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我睁开了眼睛。其后,伴随着远处传来的蝉鸣,我在床上挣扎了三十分钟。最后,我还是从床上跳了起来。
在几乎还没有行人的品川站下车,我穿过了到处都散落着废报纸的商店街,接着又路过山谷之家门前,来到医院的工地,颓然地靠在了金属围墙上。
七点半。这里依旧听不到蝉鸣。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我依旧呆立着,周围渐渐出现了赶去上班的人,开始只是寥寥数人,但马上便拥出来一大群,覆盖了整条街道。
他们转过医院的拐角,消失在了车站的方向。我靠在围墙上,看着人数无限上升,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恐惧。
不知哪位有心人清晨起来泼了水,山谷之家门前的沥青路上湿漉漉的。不知不觉间,水洼开始反射朝阳。那炫目的光,遭到了无数上班族的践踏。
我茫然地盯着那片水光,似乎还身处梦中,无法相信自己已经来到了这里。
说起来实在突然,只见小池理津子再自然不过地从山谷之家的红砖围墙里走了出来,随后便融入了上班的人潮中。因为她的行动实在过于自然,我险些就错过了。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麻制套装。看到她目不斜视地径直向车站走去,我便也离开金属围墙跟了上去。方才还让我心生恐惧的人海,如今成了我尾随理津子的最佳伪装。就算我紧紧跟在与她只有一臂之隔的后方,人群也给了我充分的安全保障。
国电 的高峰时段非常吓人。她身着夏款套装的背部几乎能碰到我的鼻尖,周围的人群蒸腾出阵阵热气,让我难以忍受。一想到她的身体如今正与除我之外的异性紧密贴合,我浑身的血液就会因忌妒而沸腾起来。
电车到了有乐町站,理津子顺着大量拥出的人群下到了站台上。当然,我也紧随其后。站台上拥挤不堪,我甚至看不到一寸地面。
这种情况在出了检票口后也丝毫没有得到改善。随着我们渐渐远离车站,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双脚。
我还是第一次胆敢在这样的高峰时段来到银座。混在一大群白领中间,我不得不用尽浑身解数,让自己的目光锁定在小池理津子的背上。
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太危险了,快回去。”
我听得真切,就是这样一句话。
受到如此惊吓,我不禁停住了脚步。是幻觉吗?我如此怀疑,又重新竖起耳朵倾听,但周围传来的只有杂乱的脚步声而已。
我一动不动地听着,那些脚步声突然有如惊涛般高昂起来,无限膨胀开去。惊惶占据了我的大脑,让我产生了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继续等待,声音却不再响起。我的视线回到前方,理津子的背影已经行至远处。我连忙拨开人群,奋力向前追赶。
经过日剧 门前,又走过右首边的索尼大楼,越过四丁目的十字路口,我们向左拐了个弯。她大步走在银座大道上。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高速公路 。我们穿过高架桥,又经过了当时还矗立在一旁的东京剧院 。
我们在京桥警察署的拐角向右转,没走两步又向左转了个弯。沿着一排破旧的楼房向前走,行至此处,我们已经远离了上班的人潮。小池理津子突然走进了一座旧楼房的入口。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里,我也赶紧跑了进去。
门厅尽头的电梯门正要关闭。里面似乎站着不少人,我还在人群中央瞥到了小池理津子白色的背影。
我毅然在走廊上甩开步子飞奔 ,一边冲向电梯门,一边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电梯在三楼停下了,其后再没有继续上升。我按下按钮,数字开始降下来。
我急忙跑回门口,查看入驻这栋楼的公司名称。位于三楼的只有一家公司,叫“关东调研中心”。
我心想,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公司呢?在我得出答案前,公司名牌旁边张贴的布告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张白纸上,用马克笔写着如下内容:
招募兼职成员,主要负责问卷调查。关东调研中心。电话:(五七一)XXXX。
再看走廊另一头,电梯门已经打开了。不知何时等在电梯前的三名男女陆续进入其中。我再次甩开步子冲了进去。一名女性动作比我更快,她按下了三楼的按钮。
走出电梯,隔着走廊有一扇老旧的木门。门上嵌着一块磨砂玻璃,上面贴着“关东调研中心”几个金字。
古旧的大楼,铺着旧地毯的走廊,这里静得如同医院的病房。与我同乘电梯的人们毫不迟疑地打开那扇门走了进去,于是我也紧随其后。只见门后已经坐满了学生和貌似家庭主妇的女性。我马上开始搜索小池理津子的身影,但没有找到。
入口旁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坐在桌后的年轻女性抬头看着我说:“你好?”我慌忙四处张望,只见与我同乘电梯的那三个人已经混入了人群中。
“我在楼下看到你们招募兼职的广告了……”
我对那位年轻女性说道。小池理津子肯定是走进了这家公司,那么,只要我成为这家公司的兼职员工,必定有机会遇到她。
“有人介绍你来吗?”
身穿制服的女性向我询问。我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你是学生吗?”
我说是,她便让我出示学生证。我从牛仔裤的后袋里掏出学生证递了过去。趁她拿着我的学生证忙于填写资料时,我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就在那一刻,房间深处的门被打开,小池理津子出现了。我屏住了呼吸。她跟一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性员工走在一起。他一边向理津子展示我们这帮兼职人员,一边对她做着说明。她也热心地点着头。随后那扇门再次被开启,两人消失在另一个房间中。
看样子,她今天应该是第一天上班,但不管怎么说,她受到的待遇明显比我们要好。即便如此,我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与她共事,便高兴得不得了。
“请你到那边去坐,稍等片刻。”
眼前的女性突然开口说话,并把学生证递还给我。我接过学生证,放回口袋里。
“针对调查员的说明会将在九点半开始。”
看来我轻易便被录取了。在学生时代确实有这么个不可思议的好处,那就是仅凭学生这一身份便能保证自己并非可疑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