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乡的日子并不好过。戴春风拿惯了笔杆子的手再去拿铁耙子,仿佛有千斤重。儿子的哭声夜夜响得闹心。妻子的木讷和死板更是让他想念青楼里那些床上功夫了得的女人。最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是村里人的目光,仿佛在说:“看,那个考到省城去的戴家老大,又被学校开除了。看他小时候就做尽了坏事,大了之后肯定跟他爹那个混混一模一样。”
但是在这种种不如意中,也有让他开心的时候。那就是他重新和家乡的朋友们聚到了一起。一直以来,他就是一个需要赞美,需要仰视,需要成为领导者的心态。只有在家乡这群没有多少文化的伙伴中,他才能一直有唯我独尊的感觉。
就在村民的轻视和狐朋狗友的吹捧中,他又恢复了目空一切的自信。他暗暗跟自己鼓劲:“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总有一天,我会让这里人都看清我戴春风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又有了目标和动力的戴春风重新振作起来。但他没有去继续求学或者做工,他选择发家的地方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赌场。这些时间在大城市的赌馆里他又看出了不少门门道道,手上也练就了出色的赌技。他以为,只要凭着自己这点本事,就能够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赌博也成了他消遣光阴,打发空虚的手段。
那时候县警察经常会用突袭检查,抓到赌棍当众游街等方式来禁赌。为了避免被抓住示众,也避免被罚款,大多数成瘾的赌徒会在夜晚聚集在夏口河对岸的空地上,借着暮色赌他一个痛快。戴春风也是这伙人中的一个。当时走在街上,人们看见浑身湿漉漉的人,就会猜测这个是刚刚游过河去赌博的人。所以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好赌成癖的陋习,戴春风又想出了一个绝招。
一天晚上,空地上的赌徒们正杀红了眼,死死盯着庄家手中的色盅,大声叫道:“开!开!开!开!”正在这时,忽然在河边放哨的小弟叫起来:“你们快看,有水鬼!”
正在盯场子的主管很不屑地骂了他一句:“哪来的水鬼,最好水鬼把你一起拖下去,免得你又胡说八道。”
小弟很委屈地指着河上一个形状怪异的物体说:“是真的嘛,你们快看,那个什么东西啊。”
一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一下子都来了兴趣,聚集在河岸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果然河上有一个人形远远地飘了过来。胆子小的立刻哎呀呀地惨叫,都想要逃走。
主管也是脊背发凉,但是他还是强自维持着镇定,大声说话给自己壮胆:“世上哪来的鬼啊,那一定是人。”
有的赌徒问:“那会不会是条子来抓我们的?”
主管冷静地说:“我看不会是。是条子的话,早虚张声势地就过来了,也不用一个人行动。说不定他也是要来赌的人呢。”
大家听了这话,都安下心来,只认真看来的是什么人。
等到那人驶到近处,大家一看,都是又好气,又好笑。原来来人正是戴春风。他因为怕过河的时候身上打湿,所以用一只装稻米的滚筒划着过河。在岸上看,圆筒被踩在脚下,看不清,所以就像是有一个人形从水上飘过来。
明白了真相之后,大家都埋怨戴春风引来一场虚惊。可是没想到开始赌局重开之后,戴春风手气极旺,连着赢了好几把,这又把大家给惹急了。就有人私下给主管说:“戴春风该不会是作弊吧?”
作弊可是赌场上的大忌。主管暗中观察,果然发现戴春风手里偷藏了牌。他立刻示意打手们把戴春风围住,不让他溜掉,然后走过去把他的袖子一抖,只见几张牌从他的袖管中掉了下来。
一见到这种情景,在场的人都是非常气愤,围上来就要揍戴春风。戴春风要躲赌徒的围殴,却又逃不过赌场的打手;要向主管求情,却又挨不住民情激愤。他左闪右避,最后还是被一顿痛殴,弄得鼻青脸肿,连牙齿都被打得松动了。更惨的是有人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这导致他本来就患上的慢性鼻炎更难医治。
戴春风一边求饶,一边狼狈逃窜。无路可逃的他只好跳进河里,凭着自己那一点点的水性逃过了众人的拳头。
发生了这件事以后,他也不敢再在江山县混下去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决定回到杭州这个大城市再重新闯荡,重新开始。
可是他身上的钱已经在昨天被人搜光了,又没脸回家向母亲讨要。现在的他是身无分文,哪来的路费呢?
他正沿河边边走边想办法,忽然看到一艘载着货物的船停在码头。船老大边打呵欠边从船上下来,对管码头的人说:“这一趟可真憋死我了,我现在可得去倚红楼看看小翠。你帮我守下船,我两个时辰内保准回来。”
管码头的人笑他说:“两个时辰你回得来吗?我看你上了小翠的床,是挪也挪不动脚咯。”
船老大笑着骂了他两句,摇摇摆摆地走掉了。
戴春风心想:这不是天助我也吗?他趁着看码头的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溜上了船。打开货舱一看,好家伙,船上装的全都是应季的扇子,这些一准能卖个好价钱。他连忙一撑篙子,把船驶离了岸。管码头的人看见船一下子开走了,连忙着急地大叫。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船越开越远,眼看着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戴春风在附近的港口卖起了扇子。反正不要本钱,那就买一送一,买二送三,一下子就把一船的扇子卖了个精光。他轻轻松松就赚够了去杭州的路费,再次回到了他一直魂牵梦萦的花花世界。
可是在杭州要干些什么呢?他是不想继续读书了,他觉得读书并不能让他达成自己的理想。做生意的话,他又没有本钱,光靠偷蒙拐骗是不可能做成长久的生意。他考虑来考虑去,觉得在目前的形势下,只有参军才是最好的出路,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看到街上招贴的告示,说潘国纲指挥、总部设在宁波的浙江陆军一师在招兵。于是他兴冲冲地加入了设在杭州的分部。
入伍之后,戴春风给家里寄了一封信和一些钱,他并没有提自己赌博作弊被发现,偷船卖扇子等种种丑事。他只是说自己想要再出来试试看自己的本事,希望家里能够理解。
人都走了,家里人再想阻挠也来不及了。母亲托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上叫他要照顾好自己,打仗的时候不要冲在最前面,性命最要紧。要是干不下去了,那就早点回家来,家里也需要他的照顾。
戴春风虽然觉得母亲太唠叨,但还是把信用油纸包好,贴身收藏着。他相信只要凭自己的才干,一定能够在时代的潮流中站到浪尖。