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纪初的杭州已经是一个繁华的城市。风景秀丽,经济发达,有许多江浙商人在这里开工厂,做生意,发展民族资本主义。而杭州的灯红酒绿、火树银花更比江山县城妖娆得多。这花花绿绿的一切都让从小地方来的戴笠和毛人凤看红了眼。
但是戴笠毕竟在文溪高小参加过不少社会活动,算是磨炼过一番,他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开始更加积极的运动。一次国文课上,老师在讲解《孟子·离娄下》中的“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为犬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他说道:“孟子此话并不正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子不能视父为路人,为寇仇,那么臣亦不能视君为路人,如寇仇。”
老师刚说完,戴笠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喊一声:“你讲的完全是封建落后的君臣思想,根本就不对。你还是带着你的旧脑筋滚蛋吧,别在这里污染学生的头脑。”
身边的同学虽然都和他有相同的想法,但是谁都没敢吭声。还有一个人拉拉他,让他收敛一些,小心被学校记过。没想到戴笠干脆站到了课桌上,对着全班大声宣讲起来:“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宣传保皇派思想的老师还适合留在学校吗?我提议,希望国文老师换人的学生来我这里签字,我们要联名把保皇派的老师赶出学校!”
老师站在讲台上,已经是面色苍白。在现在这个敏感时候,谁还敢把自己联系上保皇派三个字啊?学校也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日就开除了国文老师。
这件事之后,戴笠声名鹊起,对他欣赏、敬佩、追随的学生也有不少。毛人凤就是紧紧跟他结伴的一个。
在当时因为教育水平参差不齐,寄宿生的年纪有大有小,而且相差悬殊。朝夕相处之下难免发生冲突,而每一次冲突都以年长体健的学生欺负年幼体弱的学生而告终。而且毛人凤先天瘦弱,性格又懦弱怕事。年纪大的学生看到他手无缚鸡之力,就大着胆子欺负。头几次,他还忍耐着,不告诉戴笠。但是日子一长,那些学生也越来越嚣张。
一次戴笠跟毛人凤吃饭,看毛人凤只点了米饭和青菜,奇怪地问他:“你家里条件也不差,为什么吃得这么简单?”
毛人凤支吾了半天,最后只好说:“大我们一级的张同学管我借钱,我就把家里寄来的生活费都给他了。”
戴笠一听就知道是在敲诈,他素来爱打抱不平,看有人欺负他的好朋友,哪里能咽下这口气。他把毛人凤点的菜一气掀翻,抓着他就去找张同学理论。
姓张的看两个新生竟然敢来找自己评理,刚开始还不放在眼里,但是当他知道了戴笠就是那个气走了国文老师的人,就连忙把钱还给毛人凤,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戴笠盯着他,恶狠狠地说:“你给我记住,敢欺负我们江山的人,就是我戴春风的仇人,我让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因为戴笠身上这种天生的不服输和领袖气质,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敢再找他和毛人凤的麻烦了。而且戴笠只要看到或者听说新生被老生欺负,立刻就会替人出头,做别人的“保护伞”。于是在新生之中,慢慢成为了“老大”。
从此,戴春风十分得意。他很享受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拉拢年纪大的学生,他总是用不多的生活费请同学下馆子。到后来跟饭店老板混熟了,也都让他赊账请客。他喜欢结交朋友,交际应酬之间,从来不贪小便宜,用钱非常慷慨。当时学校附近所有菜馆,无一家他不曾光顾,也无一家不曾欠账。但是他很守信用,欠钱借物,都是到期归还,从不拖沓。这种“江山浪子”行径为他赢得了许多贫困学生的支持,但是也在老师眼中,奠定了他“油头粉面”的形象。
另外一些品学兼优,性格温和的优秀生则是被他的魄力吸引过去的。每个人都有崇拜英雄的心理。但是并不是每个时代,每个地方都会出现英雄。因此很多时候,人们就会被小混混蒙蔽住,误把他们的江湖习气当作英雄义气。但是戴春风的身上的确也有很多吸引人的优点,比如他的坦率热忱,雷厉风行,比如他的爱管闲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比如他的虚心受教,知错就改,比如他的平易近人,热情助人,这一切都形成了一股巨大的磁场,吸引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许多年之后,同为校友的周念行、王蒲臣、何芝园、毛人凤、姜绍谟等人都成为了他的下属或者同事。戴笠少年时的风姿在他们心目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完全不逊色于成年之后。
就是因为有着强烈的领袖气质和群众基础,在他 16 岁时,他热热闹闹地张罗起了学生社团,还学着“兴中会”、“光复社”那些起名叫做“青年团”,宗旨就是宣传男子剪发,女子放足,号召民众破除封建迷信思想。他借这个社团为发表言论的阵地,在附近的村镇进行过很多次宣传、讲演,吸引了大批民众的注意。他激情洋溢的演讲和口若悬河的气势让他成为附近知名的“学生哥儿”。
而在他的高大形象下,毛人凤越来越像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影子。因为他比较迟才接受到新鲜的知识和文化,所以功课不算优秀,但是他很努力,一直在默默用功,国文学得尤其好,写得一手让老师称赞的好文章。因为戴笠的社会活动太过频繁,功课缺了不少,所以他有时也帮戴笠代写作业,久而久之,就成了戴笠的“师爷”的角色。
戴笠看毛人凤老是闷头在学校里,于是常拉他到社会上走走。但这时常的走动更让两人察觉出自己的差距。在杭州城里,许多人穿的是绫罗绸缎,进出搭车,常去大饭店、大舞厅消费,过着歌舞升平的生活。
同时,省城的女人们也比乡下的要丰满白皙许多。看着大街上那些女人穿着高开衩的旗袍,露着白白嫩嫩的大腿走来走去,总是让他们心里痒痒的。而女校里那些青春活泼、发育得凹凸有致的女学生,也让戴笠和毛人凤开始初次产生了悸动。他们喜欢这纸醉金迷的一切,对荣华富贵都产生了占有的念头,只是苦于口袋里没有钱,只能干看着,却不能把他们想要的一切都占为己有。戴笠和毛人凤又开始有不同的想法了。
戴笠开始感到,自己不适合继续读书,而是应该做出更大的事情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却被这个地方给束缚住了。他想要挣脱,想要超越,想要凌驾于这一切之上,成为他所渴望成为的主宰。
但是毛人凤却觉得那一切离他还太遥远,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幻想有一天会得到一切,但是不敢相信这一天会来临。他所能做的只是好好读书,努力上进,像他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做大官,光耀门楣。
戴笠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必须是头,一招一式都得镇得住别人,敢想别人不敢想的事情,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就说花钱,痛快了就兜底翻,花完了就想办法,给别人拉皮条,帮人赌博出老千,只要能挣着钱,什么都敢干,天王老子也不怕。毛人凤则与此相反,他万事以避让为主,吃了亏往往也不愿声张。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又刚好互补。但是两人却都没有想到,他们的人生要出现分岔了。
有一天下午,戴笠、毛人凤和几个同学去逛街。大家自然又少不了议论街上的女人和光怪陆离的城市风光。路过一家照相馆时,一个同学忽然指着橱窗里的西装照说:“嘿,快看,这衣服不跟陆同学那件一样吗?”
陆同学是年级里有名的公子哥,每天穿得光鲜亮丽地请漂亮女同学下馆子。他是所有男生嫉妒和厌恶的对象,可是却谁都奈何不了他有一个开工厂的资本家爸爸的事实。
另一个同学很快就接着说:“依我看啊,这衣服穿在谁身上都好看,要是我们也有这样的衣服穿,我们才不会输他呢。春风,你说呢?”
戴春风正在想心事,不料被人叫了名字,他连忙说:“你们想不想穿这西装?”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问他:“怎么?你有办法把这衣服弄来么?”
戴春风狡猾地一笑,说:“你们不信?那咱们就打个赌。如果我能弄来怎么办?”
大家都不相信地笑了,说:“你要是能弄来,那我们新成立的社团就推举你做社长。”
当官欲望强烈的戴春风连忙答应:“好,一言为定。你们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毛人凤一听这话就急了,把戴笠拉到一边说:“你疯了,我们哪里有闲钱去买这件衣服啊?”
戴笠拍拍他说:“我对这件衣服觊觎已久了,就是因为我们囊中空空,只有看的份,没有买的份,所以我才要想办法把衣服弄来。我们要是连一件衣服都弄不来,将来怎么去做其他更大的事?”
毛人凤说不过他,只能无奈地放他去。
戴笠快步走入照相馆隔壁的当铺,环视了一周墙上的衣服。果然有与照相馆橱窗照片相似的那一件西装。他已经暗中观察很久了,想了不少主意。今天既然有几个同学说弄来西装就选他做社长,那他当然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西装弄到手了。
小伙计背对着他在一边整东西。这里的伙计都是势利眼,他们一看戴春风的中式短褂打扮就知道他不过是一个穷学生,而且经常见他到这里来,来了只是看,也不当东西,也不买东西。于是渐渐的就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了。
戴笠看四周的伙计都在忙各自的事情,没人注意他,便快手把西装从墙上取下来,拿了就要走。可是眼尖的小伙计还是发现了,他前脚刚出门,伙计后脚就追了过去,边追边嚷:“你是谁啊?怎么偷东西!”
戴笠被他揪住,动弹不得,只好说:“我只是借一下衣服,在隔壁拍个照就还,又不是偷,你别说得那么难听。”
小伙计不依不饶地说:“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快点还我衣服。”
戴笠指着胸前别着的校徽说:“你看,我可是省立一中的学生。我的名字都写在这里了,怎么可能还来偷你们当铺的东西嘛。”
小伙计词穷了。戴笠挣开小伙计的手,走到照相馆前把衣服给同学,再跟着小伙计回到当铺等候。不料当铺里的二当家刚进屋一会儿,就看见衣服被人拿了,又听伙计说什么是借不是偷,当即气得火冒三丈,把小伙计训了一顿。
收回了衣服的小伙计终究还是气不过。他跟二当家请了假,就跑到戴笠的学校告了他一状,说他偷东西。
有这个罪名学生在省立一中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学校领导为了杀一儆百,立刻决定把戴笠开除。
可怜戴笠还没当成他所朝思暮想的学生社团干部,就已经因为盗窃而中断了学业。毛人凤心里也是很不舍得,他知道戴笠一走,他就没有保护伞了。他更担心有些学生会把以前和戴笠的纠葛牵扯到他身上,向他复仇。所以他陪戴笠收拾了行李,走到西子湖畔的时候,两人都是默默不语,愁肠百结。
沉默了许久,毛人凤问:“你打算回家乡吗?”
戴笠说:“家是不能回了,挨母亲揍事小,我担心的是让我母亲伤心。而且我一旦回去,就不容易再出来闯天下了。见过了大城市的富庶繁华,再回到那片穷乡僻壤,我可忍受不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在杭州做生意,我想要先去投奔他,赚点钱,再做打算。”
毛人凤点点头,又叹口气。戴笠抓着他的手说:“齐五,你一直就很老实,总被人欺负。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强悍一些,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毛人凤说:“你放心,我跟老师们的关系都不错,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就告状。”
两人都哈哈大笑,戴笠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先去捞世界,等发了大财,再来帮助你们。”
毛人凤说:“一言为定。”
带着豪言壮语,以及满腔的不舍和惆怅,两人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戴笠一走,毛人凤顿觉失去了主心骨,天天只是埋头看书。转瞬到了 1919 年,五四运动爆发,那毛人凤像是冬眠的虫子又醒过来一样,再次感到了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在勃发。他看着其他同学扔掉书本,喊起口号,成立了学生自治会,开始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心里总是痒痒的想要加入,却没有胆量。等到他认为革命已经成为主流了之后,才忙不迭地开始写标语,四处参加组织。但是要他上台演讲,做带头人,他却又缩了回去。毛人凤靠着老师的照顾和小心谨慎的为人,几年的学生时光很快就无风无浪地过去了。等到学潮过去后,他那膨胀的野心瘪了下去,父亲帮忙联系了附近的一所小学堂,他也只好回乡做了教员,当不成学生领袖,却做了孩子王。
孩子王虽然很受乡民尊重,但是却日复一日,毫无趣味。毛人凤虽然老实巴交,心里却有片大天地,这让他总不能安分下来,害怕自己的一辈子很平淡地过去。偶尔他也发表一些言论,但是这些话都让他的父兄们心惊胆战,怕他闯出什么祸乱。为了拴住毛人凤的心,他父亲自作主张定了一门亲事,希望有了老婆的管束,可以让毛人凤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可是毛人凤连省城的女人都见过了,哪里会把村野乡妇放在眼里?几个晚上之后,就更坚定了他离开的决心。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到了 1925 年,毛人凤看了报上的消息,向老父提出要去投考黄埔军校。
听到毛人凤要去当兵,一向坚信“好男不当兵”的老父死活也不答应。新婚的妻子也是哭倒在他身上,不放他走。毛人凤心里更是腻烦,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不走了。等到夜深之后,他哄睡了妻子,偷偷拿出白天收拾好的包袱,趁夜溜出家门,踏上南下的路途。经过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赶上了黄埔军校的报名。
文化考试毛人凤顺利通过了,到了体检的时候,毛人凤却傻眼了,因为他个子矮小,“汉阳造”上了刺刀就比他还高,连枪都扛不动的兵能够打仗吗?对方毫不客气地把他拦在了门外,任他苦苦哀求都不通融。
但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幸亏这时广东革命军正准备第二次东征,需要补充兵员。毛人凤马上应征入伍,被安排在黄埔军校潮州第一分校,按资历来排也算是黄埔军校第五期的学生。心情雀跃的他这才敢写信回家报平安。
他所在的班上大多都是被黄埔军校筛下来的残兵弱将,少部分是没赶上五期报名,被编入分校的学生。训练时教导员看着这一群歪瓜裂枣,心里虽然不满意,口上却勉励说:“大家虽然先天条件不足,但是只要刻苦训练,一样可以锻炼出强壮的体魄,为战斗出力。大家知道前几期有个胡宗南,他也是矮个儿,不到一米六。但是人家特别吃苦耐劳,肯动脑子,现在已经开始带兵打仗,深受蒋校长的信任。只要大家努力,人人都可以成为胡军长!”
听到自己的浙江老乡受表扬,毛人凤心里也特别激动,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也要成为出类拔萃的士兵。
但是几天的训练之后,他的激动变成了懊悔。十几斤重的枪压在他瘦小的身上,令人苦不堪言。胡宗南虽然矮小,但是强壮有力,而且身手敏捷,富有军事头脑。毛人凤精通人情世故,做文章一流,但是在烈日下站两个小时,他就两眼一抹黑,晕过去了。一周不到,他就生起病来,眼看别人立功受奖,自己只能睡在床上唉声叹气。再加上他胆子小,没有敢于冒险、敢打敢拼的精神,每次上了战场,就躲在最后。连教导员都对他十分看轻。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军校已经不能成为自己向上攀爬的阶梯,他又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急得他毒火攻心,不能动弹,连续休息了几天,才匆忙赶回家。
等到办完了父亲的丧事,他没脸再回军校,成天在县城里游荡。这一日天已快黑了,他准备回家。路上人来人往,毛人凤满腹心事,一脸晦气,不经意间和一个人来了个迎面撞。
对方暴怒,大骂一声:“瞎了狗眼,敢撞你家爷爷。”说罢,伸手就打。
毛人凤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不禁惊讶不止,原来此人就是那久违的戴笠。毛人凤好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绳一样,抓住戴笠的手摇晃起来。
戴笠上身穿着一件西服,上面沾满污渍,头上一顶鸭舌帽,脸色苍白,两眼却闪着贼亮的光,不过看起来也是风尘仆仆。老友相见,分外热情,两人当即走进悦来客栈,围坐一张桌子,四个小菜,二斤黄酒,边饮边谈。说着说着就谈到个人前途。
戴笠说:“齐五兄和我都快 30 岁了,可是学文不成,学剑不成,30 之年,胡乱混混,这辈子算完了。
毛人凤却摇摇头:“戴兄也太悲观了,没有什么成绩倒是真的,但说是胡乱混混却说不通。目前,国民党正在南方闹革命,革命朝气在黄埔,有志青年都应该投奔孙中山,掀起国民革命,打倒帝国主义和反动军阀,要谈个人前途,这才是正道啊。”
“什么时候齐五兄也会摆大道理?人生在世,吃喝玩乐,金钱美女应有尽有,这才是我的追求,操那么多心干什么?”戴笠讥讽说。
毛人凤听着并不以为意,反说:“几年未见,春风兄竟然如此颓唐,令小弟深感失望。周瑜云:大丈夫处世须立功名。立功名,怎能做井底之蛙?风云当前,要想立功名只能顺应历史潮流,走革命之路。”
“那你为何不去?”戴笠问。
毛人凤把这几年的行迹也简要向戴笠讲述一番。叹息自己因身体条件的限制,失去了机会。接着毛人凤又说:“要想成大事,只能迎潮头赶上,这样才能事半功倍。像我们的校长蒋介石,开始也一文不名,短短几年就成了叱咤风云、妇孺皆知的人物。”
戴笠听到蒋介石三个字,顿时睁大了眼睛问:“你说的蒋介石可是浙江奉化溪口镇人?”
毛人凤点点头,奇怪地问:“春风兄认识吗?”
“何止认识,我们是朋友!”戴笠吹嘘说。看见毛人凤将信将疑的表情,戴笠开始讲述自己离开一中后的经历。
原来,他总想着能够一发冲天,所以也不能安心工作,只是到处混饭吃。也曾当过兵,流落破庙,甚至给人做跑腿的。
那时候戴笠依然穷苦困窘,但是为了结交朋友,他又要维持自身的体面。在杭州的时候,他不讲究吃,最便宜的烧饼、油条亦可饱腹;也不需要找地方住,庙宇里、屋檐下放条席子就能养足精神;唯独在穿的方面,他却十分在意。当时他只有一身陈旧的灰军装改成的便服和一双白力士鞋。鞋穿脏了,花一个铜板买点儿白粉往上一涂,跟新的一样。衣服穿脏了,他就找个僻静的水边去洗衣服,把衣服晾在岸边的石头上,再在水中顺便洗个澡。等游累了上岸,刚好衣服也被太阳烤干了。用这个办法,他每天都保持得十分整洁,有点像个大学生,又像一个穷公职人员,至少让人看了会有亲近之心。虽然生计没有保证,但是他却很善于结识朋友,在平淡的流浪生涯里,他认识了包括胡宗南、王亚樵在类的诸多能人,甚至跟他们结拜成为兄弟。
当他流浪到上海之后,听人说金园路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证券物品交易所。凡是去买股票、证券的股东,大多是有钱有势的人。他想,如果能在那里认识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说不定会对自己的前途有所帮助。于是他混在帮佣的人中,果然有几个穿着体面、举止不俗的人主动招呼他替自己买烟跑腿。因为听他的江山口音很亲切,经过一番攀谈,他知道这些人正是蒋介石、戴季陶等名流。他们当时为了给国民革命军筹措经费,拉拢上海商界名人,开办了这一个证券物品交易所,让政客和上海流氓头子从证券、股票、花纱价格的升降中大挣其钱。
不久之后,这些人从交易所中消失了,各只股票也大跌,金融市场陷入一片瘫痪。戴笠从报纸上看到蒋介石开办黄埔军校的消息,正在犹豫要不要前去报名。一路回到江山,恰好就跟毛人凤碰上了。
毛人凤立即劝说道:“当今天下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谁可执中国政治之牛耳?北洋军阀腐朽堕落,不具备这个资格和能力,只有我们的校长,雄才大略,是当今的拿破仑,才能当此重任。你去投靠他,依兄长的才华见识,定能有很大的发展。人们常说革命朝气在黄埔,你跟校长又有一面之缘,为何不充分利用呢?”
一席话说得戴笠热血沸腾,可是他思考了半天,又摇摇头,把毛人凤急得不知说什么好。戴笠说:“齐五兄有所不知,上次我在上海时,一位算命先生告诉我,我如果投军下场将很惨,不死于刀枪,也逃不过牢狱。”
毛人凤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人说术数之言未可尽信,况且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大丈夫死于疆场,当然甚于床上,春风兄真让我失望。”
戴笠非常奇怪原来木讷寡言的毛人凤竟然如此健谈,而且豪情万丈,他暗忖:“看来黄埔确实是锻炼人的地方,齐五兄都能如此,我戴春风如果再推辞,岂不被人笑话!”
想到这里戴笠突然将酒杯摔在地上,好像发誓一样:“春风不才,也当效法班超故事,宁愿死于疆场,而不老于家中,明天我就南下广东,投笔从戎。”
毛人凤听到戴笠的一番话,又喜又忧:喜的是戴春风听了自己的劝说,依他的才华,在黄埔那个环境中,其性格中好搏杀的成分定能如鱼得水;忧的是自己却尚无着落,不知何处是家。
毛人凤的表情变化被戴笠看见,戴笠忙说:“齐五兄的心事我当然清楚,等我发迹后,我一定回来帮助你,如果食言我愿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戴笠一句话把毛人凤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拉起戴笠的手说:“苛富贵,勿相忘,春风兄仗义行侠,我的前途也全望戴兄了。”
悦来客栈一别,毛人凤心中多了几分惆怅,也多了几分希望。惆怅的是自己的聪明才智不在他人之下,却受限于其他原因,不能一展抱负。希望的是戴笠发达之后,能够提携自己,让自己顺利地少走弯路,登上高位。但是他明白戴笠这一去也是路途艰难,有太多难以预料的因素。他不能把全部希望押在戴笠身上,还是先谋个出路,于是和姜绍谟一同去了南京。之后就是来到崇德,一日日挨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