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走在斑驳的马路上,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心里满是愉悦。
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就是拥有最美好的年华,却没有青春的迷茫。
一切遗憾都可以弥补。
一切错误都可以挽回。
他习惯了快节奏的现代生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慢动作。
就像是变成了色盲,一切都是灰色的,不过是深浅不同,没有运动服,没有西服,没有连衣裙,没有皮鞋,没有丝绸,没有T恤。
女人最时髦的衣服,只不过是多一个小开领,那是列宁装。
干部们一般四个口袋在外面,领口扣紧,那是中山服。
当然,这是最热的时候,光着膀子的人多的是,孩子多是光脚光屁股。
几乎看不到汽车,只有自行车和行人,这才下午两点没到下班时间,人也不多。
他看到了电影院。
宣传海报上的影片是《追捕》。
在刘汉的记忆之中,这是央国第一部引进的电影。
在岛国的票房一片惨淡,但到了央国,却创造了电影史上的奇迹。
刚刚打开国门,睁眼看世界,老百姓的免疫力为零,弄的全国女人的偶像都是高仓健,全国男人的梦中情人都是真由美,横路进二成了‘二傻子’的代名词。
这种冲击,是后人难以想象的,就像沙漠里生活了几十年骆驼,忽然看见了海市蜃楼,那惊鸿的一瞥,惊艳了时光,刷亮了灰色晦暗的人生,躁动了每一个心灵。
他的目光移开,看到一个卖冰棍的。
他只有一分钱,买冰棍还差两分,但冰棍儿不议价。
这个年代没有私人卖冰棍的,包括走街串巷的也不是个体,固定摊位那是五保户。
距离个体户合法存在、第一批个体户正式诞生,还有四个月!
……
“修理收音机、修理电视、修手电筒——”
刘汉喊了没几遍,已经调整的很有味道,带着一种江湖人的沧桑。
他习惯了同时做几件事,修电器的同时,顺便观察哪地方适合做商业门店。
当然,现在都是住宅,而且房屋不能买卖,基本都是国有的。
但成功属于有准备的头脑。
眼前这个关东大街,就是青山市最热闹的地方,未来的中心商业区。
边走边看,吆喝了好半天。
一个老大娘,带着红袖箍,像审贼一样看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七十来岁的老者,笑呵呵的招手:
“小伙子,你会修收音机?”
“老爷子,没有我不会修的。”刘汉赶紧走过去。
“哎呦,口气不小,留声机会修吗?”
“没问题。”
“来,进来看看。”
刘汉跟着老头进了门,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大地方,您老人家一个人住啊?”
“是啊,老伴去世了,大儿子蹲牛棚,女儿嫁外地去了,小儿子结婚有房子。”老头似乎上了年纪喜欢唠叨。
刘汉牢记这个位置,就一个老爷子,住哪不是住?
两人穿堂到了后院,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却井井有条。
角落里放了一架老式大喇叭留声机,虽然老旧,但上面却没有灰尘,显然,老人家非常珍重。
刘汉只瞅了一眼,就直接说道:
“这可是个稀罕物呀,1956年法国产的留声机,音域广,声调高,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坏,老爷子能保留到现在这个模样,可是极少见的了。”
“呦,懂行啊。”老爷子仿佛遇到了知音,笑的一脸菊花:“我叫刘汉山,你怎么称呼?”
“我说了您可能不信,我叫刘汉。”他开始纯熟的拆卸留声机。
刘汉山蓦然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信的?叫刘汉的人多了去了,咱们这才叫缘分啊。你修一次多少钱?”
“不要钱,你有不用的破烂,给我一袋子就行。”刘汉进来的时候就看清楚了,这院子里有很多废铁,能卖不少钱。
老头越发高兴,笑眯眯地道:“成,我这院子里的东西,看好什么自己装。”
他觉得用一堆不值钱的破烂,换修好留声机,很划算。
刘汉眉开眼笑地道:“谢谢刘爷爷。这是机芯和主板的连接线脱落了,焊上就好了,有电源插座吗?”
“有,跟我来。”
刘汉抱起留声机,跟着老头进了里屋,把留声机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掏出电烙铁插上电源。
他环目四顾,估计老头是离休干部,这个年代有钱没钱都差不多,所有人家都和时尚绝缘,一水儿笨重实用型家具。
老爷子却问:“你没有焊锡?”
“不用。”
刘汉等了一会儿,电洛铁热了,他直接从另一个焊点熔下一滴焊锡,把脱落的一头焊上。
等于把两个焊点平均了。
看似简单的操作,实际上对于操作者的技术要求极高,必须要精确的预判焊点的时间,晚一秒钟就会造成电洛铁融掉焊锡的尴尬,焊头的高温将会直接破坏电路板。
装好之后,笑道:“刘爷爷,您试一下吧。”
老爷子拿出一张梅兰芳的京剧唱片,放上之后,果然咿咿呀呀,弄出动静了。
他关掉留声机,笑呵呵地说:
“你这电烙铁玩的好,烙铁画你会吗?”
“会!”刘汉眼睛一亮,竟然还有意外收获:“承接各种家具烙画,您帮我介绍一下?”
计划经济的特点,就是生活物资短缺,家具都得凭票购买,一般人买不到。
所以,老百姓都习惯了自己动手,家具几乎都是自己做的,弄的业余木匠比木头都多。
但是,会烙画的就太少了。
烙画,是用电洛铁在家具上烫出精美图画。
技术要求更高。
老爷子兴致勃勃地道:
“好!小伙子有前途,先去装破烂吧,卖了再回来,我给你介绍个活儿。”
……
刘汉扛着满满的玻璃丝袋子,一路疾走到了废品收购站,已经是汗流浃背。
感觉自己的两条腿似乎都在打飘。
“先倒地上。”负责磅秤的阿姨,声如破锣,带着一顶破旧的前进帽,风吹日晒的脸,就像西周青铜器,粗犷强悍。
刘汉把袋子放下,一股脑掀底儿全倒了出来。
阿姨亲手把铜和铁分开,拿起一个锈迹斑斑的斧子,要把手柄打掉,木头不能和铁一块称。
八零年的废品收购站都是国营的,没有后世那些诡异伎俩,童叟无欺。
突然。
刘汉眼睛一亮,死死的盯着收购站的废铁堆里,一个奇特的物件。
形状就像盛开的花瓣,满是锈迹泥垢,破烂不堪,还带着把手,能转动调节花瓣的开合。
刘汉认识这东西,叫梨花开,女人的刑具,在闭合的状态下放进那里去,然后调节把手,张开花瓣,再突然拽出来,受刑人只能惨叫哀嚎,极度残忍。
虽然这文物卖相有点惨,但刘汉却敏锐的判断出,这种锈蚀层,就像河马那一身泥,里面的文物没有受到侵蚀,被保护住了。
把破烂卖出文物的价格,才叫商人啊。
刘汉伸手捡了起来,笑呵呵地说:“阿姨,这个东西我有用,咱们换换好吗?”
“你有用?那破玩意儿能干什么用?”阿姨说话像吵架,嗡嗡的震耳。
刘汉萌萌地道:“这是能开合的,我修理好了,抓耗子。”
阿姨全身一凝,眼神像看白痴一样,三秒之后,才说:“行。抓住了告诉我一声。”
“谢谢阿姨。”刘汉眉开眼笑。
几分钟之后。
刘汉揣着皱巴巴的钞票,离开了收购站。
去掉梨花开的份量,总共卖了五块一毛六分钱。
维修费顶多一块钱,但收来的破烂却卖了五块钱,外加一个梨花开。
到底是谁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