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是1910年志摩在杭州府中的同班同学,一个班上出了两个响当当的大文豪,这个班是当之无愧的超级学霸班。同学一年之后,郁达夫便转学了。后来,郁达夫去了日本留学,志摩去了美国、英国留学。
这两人再次相见,是在十几年后。韩石山先生在《徐志摩传》里说,1922年志摩从英国回上海,郁达夫刚好在上海创造社工作,曾经给志摩接风洗尘,但郁达夫把这件事情给忘了。郁达夫记得的是,1923年,他在北京的时候,去志摩上班的松坡图书馆与志摩重逢的情景。
郁达夫在《志摩在回忆里》这篇文章里,如此回忆两人的重逢:
民国十三、四年-一九二三、四年-之交,我混迹在北京的软红尘里,有一天风定日斜的午后,我忽而在石虎胡同的松坡图书馆里遇见了志摩。……
他的那种轻快磊落的态度,还是和孩时一样,不过因为历尽了欧美的游程之故,无形中已经锻炼成了一个长于社交的人了。笑起来的时候,可还是同十几年前的那个顽皮小孩一色无二。
从这年后,和他就时时往来,差不多每礼拜要见好几次面。……
志摩对老同学郁达夫很提携,很上心。志摩把郁达夫带入了北京主流文化圈。志摩在北京,是留学欧美同学圈里的活跃人物。而郁达夫当时与郭沫若、成仿吾等人,则是留日学生文学社团创造社的主力,影响力在上海。郁达夫到北京后,志摩把他带入了北京的文人圈,使他渐渐进入北京的主流社会。
志摩对郁达夫的生活也很关心。两人共同的好友、北京美才女凌叔华在《回忆郁达夫一些小事情》里,讲了这么个故事:
有一回徐志摩原说要带郁达夫来,临时只他一人来了,原因是达夫的棉袍不见了,多半是被穷学生穿走了。大家也明白郁达夫的棉袍原是同事集钱合购送赠的,现在既可以随便让人穿走,以后谁能保证没有他人再来穿走呢?
当时徐志摩报告这件事可是很有声有色的,经他描绘一番,大家并不觉得郁达夫有什么不对,只觉得有趣而已。倒是江采聪明,她提议说:“我看你们应当到前门估衣铺交涉一下,给他们第一件棉袍的钱,把这件袍子取回,言明万一失掉了,让铺子立刻送第二件来。”
“要是第二件送到也不见了,该怎么办?”丁西林讥讽的往下说,“我看我们应该出钱连做三件,一件不见了,穿第二件,第二件不见了,穿第三件,这样一来,便无问题了。”
“谁出钱呢?”陈西滢问。“当然是徐志摩啦。”不记得是谁说。
志摩连忙叫道:“你们都来欺负我,我老徐不是傻瓜,惹急了会打人的,知道吗?”
徐志摩的生气,谁也不当一回事。据说过了一个礼拜,一个大雨的早晨,他一个人又巴巴的跑去前门估衣铺为郁达夫买了一件棉袍,否则达夫连上课都不能上,天气实在还是太冷了。
大家只是开开玩笑,志摩就当真给郁达夫到估衣铺买棉袍,生怕达夫冻着了,可见志摩之天真和善良。
郁达夫心里有郁结,志摩也懂他,佩服他的勇气和率真。郁达夫离开北京到武汉后,说了些不合时宜的真话,被人给赶跑,到了上海,天天借酒浇愁,乃至于吐血。志摩的怜惜担心,溢于言表:
达夫胸中也不知道怎的尽是些压得死人的块垒,他无聊极了就浇酒,一喝起头就不到烂醉不休,并且他几乎每天喝每天醉;他的吐血与他的纵饮分明是有关系。但为什么他甘心这样糟蹋他自己身体,为什么他是这样的消极,悲观?达夫的天才早经得到我们的认识,他的不留余沥的倾倒他自己的灵魂使我们惊讶,他的绝对的率真使我们爱敬。……但他终究能平安吗?我们战兢兢的在这里替他祷祝了。(徐志摩《刘大杰〈“余痕”之有余〉附案》)
郁达夫对志摩也很够意思,充满同情。郁达夫说:
综志摩的一生,除他在海外的几年不算外,自从中学入学起直到他的死后为止,我是他的命运的热烈的同情旁观者……(郁达夫《怀四十岁的志摩》)
郁达夫支持志摩和陆小曼恋爱结婚,觉得社会上的非议批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懂真爱。郁达夫回忆,他当时力挺志摩和小曼:
当这事情正在北京的交际社会里成话柄的时候,我就佩服志摩的纯真与小曼的勇敢,到了无以复加。记得有一次在来今雨轩吃饭的席上,曾有人问起我以对这事的意见,我就学了《三剑客》影片里的一句话回答他:“假使我马上要死的话,在我死的前头,我就只想做一篇伟大的史诗,来颂美志摩和小曼。”(郁达夫《怀四十岁的志摩》)
1931年11月,志摩从北平回上海家中后,和郁达夫见了面。志摩死后,郁达夫参加了志摩的追悼会,他也是抚棺痛哭的亲友中的一位。
郁达夫为志摩写下挽联:
三卷新诗,廿年旧友,与君同是天涯,只为佳人难再得;
一声河满,九点齐烟,化鹤重归华表,应愁高处不胜寒。
郁达夫还写了一篇悼念文章《志摩在回忆里》,深情回忆了两人的同学时光和最后一次相见。更难能可贵的是,志摩去世五年之后,郁达夫还难以忘怀,“觉得对他的余情还有许多郁蓄在我的胸中”,便又写了一篇文章。志摩去世时,年仅34岁,虚岁35岁。郁达夫的这一篇文章,叫《怀四十岁的志摩》,可见他对志摩的深情与怀念。
在这篇文章里,郁达夫还做了自我检讨。他说自己因为不原谅志摩父亲最后跟志摩的决裂,而没有到海宁硖石给志摩上过坟、扫过墓,希望志摩原谅。
志摩落葬之后,我因为不愿意和那一位商人的老先生见面,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去墓前倾一杯酒,献一朵花;但推想起来,墓木纵不可拱,总也已经宿草盈阡了吧?志摩有灵,当能谅我这故意的疏懒!(郁达夫《怀四十岁的志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