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一九一八年四月

1918年5月发表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上的《狂人日记》，是鲁迅创作的第一部白话短篇小说，共由14部分组成。开篇是文言识语，随后是13则白话日记，不著年月，全部为狂人的意识流。

206字的“余”之识语并不是凌驾于创作文本之上的作者导读，而是对中国古小说开端叙事和“大团圆”结局传统俗套的戏仿。狂人“赴某地候补”的结局率先置于读者目前，以其强烈的反讽性，戏拟与埋葬了中国旧小说“瞒和骗”的文艺路数。

第一篇日记，月光下的狂人，不远处的一只狗。月光——可怕的白昼的折映，一片虚假的光亮，没有这昏暗的闪光，怎会看清赵家的狗仇视的眼神？狂人之夜开启。第二篇，狂人早上出门后发现一个丧失了童真的现实世界，一个光天化日之下的暗夜。第三篇，“吃人”这全篇小说结构最关键的一块拱石首次出现。此后出现了27次。第四篇有两个白昼场景：狂人早饭吃蒸鱼时联想到吃人而呕吐；大哥带中医何先生来为狂人诊脉。狂人又有新的意外发现——自食！！！连用三个感叹号，既凸显了表层故事中的迫害狂疯癫的深度，又隐喻故事深层中的“战士”在不断给读者敲警钟。第五篇又回到狂人之夜，狂人纠结于吃人问题，回顾吃人历史和语言文化，愈加感到大哥是唇边抹着人油讲道理的食人族！第六篇仿佛是用黝黑的浓墨拓出的黑暗王国，空无一人，空无一物，却是主人公主观意识的必要延伸，不可缩减的神经末梢。第七篇，狂人产生了诅咒或劝转吃人的人的想法，决定先从大哥下手。第八篇采用梦境的形式呈现心象。狂人最精彩的台词“从来如此，便对么？”和青年的精彩台词“总之你不该说，你说便是你错！”一并出现。狂人失望地发现青年人也是一副吃人腔调，恐惧到小孩子本然的纯真已被污染。第九篇，狂人震惊于人与人之间始终处于“想吃”与“怕吃”之间疑虑极深的生存状态，大家结成一伙，互相牵掣，最终无法解脱。如何才能“去了这心思”，回归质真如渝，不需要任何灵性、宗教、哲学和历史书（只会教你如何“吃人”）的内在，这是一个永恒的追索。第十篇，狂人的咏叹调，整部小说的高潮。狂人大声劝转“吃人”的人，被围观，再次被关进黑屋子。第十一篇，狂人意识到死去的妹子为亲人所食，也包括自己，反思割骨疗亲的孝道吃人。第十二篇，狂人深深忏悔自己也吃过人。第十三篇，“救救孩子……”巨大的空白，在读者心中留下空洞，却又仿佛灌输了万语千言。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1918年5月15日），以内容与形式上的双重现代化特征，成为中国现代小说伟大的开端。鲁迅高度凝练出传统文化流弊“吃人”的主题，发出“救救孩子”的启蒙呼喊。这在之前的中国文学中，是从未有过的振聋发聩的声音，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1918年8月20日，鲁迅给许寿裳致信，说“《狂人日记》实为拙作”，“偶阅《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1935年，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自评：“《狂人日记》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却比果戈理的忧愤深广，也不如尼采的超人的渺茫。” wyWBJvAk92EwyMhS2cwLXotXY4qC7kgQxRVkmbGzpoHjl7V16XBFTURMLIms9hm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