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故事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必须提问：在泰勒斯的时代，希腊人相信什么？人们相信哪些传说与传统？为什么？

实际上存在着一些文本，帮助公元前8—前6世纪的希腊居民在世界中理解自身，即便只有极少数人能够阅读它们，而其中的内容仍然以口耳相传的方式被人知晓。最重要的文本是荷马的《伊利亚特》（ Ilias ）——这是关于特洛伊战争的故事。荷马的多行叙事诗是包括罗马帝国时期在内的古代最畅销的书。虽然今天没有人知道，荷马到底是谁，以及所有归于他名下的文本是否真的出自他之手——对古希腊人来说这些叙事诗意义非常。尽管希腊人从《伊利亚特》以及稍微没那么流行的《奥德赛》（ Odyssee ）中了解的真实历史并不多——那是一场很久之前关于亚细亚城邦特洛伊的战争，但是这些诗歌长久以来向人们解释了世界。

一个完整的宇宙在关于诸神与英雄的史诗中展开。富有、高贵且有权力的人成为礼仪、习俗与道德的榜样。这些叙事诗讲述了这样一个时代，那时，希腊远比人们在公元前8世纪发现它时更为光芒四射、【47】繁荣富有。国王和英雄决定了这个古老的世界，他们也受到友谊、忠诚与荣誉的约束。同时，他们也常常是自负、无节制与冲动的，是一个高傲的高贵种族，对赌赛、战争、通奸和撞坏船只有着强烈的癖好。挤满诸神的奥林匹斯山被归为他们的地盘，这些神的行为举止与荷马笔下人世间的英雄几无区别。他们熟知人性之事。宙斯的天空中与阿伽门农的土地上所发生的事几乎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自公元前8世纪以来，还有第二个来源有助于希腊人形成关于世界的复杂想象。那就是赫西俄德（Hesiod）的诗歌。在他的代表作说教诗《工作与时日》（ Werke und Tage ）与《神谱》（ Theogonie ）中，希腊居民获得了关于世界和生活的五花八门的解释。《神谱》向人们讲述了所有他们必须知道的事，其目的是为了理解天空与时间、大地与水、战争与和平、生与死，以及最后，他们自己到底从何而来。赫西俄德查阅了所有神的形象，包括他们的来历与功能，从原初神卡奥斯（ Chaos ）、盖亚（ Gaia ）、塔耳塔洛斯（ Tartaros ）、厄洛斯（ Eros ）、厄瑞玻斯（ Erebos ）、倪克斯（ Nyx ），直至他那个时代的诸神。那些在赫西俄德之前的遥远时代就在许多模糊的故事中叙述过的东西，现在获得了一个独特的造型与固定的系统。

与此相反，《工作与时日》呈现的戏剧性更弱。人类的朋友与唤醒者普罗米修斯的传说就是从《神谱》中节选出来的。《神谱》中提到的潘多拉也再次出现，在这里打开了她著名的盒子，所有的恶习与人们的邪恶品质从中逃逸出来。与那些关于世界生成的消遣性的性与犯罪的故事不同，《工作与时日》讲述了关于那个世界时代极其悲伤的终曲。【48】从光芒四射的黄金时代，历经白银时代、青铜时代与英雄时代，直至贫乏的黑铁时代，也就是公元前8世纪的当下。也是从赫西俄德那里，希腊人知晓了把世界划分为正义与罪孽（ Hybris ）的王国。更重要的是许多对于农民的忠告，有很多实践性的指导，应当如何利用牲畜，如何播种土地，以及如何为寒冷的冬日做准备。如果说今天的史学家能有这样一幅图景，看到当时许多小农的艰辛生活是如何展开的，那首先就是通过赫西俄德。如果说《伊利亚特》与《奥德赛》是理解闲散状态下与战争期间的贵族阶层的伦理学不可或缺的来源，那么在《工作与时日》中，赫西俄德则提供了一种渺小而艰辛劳作的人们的伦理学之类的东西。

对于公元前8—前6世纪的希腊居民来说，神话是生活中理所当然的部分。这里有的不仅是荷马与赫西俄德系统地精心构思的神话，还有整个生活都贯穿着宗教的故事、传说与阐释。平常的日子和日常活动是由礼俗和礼拜、预言、祭礼和宗教节日所安排的。在神话中，人们找到了日常生活的依靠；那些必要的关于世界的知识帮助他们理解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如此看来，诗人就是他们最重要的权威。诗人向他们解释生存的意义与价值，告诉他们，要按照哪些规矩去生活。

然而，在这一点上所有历史学家的看法都一致，奇特的、极为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不知从何时何地开始，在这个通过神话被确立起来的充斥着橄榄树、葡萄园、山羊岩画和繁荣的商业城市的世界中，生成了第二条思想线索——所谓的“逻各斯”（ logos ）。按照这个词的意义，逻各斯意味着“言说”“口头传达”“语词”或“句子”，以及一些完全不同的意义，例如“事件”“定义”“计算”或“尊重”。然而，即使有这些多重含义，今天人们谈及希腊的逻各斯时，我们很容易说出，【49】在这里所谈的是什么： 对于世界的 “ 理性化 ” 渗透 的尝试。

这第二条思想线索究竟是何时开始以及为何开始，我们无法确切地知晓。泰勒斯的例子说明，全新的“逻各斯式地”理解世界的开端并不简单。我们几乎没有出自那个时代的文本，因而不得不求助于后世的判断。无论如何，在公元前6世纪产生了这样一些观念，它们并没有或者只是附带地以神秘化的方式解释自然现象，而毋宁说采取了“自然主义的”或是“理性的”方式。这一思想被提及，它至少不带有诸神的指示、华丽的故事或者无从检验的传统，而解释了自然的一些部分。

然而，这些流传下来的故事与试图将这种不同的思想形式的出现解释为神话的尝试，其本身就常常是神话式的。可以想想关于泰勒斯预言的传说，或者想想自19世纪末开始流行的关于“希腊奇迹”的说法。此外，在翻译那些少数留存下来的早先受自然主义启发的思想家的论著时，我们也遇到了巨大的问题。他们的概念与我们的不同，这并非简单地因为他们的观念世界与我们今天的不一致。对此我们更多的是猜测，而不是知晓，即在公元前6世纪的地中海东北部地区，一种思想的迹象被刻在文本中，我们称之为“理性的”或“逻各斯的”。这种思想至少在其最初的萌芽阶段，试图努力纯粹通过理智的力量去洞悉那个无偏见的自然。抽象的、仿佛具有神性的 原则 取代了旧有的诸神。这种思想推动了以后被称为“科学”的东西的出现。当然从公元前6世纪到“科学”还有漫长的路…… uXYa5uHyoewVFxgLdyNK+yqOz4nCTtPxfVIdbVlQqdw1w+Z+H64QVzwB6mz+hlW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