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的父亲名异人,本是秦昭王的孙子,父亲是秦昭王所立的太子柱(即后来的孝文王)。异人共有兄弟二十余人,他又并非长子,其生母夏姬并不受太子柱的宠幸。这种状况,使得异人不可能成为太子柱的嫡嗣。然而,当异人这个落难王孙以秦国人质的身份出现在赵国都城邯郸的街头时,大商人吕不韦却语出惊人,并在事后鬼使神差般地使异人走出困境,飞黄腾达起来。
公元前259年,秦昭王没有采纳武安君白起的意见,乘着长平之战的大获全胜,派五大夫王陵率大军围攻赵国都城邯郸。次年,秦王派王龁代替王陵,继续围攻邯郸,秦相范雎起用王稽为河东守,郑安平为将军。公元前257年,魏公子无忌,楚春申君率大军于邯郸城大破秦师,王龁解除邯郸之围逃走;郑安平被赵军围困,率两万人降赵。
秦昭王派军围攻赵都邯郸既然以失败而告终,不得不同赵国达成暂时的妥协。按照当时诸侯国之间结盟时相互派送人质的惯例,秦昭王必须从王子、王孙中选派一人送往邯郸作为人质。而异人既然是诸多“王孙”中不被宠幸的人,使命便落在他的头上了。作为人质,在本国虽然贵为王子、王孙,可是到了异国之后,命运便不得而知:派出国一旦违约,人质便立刻“身为粪土”,惨遭厄运。当秦昭王做出派异人到赵国充当人质的决定后,异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在限期内备驾前往。展望未来,异人只得是听天由命了。
公元前265年,在由咸阳通往邯郸的漫长旅途之中,异人独自坐在车中,心情忧郁,沉默无语,无心欣赏一路上车帘外的春光和美景。异人心里清楚,秦军虽然失利于邯郸城下,但迟早会再次派大军进攻赵国。到那个时刻,自己只能客死他乡,难以回到秦国。思前想后,异人感到来日归国的希望十分渺茫。
无论异人是如何感到旅途的漫长,但车轮毕竟是驶向东方。一天下午,异人的车队进入邯郸城中。城中的市民百姓闻知秦王派来的人质来到赵国,无不欢呼雀跃,前来围观。市民百姓们深知:两年前如果是秦军攻入邯郸,有谁能保全住性命,活至今日?然而,秦兵败走了,今日遣派人质前来,又怎能不令市民欢呼庆幸。高兴之余,市民们又有谁不想看一看这位充当人质的“王孙”究竟长得一副什么模样、一饱眼福呢?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颇有君子风度、衣冠不凡的人,他在凝视片刻之后,竟脱口说道:“此奇货可居!”此人便是远近闻名的大商人吕不韦。
吕不韦原是卫国濮阳(今河南濮阳西南)人,后来到韩国经商,“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以下引文不注明出处者,均见《史记·吕不韦列传》),是韩国有名的大商人。此人经商有道,但不以经商致富为满足。他在致富之后,所羡慕崇拜的人物是春秋末年的子贡。子贡作为孔子的高足,不仅在经商上发了大财,而且在政治上交结王侯,当上了鲁、卫两国的宰相,在春秋末期的政治风云中大展奇才,即所谓“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吕不韦此次是由阳翟(今河南禹县)前来邯郸,在街头见到了秦国的王孙异人。异人深知自己是一个“落难王孙”,他讨厌邯郸市民的欢呼雀跃,又对自己的境地无可奈何,其神态可想而知。见此情景,吕不韦颇有感慨,动了几分哀怜之心。转念间,深通“人弃我取,人取我予”经商之道的吕不韦,猛然想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难道面前这位落难王孙,就永远不会有困龙得水、飞黄腾达之日么?莫非说自己想成为当年的子贡,或许会系在这位王孙的命运之上……想到这里,“此奇货可居”的心声不禁脱口而出。作为一个商人,动情时总是难免用经商时的术语来表达自己心志的。
吕不韦在街头见到异人之后,径直来到客栈歇息。在邯郸,他连日来打听有关异人以及有关太子楚、华阳夫人的一些情况,把此次来邯郸的商务使命完全置于脑后了。以经商为跳板步入仕途,是吕不韦的最大夙愿。而今落难王孙既然触动了他的神经中枢,便无心思再去盘算发财,当机立断地从邯郸启程回国了。
在从邯郸到阳翟的路上,吕不韦兴奋异常:年老的秦昭王、疾病缠身的安国君太子柱、深深受太子柱宠幸的华阳夫人、太子柱的二十多个儿子以及异人生母夏姬的不受宠幸、华阳夫人的无子、太子柱对儿子子傒的某种偏爱……这一切,在吕不韦的脑海一幕幕地闪过,不停地盘旋。吕不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家门。此刻,他对自己所思考的问题已理出头绪,胸有成竹,踌躇满志。
吕不韦很孝敬自己的父亲。当他兴致冲冲地入堂拜见家父时,未等父亲首先开口,他便向前请教说:
“耕田种地,可获利几倍?”
“十倍。”父亲答道。
“贩卖珠宝玉器呢?”
“可获利百倍。”父亲又答。
“那么,扶立君主而安定国家,可获利几倍?”
“无数。”父亲在回答后,心中暗自对儿子所提出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
吕不韦没有注意到父亲脸上显现出的疑惑神情。他太兴奋了,便接下去说道:
“今日天下的农夫,尽力耕田,仍然得不到暖衣饱食;而扶立国君,安定国家,却可以恩泽被及后世……”
说到这里,吕不韦抬头望见父亲疑惑的神色,便赶忙向父亲解释说:
“孩儿这次去邯郸,在街头看到了秦国派去的人质……”
“什么人质?”父亲打断了儿子的话头。
“是秦国派往赵国的人质,就是秦昭王的王孙异人啊。街上围观的人可多了,孩儿见王孙怪可怜的,可是谁知他日后能不能贵不可言?……”
接着,吕不韦便把自己所了解到的有关太子柱、华阳夫人、王孙异人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向父亲作了简要的禀告。说完后,吕不韦仰望父亲,只见父亲不动声色地缓慢说道:
“我年老了,还能陪伴你们几天?你已经年过三十,家中的事,今后就不必问我了,你好自为之吧。”
有道是“知子者莫如父”。老人对儿子是满意的,这主要不在于儿子的经商致富,而是对儿子的胸怀大志。老人对儿子即将从事的活动是赞成的,但是像“立君定国”这样的大事,比不得经商,这次赔钱,下次可以赚回来,而政治圈里的惊涛骇浪,翻船后如何死里逃生?见儿子兴致冲冲的样子,老人既不愿表示赞成,也不想泼冷水,所担心的是儿子毕竟年壮气盛,万一在什么地方有所不慎。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也只好如此这般地表态了。
吕不韦见父亲没有就此事明确表态,知道家父实际上已表示赞同,便告辞退堂。可是,回到自己房中,吕不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往日向家父汇报经商的事,家父总是兴致勃勃地细听,归终总是说上三言五语的嘱托和告诫;今日汇报如此重大的事情,家父何以一反常态地如此冷淡?在说那几句不表态的话语时,为何又如此动情?莫非是……想来想去,吕不韦终于弄明白了:家父不表态的表态和动情的话语,是要借此扫去我身上的骄气,教我谨慎从事啊!对于家父的良苦用心和深虑远谋,吕不韦从内心感到无比的幸福。对家父的一片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此时此刻,家父在吕不韦心中的形象,是从未有过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