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制造者【55】

世界上的科学研究发端于爱奥尼亚的自然哲学家吗？过去许多历史学家是这么断言的。他们在流传下来的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和阿那克西美尼的话语中看到了逻各斯的开端，对世界进行理性化和“合理化”渗透的开始。从米利都出发，这个世界踏上了一路凯旋的前行之路并继续拓展，直至形成我们今天以理性为特征的西方文化。

然而这一论断并不可靠。因为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米利都人最初的观点究竟是怎样的。作为繁忙的商业大都市，米利都与腓尼基人、吕底亚人、波斯人、埃及人以及巴比伦人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亚里士多德就坦率地承认，“数学技艺（科学）最早是在埃及诞生的”，“因为那里的神职人员有闲暇”。 ^[13] 天文学研究在埃及，更多的是在巴比伦进行，这两个国家的天文学远远领先公元前6世纪的希腊。因此从15世纪至17世纪，几乎每一个受过教育的欧洲思想家都承认，哲学并非产生于希腊诸城邦，而应产生于近东的荒漠以及北欧的树林——通过金字塔牧师和巫师们。

在米利都人关于自然的思考中，从今日的视角所谓的“自然科学的方式”看起来也并非全新之物。而在希腊有一种情形，有助于以有效的方式寻求世界的本原与原则：缺少一种对所有人都有约束力的宗教！尽管在希腊世界所有地区，人们都熟知荷马和赫西俄德的作品，并由此熟知那一套固定的诸神谱系。但是就像他们所信奉的那样，不同区域之间的人们所实行的风俗和祭礼，是可以完全不同的。【56】每个神都有其固定的祭祀地点，有些神在某一地区所具有的意义比在其他地区要大得多。在阿卡迪亚、色萨利以及克里特岛上有着重要宗教意义的东西，在米利都就未必如此。在这些地区人们自己也会挑选最喜欢的神祇，称其为庭院神和房屋女神。希腊人是信仰的制造者，他们的创造力几乎是漫无边际的。不像在埃及或者巴比伦，希腊没有严格的神职人员等级。没有人以超地区的层次监督人们以何种方式敬神，以及人们是如何以宗教的方式看待世界的。这也就可以解释，对于爱奥尼亚的自然哲学家而言，他们是否以及如何将诸神编进他们的宇宙起源学说，完全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就他们的自然哲学的创造性方面而言，这有助于解放思想。

亚里士多德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希腊人是最初的研究者与解释世界者，所做的乃是“仅仅出于其自身的意愿”去获取关于自然的知识。但是他忘了补充说明，他是从哪里如此确切地知道这一点的。因为关于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与阿那克西美尼形成那些关于世界的见解的背景，我们一无所知。在这个通过本原和宇宙起源来解释世界的尝试背后，也隐藏了一个与无目的的知识完全不同的意图。比如说，对不可解释之物进行解释，由此人们就会在宇宙中感受到更大的安全感。这样自然哲学就有了与之前的宗教相似的功能。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断言，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与阿那克西美尼解释世界的尝试就是严格符合逻辑的。换句话说，我们将之与可信性或多或少的“思辨”联系在一起。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我们只知道阿那克西曼德和阿那克西美尼的几个句子，但至少这二人将他们的思想以书面形式记录在作品中了。在公元前6世纪，只有极少数的希腊人掌握了书面语言。【57】字母书写并不是希腊人的发明，而是来源于腓尼基人。他们发明字母书写主要是为了商业贸易。那些与腓尼基人保持着活跃的经济与文化交流的希腊人，大约在公元前8世纪接受了腓尼基人的字母并将之进一步发展。

新的希腊文字具有一系列优点。它比腓尼基文字更易学，更不用说比起埃及的象形文字。此外，相对而言，人们可以用希腊文字与音节更好地表达抽象概念，形容词和动词更容易名词化。从事后来看，这也构成了哲学和科学出现的前提条件，尽管这并非此事的原本意义。古希腊文字漫长的发展史至少对于当今的欧洲影响深远。从“控制论”（Kybernetik）到“虚拟空间”（Cyberspace）再到“思想空间”（Noosphäre），这些数字时代的概念，也都披着希腊的外衣。

米利都哲学家没有以今天意义上自然科学的眼光来看世界。几乎所有阿那克西曼德与阿那克西美尼关于世界、行星和恒星的产生与特性所说的，都不是观察和测量的结果——在今天看来这是胡闹。崭新的并不是知识，而是视角。显然，这一视角将事物视为它本身，而不只是美好而多彩的故事。诸如“本原”和“宇宙”这样的概念出现了，在随后的思想中再也没被放弃。宇宙看起来并非静止，而是处于持续的运动之中。强大的力量在其中产生作用，并且遵循着超时间的规则。这些洞见是神话终结的开端吗？理性的胜利前行之路的开端是与神话思维针锋相对的吗？ KnekN3qdquwmFZJeZ0jRfMHjU7viz/XKMVXzt9MswhAHaBrf7gyWJvyVTRuGJtJ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