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都住七楼,都单身,三男两女,租住七楼的三室一厅。
都是年轻人,有着挥洒不完的精力和少年青涩的梦想。
老幺是我们五个人中年纪最大的,因为家中排行老幺,所以被大家叫做老幺。老幺的职业不固定,他有辆破QQ,今天开着去卖汽车光盘,明天开着去卖高仿名牌,后天就开上了滴滴快车,总之,什么赚钱干什么,就是没个固定工作。
老幺是北京人,最爱打麻将,据说,他人生的第一场麻将,是天和,至于什么是天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喜欢打麻将,在这五个人中年龄排名第二的我,唯一的喜好就是看书码字,最大的快感就是畅快的敲击键盘,除此之外,一概不感兴趣。
老幺的长相很有意思,稀稀拉拉的头发,偏偏要扎一个小辫子在脑后,络腮胡子大圆脸,却整整齐齐地在嘴角、眼角和鼻翼摆了三个大痦子。一到夏天,老幺就光着膀子,一身肥膘抖啊抖得吆三喝四地招呼大家到七楼的天台上打麻将,那三颗痦子每次都随着他的喜怒哀乐颤啊颤,颤得我心花怒放。因为老幺打麻将总会赢,赢了就会请我们在七楼烧烤,什么麻雀、鹌鹑、羊肉串,大家每次都吃得不亦乐乎。
老幺家据说挺有钱的,老幺说他爹在南锣鼓巷有个院子,出租出去给人去做四合院旅馆了,一个月光房租都三万。可惜老幺他爹就是不待见老幺,就给了他一辆破车,然后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了。
老幺最照顾的就是英子,英子是东北女孩,长得利落,人也仗义。老幺卖光盘的时候跟人打架,一个电话打过来,英子第一个冲下楼,抄起块板砖就上了战场。
不过最后这场事件还是被高林生给搞定了。
高林生是我们这伙人里,最有脑子的,当时,他来到现场,看老幺被两男一女擒住,一个男的从后面勒住老幺的脖子,一个男的抓住老幺的双手,女的则气势汹汹地叫嚷。高林生二话没说,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走过去,照着老幺的鼻子就是一拳。我们从后面跑上来,看见这一幕,当时就傻眼了!
老幺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气得直喊:“高林生!”
高林生狡黠地冲老幺眨眨眼睛,然后顺手一呼啦,把老幺的脸整个给呼啦成了一张大血脸。
然后高林生冲英子一挥手,喊道:“打 110”。
然后冲我招手,“安子,老五,快来,把他们扯过去!”
扯过去?扯哪儿去?
还是老五最聪明,一抬头,看见不远处小区门口的摄像头,一下子就明白了,几个人连拉带扯,把这拧成一团的几个人弄到了摄像头底下。
高林生啊高林生,真亏了你这个物理学研究生,物理实验室难道就教会了你这点鬼心眼?
结果,110 来的时候,保安和摄像头都见证了一张大血脸的老幺。
然后 110 把我们这群人统统给拉到了派出所。
高林生二话没说,接着搞定。
他要求去做伤检,而且要去北大医院,他说那才是甲级医院,其他小医院,没法鉴定是轻伤还是轻微伤。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高林生本科学的不是物理,是法律!
后来,高林生留下我们几个和那跟老幺打架的两男一女,开着QQ,拉上老幺就去了北大医院。
北大医院他认识人?
高林生才不认识,不过他会说啊,而且北大医院的大夫向来同情心爆棚。
于是,在高林生的嘴里,老幺就变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高林生一顿白活,让医生觉得不给开个轻微伤证明都对不起这见义勇为的中国好小伙儿!
当然,高林生那一拳头的确也不弱,老幺的鼻梁硬生生给砸塌了。
接下来,摄像头为证、保安为证,那两男一女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最后,高林生同学硬是狮子大开口,要对方赔偿十万。听得我们几个肝颤。
最后,派出所的民警两头劝,六万结了案。
当高林生揣着六万块钱,扶着老幺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高林生特小心,出门时四处张望,吩咐英子先把QQ开新区政府门口前的大路上停着。
然后让老五叫了个出租车,直接停在了派出所门口。
高林生和老幺、老五和我,一起上了出租车,然后高林生指挥着出租车这个绕,就差没绕北京城了。直到下午四、五点,才绕回我们所住小区附近的建设银行,存了钱,然后几个人才小心翼翼地回了七楼。
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我们对高林生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并且大家一直鼓励高林生去做律师,他这样的人,不做律师,真是中国律师界的一大损失啊!
这六万块钱,让我们五个七楼的麻雀,颇为奢侈了一段时间,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老幺向英子求婚了,老幺答应英子,从此改邪归正拼命赚钱,俩人两年内凑个小户型的首付,结婚。而高林生,则考上公务员,从此离开了七楼。
至于年纪最小的老五,在一个不出名的报社做记者,一直住在七楼。
而我则在两年后搬离了七楼,跳槽去了中国第一金字招牌的媒体。
原本,七楼的麻雀就这样各奔东西了,可没想到,三年后,英子一个电话,高林生、我、老五,一起来到了老幺家。
老幺病了,这次是真的,老幺可不是高林生,不会耍那个心眼,这两年,他太累了,为了给英子一个小窝,他什么活儿都干,工地上搬砖、新房装修、卖光碟、卖水货、做房产中介,还是啥赚钱干啥,但却从来没有希罕过力气。
老幺得的是尿毒症,得换肾。
这一次,七楼的麻雀们可真的是全军出动,想尽办法给老幺凑医药费。
同学群里收红包、社区群里发众筹、公众号里发消息,总之,能想的办法都想了,高林生和老五还跑到地铁里去做地推,推广我们的筹款公众号,希望能够得到社会的支持。
只有英子,低下了头,去找了未来的公公,老幺的父亲。
后来的情节,我有点写不下去。
好吧,让我写的喜感一些。
这个世界总有奇迹出现,英子和老幺的配型竟然成功,也就是说,英子可以将自己的肾,捐给老幺。
然后钱,不再是问题,除了我们筹到的钱款,剩下的医药费,老幺的父亲理所当然全部承包。
七楼的麻雀们欢呼雀跃,就等着二人顺利下手术台。我们都以为,这是上天的恩赐,这是命定的缘分。
幸福吧,老幺!当年高林生那一拳,换来了一个拿自己的肾去救你的命的好媳妇!
手术后两天,老幺状态都还不错,英子也还不错。
大家以为天下从此太平,人间光辉遍地,于是老五支招,在病房里陪老幺打几圈麻将,给他开开心。
老幺是开心了,可谁也没想到,当老幺以地和震惊了我们所有人的时候,突然大出血……
写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想掉眼泪,老幺是那么好个男人,一个以天和开始,以地和结束,顶天立地活在世间的好男儿!
如今,七楼的麻雀,就剩下我、英子、高林生和老五。
英子没嫁人,至今还在老幺家在南锣鼓巷附近的四合院里做掌柜的,负责打理四合院的小旅馆。
高林生做了海关缉私警,真想不到,物理系的研究生,竟然成了一名缉私警,不过以他的智商,估计没几个走私犯能逃得过。
老五去了一家文学杂志做编辑,而我,则坐在这里写《七楼的麻雀》。
谨将此文献给我们曾经的七楼,献给我们曾经的友谊,献给我们曾经的青春,献给所有飞翔在城市中的小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