事结仇终究不是好事，礼盒图要修改的也不是关键部分，若是降低要求，也是可以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通过。

陈静安却纠正她：“我们市场部门与设计部门合作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设计部门主管不离职的前提下，这种风气不可能通过我们请她吃餐饭就能改变。工作就是工作，如果她只吃软不吃硬，那我们就把事情往大了闹。别说闹到Hailie那里，把她这种不良的工作态度闹得整个化妆品界都知道，才算真的有用。打蛇打七寸，既然早吵晚吵都得吵，早崩晚崩都得崩，干嘛非得忍到自己都内伤了再开口。”成湘南不知如何接话，只能点点头。陈静安叹口气，知道自己这番话又是白说了。好在，陈静安也不冤，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可能告诉成湘南，之所以敢在设计部门负责人面前大肆叫嚣，不过是陈静安提前确认了她的丈夫刚刚下岗，家里多少还是需要收入罢了。

“Hailie的任务？Hailie给了你什么任务？”陈静安盯着设计部负责人。

设计部负责人没有想到陈静安会如此打破砂锅问到底，有些尴尬：“额……就是KAKO品牌电商页面设计升级的事情……”

“这不是三天前就完成的任务吗？还在忙？”陈静安毫不犹豫地说。

“还有别的。”设计部负责人声音的分贝明显变小。

“哦？别的？什么？”陈静安依旧不依不饶。

“就……双十一大促期间的橱窗图设计版面。”设计部负责人回答。

陈静安向设计部负责人走近一步：“现在才八月，现在就开始筹备双十一大促了。就为了这三个月以后的事情，我们迫在眉睫的‘八一八’活动，就不管了是吗？”

设计部负责人咬着牙：“陈静安，你不要欺人太甚。”

“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你拿着根本不靠谱的方案来糊弄我。下一次，我不会和你聊。”陈静安用手指叩了叩桌面：“三十分钟之内，改给我。”

设计部负责人还想说些什么，陈静安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回过头叮嘱成湘南“跟进一下”之后，便离开了会议室。

“喂，唐蜜。”陈静安恢复了轻快的语气，走到办公桌旁，将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

“静安，你看了新闻吗？”唐蜜的语气有些急促。

“什么新闻？刚刚在开会，没来得及看手机。”陈静安回答。

唐蜜的声音很沉重：“静安，柯颉被约谈了。”

陈静安愣了两秒，随即压低声音，回复唐蜜：“知道了，我马上看。”

陈静安的表情未有波澜，气定神闲地仿佛只是接了一个公事电话。她坐回工位上，滑动手机，点开社交软件，一眼就看到了“MoonLight品牌有毒物质”“收购MoonLight品牌，CEO被约谈”与“铬、钕，MoonLight宣布可退货”三个话题已经占据了热搜排行榜前三名。

大约三分钟后，Tanya走到了陈静安的面前，拍了拍陈静安的右肩：“走，去Hailie办公室。”

陈静安点头，站了起来，与柯颉的微信对话框里那句“还好吗？”终究没有来得及按下发送键。

陈静安跟在Tanya的身后走进了梁明希的办公室，并顺手关上了门。

梁明希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展示给陈静安看：“刚发生没多久的事情，是否需要给你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明明是疑问句，梁明希却用了一种尽在掌握之中的语气，她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一杯意式特浓，等待着陈静安的回答。Tanya则双手抱胸，与梁明希对视了一番，又将目光落回陈静安的身上。

“已经大致清楚了。”陈静安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否要给你放假，去慰问柯颉。”梁明希说，还是陈述的语气。

“Hailie，立刻买营销号，挂热搜。”陈静安眼神坚定：“尽快把大家的视野引向整个BLOCKER集团，这是我们KAKO品牌的机会。不容有失。”

梁明希嘴角涌现笑容：“Ann，你是不是连热搜词都想好了？”

“有四个选项。‘BLOCKER集团退出中国市场’‘不敢买BLOCKER品牌’‘BLOCKER集团旗下品牌汇总’‘BLOCKER伤害眼睛’。”陈静安面色平和地说：“我偏向于四个都试试，只要能砸上热搜，就不要错过。”

梁明希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亲自负责这个案子吗？或是……我安排别人？”

“我直接来负责吧。Hailie，那我先去安排。”陈静安回答。

“好。”梁明希话音落下，陈静安退出了办公室，剩下Tanya不可置信地鼓起了掌来。

“Hailie，这次我服气。你说得没错，陈静安远比我想象中，更加杀伐果断。那可是柯颉，她不趁着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去嘘寒问暖，反而招招瞄准BLOCKER集团，确实挺有勇气。”Tanya难得愿意向梁明希表达认可。

梁明希将咖啡杯放在一旁，回答Tanya：“我当初面试陈静安的时候，Yana问过她，问她会不会为了感情放弃工作上的机会。陈静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工作机会转瞬即逝，男朋友随时都可以再找’。”

“那是因为陈静安那时候还没有遇见柯颉。”Tanya挑挑眉：“在PRETTY集团工作一辈子，都不见得有嫁给柯颉换来的身家高。她这么做，迟早会后悔。纸包不住火，柯颉很快就会知道是陈静安在他低谷时，落井下石。”

梁明希笑着看着Tanya：“Tanya，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柯颉选择了陈静安，而不是你？”

“为何要想？柯颉没有选择我，是他的损失。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去思考？”Tanya一如既往地骄傲。

“呵，柯颉不选择你，就是因为你过于相信自己，却不够相信他。”梁明希一锤定音：“Tanya，陈静安敢这么做，是因为她相信柯颉。陈静安相信柯颉即使遭遇对家的‘趁人之危’也依然可以找到方法化解危机，她相信柯颉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缴械投降，更为重要的是，她相信以柯颉的成熟度，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做法。不然，你换位思考看看，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我们负责的KAKO品牌，柯颉真的会顾及我们多年的情谊，不对我们痛下杀手吗？他真的会顾及自己的女朋友也为KAKO品牌鞠躬尽瘁，而有半分犹豫吗？并且，你认为，陈静安真的会因为柯颉这么做，而对柯颉心生怨怼吗？不，她不会。陈静安只会想尽办法，帮助KAKO品牌浴火重生。”

Tanya不再反驳，她微微低下头，又看向窗外被风吹动的梧桐树叶，想了想，低声说了句：“Hailie，你并没有赢我。”

“至少，在陈静安这件事情上，我赢了。”梁明希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一小时前，中国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验出由柯颉主导收购的MoonLight品牌产品含有禁用物质铬及钕0.77至2ppm后，向社会通报，并就此事致函英国政府主管部门及驻华使馆，要求英方有关部门加强对输华产品的管理，保证输华化妆品符合中国国家标准的要求。新华社随即在报道中宣称铬、钕会导致严重的健康伤害，中国其他主流媒体都引用了新华社的相关报道。

舆论哗然，其中有多少是竞争对手品牌的推波助澜，不得而知。可以确认的是，MoonLight品牌因此宣布暂停在中国内地销售产品，专柜则暂停运作，并为已购买产品的消费者办理退货手续。在上海，有消费者因不满安排而抗议并发生暴力事件，MoonLight品牌的工作人员被殴打，办公室被砸。香港与韩国部分大型百货公司亦宣布暂停出售MoonLight品牌化妆品。

三十分钟前，台湾卫生署经过抽检后率先认定授权专柜出售的MoonLight品牌是安全的。

二十五分钟前，香港海关的化验结果显示，9个MoonLight品牌产品样本证实含微量的重金属铬和钕，但并未超出安全标准。当中8个样本所含铬及钕由0.01至0.4ppm，卸妆膏样本则含5.2ppm的铬和4.2ppm的钕。

即使，紧接着，十五分钟前，香港化妆品同业协会发表意见宣称，含有这两种物质的化妆品并不违反欧盟、日本、美国的相关化妆品法例规定。新加坡健康安全署也对外公布，MoonLight品牌中含有的微量重金属不会造成健康安全问题。韩国食品药品管理局也迅速发布消息，告知大众经过检测确认MoonLight品牌是安全的。

可是，中国国家质检总局表示，由于中国国家标准以及其他许多国家都将铬和钕列为化妆品中的禁用物质，检测依据明确，结果准确。

陈静安抓准了这一点，集中火力，瞄准了柯颉名下的BLOCKER集团，她已经想好了，趁这个机会，让KAKO品牌抢回丢失已久的市场份额。除此之外，她还顺道把与MoonLight品牌有同档关系的另外四个国际大牌一起拉下了水。三十万人民币营销费用砸在社交媒体上，话题浏览量轻松过亿，而KAKO品牌所有产品则趁机替换下所有平台原本属于BLOCKER集团旗下所有品牌的露出位置，唤醒了消费者对于KAKO品牌的记忆。

陈静安在Tanya的鼎力支持下，作为负责人，带领十余位同事，顺利“吃下了老天喂的饭”。不过十个小时过去，光是线上电商平台，KAKO品牌销量便比平日里增长了十七倍。陈静安乘胜追击，干脆用年框的形式，签下了三位风头正盛，原本在与BLOCKER集团洽谈合作的流量小生。社交媒体上都戏称，每个消费者，拿着BLOCKER集团的退款，转身就去KAKO品牌的柜台，买了几年前用过的KAKO品牌产品。

这一仗，不可谓不漂亮。

当天，梁明希在给全公司的述职邮件中写“陈静安，是一个市场天才”。实力说话，她确实担得起这样的褒奖。

等陈静安忙完一切，已经是凌晨两点。

她乘坐电梯，手指摁亮了3楼的标识。许久未来了，她真觉得有些恍惚。

嘉里中心的三楼，依旧是十五米高的玻璃幕墙，南京西路的街道上，依旧是车水马龙。陈静安站立着，恍然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她好像也有机会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职业女性风向标《Stylist》杂志的封面，可是，身边，却少了那个为她喝彩的人。

不知道站了多久，陈静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柯颉。

“忙完了吗？”柯颉的声音，听上去满是疲惫。

“嗯。”陈静安回答。

“累不累？”还是柯颉在问。

“有点。”陈静安低声说。

“回家吗？”柯颉说。

“嗯。”陈静安闷声回答。

“那下楼吧，我看你站在三楼玻璃幕墙旁发了许久的呆，给你买的夜宵都要凉了。”柯颉说。

陈静安猛地抬起头，向玻璃幕墙外看去，俯瞰一番，发现了提着快餐袋，朝着自己咧开嘴笑的柯颉，立刻飞奔下楼。

“你在楼下等了我多久？”陈静安气喘吁吁。

“刚刚不久。不过，感觉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柯颉的眉眼耷拉着，可是他始终保持着笑容。

陈静安心生愧疚，她从未看到如此筋疲力尽的柯颉。那可是闪闪发光的R神，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她却选择了“冷静”。

“小姑娘，能否抱我一下，我今天，不太顺利。”柯颉竟向陈静安示弱。

陈静安毫不犹豫地伸开双手，抱住了柯颉，小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

柯颉拍了拍陈静安的后背，她听得见柯颉沉重的呼吸声。陈静安确定，聪明如柯颉，想必什么都知道了。他完全可以勃然大怒，也可以指责陈静安的寡情薄义，可是，最后，他却提着夜宵，出现在了陈静安公司楼下，接她回家。

二人在家门口的长椅上并肩而坐，柯颉抬头看天空中的星星，陈静安则抱着餐盒，心事重重地喝着粥。

“我收到你发给我的邮件了，很有用，谢谢。”最终，还是柯颉打破了沉默。

“你是否怪我？”陈静安没有抬头。

“怪过，甚至想过是否就这样放弃你”柯颉笑。

“为什么不呢？”陈静安喃喃自语：“你当然可以用此理由与我彻底分开。毕竟，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本就是分手状态。”

“因为，我认真想过了，如果我真的失去了BLOCKER集团，这个世界上，愿意管我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柯颉看着陈静安，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姑娘，你会养我，对不对？”

陈静安抬起头，正视柯颉的眼睛，有些心疼他：“柯颉，我们之间，可能真的不合适。”

“你最终，还是决定去法国了吗？”柯颉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柯颉怎么会不知道陈静安的职业追求呢？他太了解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心中的一腔抱负与才华。他闭上眼睛，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女孩，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成为你！”时的神情。

只是，柯颉，真的以为……他能改变陈静安的轨迹。因为，陈静安已经让他甘心就此安定下来。

陈静安沉默着，没有给出柯颉答案。

柯颉自嘲地笑了笑：“静安，你还记得之前，你被厉军利用，伤心地坐在嘉里中心楼下的时候吗？那时候，我选择了工作，没有陪伴你，一直都非常内疚。可是，今天，我才知道，这段回家的路，你自己一个人走，原来，也是可以的。”

陈静安还是没有说话，她呆呆地捧着餐盒，望着粥，眼神空洞。

“就送你到这里了，前面的路，你多保重。”柯颉站起了身，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静安猛地抬起头，想要去追寻柯颉的背影，却发现，柯颉已经走远了。

这个熟悉的路口，他们在这里初识，在这里热吻，在这里疏离，在这里拥抱，又在这里……彻底道别。

陈静安在哉发给柯颉的邮件里写道：

柯颉，铬元素对皮肤是有伤害的。如果长期大量使用，尤其是对敏感体质的人，他们可能出现皮肤变态性反应，会出现皮疹、湿疹，而且这种皮肤症状有时会持久不愈。

而钕，对眼睛和黏膜有很强的刺激性，对皮肤有中度刺激性，吸入还可导致肺栓塞和肝损害。

这二者，乍听起来，可能非常恐怖，可是，根据中国卫生部的化妆品卫生许可规范，汞、铅、砷、甲醇四种对人体有严重毒害的四种物质被列入对产品的要求的《表1化妆品中有毒物质限量》中，并给出了允许含有的最高限量（汞为1ppm，铅为40ppm，砷为10ppm）。铬和钕则列在对原料的要求的《表2化妆品组分中禁用物质》中，汞、铅、砷及其化合物同样也是表2中的禁用组分，但表2未给出最高限量数值。但是，根据表1对四种有毒物质的规定，可以认为表2中列出的禁用组分不等于不得检出。

我托简忱请他的校友确认过了，从后续检查结果来看，因为化妆品生产技术上的因素，原料中可能会带入微量的铬和钕，MoonLight品牌被检出的铬和钕就是原料带入所致。但是，目前国际上还没有设定化妆品中铬和钕可以接受的含量水平到底是多少，也没有一个安全限量的标准。

我个人建议是，可以找到央媒进行报道，如果可以，也最好‘解铃还须系铃人’，由国家质量总局继而发布声明，效果预计会更好。

钕不能作为原料添加生产化妆品，但由于钕广泛存在于自然界，生产过程中会微量混入，正常使用含微量钕的产品对消费者的健康危害较低。

希望，对你有帮助。

爱你的，
小姑娘。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陈静安在按下发送键之前，修改了落款。

“爱你的小姑娘”被替换成了冷冰冰的“陈静安”三个字。

再也不会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问她“请问是陈静安吗？”，也再也不会有人揉揉她的头发，唤她一声“小姑娘”。

想到这里，陈静安倏然落下泪来。

那一晚，他们两个人都失眠了。佛语中有一个词叫“积思顿释”，意思是突然地自然的明白或理解的过程。

可能世间上，许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很多问题不必追问，也没人帮得上忙。每个人都只能独自思考，去想，去经历，再等待豁然开朗的那一天。陈静安在那个夜晚，想明白了自己完全可以坦然接受柯颉没办法有全心全意的爱情这件事，也接受了自己对这段感情的恐惧与软弱。

而柯颉，则想起了唐蜜在他与陈静安在一起之前说的那句话。唐蜜的眼神里，都是忧愁，她问柯颉：“我们这样的人，如何能给到对方纯粹的爱呢？柯颉，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你真的，被好好地爱过吗？”

夜凉如水。柯颉重新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发现，四年过去，依旧无解。 sPdTU2zxm66vHG+lJxOp2jQTm4zqkLZQ1/JwG5Hqd2VwtgYbtgprlSd2ud+WIgP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