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策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六四式手枪。
他在思考。
高栋带队督办,他会从哪个角度入手呢?
以他的智力水平,应该已经发现,凤栖路是个上中下三个监控探头包围起来的封闭区间。
凶手在作案前,显然已经蹲点滞留在路上了。凤栖路一侧是小区高墙,一侧是荒田。他一定认为,凶手作案前是步行或者坐车进入凤栖路的,不可能从荒田那边过来。
作案前时间尚早,如果从荒田里过来,难保不会被目击者发现,这与凶手干净利落的作案手法不符。所以凶手要么从沿海南路拐进凤栖路,要么从沿海北路拐进来,要么从小区里出来。
事实上,如果高栋这么猜的话,他答对了。
我就是从沿海北路进入凤栖路的!
接下来,高栋一定会派人查进入凤栖路的每个人和每辆车,看他们是否从三个方向的监控中离去。如果有人没有及时离去,滞留在了路上,那么此人肯定就是凶手了。
如果是搭车进来的,虽然监控里拍不到车里坐了几个人,但高栋一定会每辆车去核实的,查哪辆车在凤栖路上半路下了人。
可是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让他失望的。
这点,徐策很自信。
之后,等高栋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他会通过判断是熟人作案,转而重点调查李爱国的社会关系,可是,那样就更错了,我跟李爱国根本不认识。
好吧,接下来不用管高栋了,开始设计下一个对象。
时间已是晚上九点,这时,徐策接到电话,是高栋:“老徐,现在有空吗?哈,咱们出来一起聊聊,这么多年没见面……好,那咱们待会儿见。”
挂下电话,徐策心里泛起些隐忧,他为什么找我?难道是我昨天的行动有瑕疵?
他仔细回忆昨晚的每个细节。
不可能,不会留下任何瑕疵。
他深呼吸几口,平复心率,随即拿起手枪,步入了后屋,出来后,身上已不见了手枪。
他走到院子里,那里停了两辆车,一辆是墨绿色的现代,一辆是黑色的奥迪,他坐上了现代车,开到离公安局不远的一条街上,那里有一排的夜排档,他放低车速,降下车窗,向外观察。
“老徐,这边,快过来。”最外面的一家夜排档里,高栋穿着便服招呼着。
徐策停好车,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坐下。
“来,老徐,吃点什么?我有一小时空闲,你也知道早上出了这事,我真忙不开,回头还要去局里。咱们老同学十来年没见面,嘿嘿,今天难得逮到机会,我怎么着也总得和你吃个饭。”
“既然你忙,我怎么好意思打搅。”
“可千万别这么说,难得碰面嘛,你看,你一个人那么多年在美国,我呢,成天跟案子打交道,呵呵,咱们聚一起的机会少。这回呢,刚好你回国,我偏遇到这案子,来到你们白象县,你看,这不是缘分哪?”
徐策笑笑:“没错,咱们是很多年没碰面,我也挺想见老同学。”
“对了,早上忘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前几年结婚啦?”
“嗯,老婆孩子都还在美国,我在国外待厌了,想回国来看看有什么机会。等我这边弄好了,再把他们接回国。”
“打算找个工作还是自己创业?”
“想自己弄点事情干吧,上班,厌了。”
“也对,听说你之前在国外投行干,年薪上百万美金哪,要回国还上班,就太没意思咯。”
“没有上百万,其他同学乱说的。”
高栋笑着指他道:“六七十万美金是跑不了的。”
徐策没有否认,道:“你呢,小孩挺大了吧,男女?”
“六岁的男孩。小孩现在大了,整天吵着要见我,皮得要紧。这回遇到这案子,我看样子要在你们白象县待段时间了,这不,他妈电话打了好几个,说小孩嚷嚷着要我回去。真够折腾的。”
“案子有线索了吗?”
高栋不好意思地苦笑:“说实话,暂时还没呢。对了,这事你们当地人都知道了吧?”
徐策点头。
高栋道:“唉,影响太恶劣,我背上压力如山。最可恨的现场没人证,没物证,真他妈邪门儿。这么些年,我自己办的案里,还没遇过手段这么牛逼的货色。”他在官场自然说官话,遇到了老同学,平时的说话习惯也就放出来了。
“是熟人作案?”
高栋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
徐策平淡地回答:“现场看一眼就知道了,车里杀的人。”
“我果然没找错人,呵呵。”
徐策略微表现出惊讶:“你找我是为了案子?”
高栋道:“那也不是,一是想找你叙叙旧,二来这案子颇费我脑细胞。加州大学的心理系是全世界最好的,你都读到了博士,又涉猎过犯罪心理学,我在公安大学进修那会儿,无意中看到你的论文,我对你的崇拜之情更强烈了。”
高栋一向如此,这张嘴很能讨别人的喜欢。虽然工作时偶尔对下属摆个脸色,但他对徐策,是真的崇拜。
徐策是他高中同班同学,那时数学这门课,没有徐策解不出的题。尤其大学后,两人都在浙大,高栋是学分数线较低的心理学,徐策是在分数线很高的应用数学系,而且他也听到过许多关于徐策在逻辑数学上如何厉害的传闻。后来徐策还拿到加州大学的全额奖学金,此后担任投行高管,更是在同学里成为传奇人物。
徐策谦虚道:“我在美国只接触了犯罪心理学的一些皮毛,也没进过FBI,能帮你什么?”
高栋客气地笑道:“不不不,其实也没大的事,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猜个东西。我们调查的初步结果是,现场杀人的凶手只有一个。但是这次的案子,显然是有人在蹲点守着死者的。我在想,凶手既然知道死者昨晚会在半夜这个时间点回家,要么是凶手自己跟踪的,要么是另有帮凶。你觉得凶手是一个人,还是另有帮凶?”
徐策眼神转了一下,道:“车上有没有丢失钱财等贵重物品?”
“车上有几万块现金,凶手没有拿,表明不是为了钱。”
徐策断然道:“凶手是一个人。”
高栋好奇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个案子,凶手一旦被抓住,是不是肯定死刑?”
高栋笑了笑:“那是毫无疑问的。”
“同伙犯罪,必然有共同的利益诉求。从犯罪心理学角度讲,物质利益是捆绑不同个体间的利益诉求的最好纽带。这个案子里,凶手不是为了钱,所以物质利益这一点不存在。而从仇杀的角度分析,凶手自然也知道这案子一破案,就是死刑,作为一桩谋杀案,而不是凶杀案,极少出现有共犯的情况。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每个人,内心深处真正信任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即便有两个人同时对死者充满仇恨,他们也不会联合起来共同犯罪。因为凶手会有长期的顾虑,担心同伙在未来某一天无意间透露了当初这件事,那么面临的惩罚是死刑,这点,每个人都会顾虑。所以但凡是谋杀案,几乎都只有一个凶手,或许有知情人,但共同犯罪的情况太罕见。尤其考虑到这个案件,单纯的仇杀,缺乏物质利益上的共同诉求。”
高栋细细思索着徐策的分析,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凶手一定只是一个人,做这种大案,而且整个犯罪过程滴水不漏,相信凶手经过了精密的计划,这种人是不会找同伙的,也不会把计划透露给其他人。现在你帮我解决了第一个难题。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再分析一下,早上奥迪车挡风玻璃上的那幅字你也知道的吧,我上面领导担心,凶手会继续作案,你能否分析下凶手的心理,看他是否真的还要作案?”
“这只能从概率上来讲。”
“我明白,利用概率分析法从事心理学的研究,是你的专长,我看过你很多的文章。”
“一种可能,是凶手真的仇视社会,所以留下那幅字。另一种可能,是凶手和早上的死者有仇,留下字是为了转移你们的注意力。”
“我不怕第二种可能,就怕第一种可能。你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多大?”
“不好说。如果真是为了报复社会,第一个就拿公安局的副局长来立威,立马就会引起大肆搜捕,这么做的风险代价很高。如果只是其他单位的普通局长,恐怕也不用派你下来了。”
高栋点点头,如果被害的是其他单位的小领导,这事给社会上的震惊程度会大大降低。
“但如果凶手是个自信的人,那么他认为他有能力不被查出来,所以先挑了个最难下手的受害者,来证明他的实力,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说,在没办法了解凶手的性格时,无法确定杀人动机,只能说,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
高栋无奈吐口气:“看来,这个问题只能先放下了。”他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局里,带点吃的给兄弟们。老徐,咱们今天先聊到这儿,这么多年没见,本想和你多聊聊,等我把这案子办妥,再找你出来玩玩。反正你现在一个人在国内也闲着,到时来市区坐坐。”
“好的。”徐策点点头,站起身和高栋告别。
徐策回到车里,看手表,今天已经太晚,来不及了,这几天虽然看上去警察都出动了,晚上也会四处巡逻,但大部分警力还是忙于这件案子,事实上,某些环节比以往更薄弱。
这反倒是很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