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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七楼无间盗

七楼的岁月里,有太多的欢笑,太多的青春,太多的澎湃,太多的蓬勃,然而,也有太多的滑稽,太多的搞怪,太多的无奈和太多的感慨。

最有趣的一件事,莫过于七楼无间盗。

某一天,英子和我起床的时候,愕然发现,我们的房间被盗了!

这是一件异常恐怖的事情,因为当晚,我和英子就睡在房间里。

当老幺、高林生和老五听到英子和我的尖叫,疾步踏入我们的房间时,看到了一地狼藉。

我和英子的柜子大敞着,衣服被拉扯出来,洒了一地,衣柜的两个小抽屉都被撬开,里面的贵重物品散落一地。当然,我俩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无非是学历证书、钱包、银行卡和项链、手镯之类。

老幺第一反应就是抓起手机,边说“报警,报警”,边拨打 110。

老五的第一反应是一边低声哀叹:“My God”,一边捂上了眼睛,他必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地板上散落有我和英子的内衣,而英子和我,还都穿着睡衣。

高林生最镇静,按住老幺正在拨打 110 的手,看了看我和英子:“你俩丢什么了?”

是啊,我俩丢啥了?

醒来第一眼,就被这劫难般的现场吓蒙了,到底丢啥了,还真没来得及认真研究。

我俩赶紧俯下身去,捡拾散落在地板上的重要物件。

学历证书没有丢,钱包没有丢,银行卡也没有丢,我的项链也没有丢。

咦,奇怪,到底丢啥了?

我扭头看英子,她皱着眉头。

老幺急慌慌的问:“快说啊,丢啥了,我报警说啥?”

英子扭脸问我:“安子,你丢了什么?”

我蹙眉摇头。

英子抬头看杵在我们眼前的三个兄弟:“我丢了两百块钱。”

老幺点点头,拿起电话就按,却又一次被高林生按住。

“安子,你的项链是金的么?”高林生看着我攥在手里的项链,问我。

“是啊,我毕业典礼的时候我老爸送我的。”

“英子,你的手镯碎了么?”高林生指着地上的手镯问。我们都知道,这是老幺送英子的,足足花掉了老幺俩月的伙食费。

英子拿起来端详半天,“完好无损啊!”

此时的高林生,就像名侦探柯南里的小柯南,突然就变了声调:“好吧,依我看,这件事,有点蹊跷”。

“蹊跷啥!你动画片看多了,英子钱都丢了,你还不让我报警,你有毛病啊!”老幺有了脾气。

高林生笑了笑,跨过满地狼藉,走到窗前。

我和英子这才发现,我们的窗户竟然大开着!

“你俩昨晚睡觉都没关窗户?”老五好奇地问,他终于不再捂眼睛,而是饶有兴趣地加入了这起被盗案件的侦查之中。

我和英子面面相觑,我俩一般都不开窗户啊,昨晚睡前,窗户肯定是关着的啊。

英子起身走到窗前,和高林生一起向下看。

我有些宽慰,毕竟我什么都没丢,可又有些莫名的恐惧,没丢东西,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难道闯进我和英子房间的人,就为了两百块钱,从七楼的窗户爬进来?这窃贼得穷成啥样,才这样胆大包天,不顾死活?这要从七楼的窗户摔下去,就算不死,这后半辈子也完蛋了。

就在这时,老幺吆喝起来,“高林生,到底报警不报!”老幺再有脾气,还是要听高林生的。

“报啥,200 块钱,你赔给英子,这事,交给我。”高林生貌似胸有成竹。

“啥?”老幺愣了。

“为什么不报警?”我忍不住也站了起来。“总不能就这样向恶势力低头吧,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可不是区区几百块钱能够了事的,一定要将这个窃贼绳之以法!”

高林生白了我一眼:“别上纲上限,小事一桩!”

我气鼓鼓地蹲下来,收拾我的东西。

老五颇有兴致地凑热闹:“安子,你昨晚睡觉的时候听见啥动静没有?”

“啥动静?”

我这个人吧,最没特点,如果非要给我找个特点出来,那就是天塌下来,我照吃照睡,没心没肺。所以,问我有没有动静,真的是抬举了,当年大学里军训,我站半夜两点的岗,前一岗喊我,全屋的人都醒了,我愣是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教官问我为啥缺岗,我还理直气壮,说前一岗的同学不喊我起床。

老五见我一脸茫然,摇摇头,转而问英子,无奈英子也摇摇头。

高林生意味深长地说:“不必问了,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你说什么?”老幺又急了。

高林生笑笑,走出了我和英子的房间。

我承认,在 35 岁之前,我的内心,都是懵懂的少年,不善于观察,不善于思考。现在想想,那起七楼无间盗,还真就是高林生那句话,秃子头上的虱子,可现在,我还不能剧透。

当晚,老幺和老五就钻到我和英子的房间里来,开始分析犯罪嫌疑人。

如果真如高林生所说,这件事是秃子头上的虱子,那么嫌疑人必然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人。

于是,老幺和老五,就将这个楼里所有人梳理了一遍,在我们屋里一直待到12 点。让大家奇怪的是,高林生,不见踪影。

这栋楼有两个单元,住的大都是老户,据我们所知,只有大约五户出租。

大家分析,要从窗户爬进来,最有可能的,就是本单元六层,或者本层的住户,其他楼层的,可能性不大。

七楼当时住着我们五个青年,还有对门一户人家。这对门是一家三口,老两口和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

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小伙子也算是和我们认识。

记得有一次,英子的床上扔着一张名片,老幺来找她,看见名片,好奇地拿起来,端详半天,问她名片上的人是谁。

英子随口说,“对门的”。

老幺的眼神有些莫名,问英子:“你咋有他名片?”

英子说,“出门的时候他递给我的。”

老幺转而问我:“安子,这王小二也递给你名片了?”名片上写的是王晓茸,竟然被老幺这半拉文盲给读成了王小二。

我摇头:“我出门时没遇见他。”

据老五分析,这王小二盗窃的可能性有,但是应该不大,王小二是本地人,家里的独子,应该不缺这 200 块钱。

六楼,我们脚下,住着小两口,印象中丈夫经常出差,一回来两口子就吵架。老幺分析,这小两口行窃的可能性也不大,难道丈夫半夜爬上来行窃,妻子做共犯?拉扯拴在丈夫腰上的绳子?怎么可能嘛!再说,这两口子怎么着也比我们这些单身男女有钱,就算是真的行为不轨,也没理由盯上我们嘛。

在王小二家楼下,住的是老两口,年纪比我们的父母都大,别说爬窗户,就连走路都要拄拐棍。

在我们隔壁单元的七层,我们的墙那边,曾经住过一个酒鬼,去年春节的时候喝酒过多,被马克思他老人家召唤过去了,至今空着,没人住。

……

第二天,周六,我和英子拉着买菜的拉杆车,结伴去小区对面的京客隆买菜,自从住进七楼,买菜就变成了我和英子的周末必修课。

出门的时候,碰见王小二,他讪讪地笑着,问:“去买菜啊?”

我点点头。

王小二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咱们单元遭贼了。”

我和英子怔住。

“听说连二楼王奶奶放在门外的电饭锅都被偷走了。”

“什么时候?”我忍不住问。

“昨天晚上。”

“警察来了么?”

“我妈早上遛弯回来说,王奶奶报了警,不知道警察来了没有。”

这买菜的一路上,我和英子都忍不住热烈地讨论这两晚的盗窃案件。这两件事情必然有关吧。

买菜回来,做好中午饭,那三个大男人才溜溜达达从房间里走出来。

我俩赶紧向大家汇报从王小二嘴里听来的消息。

高林生皱了皱眉,狠狠地说:“这个王小二”。

老幺跃跃欲试:“我去找王小二,让他妈带我去找王奶奶,一定能找到线索。”

老五思索着说:“肯定是同一个人干的,为了两百块钱爬楼的人,也会偷走王奶奶的电饭锅。”

高林生却撇着嘴,不屑地哼了一声:“王奶奶的破电饭锅就放在楼道里,捡破烂的顺手牵羊,这也算盗窃?”

老五就问我和英子:“王小二说还有谁家丢东西了?”

我和英子都摇头。

最后,高林生叹了口气,高深莫测地看着我们:“这件事你们就别追究了,没价值。没有恶势力,没有黑社会。英子丢的那两百块钱,就算是贡献贫困灾区了。”

“可我还丢了一件内衣,两条内裤。”英子低声说,显然不打算放弃对此事追究的权力。

今天早上英子洗衣服的时候跟我说过这事,我当时没在意,想不到她此时提了出来。

说实话,我们在阳台上晒东西,被风刮走两双袜子,一条内裤的事儿也常有,英子的衣服那么多,谁知道是晾晒的时候被风卷走了,还是她自己塞到哪儿了。

高林生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你们俩,衣服挂阳台上,丢了不知多少件,你又不是明星,哪个贼稀罕你的旧衣裳?”

“老幺,你跟她俩换换房间,下午就换。”高林生命令一般指挥。

“为啥?”老幺一头雾水。

“为了你心爱的英子小姐不被妖怪吃掉,好了吧?”这个高林生,真让人琢磨不透。

后来的后来,在我们搬离七楼的那天,一个身影,在我们身后帮着忙碌着,不是别人,正是王小二。

对门住了几年,我们终于看出来,王小二对英子情有独钟。虽然老幺常常有意当着他的面,拥抱英子的细腰,拉扯英子的马尾辫,可王小二,始终在每次遇到英子的时候,都讪讪地笑,还不时给英子递上新名片,以表示自己换了新工作,有了新的发展。

英子这个人吧,人太好,心太软,老幺说了她无数次,别搭理王小二,可每次王小二递过来新名片,她都不忍心拒收,虽然从没见她仔细看过,虽然每次,名片都被老幺给扔进垃圾桶。

不过搬家那天,我发现,王小二不仅对着英子讪讪地笑,不顾老幺的斥责,忙前忙后帮英子搬东西;还讪讪地对高林生笑,尽管高林生看他,总是一脸的不耐烦。

在高林生当上缉毒警后,有一天,我到他单位去找他。在他们食堂吃饭的时候,高林生的同事跟我们讲了一起有趣的盗窃案,一个有恋足癖的男人,偷了邻居家女主人的二十多双高跟鞋,最后女主人报警,这男人心慌意乱,投案自首。

同事吃完饭就走了,我就想起当年七楼的盗窃案,顺口开玩笑:“嗨,当年英子的内衣丢了,是不是也是恋物癖患者偷的?”

高林生笑眯眯地看着我,问:“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什么?”我蒙了,高林生这是啥意思。

“你们的窗户紧挨着王小二家的窗户,你不知道啊?”

“知道啊。要不我们干嘛大白天都拉着窗帘?”

“王小二只要探出身子,就能拉开你们的窗户,这你们也知道吧?”

“哦,这倒没想过。你是说,那次盗窃,是王小二干的?”

“我没说哦。”高林生笑笑,起身去涮饭缸。

我突然想起那个夜晚,我和英子,老幺和老五,在屋里起劲地分析谁是嫌疑人,却不见高林生的踪迹。

我突然想起我们搬家时,王小二讪讪地对高林生笑。

青春的岁月里,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纯洁如玉、完美无暇,那个能够为我们保守秘密,能够给我们机会抹去瑕疵的人,应该就是我们的贵人吧。至少,他让我们在别人眼里,和大家一样,正常、健康、青春。

七楼无间盗的真相,高林生永远没有明言,虽然我已猜透,但我也始终没有告诉大家,是啊,就让它随风而去吧,留下的,依旧是美好。

几年后,老幺病重,我们一起给老幺筹钱,到处去推广我们的公众号,在社区群里发众筹、公众号里发消息,还一起到地铁里去做地推,推广我们的筹款公众号。

有一个人,一直不离不弃地帮助我们,每个周末都自觉自愿地跑到地铁里和我们一起做地推,他,不是别人,就是王小二。

我们始终没有告诉老幺这件事,怕他听了多心。

我也始终没有告诉英子,王小二曾经有多痴迷她。

但是我能够想象,如果没有深入骨髓的痴迷,王小二不会成为七楼无间盗的主角,也不会不得已,偷了两百块钱,制造窃贼的假象。

高林生是个聪明人,真的是个聪明人,他将一切装在肚子里,将一切平息在我们的小屋内。

如果当时,我们真的报了警,那么王小二的未来……

老幺走后,英子难过了很久很久,后来,就去了老幺家的四合院,帮忙打理四合院的小旅馆。

有一次,王小二给我打电话,喏喏地问英子的去处,问老幺家那个四合院的位置。

后来,我听英子说,王小二有一次带朋友逛南锣鼓巷,正好路过老幺家的四合院,还和几个外地客户一起住在了四合院里。从那儿以后,王小二常常往四合院里带房客,把自己公司里那些从外地来京的客户,都介绍到了老幺家的小四合院里。

英子跟我聊这些的时候,眼神有几分落寞。

我突然很想知道:

英子,当年真的什么都没猜到么?

她是不是也和高林生一样,默默地,做了七楼无间盗的主角的庇护者,藏了一个秘密,一直藏到现在,一直藏到永远……

可是,这些话,我问不出口。

七楼无间盗,人生无间道。 BedbAqYnnUCS9a6xRZGKHId7KNmI5uStPetd1PGhsBu724iQZnOUtYCezFSlz6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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