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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我真希望自己能一口气把这段时间都睡过去。

高中啊,“炼狱”可能是最适合形容这段时间的一个词吧!如果有什么能抵偿我曾经犯下的罪,那这段时间多多少少都能算上点。我一直也没办法习惯这种沉闷的生活,而且每一天似乎都比前一天更加单调无聊。

如果地震活跃期间那些毫无动静的状态可以被定义为休眠状态的话,那高中生活也算是我的一种休眠状态了。

学校食堂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块石膏板,上面有好多裂缝。我盯着它们看了半天,想象出各种根本不存在的图形。我的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嘈杂的人声,它们像奔腾的江河似的在我的脑海里咆哮,这是关掉这些杂音的办法之一。

成百上千个无聊的声音,我选择统统忽略掉。

我总是能潜入人类的意识,听到他们的心里话。今天,所有人的心思都花在了一个新来的转学生身上,有关她的一点点琐碎戏码都能让他们兴奋起来。我在一个又一个人的意识里,从各个角度看清了这张新面孔。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嘛。不用猜都知道,她的到来所引发的激烈反应,就像在一群蹒跚学步的小毛孩面前晃过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一样。就因为她的面孔看起来比较新鲜,这群害羞的男生,已经有一半开始想象自己迷上她的样子。我更加努力地把他们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赶走。

只有四个声音,我并不是出于厌恶而是出于礼貌屏蔽掉的——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有两个兄弟和两个姐妹,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我面前没有隐私的状况,也基本不会为此费心。我一般都会尽我所能,不去听他们的想法。

虽然尽力了,我还是……能知道。

罗莎莉一如既往地在想她自己——她的意识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她从别人的眼镜上看见自己的影像,沉溺于自己完美的外表不可自拔。其他人的头发都不像她那样接近于纯金色,其他人的身材也都不是她那样完美的沙漏型,其他人的脸蛋更不是她那种完美无瑕又对称的鹅蛋脸。她不会拿自己和这里的人类比较,这种比较太可笑、太荒唐了。她是在和同种类的我们比较,当然,我们也都比不上她。

埃美特惯常无忧无虑的脸上出现了挫败的表情。现在,他蜷起大手插进乌黑的鬈发,然后收紧,头发歪歪扭扭地从他的指缝里露出来。夜里的摔跤比赛他输给了贾斯帕,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他把有限的耐心发挥到极点,才能勉强等到上完这一天的课,再组织一场比赛扳回败局。听埃美特的想法从来不会让我觉得侵犯了他人隐私,因为他想到的就一定会说出来,要不就付诸行动。或许我对读取别人的想法感到内疚的唯一原因是,我知道他们有许多不想让我知道的心事。如果说罗莎莉的意识是一潭死水,那埃美特的意识就是一泓毫无阴影、清澈透明的湖水。

而贾斯帕……很痛苦。我压下一声叹息。

爱德华。 爱丽丝在脑海中叫我的名字,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和大声叫出我的名字是一样的。幸好最近几十年我这个名字已经落伍了——过去则很烦人,任何一个人,在任何时候想到任何一个爱德华,我的头都会不由自主地转过去。

现在我的头没动。爱丽丝和我都很擅长这种隐秘的交流,基本上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我的目光继续盯在石膏板的裂缝上。

他在忍什么呢? 爱丽丝在心里问我。

我皱起眉,嘴角微微一动。这样的表情并不会泄露什么,我经常因为无聊而皱眉。

贾斯帕一动不动好长时间了。我们都必须时刻注意表现得像人类,时不时有点小动作,这样才不会太显眼。比如像埃美特那样拽拽头发,像罗莎莉那样轮换着跷起腿,像爱丽丝那样用脚尖敲油毡地面,或者像我一样转头盯着墙上的裂纹。贾斯帕没有,他看起来就像是定住了似的,消瘦的身板僵硬地挺着,通风口吹来的风似乎连他蜂蜜色的头发都没有撩动。

爱丽丝的意识里警铃大作,我从她的脑子里看出她在用眼角余光观察贾斯帕。 有什么危险吗? 爱丽丝跳过那些让我皱眉的各种无聊景象,窥视不远的未来。即便是在使用预见未来的超能力,她也记得把一只娇小的拳头放在尖尖的下巴底下,时不时地眨眨眼,再拂开眼前一缕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

我装作看墙砖的样子慢慢向左转头,叹口气,接着向右转头,回去看天花板上的裂缝。其他人会以为我在假装人类,只有爱丽丝知道我是在摇头。

她放松下来。 在事情变糟之前告诉我一声。

我只动了动眼睛,先看向天花板,又往下看。

先谢了。

我很高兴自己没办法大声回答她。我能说什么呢? 我很乐意? 没什么乐意的,我并不乐意感受贾斯帕的挣扎。真的有必要做这样的尝试吗?难道最安全的做法不是承认他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像我们一样忍住饥饿吗?为什么要挑战他的极限?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呢?

距离我们上一次“猎食之旅”已经过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对我们其他人来说还不算太难过。如果人类走得太近,如果风向不对,我们偶尔会有点不舒服。不过人类很少有走得太近的时候,他们的本能告诉他们“这些人很危险,一定要避开”,这些是他们清醒时绝对想不明白的。

贾斯帕现在就非常危险。

虽然不经常发生,我偶尔还是会对周围人类的健忘程度感到吃惊。不过我们都习惯了,这也是可以预料的,只是人类少数几次放松警惕的情况比平时更严重。没有人注意到在旧餐桌旁消磨时间的我们,如果同一位置上趴着几只埋伏的老虎,恐怕都没有我们危险。人们只会看到五个外表有点奇怪的人,和自己离得很近,近到可以擦身而过。无法想象如此迟钝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时,一个小个子女生在离我们最近的一张桌子旁边停了下来,和一个朋友说话。她甩了甩沙色短发,又用手指梳了梳。暖风把她的气味吹向我们这边,我习惯了这种气味给我带来的感觉——嗓子干疼,胃里大唱“空城计”,肌肉不自觉地收紧,嘴巴里分泌出过量的毒液。

这些都是正常的,通常很容易忽视。不过眼下的情况更困难些,我自己的感受加上我从贾斯帕那里监听到的想法,这一切都让我的反应比平时更强烈。

贾斯帕放纵了他的想象。他正在脑海中想象自己从爱丽丝身边的椅子上起身,走过去站在那个小个子女生旁边;想象着自己俯下身,仿佛要在她耳边低声细语一般,将嘴唇触碰到她弯曲的喉咙;想象着他的嘴唇之下,她那薄弱的皮肤屏障下跳动的炽热脉搏。

我踢了一下他的椅子。

他和我的目光相遇,黑眼睛里有一秒钟的愤恨,然后就垂下了眼帘。我能听见他脑子里的羞愧和反抗。

“对不起。”贾斯帕嘟囔了一声。

我耸耸肩。

“你什么也不会做的。”爱丽丝悄声安抚他,给他解围,“我能看出来。”

我忍住不要皱眉,否则就会把她的谎言戳穿。爱丽丝和我必须团结一致,当怪人中的怪人可不容易,我们会互相保守对方的秘密。

“把他们想成活生生的人,会管用点。”爱丽丝建议说。即使有人靠得很近,能听到她动听的高音调,她的语速对人类的耳朵来说也太快了,人类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叫惠特尼,她还有个她特别喜欢的小妹妹。她妈妈曾经邀请埃斯梅参加游园会,你还记得吗?”

“我知道她是谁。”贾斯帕言简意赅地说完,转身朝向大厅屋檐下的一排小窗,透过其中一扇窗盯着外面看。他的语气暗示对话已经结束。

他今晚必须去猎食。冒这么大风险来锻炼他的自制力,提升他的忍耐程度,这太荒唐了。贾斯帕只要接受现在的忍耐极限,并在这个范围内行事就可以了。

爱丽丝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拿走餐盘——或者说她的道具——留下贾斯帕一个人。她知道贾斯帕已经听够了自己的鼓励。罗莎莉和埃美特受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爱丽丝和贾斯帕如同了解自己一般了解对方的需要,好像他们也会读心术一样。当然,仅限于他们俩之间。

爱德华。

我条件反射地转向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其实并不是呼唤,只是想法而已。

有半秒钟的时间,我的眼睛锁定了一双巧克力色的人类大眼睛,这双眼睛嵌在一张苍白的瓜子脸上。我认识这张脸,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没有亲眼见过。今天这张脸是每个人脑袋中的头等大事。她就是那个名叫伊莎贝拉·斯旺的新生,镇警察局局长的女儿。因为抚养权发生了变化,她被送来这里生活。每次有人用她的全名叫她,她都会纠正说叫她“贝拉”。

我无聊地看向别处。过了一小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在想我名字的不是她。

她肯定已经迷上卡伦一家了。 我听见那个人在继续想。

现在我认出了这个“声音”。

杰西卡·斯坦利,有一段时间她脑子里的念头一直让我厌烦。知道她换了新的暗恋对象,可真让人松了口气。从前想逃过她那些没完没了又荒唐可笑的白日梦,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真希望自己那时候能向她解释一下,如果我的嘴唇,还有嘴唇后面的牙齿靠近她,到底会发生什么。这绝对会让她那些烦人的幻想瞬间闭嘴,而且她的反应一定会让我笑出声来。

她这是白费力气, 杰西卡继续想, 她真的算不上漂亮,不知道埃里克为什么老盯着她……还有迈克。

想到最后一个名字,她在心里哆嗦了一下。她最近迷上了广受欢迎的迈克·牛顿,但人家对她毫不在意。很明显,他对新来的女生就不是那么无视了。又是一个寻找亮闪闪东西的孩子。这让杰西卡的想法变得有点刻薄,不过她表面上对新生还是很友好的,给她讲关于我们家的那些尽人皆知的事。这个新生肯定是问到我们了。

今天所有的人也都在看我, 杰西卡沾沾自喜地想, 真够幸运的,贝拉有两节课是和我一起上的,我打赌迈克会向我打听她的事……

我试着在这些琐碎的事把我逼疯之前,屏蔽掉脑子里无聊的喋喋不休。

“杰西卡·斯坦利正在给新来的斯旺家女孩讲卡伦家族的所有八卦。”为了分心,我悄悄跟埃美特说。

他偷偷笑了一声。 希望她讲得不错。 他想。

“相当缺乏想象力。连丑闻都算不上。一点儿恐怖的成分也没有,我有点失望。”

那新生呢?她对传言也失望了吗?

我注意听新生贝拉对杰西卡讲的故事有什么想法。当她看到脸色煞白的一群怪人,而且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时,会发现什么呢?

了解她的反应是我的责任。为了保护大家,我算是家里的哨兵吧,也没什么更贴切的词了。如果有谁对我们逐渐起了疑心,我可以尽早警告大家,再轻松撤退。偶尔会发生这种情况——有些想象力丰富的人类,会从我们身上看到书、电影中人物的影子。大多数时候,他们对我们的猜测都挺离谱的,不过这时最好还是搬去一个新地方,这比待在原地观察风险要好。很少,或者说极少有人能猜对我们的身份。我们不会让人类有机会来验证他们的猜测。我们会消失不见,顶多成为一段吓人的回忆。

不过这种事几十年都没有发生过了。

我仔细地听杰西卡身边位置上的声音,尽管杰西卡无聊的内心独白滔滔不绝,但她的身边鸦雀无声,就像没有人坐在那里一样,我的意思是我根本听不到那个女孩的心理活动。这太奇怪了!她已经走了吗?不像啊,杰西卡明明还在对她不停地唠叨。我抬眼看过去,感觉有点失控,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检查自己的特别“听力”。

我的目光又一次与那双大大的棕色眼睛相遇。她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并且正在看着我们——杰西卡还在用卡伦家的当地八卦和她套近乎,她这么看着我们也是自然的。

所以她也应该很自然地在想关于我们的事才对。

但我一点儿声音也没听到。

盯着陌生人看,还被对方逮到,是一件尴尬失礼的事,这让她垂下眼帘,同时脸上泛起温暖诱人的红晕。还好贾斯帕仍然看着窗外,我不敢想象这么爱脸红的一个人会对他的自制力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惊讶!这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她的同类和我的同类之间的细微差别时的情感,现在她的这种情感在脸上表露无遗,就像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一样清楚。还有好奇,这是因为她听了杰西卡讲的故事。另外还有一些……着迷?这倒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对他们——我们的目标猎物来说,是很美丽的。当然,最后还少不了尴尬窘迫。

她的想法在那双古怪的眼睛里一览无余——那双眼过分深邃,甚至古怪——但我从她坐的地方却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沉默。

一时间我有点不安。

这是我不曾碰到过的情况。是我哪里出了问题吗?我的感觉和平时并没有任何不同。我着急地更努力去听。

之前我屏蔽的所有声音突然间在我脑中炸响。

……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音乐……或许可以聊聊我的新CD…… 两张桌子之外的迈克·牛顿这么想,他正专心地关注着贝拉·斯旺。

瞧他盯着她看得多起劲,学校里一半的女生等着他去搭讪,这还不够吗? 埃里克·约克的想法有点刻薄,但也是围着这个女孩转。

……太恶心了。你会以为她很有名……就连爱德华·卡伦都盯着她…… 劳伦·马洛里嫉妒到脸都气黑了。 还有杰西卡,显摆她的新朋友。简直开玩笑…… 这个姑娘的想法持续散发出酸味。

……我打赌所有的人都和她打过招呼了,可是我想跟她说话,还有什么更新鲜的话题吗? 阿什利·道林琢磨着。

……她可能会和我一起上西班牙语课…… 朱恩·理查德森如此希望。

……今天晚上事好多!三角学和英语要测验。希望我妈…… 安吉拉·韦伯是一个思想特别善良的安静姑娘,那张桌子旁只有她没有被这个贝拉吸引。

他们的想法我全都能“听见”,从他们脑子里飘过的任何琐事我都能捕捉到。但那个眼神看似毫无遮拦的新生,她的心思我却完全听不到。

当然,这个女生和杰西卡说的话我还是能听到的。我不必读取她的意识,就能清晰地听到她在大厅另一头发出的低语。

“那个红棕色头发的男生是谁?”我听见她一边问,一边又用眼角余光偷瞄了我一眼。看见我还在盯着她看,就赶紧移开了目光。

如果我有时间,我希望自己能通过她说话的声音,来精准地辨认出她心里声音的语音语调,但我很快就失望了。通常来说,人们想法的声音和他们实际说话的声音有一定的相似度,但这个安静腼腆的声音我完全不熟悉,它和这个房间里其他几百个想法的声音都不同。我可以肯定,这个声音是全新的。

哦,祝你好运,笨蛋! 杰西卡在回答这个女孩的问题之前想道。“那是爱德华。他是很帅啦,但是别浪费时间了,他不约会。显然这里女孩的美貌程度都配不上他的长相。”她轻轻哼了一声。

我转过头偷笑,杰西卡和她的同学都不知道,她们不能特别吸引我是有多幸运。

幽默瞬息而过,我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冲动,这种冲动莫可名状。它和杰西卡想法里那个新生还没发觉的恶意有关……我有一种最奇怪的冲动,想去介入她们之间,掩护贝拉·斯旺远离杰西卡意识里的阴暗面。这真是古怪的感觉。我努力寻找这种冲动背后的动机,又通过杰西卡的眼睛审视了一下新来的女生,毕竟我的凝视已经引来了太多的关注。

这可能只是压抑已久的保护本能——强者对弱者的保护。不知怎的,这个女孩看起来比她的新同学们脆弱很多。她的皮肤半透明,很难相信在抵抗外界侵袭时,能给她提供多少保护。我能看见她清透苍白的表皮下,血液在血管中有节奏地脉动……但我不该关注这个。我对自己选择的这种生活适应得很好,但我现在和贾斯帕一样饥渴,面对强烈的诱惑毫无办法。

她眉头微微皱起,自己似乎都没察觉。

简直令人沮丧得难以置信!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坐在那里,和陌生人交谈,成为关注的中心,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紧张。我从她耸起的柔弱双肩和微驼的背,感受到她的羞怯,此刻她似乎随时等着别人拒绝她。而我只能看,只能感觉,只能想象,这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脑中一片寂静,我什么也听不到,为什么?

“我们走吗?”罗莎莉小声说,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把注意力从那个女孩身上移开,感觉如释重负。我不想再继续做失败的尝试了。我是很少失败的,而且在这种寻常情况下失败,让我更加恼火。我不想因为她的想法是隐藏的,就对她隐藏的想法产生兴趣。毫无疑问,当我破译她的想法时——我会找到一种方法——她的想法会和其他人的想法一样微不足道,不值得我花力气去深究。

“那新生怕我们了吗?”埃美特问,他还在等着我回答他之前提的问题。

我耸耸肩。他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就没有再追问。

我们从桌边站起身,走出食堂。

埃美特、罗莎莉和贾斯帕假扮的是十二年级的学生,他们离开去上课了。我扮演的身份比他们的年级低,正准备去上十一年级的生物课,也就是准备迎接沉闷。班纳先生智力中等,他的课程恐怕没办法让拥有两个医学学位的人感到惊喜。

教室里,我坐在椅子上,把书——又是道具,这里面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摊开,占据整张桌子。这里只有我拥有一整张桌子。人类还没聪明到 明白 他们怕我,但他们先天的生存本能让他们远离我。

学生吃完午饭慢慢进教室,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我靠在椅子上,等时间过去。我再一次,希望自己能睡着。

我刚才一直在想那个新来的女生,所以当安吉拉·韦伯陪着她走进门的时候,她的名字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贝拉似乎和我一样胆小。我打赌她今天一定很难熬。我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但是可能听起来很傻。

太好了! 迈克·牛顿心想,一边转动座位,看着女孩子们走进来。

我从贝拉·斯旺站立的位置还是什么都听不见,她空空如也的意识让我心烦意乱。

如果 全部的 能力都消失,会怎么样?如果这是某种精神衰退的初期症状,又会怎么样?

我曾经常盼望自己能逃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做一个正常的人——对我来说尽可能的正常。但现在这种想法让我感到恐慌。要是没有了这个能力,我会怎么样?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得问问卡莱尔有没有听过。

那女生从我身边的过道经过,往讲台走去。可怜的女孩,我旁边的座位是唯一一个空位。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收拾靠近她那一边的桌子,整理好我的书。对她坐在这里会很舒服这点,我表示怀疑,她至少要在这门课上待一整个学期。不过,坐在她旁边,我或许就能找出她想法的藏身之处了……我以前从来不需要离人类这么近,而且也没什么事是值得我靠那么近去听的。

贝拉·斯旺走进了暖风中,这股从暖气出口吹出来的暖风,目标是我这个方向。

她的气味像破城槌、爆炸的手榴弹一样击中了我。这一刻我所经受的猛烈冲击是任何画面都无法尽显的。

我在一瞬间变了。我不再是自己一直扮演的人类爱德华。我这么多年来设法为自己披上的人性外衣,现在连碎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捕食者,她是我的猎物。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个真理。

满是目击者的教室消失了——他们在我的脑子里已经是被殃及的池鱼。她那神秘的意识也已经被我忘记,她的想法什么意义也没有,因为她不会再继续想什么了。

我是个吸血鬼,而她的血是我八十多年来闻过的最甜的血。

我没想到会有这样香甜的气味存在。早知道如此,我很久之前就去找了。为了找她,我可以走遍整个地球。我能想象这种味道……

我的嗓子渴得像要着火一样,嘴巴感觉要被烤干了,新涌出的毒液丝毫不能驱散这种感觉;饿附和着渴,胃直痉挛;我的肌肉紧绷,随时准备一跃而起。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她还在走着那通向下风口的一步路。

在一只脚碰到地面的时候,她的眼睛向我瞥过来,这一眼明显是打算偷看我。她的目光和我的相遇,我从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千钧一发之际,我看见的这张震惊的脸救了她的命。

她让事情变得更难。她审视我脸上表情的时候,脸颊上又泛起红晕,她的皮肤变成了我见过的最美味的颜色。气味让我的脑子里一片迷雾,我几乎无法思考。我的吸血鬼本能勃然大怒,不断反抗着我的控制,断断续续地冒出来。

她现在走得快了些,仿佛知道了要逃跑。她的慌张让她变得笨拙,她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差点倒在我前面坐着的女生身上。即使是在人类里面,她也是脆弱、无力的。

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我在她眼中见到的那张脸上,我厌恶地辨认着这张脸。这是我体内怪兽的脸。几十年来,我努力抵抗、严格控制才把它击退,而现在它竟然这么轻易就跳了出来!

气味又围绕了我,分散我的注意力,几乎让我坐不住。

不行。

我一只手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努力稳住自己。木头可不是干这个用的,我的手捏碎了桌腿,抓了满手的木屑,我的五指形状还刻在了剩下的木头上。

毁灭证据,这是基本规则。我赶紧用指尖搓掉指印,只留下一个粗糙的破洞,还有一地木屑,这些我又用脚给弄散了。

毁灭证据,杀掉目击者……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个女孩会坐到我旁边,而我会杀了她。

这个教室里的无辜的旁观者——另外十八个孩子和一个成年人,他们即将看见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幕,所以也不能活着离开。

想到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我不禁有些畏缩。即使在我最糟糕的时候,我也没有犯下这等暴行。我从来没有杀过无辜的人,而现在我打算一次杀掉二十个人。

映出的怪物的脸在嘲笑我。

虽然一部分的我在战栗着远离它,但另外一部分却在计划接下来的事。

如果我先杀这个女孩,我只有十五到二十秒的时间,之后教室里的人类就会反应过来。如果他们一开始没发觉我在做什么,时间可能还会长一点儿。她不会有时间喊叫或感觉到疼痛,我不会残忍地杀害她。对一个血液拥有这么大诱惑力的陌生人,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但之后我得阻止那些人逃跑。我不用担心窗户,窗口很高很小,谁也没法从那里逃出去。只剩下门了——挡住那扇门,他们就被困住了。

他们会惊恐万分,四处乱跑,一片混乱,想要把他们全部制服需要花更多时间,而且也比较困难。不是不可能,但会弄出更大的噪声。这段时间里会出现特别多的尖叫,会有人听到……我不得不在这段黑暗时间里杀掉更多无辜的人。

我杀其他人时,她的血会凉下来。

她的气味折磨着我,我的喉咙干疼……

那就先从目击者下手。

我在脑海中迅速勾画出自己的位置。我坐在教室的中间,也是距离前面最远的一排。我会首先干掉右半边的人。我估计自己每秒钟能干掉四五个,不会弄出太大动静。右半边的人比较幸运,我过来时他们看不到。我冲到前面再从左边杀回来,最多只要五秒钟就能终结这间屋子里每个人的命。

这足够贝拉·斯旺看到接下来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足够让她感受到恐惧。如果她没有被吓得动不了的话,这段时间可能也足够她发出尖叫。而一声柔弱的尖叫,还不至于引来别人。

我深吸一口气,她的气味就像一团火在我干涸的血管里奔跑,之后从我的胸中迸发出来,燃尽我所拥有的自控力。

她转身向我走来。再过几秒钟,她就要坐在离我几英寸 的地方了。

我脑中的怪物欣喜若狂。

我左边的一个人砰地合上了一个文件夹,我没有抬头看是哪个在劫难逃的人类干的,但这个动作掀起了一阵普通的无气味的风,拂过我的脸。

有那么一会儿,我可以清醒地思考了。就在这宝贵的一瞬间,我在脑海中看见了两张挨在一起的脸。

其中一张脸是我的,或者说是以前的我——一个长着红眼睛的怪物,杀的人多到自己都数不清,一个自认为合理,有正当理由的杀手。我曾经是杀手们的杀手,我杀那些不怎么强的其他野兽。我承认,这是某种情结——决定谁该被判死刑。这是我对自己的一种妥协。从广义上来说,我曾以人血为食。不过我的猎物们在展露他们各种各样的阴暗癖好时,并不比我更有人性。

另外一张脸是卡莱尔的。

两张脸并没有相似之处。一张如明亮的白昼,另一张如漆黑的夜晚。

我们两个人没有理由长得像。从最基本的生物学意义上来说,卡莱尔并不是我的父亲,我们没有共同的特征。我们肤色相似是因为我们是同类——吸血鬼都像尸体那样惨白;我们眼睛的颜色相似则是另一码事——源自我们共同的选择。

尽管没有容貌相像的基础,但我觉得过去七十多年来,因为接受他的选择并跟随他的脚步,我的脸在一定程度上开始与他相像。我的脸部特征没有变,但对我来说,他的某些智慧已经标记在了我的表情上,他的一些同情心会从我的口中冒出,我的眉毛上也镌刻了一点儿他的耐心。

在这张怪物的脸上,所有这些细微的改变都不见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烙印在我身上的所有痕迹都已消失,而这些痕迹可以反映出这些年来我是和我的创造者、我的导师、我的父亲一起度过的。我的眼睛会变得和恶魔一样红,我们之间所有的相似之处都将永久失去。

我脑中的卡莱尔,他善良的双眼并没有审判我。我知道他会原谅我的恐怖行为,因为他爱我,因为他认为我比实际要好。

贝拉·斯旺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的动作僵硬又笨拙——无疑是因为害怕——她的血的气味幻化成一朵无法逃脱的云,环绕在我的周围。

我即将证明父亲对我的想法是错的。这个悲惨的真相和我嗓子里的火一样让我痛苦。

我对那个渴望得到她的怪物感到恶心,我反感地侧身远离她。

她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她为什么一定要 存在 ?她为什么一定要毁了我这无边生命里的一小段平静?这个讨厌的人类为什么要出生?她会毁了我的。

我把脸从她面前转开,一种强烈的、毫无理性的仇恨突然席卷了我。

我不想变成怪物!我不想杀掉一屋子无辜的孩子!我不想失去用一辈子的牺牲和节制换来的一切!

我不要。

她不能让我这样。

气味是问题所在,她的血散发出可怕的诱人气味。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抵抗的话……另一阵清新的劲风或许能让我的头脑清醒一些。

贝拉·斯旺朝我这边晃了晃她那头浓密的红棕色长发。

她疯了吗?

没有能帮助我的微风,但我也不是 必须 要呼吸。

我不再往肺里吸入空气。瞬间得到解脱,但这还没完。我脑中仍有这种气味的记忆,舌根也还留有那种味道。即便不呼吸,我也没办法抵抗太久。

只要她和我一起在这里,全屋的人都有生命危险。我应该逃跑。我 想要 逃跑,逃离坐在我身边的她所散发的 热气 ,逃离折磨我的灼烧般的疼痛,但假如我让紧锁的肌肉活动起来,就算只是站起来,我也不敢百分百保证自己不会猛冲过去,实施我计划中的屠戮。

不过我也许能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应该够我找回自控力,不至于一放松肌肉就猛冲出去吧?我有点怀疑,但还是逼着自己承诺,我会在这一个小时里找回自控力。只要能走出这间满是猎物的教室,那么猎物可能就不会 成为 猎物了。只要我能撑住这短短的一个小时。

屏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尽管我的身体不需要氧气,但这样做违背了我的本能。在紧张的时候,比起其他感官来,我更依赖嗅觉。嗅觉在捕猎的时候起着引领作用,在遇到危险时,嗅觉是最先预警的。我不常遇到像我自己这样危险的事物,但我们族类的自我保护意识和一般人类一样强。

不舒服,但还能做到。这其实容易忍受得多,比起闻着 她的 气味却不能把牙齿穿透那细腻、单薄、透明的皮肤,接触那种温热、潮湿、律动的……

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我一定不能去想她的血的气味和味道。

这个沉默的女孩用头发遮挡在我们中间,她向前倾,头发盖住了她的文件夹。我看不见她的脸,也没办法从她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中读出她的情绪。她是在隐藏那双眼睛不让我看见吗?是因为害怕、害羞,还是为了保守她的秘密?

相比现在支配我的渴求和恨意,我之前因为听不到她的想法而生的气简直是苍白无力。我恨身边这个脆弱的女孩,我用对从前的自己和家人的爱,对梦想成为更好的自己的那种狂热来恨她。恨她,恨她让我感觉到的一切——恨她这招好像管点用,我刚才的愤怒减弱了点。不过也只是减轻了一点点。我努力抓住任何一个能让我分散注意力、不去想她的 味道 的想法。

仇恨、恼怒、焦躁。这一个小时真的会没完没了吗?

到这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她将走出这间教室。我要怎么做?

如果我能控制身体里的怪物,让它明白延迟杀戮是值得的……我也许可以做个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爱德华·卡伦。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到下节课的教室吗?

她会说可以,这是礼貌客套。即便她已经开始对我产生恐惧——我很确定她是害怕我的——但她还是会像惯常那样走在我的身边。把她带往错误的方向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森林的一角延伸出来,像伸出的一根手指碰触到停车场后面的角落。我可以和她说我把一本书忘在车里了……

有谁会注意到她最后一次被看到时是和我在一起?今天和平时一样下着雨。两个穿深色雨衣的人影往错误的方向走去,不会引起别人的兴趣,也不会让我暴露。

但有一点,今天在意她的学生不止我一个,不过没人像我这样极度在意。迈克·牛顿,他比较特殊,他会注意到她在椅子上坐立不安时的一举一动——她和其他人一样,离我太近的时候就会不舒服,我在她的气味摧毁我所有的善心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如果她和我一起离开教室,迈克·牛顿是会注意到的。

如果我能撑住一个小时,是否也能撑住两个小时?

那种灼烧的疼痛让我退缩了。

她会回家,家里也没有人,因为斯旺警长一天工作八小时。我知道他家在哪儿,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谁家在哪儿我都知道。他家紧挨着浓密的森林,没有特别近的邻居。她不会有时间尖叫,就算有,也不会有人听见。

这就是负责任的处理方法。我已经有七十多年没沾过人血了。如果我屏住呼吸,坚持两个小时,等她落单时再下手,就不会有其他人受到伤害。 根据经验,不用着急。 我脑中的怪物同意道。

我诡辩地认为,当我以努力和耐心救了屋里这十九条人命后,再杀掉这个无辜的女孩就不那么像个怪物了。

我虽然恨她,但我也绝对明白自己的恨意是不公平的。我知道其实我恨的是自己。等她死了,我会更恨我们两个人。

我就这样度过了这一个小时——想象杀死她的最佳办法。我努力不去想实际的 动作 ,这对我来说可能难以忍受。所以我只琢磨策略,其他的都不去想。

快要下课的时候,她透过流动的披肩发的缝隙瞥了我一眼。我与她对视,看见她受惊吓的眼睛里的我的影子——我可以感知到,不公平的恨意像从我身体里爆发出的一团火。她还没来得及将脸藏回头发后面,血色就先染红了她的面颊,而我也几乎要前功尽弃。

但铃声响了。我们——真是老套的说法——得救了。她免于一死。而我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免于成为我所惧怕且厌恶的那种噩梦般的生物。

我现在必须行动了。

就算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最简单的动作上,我也无法以应有的慢速离开。我飞奔出教室,如果有人一直在看的话,可能会质疑我出去的样子有哪里不对劲。没人在注意我,大家的注意力仍旧围绕在这个一个多小时前差点死掉的女生身上。

我躲进了自己的车里。

我不喜欢自己躲躲藏藏、极度懦弱的样子。但现在我已没有多少定力,再待在人群中间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杀掉他们中的 一个 ,这让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克制自己不去伤害其他的人。这是多么大的浪费啊!就算我向怪物屈服,我也要证明自己败得值得。

我播放了一张平时能让我冷静下来的CD,但现在没什么用。现在最能帮助我的,是随着细雨飘进敞开车窗的湿冷空气。我虽然还能特别清晰地记得贝拉·斯旺的血的气味,但吸入这样清新的空气就像是把我的身体内部——曾被她的气味感染——给冲刷了一遍。

我又恢复了理智,可以再次思考,也可以再次抵抗了,抵抗我不想变成的样子。

我不用去她家,不用杀她。很明显,我是理性的、有思考能力的生物,而且我有选择。总是有选择的权利。

但我在教室时没有这样的感受……不过我现在已经离开她了。

不必 让父亲失望,不必让母亲紧张、担忧……痛苦了。是的,这也会伤害我的母亲埃斯梅,她太温和、温柔、慈爱了。让埃斯梅这样的人痛苦,真的是不可原谅的。

如果,我非常小心谨慎地避开这个女孩,也许我的生活就不需要改变。我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安排事情。我为什么要让一个恼人又诱人的路人甲毁了自己的生活呢?

真是够讽刺的,我曾经想保护这个人类女孩,让她不受杰西卡·斯坦利那些无用又幼稚的低劣想法的影响。而其实,我才是最不可能成为伊莎贝拉·斯旺保护者的那个人。她永远不需要提防任何东西,只需要提防我。

爱丽丝在哪儿?我突然想起,她有没有预见到我用很多种方法杀掉了斯旺家的女孩?她为什么没有来帮我?——来阻止我大开杀戒,或者帮助我消灭杀人证据,无论哪一种都行。她是不是过于专注地提防贾斯帕引起的麻烦,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种更恐怖的预兆?或者,我比自己以为的要强大?我真的不会对这个女孩做什么吗?

不,我知道不是这样。爱丽丝肯定是在全神贯注地盯着贾斯帕。

我知道她会在小教学楼里上英语课,于是搜寻了一下那个方向。我没花多久就定位到了她那熟悉的“声音”。我想的没错,她所有的想法都是关于贾斯帕的,她时刻关注着他的每一个细小的选择。

我希望自己能得到她的建议,不过与此同时,我也很庆幸她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我感觉身体里蹿起一股新的灼热——羞愧之火。我不想让他们中的任何人知道。

如果我可以躲开贝拉·斯旺,如果我可以做到不杀她——哪怕那头怪物在我这样想时恨得扭动打滚、咬牙切齿——没有人需要知道这些。只要我能远离她的气味……

我没有理由不试试,至少做个明智的选择,努力成为卡莱尔心目中的我。

在学校的最后一小时快要结束了,我决定立刻实施我的新计划,总比干坐在停车场里强,说不定她就会路过这里,毁掉我的尝试。我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对这个女孩的不公正的仇恨。

我走得很快,有些过快了,但这里也没有人看见。我穿过小小的校园,向办公室走去。

这里除了前台接待人员没有其他人,而她没注意到我悄悄地走了进来。

“柯普女士?”

一个有着不自然的红色头发的女人抬起头,吃了一惊。人类每次都对我们的出现猝不及防,无论见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多少次,他们始终搞不清楚我们的一些微妙特征。

“哦。”她惊喘一声,有点慌张,抚了一下衬衫。 这也太傻了, 她心想, 他和我儿子差不多大。 “你好,爱德华。我能帮你什么吗?”她的睫毛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闪动。

很不舒服,但我知道在需要表现魅力时该怎么做。这很简单,我立刻就知道该采取什么样的语气和姿势。

我倾身迎向她凝视的目光,仿佛在深深地注视她浅棕色的眼睛。她已经心慌意乱了。这很简单。

“请问您能不能帮我换一下课?”我用温和的声音说,这种声音是我在不想吓到人类时专用的。我听见她的心跳加速了。

“可以呀,爱德华。要怎么换?” 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她在心底默念。当然是错的,我比她爷爷的年纪都大。

“我在想,能不能把我的生物课换成高三年级的科学课,比如物理?”

“是班纳先生有什么问题吗,爱德华?”

“完全不是,只是我已经学过这段内容了……”

“是在你们去阿拉斯加时上的加速学校 学的,对吧?”她想这件事的时候噘起了薄薄的嘴唇。 他们都应该去上大学。我听老师们唠叨过。卡伦家的完美四人组回答问题从不犹豫,测验从不出错,仿佛在哪一科都能有办法作弊。瓦纳先生宁愿相信有人在三角学上作弊,也不愿相信有学生比他还聪明。我打赌他们的母亲给他们辅导了…… “那个,爱德华,物理课已经满了。班纳先生不喜欢一个班超过二十五个学生……”

“我不会惹麻烦的。”

当然不会。完美的卡伦一家人都不会。 “我知道,爱德华,但没有那么多位置了,因为……”

“那我能弃课吗?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自主学习。”

“放弃生物课?”她张大嘴巴。 疯了吧?坐着听完一个已经学会的课程,能有多难?肯定是和班纳先生有了什么问题吧。 “那你毕业的学分就不够了。”

“我明年会赶上来。”

“或许你应该先和你的父母谈谈。”

我身后的门开了,不管进来的是谁,都没有在想我,于是我就没有理会来人,只是专心应对柯普女士。我加大了倾身向前靠近她的幅度,仿佛想更加深入地凝视她的眼睛。今天我的眼睛颜色如果是金色而不是黑色的,效果会更好些,黑色的眼睛更容易吓到对方。

我的一番胡扯影响了这个女人。她退缩了,被互相矛盾的直觉搞得不知所措。

“拜托了,柯普女士。”我嘟囔着说,让声音尽可能平缓、有说服力,她短暂的不适感减轻了,“还有其他课我可以换过去吗?肯定还有通融的余地吧?不可能只选第六节的生物课吧……”

我冲她一笑,小心别露出太多牙齿,那样又会吓到她,同时我还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太年轻了, 她疯狂地提醒自己。“那好吧,我或许可以和鲍勃——我是说班纳先生谈谈,看看能不能……”

改变一切,只用了一秒钟:房间里的气氛、我来的目的、我向这个红发女人靠过去的原因……如果之前是为了某一个目的,那么现在变成了另一个。

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萨曼莎·威尔斯进入房间,把一张签了字的迟到申报单放进门边的篮子里,又匆忙出去,像是要赶紧离开学校。突然一阵风通过打开的门吹到我身上,我才意识到为什么第一个进来的人的想法没有干扰到我。

我转过身,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确认。

贝拉·斯旺站在门边,背靠着墙,双手紧握着一张纸。看到我凶狠不似人类的怒视,她的眼睛比之前睁得更大了。

她的血的气味渗透了这个又小又热的房间里的每一颗空气粒子,我的嗓子瞬间就冒火了。

她眼中映出的怪物又向我回瞪过来,一副邪恶的样子。

我一只手犹豫着悬停在柜台上方。我不必回头就可以伸手越过柜台,把柯普女士的头拍在桌子上,只要力气足够大就可以杀死她。用两条命换二十条命。一笔交易。

怪物焦急地、饥饿地等待着我这么做。

但我总是有选择的—— 一定 会有。

我停止肺部的运行,让卡莱尔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转回头面对柯普女士,听到了她内心因看到我变化的表情而产生的惊讶。她向远离我的方向退了退,恐惧让她失语,说不出表达害怕的话。

我用几十年的自我节制修炼而成的控制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肺里残余的空气只够我说一次话,而且必须匆匆说完。

“没关系,我知道这样不行,感谢您的帮助。”

我转身冲出房间,走过那女孩旁边时离她只有几英寸远,我努力不去感觉她身体中血液的温热。

我一直钻进了自己的车里才停下,全程速度超快。大多数的人已经走了,所以没什么人看见。我听见一个名叫D.J.加勒特的高二学生的声音,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但没有多加理会……

卡伦是从哪儿来的?他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我又胡思乱想了,妈妈总是这么说我……

我钻进自己的沃尔沃,其他人已经在车里了。我努力控制呼吸,但实际上更像快要窒息的人一样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爱德华?”爱丽丝问,她的声音里有警觉。

我只是朝她摇摇头。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埃美特追问。贾斯帕没心情和他重赛,这让他暂时分心出来过问我的情况。

我没有回答,只是倒起了车。我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停车场,贝拉·斯旺可能也会跟到这里。内心的魔鬼在折磨我……我掉转车头,加速离开。还没离开停车场,车速已经超过了每小时四十英里 ;上路后还没拐一个弯,已经超过了每小时七十英里。

我不看也知道埃美特、罗莎莉和贾斯帕都扭头盯着爱丽丝。爱丽丝耸耸肩,她看不到已经发生的事,只能看到将要发生的。

她现在也探头看着我。我们俩看到了她脑中预见的事,都吃了一惊。

“你要离开吗?”她低声问。

其他人现在全都注视着我。

“是吗?”我咬牙低吼。

那么她是看见了。我的决心动摇了,另一个选择将我的未来引向了更黑暗的方向。

“哦。”

贝拉·斯旺,死了。我的眼睛,闪着猩红色的嗜血的光。她死后会有调查接踵而来,我们要小心地等待,直到彻底安全了再离开福克斯,开始新的生活……

“哦。”爱丽丝又说了一声,她脑中的画面有了更多具体的细节。我第一次看到斯旺警长家的内部,我看见贝拉在一间小厨房里,站在一个黄色的橱柜旁,背对着我,而我藏身在阴影里跟随着她,任由她的气味把我拉向她……

“停下!”我痛苦地呻吟出声,真的受不住了。

“对不起。”她低声说。

我心中的怪物倒是很高兴。

爱丽丝脑中的景象又变了。夜晚,在一条空空荡荡的高速公路上,两侧的树都被雪覆盖,这些树几乎以每小时两百英里的速度从眼前闪过。

“我会想你的。”她说,“无论你离开的时间有多短。”

埃美特和罗莎莉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我们即将经过一个岔道,前面就是通向我们家的长车道了。

“把我们放在这里吧。”爱丽丝指示说,“你应该自己告诉卡莱尔。”

我点点头,汽车嘎吱一声急停了下来。

埃美特、罗莎莉和贾斯帕默默地下了车,我走了之后他们会让爱丽丝解释原因。爱丽丝碰了碰我的肩膀。

“你会做正确的事。”她喃喃地说。这次不是预见的幻象,而是命令。“她是查理·斯旺唯一的家人,这样也等于是杀了查理。”

“对。”我说,我只同意后半句。

她下车和其他人会合,眉毛焦虑地拧在一起。他们的身影融入树林里,我的车还没掉过头,他们就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了。

我知道爱丽丝脑中会闪现出从黑暗到光明的幻象,就像闪光灯一样,这是我以时速九十英里高速返回福克斯时,眼前出现的景象。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是和父亲告别,还是拥抱我体内的怪物?公路在我的车轮下飞速后退。 z3+2o/OujnpTSvI4kpWgYV+rCIIYf12pxVUY0fIDLAHtKpnHYbVnzcBDGC3T3O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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