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中国大多数孩子一样,志摩从小也享受着隔代亲,特别是奶奶的宠爱。志摩6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所以志摩对爷爷没啥印象。在小小的志摩心中,祖母是至亲至爱的长辈,是“爱我疼我宠我的好祖母”。
志摩和祖母感情非常深厚,有许多具体的画面。孩提时代,祖母的特别宠爱,是志摩记忆犹新的小幸福。志摩深情回忆了儿时温馨的场景:
早上走来祖母的床前,揭开帐子叫一声软和的奶奶,她也回叫了我一声,伸手到里床去摸给我一个蜜枣或是三片状元糕,我又叫了一声奶奶,出去玩了,那是如何可爱的辰光,如何可爱的天真……(徐志摩《我的祖母之死》)
人在小时候,快乐很简单,一颗糖也能叫人乐和半天。奶奶每天变着花样给志摩好吃的,志摩是哇哈哈啊哇哈哈,每天脸上都笑开颜。
1918年夏天,志摩21岁那年,从上海启程,赴美留学。年近八旬的祖母,亲自到上海码头给志摩送行,依依不舍。志摩在美国、英国留学那几年,奶奶在家里,天天烧香拜佛,吃素念经,为远在海外的孙子祈福。
奶奶对志摩情深似海,志摩对奶奶也很上心。他在给父母的家书里,常常对奶奶念念不忘,并且憧憬着归来之后,跟奶奶享受天伦之乐的场景。
志摩在信里说,他对祖母的深情,非言语能及,还畅想归国后和祖母相聚的天伦之乐。志摩在1920年11月26日致父母信中说:
儿爱祖母非言语可宣,儿愿与老人共品清茶,儿愿坐老人怀听讲长毛故事。儿愿讲外国故事逗老人大笑,老人必喜听外国鬼子家庭社会情状,种种天伦乐事,将来儿归日当痛一畅叙……
志摩想着自己能坐在奶奶怀里,听奶奶讲那过去的故事,特别是太平天国的故事,又想着自己给奶奶讲外国的风土人情,奶奶哈哈大笑,那画面一定是其乐融融,满满的亲情,羡煞旁人也。
1922年10月15日,志摩留学归国,船在上海靠岸。80多岁的老奶奶,提前赶到了上海,由于腿脚不便,待在客栈里等志摩。志摩看到“老祖母的不减的清健”,心里感到很安慰。
据陈从周先生编的《徐志摩年谱》说,第二天,志摩专程陪同祖母,赶在重阳节之前,前往浙江舟山的普陀山烧香,为祖母祈寿。
奶奶给志摩念经祈福,志摩陪奶奶烧香祈寿,可见祖孙俩感情深厚。
可惜只过了一年,84岁高龄的祖母突然中风。那是1923年的8月18日,志摩正在北戴河陪老师梁启超休养,当晚收到电报,说“祖母病危速回”。
志摩心急如焚,立马收拾行装往老家赶,不料路上却因为大水冲毁了铁路耽搁了,辗转四天才赶回老家。而且,火车从天津到达上海站的时候,晚点一分钟,刚好错过了一辆从上海去硖石的火车。志摩焦灼万分,可惜行李又太多,假如空手的话,他恨不得跳下车去,追赶那趟火车。志摩难过担心。他最担心什么呢?担心见不上奶奶最后一面。
所幸的是,志摩到家的时候,奶奶还活着!志摩来到奶奶跟前,轻声地呼唤:“奶奶!奶奶!”奶奶没有反应。想着奶奶将不久于人世,志摩热泪盈眶。
奶奶,奶奶—她也真没有听见,难道她真是病了,真是危险,这样爱我疼我宠我的好祖母,难道真会得……我心里一阵的难受,鼻子里一阵的酸,滚热的眼泪就迸了出来。(徐志摩《我的祖母之死》)
1923年8月27日,祖母去世,志摩仿佛感到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志摩说自己“是智识愈开流泪愈少的一个人”,但是祖母去世,他“却也真的哭了好几次”,一次是陪姑母哭的,一次是陪祖母当年的陪嫁丫鬟哭的,还有几次是陪着父亲哭的。
志摩回忆说:
我也是智识愈开流泪愈少的一个人,但这一次却也真的哭了好几次。一次是伴我的姑母哭的。她为产后不曾复元,所以祖母的病一直瞒着她,一直到了祖母故后的早上方才通知她。她扶病来了。她还不曾下轿,我已经听出她在啜泣,我一时感觉一阵的悲伤,等到她出轿放声时,我也在房中歔欷不住。又一次是伴祖母当年的赠嫁婢哭的。她比祖母小十一岁,今年七十三岁,亦已是个白发的婆子,她也来哭她的“小姐”,她是见着我祖母的花烛的唯一个人,她的一哭我也哭了。
再有是伴我的父亲哭的。我总是觉得一个身体伟大的人,他动情感的时候,动人的力量也比平常人伟大些。我见了我父亲哭泣,我就忍不住要伴着淌泪。但是感动我最强烈的几次,是他一人倒在床里,反复的啜泣着,叫着妈,像一个小孩似的,我就感到最热烈的伤感,在他伟大的心胸里浪涛似的起伏,我就感到母子的感情的确是一切感情的起原与总结,等到一失慈爱的荫庇,仿佛一生的事业顿时莫有了根柢,所有的快乐都不能填平这唯一的缺陷;所以他这一哭,我也真哭了。(徐志摩《我的祖母之死》)
志摩在老家为祖母守孝近三个月之后,仍然沉浸在对祖母的无限追念之中。他将自己内心这份强烈的感情,化作一篇饱含深情的散文《我的祖母之死》。近万字的篇幅,字里行间,无一不渗透着对祖母的深情、尊爱、不舍与颂扬。
在志摩心里,祖母的一生,是为全家操劳的一生。
我的祖母,在那旧式的环境里,到我们家来五十九年,真像是做了长期的苦工,她何尝有一日的安闲,不必说子女的嫁娶,就是一家的柴米油盐,扫地抹桌,哪一件事不在八十岁老人早晚的心上!我的伯父快近六十岁了,但他的起居饮食,还差不多完全是祖母经管的,初出世的曾孙如其有些身热咳嗽,老太太晚上就睡不安稳……
志摩这里说的祖母的曾孙,就是志摩自己的儿子徐积锴,小名阿欢。志摩说自己和祖母的深情是难以言表的。对祖母的唯一报答,就是向她学习,尽到在人世间的职责。志摩说:
她爱我宠我的深情,更不是文字所能描写;她那深厚的慈荫,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蔽。但她的身心即使劳碌了一生,她的报酬却在灵魂无上的平安;她的安慰就在她的儿女孙曾,只要我们能够步她的前例,各尽天定的责任,她在冥冥中也就永远的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