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学校。这是我最该做的事,这么做最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到了快放学的时候,绝大多数学生也都回来上课了。只有泰勒、贝拉和其他几个学生不在,后者可能趁发生事故的机会逃课了。
对我来说,做正确的事本不该有那么困难。但整个下午,我一直在咬紧牙关压制逃课的冲动,我想再去找那个女孩。
我像一个跟踪狂,一个着了魔的跟踪狂,一个着了魔的吸血鬼跟踪狂。
虽然不太可能,但不知怎的,今天的学校似乎比一个星期之前还要无聊。我盯着墙上的裂缝,发现砖、树、天空……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抽干了颜色。真像一个昏迷者脑子里的世界。
还有另外一件正确的事我应该做……但我没做。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一件错事,就看从什么角度去看了。
从卡伦家族一员的角度看——不仅是吸血鬼,而且是吸血鬼世界里的少数族裔, 卡伦家族 的成员——正确的进展应该是这样的:
“没想到你来上课了,爱德华。我听说早上你遇到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对,班纳先生,但我很幸运。” 我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说, “我根本没有受伤。泰勒和贝拉也能像我这么幸运就好了。”
“他们怎么样了?”
“我觉得泰勒没事……他只是被挡风玻璃划出一些比较浅的擦伤。但贝拉我就不太确定了。” 我担忧地皱起眉,说, “她可能脑震荡了。我听说她有一阵子语无伦次,看东西也不太清楚。据我所知,医生们担心她……”
事情本来应该是这样发展的。这次我欠我的家族的。
“没想到你来上课了,爱德华。我听说早上你遇到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我没笑:“我没受伤。”
班纳先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的重心。
“你知道泰勒·克劳利和贝拉·斯旺怎么样了吗?我听说有人受伤……”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
班纳先生清清嗓子。“呃,好吧……”他说。我冷冷的视线让他的声音有点干涩。
他赶紧走回教室前面,开始上课。
这么做不对,除非你能用更加微妙的角度去解释。
背着女孩说她的坏话似乎特别……特别 没风度 ,尤其是她的行为证明她比我想象的更值得信任。她有很好的理由背叛我,但她什么都没有说。难道我要在她为我保守秘密的同时背叛她吗?
我和高孚夫人的对话差不多一样,只不过用的是西班牙语。埃美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今天的事希望你能好好解释一下,罗斯正大发雷霆呢。
我没看他,但翻了个白眼。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听起来很好的解释。就假定,我没有出手阻止厢式货车撞向那个女孩。想到这里我一阵瑟缩。如果她被撞了,如果她被压得流血了,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浪费在柏油路上,新鲜血液的气味在空气中涌动……
我又耸耸肩,不光是因为恐惧,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由渴望带来的颤抖。不行,如果看到她流血,我一定会以更加明目张胆、骇人听闻的方式将全家人都暴露出来。
这似乎是个完美的理由……但我不会用的,这也太丢人了。
而且,这个理由是我不顾后果做出一切之后很久才想到的。
小心贾斯帕, 埃美特不知道我在沉思,继续说, 他虽然不像……那么生气,但是他更坚决。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间感觉房间天旋地转,一闪而过的怒火异常强烈,如一阵红色的雾笼罩了我的视线,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爱德华!撑住! 埃美特在他脑中向我喊道。他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把我压向座位,以防我跳起来。他极少用全力,因为他比我们碰到过的所有吸血鬼都要强很多,所以几乎从来用不上全力,但现在他用上了。他抓住我的胳膊,没有再往下压,如果他继续压,我身下的椅子就会塌了。
放松! 他命令道。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但很难。愤怒在我的脑海中燃烧。
在我们一起谈过之前,贾斯帕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他的打算。
我集中全力让自己放松,感觉埃美特的手也放松了。
不要再搞出大事情了,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我深吸一口气,埃美特放开了我。
我按惯例搜寻了一下教室周围,我们两个的对峙其实很短暂很安静,只有坐在埃美特身后的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耸耸肩就算了。卡伦一家都是怪人——这儿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
该死!孩子,你真是一团糟。 埃美特补充说,语气里带着同情。
“你咬我啊!”我悄声嘟囔,听见他窃笑了一声。
埃美特不会记仇,我可能应该感激他的随和宽容。但我可以看出,贾斯帕的意图对他产生了影响,他已经在想贾斯帕的打算可能才是最好的行动方案。
我的怒火慢慢沸腾起来,差点控制不住。对,埃美特比我强,但他还没有在摔跤比赛中赢过我。他说那是因为我偷听他的想法作弊了,可是听到别人的想法是我的一部分,正如强大的力量是他的一部分一样。打架的话我们势均力敌。
打架?事情怎么走向了这个方向?我难道要为一个几乎不怎么了解的人类和家人打架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把女孩在我怀里时我感受到的脆弱感,和贾斯帕、罗斯,还有埃美特的超自然的力量、速度以及杀戮机器的本性放在一起思考。
对!我会为她而战,对抗我的家人!我颤抖了一下。
但是把毫无招架之力的她独自留下,这对她不公平。而且,我才是那个将她置于危险中的人。
一个人对他们三个,我是不可能赢的,我在想谁能站在我这边。
卡莱尔肯定会。他不会和任何人打架,但他会全盘反对罗斯和贾斯帕的计划。可能我需要的正是这个。
埃斯梅不能确定。她也不会 反对 我,而且她不喜欢和卡莱尔意见相左,但她为了保持家庭完整,什么都会做。她最先考虑的不是正确与否,而是 我 。如果说卡莱尔是我们家的灵魂,那么埃斯梅就是心脏。卡莱尔是值得追随的首领,埃斯梅则是把追随这件事转化为爱的行动。我们都互相爱着对方——即便现在我很生贾斯帕和罗斯的气,即便我为了救这个女孩而打算和他们打架,我知道我是爱他们的。
爱丽丝……我不知道。这可能取决于她预见到了什么。我想,她会站在胜利者一边。
这样我就必须单打独斗了。我独自打不过他们,但是又不想让这个女孩因为我而受到伤害。这可能意味着,这是个“撤退行动”。
我的怒火被突然而来的黑色幽默冲淡了一些。我努力想象,如果我绑架那个女孩,她会有什么反应。当然了,她的反应我极少猜对,不过,除了恐惧,她还会有些什么反应呢?
但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绑架她,我受不了在她身边待得太久。或许我可以把她送到她妈妈那里去。即便这样,对她来说也充满了危险。
我突然意识到,对我来说也一样。如果我不小心杀了她……我不知道这样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痛苦,但我知道这种痛苦将会是多层面的,而且很剧烈。
我仔细斟酌需要面对的复杂情况:回家后等待我的争吵,和家人的冲突,之后如果要被迫离开,会离开多久。这种时候,时间过得都很快。
哦,我没办法再抱怨学校 以外 的生活单调了。这个女孩已经让这种生活改变了很多。
铃响之后,埃美特和我默默地走到车旁。他担心我,也担心罗莎莉。他知道如果只选一边,他是没法选择的,这让他心烦意乱。
其他人已经在车里等我们了,他们也都默不作声。我们是“很安静”的一群人,只有我能听见喊叫声。
笨蛋!疯子!傻瓜!蠢货!自私、不负责任的小丑! 罗莎莉不断地在头脑中用最高音叫骂着。这让我很难听见其他人的想法,但我尽可能地忽略她。
埃美特对贾斯帕的判断是对的,他对自己的想法非常笃定。
爱丽丝很困扰,她担心贾斯帕,不断翻阅着有关未来的画面。不论贾斯帕从什么角度攻击那个女孩,爱丽丝都能看见我在那里阻挡他。有意思的是,在这些画面中,罗莎莉和埃美特都没有和他在一起。所以贾斯帕是打算独自攻击的,这会让我们更加势均力敌。
打架这种事,贾斯帕是我们之中最优秀,也肯定是最有经验的。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提前听到他的每一步动作。
我和兄弟们从来没有正式打过架,平时只有玩闹而已。一想到真的要去伤害贾斯帕,我就很难过。
不,不要这样。只要阻拦他就好,仅限于此。
我把注意力集中到爱丽丝那里,记住贾斯帕不同的攻击方式。
就在这时,她的预见变了,打斗发生的地点离斯旺家越来越远。我比之前更早拦截住了贾斯帕。
住手,爱德华! 她厉声说, 事情不能这样,我不允许。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观察。
她开始搜寻更远的将来,在一片迷雾中搜寻远处不确定的领域。一切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整个回家的路上,紧张的沉默一直没有变过。我在室外的大车库里停好车。卡莱尔的奔驰在那里,旁边是埃美特的大吉普、罗莎莉的宝马M3和我的阿斯顿·马丁“征服”。我很高兴卡莱尔已经到家了,我们之间的沉默可能会爆炸式地结束,我希望一切发生的时候卡莱尔能在场。
我们直接去了餐厅。
当然,这个房间从来没有作为本来的用途使用过。不过这里有一张椭圆形的桃花心木长桌,周围摆了一圈椅子——我们郑重地把所有必要的吃饭道具都摆放到位。卡莱尔喜欢用这个房间当会议室。我们力量强大,性格迥异,要想好好讨论事情,有时候冷静地坐下谈是非常必要的。
不过我有一种感觉,今天坐下谈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卡莱尔坐在房间的最东面,这是他通常的位置,埃斯梅坐在他旁边。他们放在桌面上的手彼此紧握。
埃斯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金色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留下来。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担心我。
我希望可以对这个如同我亲生母亲一般的女人微笑,但我现在无法给她带来安慰。
我坐在卡莱尔的另一侧。
卡莱尔对即将发生的事有强烈的预感。他嘴唇抿得紧紧的,皱着眉头。和他年轻的面容比起来,他的表情太老气横秋了。
所有人落座完毕,我发现我们之间出现了一条界线。
罗莎莉坐在卡莱尔正对面,也就是长桌的另一头。她瞪着我,一直没有移开眼睛。
埃美特坐在她旁边,表情和想法都很别扭。
贾斯帕犹豫了一下,然后靠着墙站在罗莎莉身后。无论讨论的结果如何,他的决心已定。我咬紧了牙关。
爱丽丝最后一个进来,双眼看着远方——她看到的是未来,但还很模糊,让她无法用来判断情形。她似乎想都没想就坐在了埃斯梅身边。她揉揉额头,好像头疼似的。贾斯帕不安地抽动了一下,考虑着要不要到她这边来,但最后还是没有动。
我深吸一口气。事情是从我开始的,我应该先发言。
“对不起。”我说,首先看向罗莎莉,然后是贾斯帕,接下来是埃美特,“我不想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有危险。我有些欠考虑,我要为自己轻率的行动负全责。”
罗莎莉充满恶意地瞪着我:“你说的‘负全责’是什么意思?你打算弥补吗?”
“不是你想的那种方式。”我说,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安定,“在这件事发生前我就在计划离开了,我马上就走……” 除非我相信那个女孩平安无事, 我在脑子里更正, 除非你们谁也不会碰她。 “情况自然就好转了。”
“不,”埃斯梅喃喃地说,“不要走,爱德华。”
我拍拍她的手:“就几年而已。”
“埃斯梅是对的。”埃美特说,“你哪里也不能去。这么做只会帮 倒忙 。我们必须知道人们是怎么想的,现在比以往更需要。”
“爱丽丝可以看到事情的概况。”我不同意他的说法。
卡莱尔摇摇头。“我觉得埃美特说得对,爱德华。如果你消失,那女孩更有可能会说出去。我们要么都走,要么都不走。”
“她什么都不会说的。”我马上一口咬定。罗莎莉的怒气快要爆炸了,我得先把这个事实说出来。
“你看不透她的心思。”卡莱尔提醒我。
“这一点我了解。爱丽丝,支持我。”
爱丽丝疲倦地盯着我:“假如我们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我没看到有什么事会发生。”她瞥了一眼罗莎莉和贾斯帕。
其实,爱丽丝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未来——特别是当罗莎莉和贾斯帕强烈反对忽略这件事的时候。
罗莎莉一只手砰地拍在桌子上。“我不能让这个人类有机会说出去。卡莱尔,你一定明白。就算我们决定全体消失,给人类留下话柄也不安全。我们和其他吸血鬼的生活方式太不一样了,你知道的,肯定有人会借机生事。我们必须比其他任何吸血鬼都小心!”
“我们以前也留下过传闻。”我提醒她。
“那只是传闻和怀疑,爱德华。没有人证,没有物证!”
“物证!”我嘲笑地说。
但贾斯帕在点头,他眼神冷酷。
“罗莎莉……”卡莱尔说。
“让我说完,卡莱尔。不需要有什么大动作。那女孩今天磕到了头,或许她受的伤势比表面看起来重。”罗莎莉耸耸肩,“每个人类睡下去都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其他吸血鬼会希望我们清理掉一切痕迹。严格来说,这应该是爱德华的工作,但很明显他做不到。你知道我的控制力,我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是啊,罗莎莉,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多么纯熟的杀手。”我吼道。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冲我龇牙咧嘴。她要是一直不说话就好了。
“爱德华,别这样。”卡莱尔说,他又转向罗莎莉,“罗莎莉,我在罗彻斯特的时候不这么看,是因为我觉得你在为自己主持正义,你杀的那个人严重虐待你。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斯旺家的女孩是完全无辜的。”
“这不是我个人的事,卡莱尔。”罗莎莉咬着牙说,“这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家。”
卡莱尔思考如何回答的时候,周围短暂地沉默下来。然后他点点头,罗莎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本来应该知道的,就算我不能读到卡莱尔的想法,也能预测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从来不会妥协。
“我明白你的意思,罗莎莉,但是……我非常希望我们是一个 值得 被保护的家庭。偶发事故或一时失控是我们生命中很遗憾的一部分。”他习惯性地把自己也包含进“我们”之中,不过他自己从来没有一时失控过,“冷血地谋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就完全不一样了。无论她是否会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我相信她所带来的风险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我们为了自保而破例,那就是拿另外一种重要得多的东西在冒险。我们冒的是失去本性的危险。”
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表情。我真希望自己能咧开嘴笑,或者鼓掌喝彩,但这样做是不行的。
罗莎莉怒道:“这是负责任的方法!”
“这是麻木。”卡莱尔温和地纠正她,“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
罗莎莉重重地叹了口气,噘起下嘴唇。埃美特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鼓励说:“没事的,罗斯。”
“问题是我们该不该搬家。”卡莱尔接着说。
“不要!”罗莎莉哀叹说,“我们刚安顿下来,我不想从高一再来一遍!”
“这样你可以继续保持现在的年龄。”卡莱尔说。
“非要这么快就搬家吗?”罗莎莉反对说。
卡莱尔耸耸肩。
“我喜欢这里!这里很少见阳光,我们几乎和 正常人 无异。”
“哦,我们肯定不用马上就决定,可以等等看是不是有这个必要。爱德华似乎肯定斯旺家的女孩不会说什么。”
罗莎莉哼了一声。
我不再担心她了,我能看出来,不论她对我有多生气,也会同意卡莱尔的决定。他们的对话已经转移到无足轻重的细节上去了。
贾斯帕依然不为所动。
我理解为什么。他和爱丽丝相遇之前,生活在一个交战区,那里的战争无休无止。他知道无视规则的后果——他亲眼见过恐怖的后果。
好像他并没有用自己超凡的实力让罗莎莉冷静下来,也没有对她的愤怒火上浇油。他把自己隔绝在我们的讨论之外,或者说是超然事外。
“贾斯帕。”我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的眼睛。
“她不该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我不会允许。”
“那她就可以从中受益了吗?她本来今天就应该已经死了,爱德华。我只不过是要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
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把每个字都强调了一下: “我不会允许的。”
他的眉毛突然抬起。他很意外,没有想到我居然会阻止他。
他摇了一下头。“我不会让爱丽丝生活在危险中,哪怕一丁点儿也不行。你从来没有体验过我对她的这种感情,爱德华,也从来没有体验过我以前的生活,不管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回忆,你都不会明白。”
“我不想和你为这个吵架,贾斯帕。我现在只是告诉你,我不允许你伤害伊莎贝拉·斯旺!”
我们互相盯着对方——不是瞪视,而是在打量对方。我感觉到他在体会我的情绪,测试我的决心。
“贾斯!”爱丽丝打断我们。
贾斯帕又和我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看向爱丽丝:“可别告诉我,你可以保护自己,爱丽丝。我已经知道了,这改变不了——”
“我没打算这么说。”爱丽丝截断他,“我是打算让你帮我个忙。”
我看见她脑海中的画面,不禁张开了嘴,惊呼出声。我震惊地盯着她,只隐约意识到,除了爱丽丝和贾斯帕以外的其他人都警惕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爱我,谢谢。不过如果你试着不去杀贝拉,我会更加感激。首先,爱德华是非常认真的,我不想你们两个打起来。第二,贝拉是我的朋友,至少她以后会是。”
她脑中的画面如玻璃般清晰:爱丽丝微笑着,透白的胳膊环绕在贝拉温暖脆弱的肩膀上。而贝拉也微笑着,一条胳膊圈着爱丽丝的腰。
这个画面牢固如磐石,只是时间还不确定。
“可是……爱丽丝……”贾斯帕喘息着说。我没办法转头去看他的表情,我不能一边看着爱丽丝脑中的画面,一边分心去听贾斯帕的想法。
“有一天我会爱她的,贾斯。如果你不放过她,我会非常生你的气。”
我仍然牢牢地关注着爱丽丝脑海中的画面。贾斯帕的决心因为爱丽丝意外的请求而动摇,我看见未来闪起了微光。
“啊……”爱丽丝叹了口气,贾斯帕的犹豫不决让一个新的未来更加清晰,“看见了吧?贝拉什么也不会说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叫女孩名字的口气,就好像她们已经是闺密了。
“爱丽丝,”我艰难地说,“这……是怎么……”
“我跟你说过会发生变化的。我也说不好,爱德华。”但她咬紧了牙齿,我看出她的预见里还有其他画面,但她努力不去想这些画面。她突然间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贾斯帕身上,可贾斯帕此刻目瞪口呆,并没有做出什么决定。
有时候,她不想让我知道什么,就会这么做。
“那是什么,爱丽丝?你在隐藏什么?”
我听见埃美特抱怨了一声,爱丽丝和我这样交流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挫败。
爱丽丝摇摇头,努力不让我进入她的思想。
“是关于那个女孩的吗?”我追问,“是关于贝拉的吗?”
她专注地咬紧牙齿,但当我说到贝拉名字的时候,她松动了一下。这松动不过几分之一秒,但已经够长了。
“不!”我叫道。我听见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站起来了。
“爱德华!”卡莱尔也站起来,抓住我的肩膀,而我几乎感觉不到他。
“未来的画面稳定了。”爱丽丝低声说,“你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决定,留给她的确实只有两条路可走。非此即彼,爱德华。”
我看见她所见到的画面了……但我无法接受。
“不……”我又说了一遍,但这次否定的声音毫无力度。我的双腿发软,只好倚在桌子上。卡莱尔的手拿开了。
“这样太讨厌了。”埃美特抱怨道。
我不理他,低声对爱丽丝说:“我必须离开。”
“爱德华,我们讨论过这件事了。”埃美特大声说,“你离开,是最容易让那个女孩说起这件事的理由。再说,如果你离开了,我们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把事情说了出来。你必须留下来处理这件事。”
“我没有看到你去任何地方,爱德华。”爱丽丝对我说,“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 能 离开。” 考虑一下吧, 她默默地补充说, 考虑一下离开的事。
我明白她的意思。对,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我就很痛苦。我在医院走廊里生硬地和她道别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可现在,离开变得更加必要。在两个未来中,我很显然都迫使她身处困境,所以这两个未来我都不能忍受。
我不能完全为贾斯帕保证,爱德华。 爱丽丝继续说, 你离开后,如果他觉得贝拉对我们来说是个威胁……
“我没有听见他这么想。”我反驳她,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我们还有听众。贾斯帕还在犹豫,但他不会做伤害爱丽丝的事。
现在这个时间不合适。你难道要让她无人保护,让她有生命危险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呻吟着,把脸埋进双手中。
我保护不了贝拉,我做不到。爱丽丝预见到的有分歧的未来还不足以证明吗?
我也爱她,至少以后会爱她。这不一样,但我希望她能在身边。
“ 也 爱她?”我怀疑地低声说。
她叹了口气。 你真是瞎啊,爱德华!你看不到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吗?看不到你已经走到哪一步了吗?你爱她,这事比明天早上太阳会升起还要确定。你看看我看到的……
我恐惧地摇摇头。“不!”我努力不看她让我去看的画面,“我不必沿着这条路走,我要改变未来。”
“你可以试试。”爱丽丝说,但她的声音是怀疑的。
“哦, 拜托 !”埃美特惨叫起来。
“注意!”罗莎莉朝他嘘了一声,“爱丽丝看见他迷上了一个人类!爱德华真够古典的啊!”她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几乎没有去听她说的话。
“什么?”埃美特吓了一跳,然后他低沉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已经开始了吗?”他又笑了起来,“运气不好啊,爱德华。”
我感觉到他的手碰到了我的胳膊,但我心不在焉地把它甩开了。我不可以注意他。
“迷上了一个人类?” 埃斯梅震惊地重复道,“是他今天救的那个女孩吗?爱上她了?”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爱丽丝?”贾斯帕追问。
爱丽丝转向他,而我一直麻木地盯着爱丽丝的侧脸。
“这要看他够不够坚强了。他要么亲手杀了贝拉——”她转而瞪着眼与我对视,“这样 真的 会把我惹急了,爱德华,更不要说这事会对 你 产生什么影响了……”她又朝向贾斯帕,“要么她有一天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有人惊喘了一声,但我没有去看是谁。
“不会发生的!”我又叫起来,“无论哪种都不会发生!”
爱丽丝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说:“这要看情况。”她又说了一遍,“他可能 勉强坚持住 不去杀贝拉——但杀不杀只是毫厘之差,需要极大的自控力。”爱丽丝自言自语说,“甚至比卡莱尔的自控力还要强。但是他唯一不够坚定去做的事,是离开贝拉。这是没希望的事。”
我发不出声音来,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房间里静悄悄的。
我盯着爱丽丝,而其他人盯着我。我能从五个不同的视角看见自己惊骇的表情。
好久之后,卡莱尔叹了口气。“呃,这可……真复杂。”
“我同意。”埃美特说。他的声音仍然跟笑差不多,他真会拿我崩塌的人生当笑话。
“不过,我想咱们的计划还是照旧吧。”卡莱尔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留下来,继续观察。很明显,没有谁会……伤害那个女孩。”
我全身僵硬。
“好吧。”贾斯帕平静地说,“我同意,如果爱丽丝只看到两种可能的未来……”
“不!”我的声音不是喊叫,不是咆哮,也不是绝望的哭喊,而是融合了这三者,“不!”
我必须离开,躲开他们想法的噪声:罗莎莉令人讨厌的自以为是,埃美特的幽默,和卡莱尔无穷无尽的耐心……
更糟的是,爱丽丝的自信和贾斯帕建立在对她的信心之上的自信。
最糟的是,埃斯梅的…… 高兴 。
我大步走出房间,往外走的时候埃斯梅想拉住我的手,但我没让她碰。
我还没出家门就跑了起来。我跳跃着跨过了草地和小河,跑进森林。天又下起雨来,瓢泼一般,我几秒钟就湿透了。我喜欢这厚重的雨幕,它把我和整个世界隔离开来。它把我包裹住,不让我受到打扰。
我朝正东方向跑,无论翻山还是越岭都不改径直前进的路线,最后,前方看见了西雅图朦胧的灯光。在踏入人类文明的边界之前,我停住了脚步。
被独自关在雨幕之中的我,终于强迫自己回看自己的所作所为,回看已经被我弄得残破不堪的未来。
首先是爱丽丝和那女孩搂在一起的画面,她们一起在学校旁的森林里散步,画面中洋溢着明显的信任和友情。画面中,贝拉大大的巧克力色眼睛中没有迷惑,但仍旧充满了秘密——此时似乎是快乐的秘密。她并没有躲开爱丽丝冰冷的胳膊。
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多少?在这张未来的静态画面里,她是怎么想我的呢?
然后是另外一个画面,和前面那个大致相同,可却染上了恐怖的色彩。爱丽丝和贝拉在我家前面的门廊上,仍然亲密无间地互相搂着。可在这里,她们的胳膊已经没有区别了,都如大理石般雪白光滑,如钢铁般坚硬。贝拉的眼睛不再是巧克力色,她的虹膜是让人震惊的鲜红色。双眼中的秘密深不可测——是归属感还是孤立感?这点很难说清。而她的脸,是冰冷的,也是永生不朽的。
我哆嗦了一下,无法抑制心中相似但又不同的疑问:爱丽丝的预见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是怎么发生的?这时候她又是怎么想我的呢?
我可以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因为我的软弱和自私,迫使她进入这种空虚又不生不死的命运,那她肯定会恨我。
可还有一幅更可怕的画面——比我脑海中所有的画面都要更糟糕。
我自己的眼睛,染上了人血的猩红色,那是怪物的眼睛。而我怀中是贝拉残破的身体——面如死灰,血液全无,已没有了生命。这画面太真实、太清晰了。
我受不了看到这个,完全无法忍受。我想把它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想看看别的,什么都行。我想再看看她活生生的脸,还有脸上的表情。就是这张脸,遮挡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到自己的生活最终会是什么样子。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的脑海中充斥着爱丽丝预见的阴冷可怕的画面,内心极度痛苦、翻搅。与此同时,我心里的怪物却满心欢喜,为它成功的可能性欢呼。这让我恶心。
这不行,一定有避开这种未来的办法。我不会让爱丽丝的预见导引我,我可以选择不同的路。总会有路可选。
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