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妇产科医院住院处，陈静安提着一大袋水果与营养品按照吴宝善提供的病房号码，在走廊里寻找Yana的病房。

陈静安的步伐在526病房门口停住。她探出头，朝里看，只见到Yana靠着枕头，坐直了身体，面无血色，手指却是一如以往的敏捷，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杂乱的声音听得陈静安心中厌烦。在彩妆公司工作多年的Yana秉持着“职业素养”，从不素颜见人。今日得见不施粉黛的Yana，陈静安心里都是惊讶。她从未想过年纪不过二十六岁的Yana看起来可以那么苍老。Yana厚重的黑眼圈与泛白的嘴唇，时刻提醒着陈静安——Yana不过是一个刚刚经历了流产意外的普通女生。

“Yana，我是陈静安，我可以进来吗？”陈静安用手轻轻敲了敲门。

Yana抬起头来，难免有些诧异，她点头：“当然可以。”

Yana的床边并没有如陈静安所预料堆积太多补品，两箱牛奶和一束鲜花零零碎碎地摞在一起，一袋苹果连封口都没有开。陈静安将手中的水果与营养品放在一旁，又蹲在地上整理了一下Yana的生活用品，确认所有物品都摆放整齐后，陈静安站了起来。

“是Bonnie告诉你我住院的消息的？”Yana将笔记本电脑合上，示意陈静安坐下。

陈静安觉得欣慰，Yana终于记住了吴宝善的英文名。

“嗯。刚得知不久。”陈静安给Yana倒了一杯温水。

“福山修一先生回到新加坡后，发了感谢邮件给Hailie。Hailie转发给了我，我还没有来得及表扬你。”也许是因为手术让Yana元气大伤，她难得温柔地与陈静安对话：“Ann，你是不是觉得初入职场，碰到我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女领导，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陈静安不好意思地笑：“没那么夸张。我只是觉得有些无力。”

“在我职业生涯起步时，我并没有很多的导师。我在一次次被击倒和被批判中学习与成长——我想大多数我这个年龄段的女性，有着相似的经历。但是这一路上，有许多人，看起来不大可能或者难以想象得到的一些人，帮我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Yana喝了一口陈静安帮忙倒的温水，自嘲地笑了笑：“因此，我见到Sabrina的时候，特别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她成长。Ann，很抱歉，我没有公平地对待你们。我单纯觉得Sabrina更需要鼓励，而你靠着自己的实力迟早会被人看见。可是，Sabrina却输不起。她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转正，比起你，她更需要机会。”

陈静安平静地看着一脸疲态的Yana，忽然有些同情她：“Yana，我是不可能认同你的想法的。”

在面对一个病人的时候，Yana想当然地以为所有人都会抱着恻隐之心，附和对方的想法。可是，她忽略了，她面对的人是一个95后的女孩子，是陈静安。

“你在人群中看到的每一个耀眼的女孩，都是踩着刀尖过来的。她如履平地地舒适坦然，当然不配拥有任何光芒。Yana，你因为工作失去了什么，我们都有目共睹。我的所有成果也是加班熬夜换来的，不是靠着我‘上海人’的的身份，更不是靠着我爸妈的关系。我们都是赤手空拳来到社会，没有必要非要让着谁。”陈静安看着Yana：“女孩子在职场本就困难。Yana，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担任重要的职位，我一定鼓励我手下所有的女孩子尽情发光发亮，绝不会先给她们预设任何阻碍，让她们内耗。”

Yana淡淡地笑：“活在人类社会里，每个人都压力好大，每天都活在和这个和那个的比较里。读书考试有排名，上班有KPI有绩效，买房买车交友相亲结婚生子，就连去哪个月子中心或者购买什么婚纱套餐都有鄙视链。大家都好辛苦。都在辛苦地维持着体面，或者更加艰辛地想要升阶跃迁。这样辛苦的排位赛，却人人都不得不参与。你不在其中，自然不明白。Sabrina并非如你所想，那么舒适坦然。她的明星方案也是得到了Hailie的肯定的。”

陈静安不愿意再与Yana讨论Sabrina的问题，只好借着玩笑的口气说：“嗯，也许吧，Sabrina确实很强，战绩也算数一数二。可是，我对她的评价无非就是感谢。赢了这么多次，比一次就赢一次，如果没有她，我还没办法这么快发现这份工作如此有趣。”

Yana摇摇头，不过是四年的年龄差距，她就已经看不懂现在的小姑娘了。Yana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前，陈静安最好的朋友刚刚经历过来自于男友的指责。同样是抱怨她们不懂得与“过得不如她们的人”共情，同样是要求她们必须要理解“无法得天独厚的人”的苦衷。陈静安觉得太可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同情他人都成了一种道德标准？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愿意来看我。”Yana说。

“你家人呢？为什么没有看到他们？”陈静安扯开话题。

Yana笑：“我男朋友在奥美上班，是客户经理。他们今天有一个紧要的案子，所以，他去公司加班了。”

陈静安呆住。毕竟是女朋友流产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刻跑去加班呢？

“别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Ann，最逼人的，从来都是生活。我理解他。”提到男朋友，Yana温柔起来。

“你心中真的没有怨怼吗？”陈静安问。

“Ann，你是一个特别聪明，但是又特别笨的姑娘。你聪明到事事洞悉，却又笨到每一个想法都要说出来，每一件事情都要弄得清楚明白。”Yana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回答你的问题，没有。因为，我们之前并没有爱情，我们不过是合适罢了。我和他是相亲认识的，我们都想在上海买房，都有体面的工资和稳定的五险一金，都想要小孩，都不介意对方没办法陪伴自己。我们非常合适。”

Yana说完，又望着陈静安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这种想法，你肯定是没办法理解的。”

“Yana，你把生活当成了筹码，工作又让你耗尽了所有的精力，那你的平衡在哪里呢？”陈静安疑惑地问。

“我？”Yana平静地说：“我们这种在上海打拼的人，不配有平衡。Ann，我的人生，没有平衡。”

陈静安没再接话。她看着Yana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又抬起头，看到窗外那些在家人陪伴下，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的病人们。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谁更幸福一些。也许，Yana没有说错，不能理解Yana这些苦恼的陈静安，可能真的是幸福的。初入职场的陈静安原本以为职场给她上的第一课，是如何在工作内容中厮杀抢夺，却没有想到，真正让她刻骨铭心的其实是在工作之外的斑驳陆离。

Yana用自己的例子警示陈静安，即使在职场里，我们也没办法切割自己的命运。那些能在职场里一往无前的人，也是狠心放弃了生命里另一块重要拼图的人。

陈静安刚想起身告别，背后的敲门声响起，她回过头去，看见了偶像梁明希。

梁明希留着齐肩的卷发，精心打理后弯曲成好看的弧度。她穿着精致剪裁的黑色西装裙，化了淡妆，口红的颜色不算浓烈，一只手手里拿着电脑包与一个信封，另一只手则牵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活泼好动，看到陈静安后，不怕生地对着陈静安笑。陈静安却一眼就发现了小女孩脸部器官的不协调。

“休息得好吗？”梁明希笑容明朗大方，在得到Yana的眼神确认后，迈步走入了病房里，并与陈静安打招呼：“Hi，Ann，不管是新品方案还是讲解工作，你都非常出色喔。非常高兴能见到你。”

陈静安受宠若惊，再次见面，梁明希就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连忙站起了身，给梁明希让位置：“Hailie，你坐这里吧。”

“谢谢，不用了，我来给Yana送个信封，也就回去了。”梁明希笑着回答。

梁明希说完，又提醒小女孩问好：“多乐，看到两位漂亮姐姐，要说什么呀？”

“姐姐好。”小女孩乖巧地向陈静安与Yana问好。

“不用叫姐姐啦。Hailie，从我过了十八岁起，我就已经可以接受‘阿姨’这个称呼了。何况，还是多乐这么可爱的小天使。”Yana笑着：“Hailie，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先生居然是红房子急诊科医院的主治医师。孙医生为人和气，医术又高明，还特意叮嘱护士保证我的睡眠时间，真的是一位特别关心患者的医生。”

“不好意思，手术刚刚结束，来晚了。”一位中年男子，皮肤有些黑，身穿白大褂，走进了病房。

小女孩冲向他，被他一把抱在手上：“多乐，今天跟妈妈去检查，乖不乖啊？”

“多乐很乖，但是，妈妈不太乖。妈妈总是不停地开会，开会，开会，都不和我玩。”小女孩立刻“告状”。

“不好意思，确实是今天事情比较多。”梁明希礼貌地道歉。

“没有，是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今天有重要的会议，同意了张阿姨休假，自己又有手术要做，才让你自己带着多乐去做检查。我之后，一定好好调整时间表。”孙医生也道歉，宽慰梁明希。

陈静安看了孙医生许久，只觉得眼熟，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名字：“您是孙瑞清，孙医生吗？

“嗯，你是……喔，你是陈主任的女儿陈静安吧？”孙瑞清迅速认出陈静安：“侬这个名字啊，特别有阿拉上海人的味道，老好记了咧。”

孙瑞清是复旦大学医学院本硕博临床专业毕业，上海本地人，父母都是医生。孙瑞清与陈静安的父亲陈修启都是复旦大学医学院的“明星学子”，虽然在不同科室执业，但是，同处上海，各大医院之间常有来往，也就更加熟悉了。陈静安在高中时期曾作为家属，被父亲带去团建的聚会上见过一次孙瑞清医生。那时候，父亲便对孙医生赞不绝口。说孙瑞清对于贫困的患者，往往慷慨解囊，称得上是妙手仁心。陈静安高考后，听父亲与母亲说起了孙瑞清医生，说他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主动请缨去往了西藏，成了红房子妇产科医院“援藏计划”的带头医生。

“明希，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华山医院肿瘤科一把手陈主任的千金，陈静安。”孙瑞清向梁明希介绍着陈静安。陈静安敏锐地感受到Yana的目光，她心想，此刻，Yana肯定更要把她和Sabrina之间的距离拉到云泥之别了。

“孙医生，我跟Hailie是认得的。Hailie是我们PRETTY集团的核心人物，说起来，其实我是Hailie的下属。”陈静安不想在Yana的病房里与Hailie套近乎，连忙简要地将她与Hailie的关系定义为了上下级。

孙瑞清似乎是对陈静安口中的“核心人物”这四个字感到十分诧异。他看了看梁明希，点了点头：“嗯，明希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她非常敬业，能力也强。”

“谢谢。”梁明希微笑回应。

不知为何，陈静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夫妻，为什么二人却显得那么生疏？陈静安要求自己迅速打消这个奇怪的念头。这个世界上，夫妻关系有无数种，可以像自己的父母一样相亲相爱，也可以像孙瑞清与梁明希一样相敬如宾。何况，陈静安一个外人，为何要妄加揣测他人的关系？

小女孩嘿嘿地笑，搂住孙医生的脖子：“爸爸，你什么时候陪妈妈去游乐园玩？”

“小机灵鬼，是妈妈想去游乐园玩，还是你自己想去游乐园玩？”孙瑞清笑着，轻轻地刮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子。

“当然是妈妈！”小女孩回过头来，对着梁明希眨巴着眼睛：“妈妈，你说是不是？”

“我可没说过。”梁明希并不接招。

小女孩着急了，对着孙瑞清撒起娇来：“爸爸，好爸爸，我亲爱的爸爸，你就带我去游乐园玩吧。我们班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带他们去游乐园玩。”

孙医生被小女孩闹得笑着投了降：“好，爸爸答应你，等爸爸忙完这个月，就带小多乐去游乐园玩，好吗？”

“妈妈也去！”小女孩看向妈妈。

梁明希微微一笑：“好，妈妈也去。”小女孩随即欢呼雀跃起来。

见惯了梁明希雷厉风行的职场女强人形象，陈静安忽然看到她这么贤妻良母的一面，免不得觉得偶像的形象在她心中更为立体了。柯颉是业界传奇，梁明希是业界传说。如今，陈静安看着传奇也为流言蜚语所恼，传说也会流露女儿家的柔情，顿时觉得世界更加立体了起来。陈静安更加坚定，她才不想要Yana那种仅仅是合适而刚好在一起，连流产都要坚持工作的人生。她陈静安想要的，是酣畅淋漓的尽兴。

“我等下会带多乐一起下班，你放心吧。”孙瑞清抱着小女孩，向陈静安与Yana礼貌地道别后，就离开了病房。

“Hailie，你女儿真可爱。”Yana难掩落寞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的小宝贝，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来到这个世界上。”梁明希走到Yana的床边，将信封递给Yana：“在职场这个地方，女员工一旦怀了孕，工作效率还不如办公室的咖啡机。Yana，也许我这么说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Yana拆开信封，发现是借调到PRETTY集团法国总部支援美妆展的通知函。她惊讶不已，询问Yana：“Hailie，这个机会，你给我了？

“不是我给你的机会，是你自己努力工作换来的机会。”梁明希纠正Yana。

陈静安见Yana要与Hailie谈论工作相关的事情，立刻表态：“Yana，那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不用，Ann。PRETTY集团从来都没有秘密，公司里许多人早就知道我一直在争取借调的机会了。只有你，只想好好工作，从来不花心思去听我的八卦，所以才觉得诧异。”Yana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工作机会，对陈静安的敌意也瞬间消散。

陈静安不以为然。她并非不懂得在公司里，八卦是一笔额外的“财富”。陈静安只是不想在Yana面前表现出来而已。陈静安故意让Yana认为她不愿意去探听他人的私生活，就像她也不喜欢别人来打听她的个人情况一样。Yana误以为陈静安在茶余饭后与人聊的，都是公司架构相关的消息。她错误地以为，陈静安不愿意也不会把时间投入到满足毫无疑义的好奇心上。可是，职场并非只有工作，还有避之不及的人际关系，又怎么可能做个“独善其身”的人呢？

“好好准备。借调的时间不算短，半年之后，希望你可以带着荣誉回上海与我见面。”梁明希笑：“Yana，命运都是靠自己把握的。等你回来，是否能更上一层楼，还是需要再与人竞争KAKO品牌的位置，都要靠你自己了。

Yana感激地连连点头：“Hailie，你放心，我一定会更加拼命地工作。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工作机会的。”

“嗯，在休养的同时，把签证和相关事情都处理好吧。下月底你就要启程了。”梁明希宽慰Yana：“这段时间，你不需要去办公室，如果不是必要的会议，也不用参加，工资照发不误。你有那么多的假期配额，每年都直接过期，这次干脆攒在一起都休掉吧。Linda原本在休假，一时间回不来，我跟她打过招呼了，你发申请给她，她会给你批的。这段时间，你的工作，她会远程直接接手。等你去了法国，Linda也会找人先接替你的位置。”

KAKO品牌根据产品属性分为三部分，其中唇部彩妆与眼部彩妆两个部分都归市场经理Linda一个人负责，相比只负责一个面部彩妆的另一位市场经理，她无疑是所有人都认同的Hailie接班人。只是，这位市场经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陈静安见到Linda的机会甚至比见到梁明希还要少。

“嗯嗯，我都配合公司的安排。虽然是从零开始，我也一定会努力表现。”Yana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陈静安想到一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是，用在这个冰冷的病房里，未免有些黑色幽默了。职场上的一个机会与失去一个孩子，二者之间，到底孰轻孰重，无人能知。

梁明希再次纠正Yana：“Yana，不用害怕重新开始。因为，这一次，你不是从零开始，而是从经验开始。别怕失败，要怕没有机会。”

陈静安对梁明希鼓励下属的话术心悦诚服。一方面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另一方面又能公正地说出未来不确定的职位安排。陈静安看着Yana欣喜若狂的表情，就知道此刻Yana已经完成臣服于梁明希了。陈静安想，孙瑞清医生真应该留下来看看自己的妻子如此睿智的表现。

“我等下还得去一趟广州。Yana，好好休息，保持联络。”梁明希与Yana告别后，陈静安也瞅准了时机，与梁明希一并离开了Yana的病房。

陈静安跟在梁明希的身后一直沉默地走着，二人走到医院门口，梁明希的专车司机将车开了过来。

“Hailie，能否捎我一程？我有问题想要问你。”陈静安赶忙抓住与偶像梁明希交流的机会。

梁明希笑：“没问题。”

陈静安得到应允后，轻快地坐上了梁明希的专车，与她并肩而坐。

“你想问我什么？”梁明希问。

“Hailie，我与Yana不和这件事，你是否早就知道？”陈静安单刀直入。

“Ann，你跟我第一次见你一样，永远是这么直接。”梁明希被逗笑了：“是的，我一直都知道。”

陈静安接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Ann，在PRETTY集团，除非你刻意闭上双眼，堵上耳朵，不然就不会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梁明希还是笑：“自从新品口红策划案之后，Yana的叹气声一天比一天多，这当中，想必有你的功劳。”

陈静安有些不好意思：“我并不是诚心要与Yana交恶，我也不是天生‘刺头’。我只是不想把Sabrina当成对手，可是，她们偏偏要这么想。”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你都没有什么对手。因为大多数人或者不努力，或者学习方法不当，或者诱惑太多不专注，或者缺乏目标，或者运气不好。总之，在任何一项工作努力超过两年，你会超过身边百分之八十的人。”梁明希不掩饰对陈静安的赏识：“Ann，以你的资质与勤奋，本就不应该在这些无谓的争斗中浪费时间。厉害的人，一个人就是一个队伍，无能的人，即使组成队伍也是一盘散沙。没有人帮你，那是说明你一个人也可以。”

陈静安思忖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Hailie，你是否是故意让Yana离开的？”

“故意？为了你吗？”梁明希反问。

陈静安有些心虚：“我只是觉得……就像‘神兵天降’，有人帮我把一个大石头从路上搬走了。”

“哈哈，Ann，我不否认做这个决定，确实有考虑到你个人发展的问题。但是，柴火捆成大树的样子做不成栋梁，真正能让人可堪大用的就一个办法——扎进土壤，认真生长。你这份工作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下一份工作依然解决不了。你如果无法解决你与Yana之间的问题，那也说明你并不是一个善于解决问题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何必重用你呢？”梁明希倒也坦白：“Ann，在职场，要想被提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决定你升迁的那个人，他需要你’。”

陈静安发觉梁明希对自己竟十分开诚布公，甚至是倾囊相授，立刻屏息以待。

梁明希接着说：“我同意把Yana借调去法国总部，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我并不喜欢在我的团队里，因为上司私人的偏好，而影响整个团队的氛围。工作追求的就是一个效率，我见了太多因为拖延和不负责任导致黄掉的生意，而这些，都用不到什么商业模式和底层逻辑分析。商学院最该教的是做人，而不是商业知识。最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是悄无声息就把事情搞砸了的人。Yana的不公正，我若是放纵，只能说明我的无能。”

“另一个原因，我们这份工作，需要拥有侦探、撰稿人与拳手的气质，表面可以温良恭俭让，骨子里却要有百分之一百的机敏与对抗。在这个维度中，Yana暂时算不上完美，但是，她有一个优点，便是有愿意百分之一百为了工作豁出去的决心。我看着她工作这么些年，她素来踏实肯干。我相信，她会比任何一个与她共同竞争的人更明白机会的可贵，绝不会懈怠。那么，让她代表我去探索一个全新的领域，不仅对现在的组织架构没有损失，也能保证我在法国那边的‘识人口碑’，何乐而不为？”梁明希说着，不忘提点陈静安：“Ann，我比你大十三岁，不管从上司的角度，还是从某种前辈的角度，我都希望提醒你一定要注意职场里的分寸。在Facebook的工作流程中有两个术语。一个叫escalation，意思是说‘咱俩这事意见不同无法统一，谁也说服不了谁，无法推进，找上级（可能是同一个）解决吧’。另一个叫disagreeandcommit，意思是说‘咱俩这事意见不同无法统一，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因为你是我上级，我服从’。有时候，善于妥协，反而能让你更为顺利。”

狮子座的梁明希目光炯炯，陈静安听得入了神，忙不迭地点头：“Hailie，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注意。”

梁明希朝陈静安爽朗地笑：“当然，这都是我这种80后的建议。你若是有你95后的行事作风，大可坚持。这样吧，等下周我从广州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真的？”陈静安惊喜地叫出来。

“嗯，你找我的助理确认时间吧。”梁明希笑：“毕竟，我可能没办法像你一样，这么有勇气，提出要对方载你一程。”

陈静安眉开眼笑，她在心中将梁明希捧到无穷高，也瞬间明白凡事不能看表面，他人的成绩不全是奇迹。而她的烦忧，也被连带解开，又怎能不喜悦？ NDGKbuffMdte9EInXHtNMYernukpnElrrXAyzX6NgLieI4663vyhKc4gbc8txK8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