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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

说实话,我并不饥渴,但我还是决定这天晚上再去猎食。我知道这样做没什么用,就当是一个小小的预防措施吧。

卡莱尔和我一起。自打我从德纳利峰回来,我俩就没有单独在一起过。当我们跑着穿过黑暗森林的时候,我听见了他的思想,他在回想上周那次匆忙的告别。

在他的回忆里,我看见我的五官因为强烈的绝望而扭曲,并且又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惊讶和突然而来的担忧。

“爱德华?”

“我必须要走!卡莱尔。我 现在 必须走!”

“发生了什么?”

“还没发生什么,但如果我留下来就会发生了。”

他伸手来抓我的胳膊,我避开他的手时,看见了自己这样做有多伤他的心。

“我不明白。”

“你有没有曾经……曾经有那么一次……”

我看见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还透过他深深的忧虑,看到了我眼中狂野的光。

“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人的味道比其他人的更诱人?诱人得多?”

“哦。”

我知道他听懂了,而后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再次伸手试图来碰我,我又躲开了,但他完全不理会,还是把手放在了我的肩头。

“抵抗你该抵抗的,儿子!我会想你的!给,开我的车吧,油箱是满的。”

现在,他在思考那时把我送走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对我缺乏信任是不是伤害到了我。

“不会的。”我一边跑一边小声说,“那正是我需要的。如果你让我留下来,我可能会很轻易就背叛了你给予的信任。”

“你受苦我很难过,爱德华。不过你应该尽力保全斯旺家孩子的性命,即便这样意味着你不得不再次离开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

“你怎么回来了?你知道,你回来我真的很高兴,但如果这样太难……”

“我不想像个懦夫。”我坦诚地说。

我们慢了下来,现在只是在黑暗中慢跑。

“总好过让她陷入危险,她过一两年就会走的。”

“你说得对,我知道。”其实正相反,他的话只让我更急切地想留下来,因为这个女孩过一两年就会走……

卡莱尔停下来,我也和他一起站住。他转身审视我的表情。

不过你不会逃跑的,对吗?

我垂下头。

是因为自尊心吗,爱德华?没什么可害羞的——

“不是,我留下来并不是因为自尊心,至少现在不是。”

无处可去?

我没好气地一笑:“不是,如果我决定离开,这点阻止不了我。”

“当然,如果你需要,我们会和你一起走,你只要提出来。你之前因为其他人而搬家时也毫无怨言,他们不会不高兴的。”

我抬起一边眉毛。

他笑起来:“对,罗莎莉可能会吧,不过这是她欠你的。总之,趁现在还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就走对我们比较好,总比有人丢了命之后再离开强。”说到最后,所有的幽默都消失了。

他的话听得我一阵瑟缩。

“对。”我同意,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但你不打算离开?

我叹了口气:“我应该离开的。”

“这里有什么拴住了你吗,爱德华?我不太明白……”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释清楚。”即便面对自己,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久久地端详我的表情。

不,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不过如果你更想留下来,我会尊重你的隐私。

“谢谢!你明知道我没有给过任何人隐私,你真的太大度了。”只有一个例外,而且我现在做的就是尽可能剥夺她保有隐私的特权,不是吗?

我们都有自己的小怪癖, 他又笑了, 是不是?

他刚刚闻到了一小群鹿的气味。我此刻实在没多少热情猎食,即使在最好的环境下,这群鹿也不是什么让人垂涎的美味。现在,有关那女孩血液的记忆在我脑子里还很鲜活,她的气味改变了我的胃口。

我叹了口气,同意和他一起猎食。“走吧。”但我知道,强迫自己灌下再多血液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我们都转换成了捕猎的蹲伏姿势,让那种并不吸引人的气味牵引我们默默向前。

我们回家的时候天气更冷了。融化的雪都冻住了,天地间的万物仿佛被一层薄薄的玻璃罩住了——每一根松针、每一片蕨类的叶子、每一株草都被冰覆盖。

卡莱尔换衣服准备去医院上早班的时候,我坐在河边,等待日出。喝了那么多血,我感觉自己几乎都要 膨胀 起来了……但我知道,当我再次坐到那个女孩身边时,没胃口这种话完全就是瞎说。

我一动不动,像块冰冷的石头一样坐着,目光直直地盯着冰封河岸边流过的黑黢黢的河水。我和我坐着的石头一样冰冷,没有感情,盯着幽深的河水沿冰冻的岸边流淌而过,视线穿透河水。

卡莱尔是对的,我应该离开福克斯。他们可以传出点故事,解释我为什么缺席。去欧洲的寄宿学校,拜访远方的亲戚,叛逆期离家出走,什么理由都无所谓,没有人会追根问底。

只要再过一两年,这个女孩就会消失。她会继续自己的人生——她还有人生可以继续。她会去什么地方上大学,开始工作,还可能和某人结婚。我可以想象——我能看见这个女孩穿着白纱,有节奏地迈步,手挽着她的父亲。

太奇怪了,这画面竟然让我痛苦。我无法理解。是因为我嫉妒她拥有我永远不可能有的未来吗?这说不通。我周围所有的人类都有这种潜在的未来——人生——而我几乎从来没有费时间嫉妒过他们。

我应该把她的未来留给她,不再拿她的生命冒险。这才是正确的。卡莱尔总是会选择正确的道路,我现在应该听他的。我会的。

太阳在云后升起,所有“冰冻的玻璃”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我决定再多待一天,我要再去见她一次。这我可以做到。说不定还可以提一下我即将消失的事,编个故事。

这么做并不容易。我能感觉到,因为极度的不情愿,我已经在想理由留下来了——把最后期限延长两天、三天、四天……但我要做正确的事。我知道我可以相信卡莱尔的建议,同时也知道我很矛盾,单凭我自己做不出正确的决定。

太矛盾了。我的不情愿里面,有多少是来自几乎痴迷的好奇心,又有多少是来自没有被满足的胃口呢?

我走进家里,准备换干净的衣服去学校。

爱丽丝坐在通往三楼最上面的台阶上等我。

你又要走了。 她指责我。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

我看不到这次你要到哪里去。

“我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我低声说。

我想让你留下

我摇摇头。

贾斯 和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如果我不在了,不能为大家警戒,他们会更需要你们的。再想想埃斯梅,你想一下子带走她一半的家人吗?”

你会让她很不开心的

“我知道,所以你们要留下来。”

这和有你在这里不一样,你知道的。

“知道,但我必须做正确的事。”

虽然错误的办法有很多,但正确的办法也有很多,不是吗?

有那么一会儿,她被卷入了自己奇怪的预见之中。我和她一起观察那些模糊的画面闪烁摇曳。我看见自己融进奇异的阴影里,我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影子,轮廓朦朦胧胧。就在这时,我突然身处一小块开阔的草地上,皮肤在明亮的日光下闪闪发亮。这地方我认识。草地上还有一个人影和我在一起,但也是很模糊,辨认不出来。画面颤抖着消失,因为上百万个微小的选择都会重建未来。

“我不太明白。”等画面暗下来,我对她说。

我也不明白。你的未来变化太多,哪一个我都抓不住。不过我觉得……

她停下来,快速浏览了一遍最近有关我的一系列预见,这些画面都是一样的模糊含混。

“我 觉得 哪里变了。”她说出声来,“你的生活似乎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我阴郁地笑了笑:“你不觉得自己像个在嘉年华上算命的吗?”

她朝我吐了吐小小的舌头。

“不过今天是没问题的,对吧?”我问,声音里突然有点担忧。

“我没看见你今天杀了谁。”她向我保证。

“谢谢你,爱丽丝。”

“去换衣服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等你准备好了之后,自己去告诉其他人吧。”

她站起来,冲下楼梯,肩膀微微耸起。 会想你的,真的。

是啊,我也会很想她的。

去学校的一路很安静。贾斯帕能感觉到爱丽丝为了什么事不高兴,但他知道如果爱丽丝想说肯定早就说了。埃美特和罗莎莉很明显又进入了二人时光,他们深情地凝视对方的眼睛,这在旁观者看来真是挺恶心的。我们都非常清楚他们的爱有多深。不过也可能因为我是唯一的单身,所以才心思刻薄。有时候,我要和三对爱得死去活来的恋人一起生活,这会比其他时刻更加艰难。眼下只是其中一对。

说不定没有我在身边晃悠,没有我的实际年龄会有的老年人的臭脾气和好斗的性格,他们会更幸福。

当然,等我们到了学校,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那个女孩,并为再次见到她做好准备。

好吧。

我的世界突然间空无一物,只剩下她,真是尴尬。

这其实真的很好理解,真的。过了八十年日日夜夜一成不变的日子,一点点改变就会成为我关注的焦点。

她还没有到,不过我隔着老远就听见了她那辆卡车的发动机发出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我倚在车的一侧等着。爱丽丝和我一起等,另外三个人直接去教室了,他们已经厌倦了我的执拗——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一个人类怎么会让我感兴趣这么久,不论她的气味多么诱人。

女孩开车慢慢进入了我的视野,她的目光专注在路上,双手紧握方向盘。她似乎在担心什么,我花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她担心的是什么,接着发现今天所有的人类都是一样的表情。啊,今天路面覆冰,他们开车都加倍谨慎。我能看出,她面对这种新增的危险格外小心。

这似乎和我略微了解到的她的性格一致。我把这一点加入了自己的小小清单:她是个认真负责的人。

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了车,但还没注意到我站在这里,正盯着她。我想知道,她看见我时会怎么样?红着脸走开?这是我的第一猜测。但说不定她会回视我,说不定她会走过来和我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满怀希望地让肺里装满空气,以防万一。

她下车的时候非常小心,先在地面上测试了一下打滑的程度,再把全身重量完全移下来。她没有抬头,这让我有点沮丧。或许我应该走过去主动和她说话……

不,那是不对的。

她没有转身往学校走,而是走向卡车后面,滑稽地紧紧抓住卡车车斗的一侧,似乎不相信自己能站得稳。这让我忍不住微笑起来,并且感觉到爱丽丝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没有去听爱丽丝怎么想眼前的情景,我觉得观察这个女孩检查她车上的雪地防滑链就够有意思的了。她的脚向四周打滑,看上去确实有摔倒的危险。但其他人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难道她是把车停在了冰最厚的地方吗?

她停在那里,低着头,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那是……温柔?好像和轮胎有关的什么事…… 触动了她的感情?

又来了,好奇引起的疼痛像饥渴一样难耐——就好像我 必须 要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好像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要走过去和她说话,她似乎需要有人帮忙,至少帮她离开这条打滑的人行道。当然,我不能去帮她,不是吗?我犹豫着,有一种被撕扯的感觉。她应该不喜欢碰触我冰冷苍白的手,就像她不喜欢摸雪一样。我应该戴手套的——

“不!”爱丽丝惊呼出声。

我立刻浏览她的想法,最开始我猜是我做出了不明智的选择,她看见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但其实她看到的与我无关。

泰勒·克劳利完全没计算车速就把车拐进了停车场,这种速度会让他在开过一块冰的时候打滑。

爱丽丝的预见只比现实提前了半秒,我还在观察是什么让爱丽丝惊呼时,泰勒开的厢式货车就已经绕过拐弯处了。

不,这次的预见与我无关,但又与我 完全 有关!因为泰勒开的厢式货车——轮胎以最糟糕的角度碰到了冰面——将会旋转着滑过停车场,撞到那个已不请自来、成为我的世界焦点的女孩。

即使没有爱丽丝的预见,也很容易预测那辆车的轨迹,它正在飞离泰勒的掌控。

女孩站在卡车后面,那刚好就是错误的位置,她为轮胎摩擦的声音感到疑惑,抬起头来,刚好和我充满恐惧的目光相遇,随后转身看到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

不要是她! 这些在我脑子里大喊的话,仿佛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

我仍然紧盯着爱丽丝的思想,然后看到她脑海中的画面突然变了,但我没时间看清变成了什么样。

我穿过停车场,让自己冲过去挡在打滑的厢式货车和僵住的女孩之间。动作太快,除了我关注的对象,其他一切都模糊不清。她没有看见我——没有人类的眼睛能跟上我飞一般的速度——她仍然盯着那辆庞然大物,它眼看就要把她的身体碾轧到她那辆卡车的金属框架上。

我揽住她的腰,动作紧急,因此力道不可能像她想要的那样轻柔。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我把她纤细的身体拉出了这条死亡之路,抱着她一起摔倒在地。我更加强烈地感觉到她脆弱、易碎的身体。

我听见她的头撞到冰的声音,感觉似乎我自己也僵成了冰。

但我连一秒钟检查她身体情况的时间都没有,我听见厢式货车在我们身后,剐蹭过她那辆卡车结实的钢铁车身,尖叫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辆车改变了路径,滑过一道弧线,又冲着女孩来了。她就像是磁铁,把那辆车拉向我们。

一个我从未在女士面前说过的词,从我咬紧的牙关中漏出。

我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就在我几乎是飞过去把女孩拉开的同时,我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正在犯错。我并非不知道自己在冒什么样的风险,而且不光是我自己,我的整个家族都在冒险,但认识到这个错误并没有阻止我去救她。

要暴露了。

认识到这一点也没什么用,我绝对不会允许厢式货车对她的第二次致命撞击能够得逞。

我把她放下,伸出双手,在厢式货车碰到她之前抓住了车。冲力把我猛地掷向停在她卡车旁边的那辆车,我能感觉到车架就在我的肩后。在我手臂刚强有力的阻挡之下,厢式货车战栗、颤抖,随后来回摇摆,全靠两个后轮支撑着不稳定的平衡。

如果我移开双手,厢式货车的后轮就会轧到女孩的腿上。

看在所有 神圣之爱 的分上,这场大祸怎么就结束不了呢?还有哪里不对劲吗?我不能坐在那里,举着厢式货车等待救援,也不能把车扔开——还要考虑车里的司机呢,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我在心里呻吟,同时猛推了一下厢式货车,它摇晃着暂时离我们远了一点儿。等它又向我倒回来的时候,我用右手抓住车架下面,左手则再次揽住女孩的腰,把她从危险的车轮下拖出,让她紧挨在我身边。我转动她的身体,好让她把腿挪到空地上,她已经四肢瘫软了。她还清醒吗?我这种突发的救援,给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呢?

我放下厢式货车,现在它伤害不到女孩了。车撞在人行道上,所有的车窗同时碎裂。

我知道自己身处危机之中。她看见了多少?当我努力把她从车底救出来时,还有多少人看到我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并同时和厢式货车角力?这些问题才 应该 是我最需要考虑的。

但我太担心了,根本没法考虑暴露身份的风险,尽管这是我应该考虑的。我在救她性命的时候可能伤到了她,这让我惊慌失措。我知道放开呼吸时会闻到什么,害怕得不敢让她离我那么近。她柔软的身体靠着我,即便隔着两个人的外套,我也能感觉到她的体温,这让我非常警觉。

最初的恐惧就是最大的恐惧。周围目击者爆发出尖叫,我俯身观察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还清醒着。我强烈地希望她哪里都没有出血。

她睁着眼睛,震惊地看着我。

“贝拉?”我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用一种茫然的声音机械地回答。

听到她的声音,我如释重负。这种感觉强烈得几近疼痛,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咬着牙吸了口气,第一次不在意嗓子里随之而来的灼痛。从某种奇怪的角度看,我几乎要乐于接受这种灼痛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但我还没有准备放开她。不知怎的,让她蜷在我身边,似乎会感觉……更安全?至少是更好吧。

“小心。”我警告她,“我感觉你刚才脑袋磕得挺严重。”

没有新鲜血液的气味——谢天谢地——但这不代表没有内伤。我突然着急地想把她送到卡莱尔那里去,做一次全身的放射检查。

“哎哟……”她的惊叫声有些滑稽,好像发觉我关于她脑袋的说法是对的。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放松下来之后,她的叫声对我来说变得很有趣,这几乎让我显得有些 轻佻 了。

“这是怎么……”她拖长声音,眼皮直跳,“你怎么可能过来得这么快?”

放松瞬间变味,幽默也消失了。她 的确 注意到了很多。

现在这个女孩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大碍了,我对家人的担忧变得严重起来。

“我那时就站在你旁边,贝拉。”根据我的经验,如果我把谎话说得非常自信,质疑的人就会对真相没那么肯定了。

她又挣扎着想起来,这次我放开了她。我需要呼吸才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需要离开她温暖的血液一定的距离,这样她的血和她的体温就不会混合起来压倒我了。我从她身边稍微溜开一点儿,在毁坏的车辆之间形成的小空间里,离她尽可能的远。

她盯着我,我也盯着她。不善于说谎的人会犯一个错误,他们会首先看向别处,而我可不是不善于说谎的。我的表情和缓、亲切,似乎已经让她感到困惑了,这很好。

事故现场被人包围了,几乎都是学生和孩子扒着缝隙往里看,想找到残缺不全的尸体。到处都是喊声和喷涌而来的震惊想法。我扫描了一下这些想法,确保没有人产生怀疑。看来我没必要理会他们,只需要关注这个女孩。

周围的嘈杂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环顾四周,表情虽然还很茫然,但却想要站起来。

我把一只手轻轻压在她的肩头,不让她起来。

“暂时先不要动。”她 看起来 没事,但她真的可以动脖子了吗?我又想要去找卡莱尔了。我学过几年医学理论,但远远比不上他长达几个世纪的亲身医学实践。

“可是很冷。”她拒绝道。

她差点被轧死两次,而现在她担心的竟然是寒冷。一声轻笑从我的牙缝里溜出来,我随后才想起这情况并不好笑。

贝拉眨眨眼,然后眼睛又盯在我的脸上:“你刚才在那边。”

这让我再度清醒。

她往南瞥了一眼,那里除了厢式货车变了形的车身之外,什么也没有。“你在你的车旁边。”

“不,我没在那儿。”

“我看见你了。”她坚持道,声音顽固得像个孩子,下巴也抬了起来。

“贝拉,我和你站在一起,是我把你拉出来的。”

我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希望能用意志力让她接受我的说法——这也是唯一能摆到台面上的合理解释。

她嘴角向下撇:“不对。”

我努力保持镇定,不慌张。真希望我能让她安静一会儿,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去毁灭证据……到时候只要说她脑袋受了伤,就可以攻破她的说法。

想让这个沉默又神秘的女孩闭嘴肯定不容易吧?除非她肯听从我的引导,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

“拜托了,贝拉。”我说道,声音非常紧张,因为我突然 想取得 她的信任,非常想,而且不只在这场事故上。真是个愚蠢的欲望!她有什么理由相信 呢?

“为什么?”她问,还是很戒备。

“相信我。”我恳求道。

“你能发誓之后会把所有的事都解释给我听吗?”

我还得向她撒谎,而且就在我那么希望自己能不辜负她信任的时候,这让我很生气。而我的回答,简直就是打自己的脸。

“好吧。”

“好吧。”她用同样的语气回应。

当救援工作在我们周围展开的时候——大人们来了,政府人员在喊话,远处响起警报声——我努力忽略这个女孩,把最该考虑的事放在第一位。我搜寻了停车场里的所有思想,无论是目击者的,还是之后赶来的人的,没有发现任何危险。很多人惊讶地看见我和贝拉在一起,但他们想的是,在事故发生之前,大家都并没注意到我就站在这女孩身边——也就没有其他可能的结论了。

只有她没有接受这种简单的解释,但她会被当作最不可靠的当事人。她被吓坏了,受到了精神创伤,更不用说持续的头疼,可能是脑震荡。这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她讲的话让人费解了,对吧?有那么多旁观者的证词,不会有谁太相信她的话。

罗莎莉、贾斯帕和埃美特刚刚来到现场,一捕捉到他们的想法,我的脸就不禁抽动了一下。看来今天晚上,我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我的肩膀在褐色的车上留下了凹痕,我想把这个痕迹抚平,但那个女孩离我太近了,我必须等到她分神的时候才能动手。

真是越等越没希望!好多人开始努力拉动厢式货车,想把它从我们身边拉开,这个时候有太多双眼睛看着我了。我本来可以帮他们加速一下进程的,但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且这个女孩的眼睛太尖。最后,他们终于把那辆车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宽度足够急救人员带着担架进来抬我们。

一张熟悉的、有一头灰发的脸端详着我。

“喂,爱德华。”布雷特·沃纳说道。他是一名注册护士,我在医院跟他很熟。这是意外的好运——今天唯一的好运——他是第一个走到我们身边的人。在他的意识里,他已经注意到我看起来警醒且冷静。“你没事吧,孩子?”

“完全没事,布雷特。什么都没碰到我,不过我担心贝拉得了脑震荡。我把她拉出来的时候,她磕到了头。”

布雷特把注意力转向了女孩,而她因为我的“背叛”,向我投来凶狠的目光。哦,这就对了。她是个沉默的卫道士——她喜欢默默承受一切。

不过,她没有立刻反驳我的说法,这让我感觉轻松了一点儿。

下一位急救人员坚持让我同意接受他的治疗,但劝阻他并不算太困难。我保证会让我父亲给我做检查,他就放过我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只需要冷静地保证一下就够了。但这个大多数人里肯定不包括那个女孩,她在 方面是走寻常路的呢?

他们给女孩戴上了一个颈托,她尴尬得脸色鲜红鲜红。我利用她分心的这个间隙,悄悄用脚后跟把褐色车上的凹痕给抹平了。只有我的兄弟姐妹们注意到了我在干什么,我听见埃美特在脑子里说,保准能抓到我疏忽的地方。

感谢埃美特的帮助,更感谢他至少已经原谅了我危险的选择。这让我以更放松的心情爬上救护车的前座,挨着布雷特坐下。

急救人员还没有把贝拉抬进救护车的后车厢,警长就到了。

贝拉父亲的想法语不成句,但从中传出的惊慌和关心淹没了附近所有人的想法。他看见自己唯一的女儿躺在轮床上,无言的焦急和内疚爆发出来,席卷了他。

爱丽丝曾经警告过我,杀了查理·斯旺的女儿就等于杀了他,她没有夸张。

听到他恐慌的声音,我内疚地垂下了头。

“贝拉!”他大叫。

“我很好,查——爸爸。”她叹了口气,“我什么事也没有。”

她的安慰并不能平复她父亲的恐惧,他立刻转向最近的急救人员,追问更多信息。

我听见他说话,虽然惊慌,但句子非常连贯,这才意识到他的焦急和关心并 不是 语不成句,而是我……听不到他脑中具体的词。

嗯,查理·斯旺没有她女儿那么沉默,但我知道她的遗传来自谁了,有意思。

我从来没有在镇警察局长周围停留过很长时间,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思维迟钝的男人——现在我才意识到迟钝的是 。他的一部分想法被隐藏了起来,而不是不存在。我只能分辨出他思想的大意和语气。

我想努力听一下,看看能不能从这个难度稍低的新谜团中,找到解开这个女孩秘密的钥匙。但这时候贝拉被抬进了后车厢,救护车启动了。

这也许能解决我困扰已久的难题,我不想就这么抽身。但我现在必须思考,从所有的角度去看今天发生的事。我必须仔细地听,确保我没有把大伙卷入需要马上搬家的危险中。我必须集中精力。

急救人员的想法中没有什么值得我担心的。就目前他们所知,女孩没有什么大问题。而贝拉至少到现在,还在坚持我的说法。

我们到医院后,我最先要做的就是去见卡莱尔。我匆匆穿过自动门,但也没办法完全放下对贝拉的关注,所以就通过医护人员的想法去关注她。

我对父亲的意识非常熟悉,所以寻找他的意识很容易。他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独自一人,这是今天这个不幸之日的第二个好运。

“卡莱尔。”

他已经听见我过来的声音,所以一看见我的脸就立刻警觉起来。他站起身,越过收拾整齐的胡桃木桌,向前探身。

爱德华,你没有——

“不,不,不是那样的。”

他深吸一口气。 肯定不是,抱歉我有这种想法。你的眼睛,当然了,我本应该知道的。 他注意到了我的眼睛仍然是金色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受伤了,卡莱尔,可能不严重,但是——”

“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可笑的车祸。她在错误的时间,身处错误的地方。可我不能就那么站着,任由她被车轧……”

从头开始说,我没明白。你是怎么卷进去的?

“一辆厢式货车在冰上打滑。”我低声说,说的时候盯着他身后的墙。墙上并没有挂着各种镶进框子里的执照,只挂了一幅简单的油画,那是他最喜欢的画,一幅未被发现的哈森 作品,“她刚好就在车的轨迹上。爱丽丝预见到了,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 跑过 停车场,把她拽出来。没有人注意……就只有她。我也必须拦住厢式货车,没有人看见……但还是,只有她。我……我对不起,卡莱尔,我不是故意让大家陷入危险的。”

他绕过桌子,短暂地抱了我一下,又退后。

你做得对,而且这对你来说不容易。我为你骄傲,爱德华。

我这时候能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了:“她知道我……有些地方不对劲。”

“这没关系。如果我们必须离开,那就离开。她说什么了吗?”

我有一点儿沮丧地摇摇头:“还没有。”

还没有?

“关于事故,她同意我的说法,但她希望我能给她解释。”

他皱眉沉思。

“她磕到了头,呃,是因为我。”我赶紧说,“我把她摔在地上,摔得还挺重的。她看起来没事,不过……我觉得磕到头应该也不会让她的可信度降低多少。”

我感觉这些话说得有些卑鄙。

卡莱尔听出了我话中的厌恶。 可能没必要。咱们先看看事情的走向吧。这么看来,我有一位病人需要去检查了。

“拜托了,”我说,“我很害怕自己伤到她了。”

卡莱尔的表情明亮起来,他捋了一下浅色的头发——那头发比他金色的眼睛要浅几度——然后笑了。

今天对你来说是很有意思的一天,对不对? 在他脑中,我能看出讽刺和至少他以为的幽默。真是角色逆转!就在我轻率地冲过结冰的停车场的短短一瞬间,我由杀手变成了保护者。

想起我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贝拉要想不受伤害,只需防着我,我和他一起笑了。我的笑里有些刻薄,是因为,即便这么说,这话仍旧完全正确。

我独自在卡莱尔的办公室里等待,倾听医院里所有的思想,这是我这一生中最长的几个小时之一。

厢式货车的司机泰勒·克劳利好像比贝拉伤得重,贝拉等着做X光检查,医护人员的关注重心就转移到他那里去了。卡莱尔没有露面,他相信助理医生的诊断,这个女孩只是受了轻伤。这让我有点焦虑,但我知道他是对的。贝拉只要看一眼卡莱尔的脸,就会立刻想到我,就会想到我们家族不对劲,这可能会让她谈起我的事。

真的有一个人很愿意和她说话。泰勒因为自己差点害死她,心里充满了内疚,似乎在不停地道歉。我能通过泰勒的眼睛看见贝拉的表情,看来她很希望泰勒能住嘴。但泰勒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泰勒问贝拉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太让我紧张了。

她犹豫了,而我则是僵住了一般等着听她的回答。

“嗯……” 泰勒听见贝拉刚要说,又停了很久,这使他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把贝拉搞糊涂了。但最后贝拉继续说道: “是爱德华把我拉出来的。”

我呼了一口气,然后我的呼吸加速了。我之前从来没有听她说过我的名字,虽然是从泰勒的脑中听到的,但我喜欢她说我名字的声音。我想要亲耳听到……

泰勒没明白她在说谁,于是她解释道:“爱德华·卡伦。”我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卡莱尔办公室的门口,一只手就放在门把手上。想见她的欲望越来越强,我必须提醒自己要小心。

“他站在我旁边。”

“卡伦?”啊,好奇怪。“我没有看见他。”我可以发誓……“噢,大概是发生得太快了吧。他没事吗?”

“应该没事。他就在这里,不过急救人员没让他上担架。”

我看见她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双眼满是怀疑,但她表情上的这些小变化泰勒全都没注意到。

她很漂亮。 泰勒几乎是有点惊讶地想, 虽然各种混乱,而且她也不是我平时喜欢的类型,不过……我还是要约她出去,弥补一下今天的事。

这时候我已经出了卡莱尔的办公室,走在过道里,去急诊室的路已经走了一半,而我根本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还好,护士在我进去之前先到了——轮到贝拉拍片子了。她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去的时候,我靠在墙角的阴影里,努力控制住自己。

泰勒觉得她漂亮倒无所谓,任何人都会注意到这点。我没有理由觉得……我 刚才 是什么感觉?恼火?是因为太接近真相让我生气吗?这完全没道理!

我尽可能一直待在那里,但不耐烦占据了上风,于是我绕了个弯路向X光室走去。她已经被推回急诊室了,不过我可以趁护士没注意看一眼她的片子。

看完之后我觉得自己冷静了些。她的头没事,我没有伤到她,或者说她伤得不重。

卡莱尔在这里逮到了我。

你看起来好多了。 他在心里评论。

我看了一眼前面。我们周围还有好多人,大厅里满是护理员和来看病的人。

啊,对。 他把X光片插在灯箱上,不过我已经不用再看第二遍了。 我知道了,她完全没事。做得好,爱德华。

父亲的赞许让我心情复杂。我本应该高兴的,但我知道他不会赞同我现在正要做的事。至少,如果他知道了我这么做的真正动机,是不会赞同的。

“我想在她见你之前,先跟她谈谈。”我在一呼一吸中小声嘟囔,“我会表现得很自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让这件事小事化了。”这些都是说得过去的理由。

卡莱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始终盯着X光片看:“好主意,嗯。”

我看过去,想知道是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看这么多愈合的挫伤!她妈妈到底把她掉下来过几次啊? 卡莱尔编的笑话把自己逗笑了。

“我现在开始发现,这姑娘真是运气不好,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

福克斯对她来说肯定是个错误的地方,因为你在这里。

我一颤。

去吧,把事情遮掩过去。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因为内疚,我迅速走开了。如果我能骗过卡莱尔,那我真是太会说谎了。

我到急诊室的时候,泰勒仍在小声喃喃地道歉。女孩为了摆脱他的自责,假装睡着了。她闭着眼睛,但呼吸并不均匀,手指还会时不时不耐烦地抽动一下。

我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这个事实让我的胸口一阵剧痛。是因为我讨厌谜团没解决就半途而废吗?这个解释似乎不充分。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出现在屋内人的视野里。

泰勒看见了我,刚想说什么,我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

“她睡着了吗?”我小声说。

贝拉的眼睛倏地睁开,聚焦在我脸上。那双眼睛瞬间睁大,随后又因为生气或是怀疑而眯了起来。我记得自己还有戏要演,向她微笑了一下,仿佛今早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她的脑袋磕了一下,以及由此引发的各种胡思乱想。

“嘿,爱德华。”泰勒说,“我真的很抱歉……”

我抬起一只手阻止他的道歉。“没出血就不算犯规。”我想也不想就挖苦地说,还为自己的笑话大大地笑了一下。

泰勒哆嗦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泰勒就躺在离我一米左右的地方,深深的伤口仍然在渗血。没想到忽视他居然很容易。我一直搞不懂卡莱尔是怎么做到的——为了治疗病人而无视他们的血。那种持续的诱惑不会很让人分神吗?那不是很危险吗?但现在……我知道怎么做了,如果你对别的事情 特别 专注,那种诱惑就什么都不是。

泰勒的血虽然新鲜,而且暴露在外,但完全不能和贝拉的血相比。

我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在泰勒的床脚坐下。

“诊断结果怎么样?”我问她。

她下唇噘起一点儿:“我什么毛病也没有,但他们不让我走。你怎么没有像我们一样被按在床上呢?”

她的不耐烦又让我微笑起来。

我听见卡莱尔现在到了大厅里。

“这就要看你认识谁了。”我轻轻地说,“不过别担心,我是来营救你的。”

父亲走进房间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观察贝拉的反应。她的眼睛睁得溜圆,惊讶得张大嘴巴。我在心里暗暗哀号。是啊,她肯定注意到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了。

“斯旺小姐,你感觉怎么样?”卡莱尔问。他对病人的态度特别能安抚人,大多数病人不一会儿就能放松下来。不过我不知道他能影响贝拉多少。

“我没事。”她平静地说。

卡莱尔把她的X光片插在床边的灯箱上,说:“你的X光片看起来没问题。头还疼吗?爱德华说你撞得挺重的。”

她叹了口气,又说了一句“我没事”,但这次的语气中流露出了不耐烦。她向我这边瞪了一眼。

卡莱尔走近她,手指轻轻地在她的头皮上摸索,找到头发下面肿起来的包。

我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我曾经上千次看过卡莱尔在工作中和人类有接触。几年前,我还曾经非正式地给他做过助手,不过都是在不见血的情况下。看到他像人类一样和女孩互动,这种场面对我来说并不新鲜。我曾很多次嫉妒他的自控力,但和今天的这种情感不一样。我痛恨的是卡莱尔和我之间的差别——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伤害贝拉,他可以那么温柔地碰触她,毫无畏惧。

贝拉一缩,我坐着也抽动了一下。我得集中一会儿注意力,才能再次摆出放松的姿势。

“想要轻一点儿吗?”卡莱尔问。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不用。”她说。

她的又一块性格拼图显现了出来:她很勇敢,不喜欢示弱。

她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脆弱的生物了,但她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我的唇边不禁漏出一声轻笑。

她又瞪了我一眼。

“好了,”卡莱尔说,“你爸爸在候诊室,你现在可以和他一起回家了。但如果你觉得头晕或视力有任何问题,要来复查。”

她爸爸在这里?我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拥挤的候诊室,完全无法从人群中找出他头脑中微弱的声音。还没再次开口说话,她已经一脸焦急。

“我不能回学校去吗?”

“你今天应该放松一下。”卡莱尔建议说。

她的眼睛又闪向我:“ 要去学校吗?”

表现正常,把事情遮掩过去……忽略她看着我眼睛时给我带来的感受。

“总得有人去传播一下我们都活着的好消息。”我说。

“其实,”卡莱尔纠正我说,“学校似乎一多半人都在候诊室呢。”

我预测了一下她这次的反应——这个有“关注厌恶症”的人,果然没让我失望。

“哦,不。”她哀号一声,用双手遮住脸。

我很高兴我终于猜对了,这是了解她的开始。

“你想留下来吗?”卡莱尔问。

“不了,不了!”她赶紧说,然后把腿从床侧放下来,踩到地上。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一下子没站稳,摔在了卡莱尔的怀里。卡莱尔抓住她,把她扶稳。

嫉妒的洪流再一次淹没了我。

“我没事。”她抢在卡莱尔之前说,脸颊又泛起淡淡的红晕。

当然,这并不会困扰卡莱尔。卡莱尔确定她站稳之后,就放开了手。

“拿点泰诺来止痛吧。”他建议说。

“其实伤得并不重。”

卡莱尔微笑了一下,在她的单子上签了字:“听起来你特别幸运。”

她微微扭过脸,强硬地盯着我:“幸运的是爱德华刚好站在我旁边。”

“哦,嗯,是的。”听到她说的和我描述的相符,卡莱尔附和得非常快。但她还没有把她的怀疑当成幻想,至少现在还没有。

全交给你了, 卡莱尔心想, 用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处理吧。

“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快速而平静地低声说,两个人类都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卡莱尔听见我的挖苦,嘴唇微微上扬,同时转向泰勒:“抱歉,你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检查泰勒被碎裂的挡风玻璃划出的伤口。

好吧,是我惹出来的祸,也得由我来处理才公平。

贝拉故意向我走来,我俩之间的距离近到有点令人不自在了,她才停下来。我想起在这场混乱发生之前,我曾经多么希望她能靠近我。现在简直是对这个愿望的嘲讽。

“我能跟你谈一下吗?”她压低声音说。

她温暖的呼吸扫过我的脸,我只好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她对我的吸引力一点儿都没有减少。每次她靠近我,都会触发我所有最糟糕、最急切的本能——毒液涌进我的嘴里,我的身体渴望攻击——我想把她扭进我的怀里,用牙齿咬碎她的喉咙。

我的意志强于我的身体,但只是暂时的。

“你爸爸在等你。”我咬紧牙关提醒她。

她瞥了一眼卡莱尔和泰勒。泰勒完全没有注意我们,但卡莱尔正留意着我的每一次呼吸。

小心,爱德华。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单独和你聊聊。”她低声坚持道。

我想告诉她我非常介意,不过也知道最终还是要跟她单聊,所以顺应她的要求也无妨。

我大步走出房间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各种矛盾的感情。我听见她蹒跚地跟在我身后,吃力地跟上我。

我现在得演一场戏。我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而且完全能搞定:我要演坏人,撒谎、嘲讽、残忍。

这么做违背了我所有向善的原始冲动——努力像个人类的冲动,这是多年来我一直坚持的。此时此刻,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要赢得某人的信任,但却不得不毁掉让她信任我的可能。

而更糟的是,这可能是她关于我的最后记忆。这是我的谢幕表演。

我转向她。

“你想干什么?”我冷冷地问。

她被我的敌意吓得微微后退,目光变得困惑,脸上转换成一种时常萦绕在我心头的表情。

“你欠我一个解释。”她小声说,象牙白的皮肤上血色全无。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严厉:“我救了你的命,我什么也不欠你。”

她退缩了——看到自己说的话伤到了她,我感到像被针扎一样疼。

“你答应的。”她低声说。

“贝拉,你磕到了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她抬起下巴:“我的头没毛病。”

现在她生气了,这让我能轻松一点儿。我迎向她瞪来的目光,让自己的脸色变得更冷更硬。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贝拉?”

“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你说谎。”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我必须拒绝她,这让我很沮丧。

“你 以为 发生了什么?”我几乎要吼出来了。

她彻底爆发出来:“我只知道你不在我身边,泰勒也没有看见你,所以别告诉我说,我的脑袋撞得不轻。那辆厢式货车本来会撞到我们两个,但它没有。而且你的双手在车的侧面留下了压痕,在另外一辆车上也留下了压痕,但你却毫发无损。另外,厢式货车本应该轧断我的腿,你却把车抬起来了……”突然间,她咬紧牙关,双眼闪烁着泪光。

我盯着她,表情充满了嘲讽,虽然我真实的感觉是惊叹:她什么都看见了。

“你觉得我抬起了厢式货车,不让它撞倒你?”我问,加重了话里讽刺的语气。

她僵硬地点点头作为回答。

我声音里的讽刺越发明显:“你知道没人会相信吧?”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似乎是愤怒。她回答我的时候,每个字都说得很慎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是认真的,我能从她的眼中看出来。虽然愤怒,虽然被背叛,她还是会保守我的秘密。

为什么?

在半秒钟的时间里,震惊毁掉了我精心设计出来的表情,但我随即调整过来。

“既然不会告诉别人,所谓的真相还重要吗?”我问,继续保持声音里的刻薄。

“对我很重要。”她紧张地说,“我不喜欢撒谎,所以最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在让我信任她,正如我想让她信任我。但这是我无法越过的一条线。

我保持着冷酷的声音说:“你就不能谢我一声,然后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谢谢你。”她说,然后就生着闷气等待我的回应。

“你不打算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对吧?”

“对。”

“那样的话……”就算我想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也不能够……何况我 想。我宁愿她随便编造出自己的说法,也好过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因为什么也不会比真相更糟——我是个不死的梦魇,是直接从恐怖小说里跑出来的形象。“那就祝你尽情享受失望吧!”

我们互相怒目而视。

她脸色粉红,再一次紧咬牙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也不准备回答。我已经对自己演的角色失控了,我感觉到面具正从我的脸上滑落,然后我告诉她——就这一次——事情的真相。

“我不知道。”

我最后一次把她的脸装进记忆里——她仍是一副愤怒的样子,血色尚未从脸颊上褪去——之后,我转过身,从她的身边走开。 J6Mmhu3yp9HwE/nnZQCUY/I0GBf5CAvs5/q76yqmYjgVvh9Fn0KZsTTEjRSja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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